第十八章

  黎綺雯見我不說話,輕輕牽瞭牽嘴角笑瞭一下:「你剛才跟我說,還別人一個清白真相是警察應該做的,那麼你可否知道,作為一名警察,所要明白的最基本的道理是什麼?」

  我察覺到自己額角已然滲出瞭涔涔冷汗,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著。我甚勉強地提起個笑臉來,手上不知不覺地將杯子握的緊瞭些:「請前輩賜教。」

  「前輩」這兩個字,再次讓黎綺雯整顆心臟微微顫動瞭一下,她閉瞭一下眼睛,努力地將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來的那些溫柔美好的畫面全部驅散,然後露出個冰冷異常卻又帶著絲絲縷縷溫柔的無奈的表情來:「作為一名警察,最不該做的就是本末倒置。」

  我的腦子「嗡」的響瞭一聲,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黎綺雯看著我,表情十分平靜,甚至帶著笑意仿佛早已經將我的反應猜想到瞭一樣。我看著這樣的她,不由得抿著唇,牙齒微微顫抖起來。

  半晌,我聽見自己顫抖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

  黎綺雯輕輕拈起水杯又喝瞭一口,語氣十分冷靜道:「不用說瞭,看來你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這個最基本的問題,那我們今天就沒有什麼好說的瞭,請。」說著,她沖著門口伸瞭一下手臂。

  事已至此,我隻好站瞭起來,轉過身的瞬間眼神不經意地瞥見瞭桌子上擺著的一個白色相框。在照片藍色的背景之下,前面站著三個人,黎綺雯、黎綺雯那個瘦瘦的、有些害羞的兒子,還有那天在商場裡看到的年輕男人,三個人互相拉著手,臉上都洋溢著溫暖幸福的微笑。值得註意的是,那個男人身上穿的,是和黎綺雯一樣的警服。

  我眸光閃爍瞭一下,在腦子裡萌生出一個別的想法來。總之黎綺雯也沒有再與我多說的意思,於是我很快地點瞭一下頭道瞭聲「再見」就離開瞭,我要趕著時間去做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黎綺雯站在玄關處,望著這個年輕的男孩子一路小跑遠去的背影,突然有些恍然若失。

  離開瞭黎綺雯傢之後,我迅速又聯系上瞭我的朋友,拜托他幫我調查出來黎綺雯的老公的情況,很快地,我就收到瞭一份十分詳細的資料:黎綺雯的老公叫李明,與黎綺雯一樣都是警察,在xx派出所上班。看到這裡的時候,我已經眼前一亮,黎綺雯不願意去理會這件事情,在我看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與張語綺多年之前的那些糾紛在背後作祟,而她們兩個人又都不願意說出來,很明顯就已經沒法解決瞭,既然這樣,我還不如從黎綺雯身邊人下手,畢竟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溝通應該會來的更容易些。但說實話的話,其實我還是心裡沒底,畢竟我與李明隻是一面之緣罷瞭,並且他當時行色匆匆,估計有很大可能就沒有記住過我,我也不瞭解他的性情,免不瞭有點忐忑不安。

  但我還是絞盡腦汁地弄到瞭李明的聯系方式,又是一路沒有休息地跑到瞭他所在的那個警局,因為張語綺。我隻要一想到張語綺那個疲憊不堪的模樣,就忍不住心痛,心痛的同時一陣一陣焦急。

  到瞭門口,我對保安出示瞭我的警察證件,然後給李明打瞭電話,磕磕巴巴地說瞭我的來由,然後約他出來見面。

  大約過瞭二十分鐘,從裡面走出來一個穿著警服的男人,眉目清朗,看起來正是李明。我這一下如同溺水的人抓住瞭最後一根稻草,立即「騰」的一下站起身,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沖著李明就伸出瞭手:「你好!」

  李明愣怔瞭一下,將我上下打量瞭一回,也回瞭我一個微笑,握住瞭我的手:「你好,陳警官是嗎?」他的掌心幹燥潔凈,並且溫熱有力,緩緩地一點點透過皮膚滲過來。

  我點瞭點頭:「是我。」

  李明撤瞭一步,擺出個手勢請我坐下:「有什麼事情坐下說吧。」

  他這個模樣倒是還算溫和謙遜、彬彬有禮,於是我原本懸在嗓子眼的一塊大石頭也「咚」的一聲落瞭地。也不再顧及那麼多,索性開始實話實說:「謝謝您,今天突然來拜訪其實實在是很冒昧,請您諒解。現在主要是我的一個朋友遇見瞭件非常棘手的事情,這位朋友也是您的妻子黎警官的老朋友,她們二位曾經關系非常好,但是可能是現在有些誤會,黎警官那方面有些不太願意出面幫助,所以我不得不找到瞭您,希望您能幫助我一下。」

  我誠然自己知道這一番話說的有些不像樣子,更談不上什麼邏輯,信息量估計是有點大。但是李明很快地就做出瞭反應:「我老婆的朋友?」

  我點頭:「是的,曾經她們是在一起共事過的。」

  李明又隨口問瞭一句:「對瞭,那那位朋友遇上的是個什麼事情呢?如果我能幫忙的話就不用這麼麻煩去找綺雯瞭,正好我人也在外面,找東西方便一點。」其實李明是知道黎綺雯這幾天身體不舒服,因為心疼她所以才這麼說的。也不知怎麼瞭,自從黎綺雯上次去某個派出所交接瞭一下任務之後,回到傢就病倒瞭,一直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問她她卻也不多說。

  我嘴角一僵,頓時愣住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面前這個男人看起來是那種十分冷靜正直的,如果我實話實說,告訴他這件事與黑社會之間的糾紛有關,他估計不會願意插手。我垂下眸子,不動聲色地將拳頭在袖管裡攥得緊瞭又緊,小聲地撒謊道:「一些瑣事罷瞭,黎警官應該是知道的,我朋友沒具體說,我也不太清楚。」

  李明垂下頭唔瞭一唔,似乎並沒有識破我這個然後露出個溫潤的笑臉來,很爽快地回答道:「既然這樣,那我盡力而為!其實我老婆是個很溫柔善良的人,她不願意幫助自己的朋友,那肯定是其中存在很多誤會,不過我有信心可以勸服她。」

  我驚喜的嗓子都在顫抖:「真的…真的嘛?!」

  李明含著笑意,從兜裡掏出一張卡片遞給我:「這是我的聯系方式,一旦有瞭什麼進展,不管是好的還是不好的,請你一定要打電話告訴我一聲。」

  我趕緊也把自己的名片抽出來一張遞給瞭他:「這是我的,有聯系方式,真是麻煩您瞭!非常感謝!」

  李明答應的這麼爽快,叫我有些喜出望外。但是看瞭看他這個正直的溫潤模樣,又對他有瞭信心,於是禮貌地回應瞭他一個感激的笑容。

  李明站起身來,有些無奈地聳聳肩:「抱歉,我現在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也比較急,至於剛才您說的那件事我回傢之後會和綺雯好好說的。」

  我趕緊也站瞭起來:「好的好的,不好意思耽誤您時間瞭。」同為警察,忙的時候是個什麼樣子我當然知道,非常可以感同身受,於是也就沒過多寒暄就送他進去瞭。

  出瞭門以後,我細細將今天的事情思量瞭一下,覺得還是不能完全依賴其他人,畢竟張語綺是我愛的女人,我會將她的事情放在心尖上是必然的,但是這件事情放在別人身上可就不一定瞭。即使李明這個形容確實讓我非常感動,但感動畢竟不能產生實質性的作用啊!張語綺的這件事情迫在眉睫,我不能再耽誤時間瞭。

  天色一點點暗下去,如同颶風般瘋狂撕扯著天邊的雲彩,將那一片彩色的絢爛火燒雲給拉到瞭那些高大的建築物的背面。我抬起手腕看瞭一眼表盤,意識到我出門的時間已經不短瞭,但張語綺也一直沒有給我打過電話,說明她那邊的事情還沒有忙完。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她是交代過不許出門的。想到這裡,我渾身一激靈,趕快打瞭個車憑借著記憶往那個公寓樓趕過去,趁著張語綺還沒有發現。

  另外一邊,張語綺站在公司那扇巨大的落地玻璃門旁邊,眉頭皺起,手上嘩啦啦地翻動著一沓資料,這時候從門口走過來一個保鏢,沉著嗓子報告道:「玫瑰姐,電話。」

  張語綺的習慣,身邊人自然諳熟於心。在她忙的時候,來電都是這些保鏢看著的,什麼人打來的該接什麼人打來的跳過他們都很清楚,而這一次,屏幕上是跳動的一串完全陌生的號碼。盡管這串數字在張語綺親手寫的白名單上面,卻從來沒有出現過,這還是破天荒第一次,於是這個保鏢其實也有些害怕,不知道張語綺會做出個什麼反應來,尤其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然而張語綺隻淡淡的瞥瞭一眼,竟鬼事神差地接瞭過來,沖著這個保鏢擺瞭擺手,示意他下去。保鏢如釋重負地趕緊走開,還甚懂事地把門給關住瞭。

  張語綺背過身去,深吸瞭一口氣之後才接起電話:「喂?黎警官,您的電話在我這可是稀罕物啊!今天怎麼想起來瞭?」

  不錯,這個電話正是來自黎綺雯的。

  張語綺努力用輕佻諷刺的話語來掩蓋自己內心的疲憊掙紮,她不想讓黎綺雯聽出任何不對勁的情緒,但連她自己都不曾意識到,她現在抓著手機的手正在微微發抖。

  相較之下,對面的黎綺雯就顯得十分冷靜:「最近過的還好嗎?」

  張語綺皺起眉頭,從她這句不咸不淡的突然問候裡面提取不到任何有用信息。怎麼回事。黎綺雯雖見面瞭也會說自己幾句,但打電話卻是這麼多年來都不曾有過的瞭,今天這麼突兀,難道就隻是為瞭閑話傢常?

  想到這裡,張語綺突然覺得喉嚨裡有些哽咽,但仍是提起個勉強的笑臉來,努力裝作十分輕快:「怎麼,這才短短幾天不見,黎警官就想我瞭?我可不記得,咱們倆的關系什麼時候已經密切到瞭這個地步瞭。」

  黎綺雯聽完她的話之後,輕輕地嗤笑瞭一聲。

  張語綺一震,即使是隔著手機屏幕,她看不到黎綺雯此時的模樣,卻已經在大腦裡想象出瞭她那個清冷的面龐上緩緩洋溢起一個帶著諷刺意味的笑容的樣子。在她的印象中,黎綺雯一直都是熱情活潑的,就像一個充滿朝氣的小太陽一樣,鮮少見她如此這般過。

  張語綺捏著手機的力氣越來越大,骨節一寸一寸變白,正打算說些什麼的時候,黎綺雯卻接著說瞭下去:「張語綺,聽起來你最近過的似乎還不錯,那就請你管好你手下的人,讓他不要來我這裡無事生非。」

  什麼?

  張語綺皺瞭眉,聲音不自覺地變得清冷起來:「什麼叫我手下的人?」她莫名的有種不祥的預感,難道又發生瞭什麼麻煩並且她不知道嗎?

  黎綺雯語氣聽起來十分生硬冰冷:「我不管你這幾天有什麼事情,既然我們之間不再有什麼關系,那你的事就與我無關,別再讓你的人過來煩我瞭。」

  聽到這裡,張語綺幾乎軟瞭腳踝,她努力著勉強定住身形,十根指甲狠狠地紮向手掌心,弄得赤紅一片,不隻是為黎綺雯所說的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更是為她這樣不冷不熱的語氣。雖說張語綺一直用冰冷的外殼武裝自己,目的就是要拒人於千裡之外,但當黎綺雯真的這麼做瞭的時候,她果真還是忍不住一陣心痛。站瞭良久,她才回答道:「黎警官怕是誤會瞭,我從來沒有派過什麼人前去拜訪。」

  黎綺雯冷冷一笑:「問問你那個小警察保鏢吧,不得不說,張語綺,你訓練忠犬的本事還真是不小,連這樣的年輕孩子都被你訓得妥妥當當的,呵呵,以前還真是我有眼不識泰山瞭呢。」她的語氣陰陽怪氣的,是張語綺從來沒有聽過的模樣。

  說什麼訓練忠犬…這麼傷人的話,她也說的出口…

  想到這裡,張語綺微微愣怔瞭一下,而後自嘲地勾瞭勾唇,在這方面,自己又有什麼資格批評別人狠心、別人說話傷人呢?相比起來,自己恐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聽黎綺雯這個意思,難道是陳海凌去找她瞭?但是陳海凌去找她幹什麼呢?

  張語綺眉頭鎖的更深,眸色凝重道:「他去找你做什麼?」

  「做什麼?」黎綺雯仿佛聽到瞭什麼天大的荒誕不羈的事情一樣笑起來,聲聲森冷,「張語綺,你養的好狗能做什麼呢?當然是為瞭你啊,不過呢,在批評別人之前,我建議你還是先自己想想這段時間你都做瞭些什麼吧。」說完,不等張語綺回答,黎綺雯就率先掛掉瞭電話。

  張語綺聽著從電話裡傳出的「嘟嘟」聲,眉頭突然舒展開來,有些恍然若失。那孩子…還真的去求黎綺雯瞭。僅僅是見過一面而已啊…這傻孩子。

  雖然在這件事情上,張語綺理應責怪他才對,但是不知怎的,心臟突然覺得一陣一陣酸澀,似乎有些溫暖的感覺。那種在她心裡蟄伏已久的溫熱感突然蔓延出來,鋪天蓋地地襲來,將她團團包裹在其中瞭。張語綺無力地垂下手臂,這孩子才剛剛畢業,其實骨子裡還遠遠十分幼稚,能做到這份上怕也是經過瞭不少認真考慮的,真難為他瞭。

  想到這裡,張語綺定瞭定神,轉身離開瞭辦公室。十分鐘之後,她已經站在瞭公寓樓門口。鑰匙就在手心裡,張語綺卻遲遲沒有打開門,掌心緩慢地往外滲出絲絲縷縷汗水。

  而此時,我就在屋裡,裝模作樣地捏著幾張文件紙看著,額角奔波來回的汗水還沒有消退幹凈,我沒有空照鏡子,也不知道面上的紅熱散去瞭沒有,隻好一邊大口吸氣一邊努力讓自己沉靜下來。

  突然,門「卡拉」響瞭一聲,我一怔,全身肌肉緊繃起來。背後傳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一步一步靠近,卻在離我兩三米的地方停下瞭,然後我聽見張語綺清冷的聲音飄進我的耳朵裡:「歇會兒吧。」

  我難以置信地轉過身來,沒想到她這個時間回來,竟然會這麼說。

  明明這麼多天,她都不曾與我說過什麼好話,也不曾給過我什麼好臉色,當下這麼突然一個略略的溫柔,倒叫我不知所措起來。

  我垂下眸子吞吞吐吐道:「呃…沒事,我、我不累。」

  張語綺平靜地看著我,眸子仿佛一潭深不見底的水,眼神並不凌厲,甚至有些溫婉,卻看的我有些心虛。

  半晌,她頓瞭一下腳步:「休息會兒吧,不用太著急的。」現在張語綺的這個模樣,與早上那個雷厲風行的女人簡直是兩個極端,讓我一時間覺得腦子有點疼。難道她又受到什麼刺激瞭?

  想到這裡,我渾身上下每塊肌肉都齊齊地打瞭個寒顫,清瞭清嗓子,別過眼去小心翼翼地問道:「公司那邊…怎麼樣瞭?」

  「沒什麼進展,不過也不用擔心。」她的聲音聽起來是一如既往的冷靜理智,卻十分平穩,讓我從中幾乎體會不到什麼情緒,隻好點瞭點頭:「哦…那就好…」

  「陳海凌。」

  突然,我聽見她叫瞭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