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兒,我一直欠你一把真正的劍,如今我終於可以有幸佩在你腰間瞭……”
密閉的空間裡,聲音幽幽響起,又悠悠飄散。
陸嘉靜握著那柄青銅色的古劍,毫無花哨地筆直斬下。
承平渾身是血,他嘴唇顫抖,黑金的長袍高高鼓起,其間有光華嘩然流出,如水銀瀉地。
那一身通聖境的修為在北府規則破碎的剎那已回到瞭體內,隻是一劍之下,他本就如漏風屋子般的身子更千瘡百孔,萬千修為盡數流瀉,他也抓不住一點。
長袍下血水流瀉,又很快被水銀色的法力蒸發幹凈,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已看不到絲毫活人的神色。
隨著他氣機漸漸斷絕,他的心湖氣海破碎,其中潛藏的淵然飛出,如有吸引力一般地插在瞭北府的中央。
天地震蕩。
與此同時,一道幽藍色的光在承平身上掙紮而出,瘋狂地向著淵然的方向飛掠過去。
他修的本就是魔道,隻要殘魂尚在,逃離北府之後,未嘗沒有借屍還魂,重新修行的機會。
林玄言疾聲道:“他想跑!”
陸嘉靜緊緊地抿著嘴唇,她再次舉起瞭劍,三尺劍上四溢的聖識如風暴如潮湧,她衣衫亂揚長發飛舞,連握劍的姿勢都很是吃力。
劍還未斬下,一道白虹般的細芒擦身而過,直指承平的魂魄。
一聲淒厲的慘叫響起,那一點幽藍的光在細芒間破碎。
利嘯聲痛徹神魂。在場的其餘人無不覺得心神蕩漾,如置身狂風暴浪之間,幾欲失守。
“呼。”
季嬋溪輕輕吐瞭口氣,箭弦還在微微震蕩,她依舊保持著射箭的姿勢,在確認魂魄被一箭擊碎之後,她才將隨手撿起的長弓收到瞭身後。
似乎是生怕他們擔心,季嬋溪憑借著自己修鬼道的權威,復述瞭一句:“承平死瞭。”
陸嘉靜嗯瞭一聲,停下瞭揮劍的動作。改用劍尖頂著地面,支著自己的身子。
她也微笑著復述瞭一遍:“李二瓜死瞭。”
她目光緩緩掃視過眾人,那些僥幸死裡逃生,沒有被一劍餘威斬破道種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後退瞭一步。
他們手中依舊握著刀,隻是陸嘉靜持劍立在那裡,他們竟然發現自己連抽刀的勇氣都沒有。
周瑾首先站瞭出來,她跪拜在地上,對陸嘉靜行瞭個大禮,“陸宮主,我叫周瑾,是皇朝供奉念師,百年前曾有幸遠睹過陸宮主的神仙風姿,先前我有眼無珠……”
陸嘉靜抬起瞭手,示意她不用說瞭。
但周瑾仍是疾聲道:“以後周瑾願為陸宮主效犬馬之勞。”
此刻其餘的所有人皆是身心飄搖,道心在降碎未碎之間晃動,他們甚至不敢挪動腳步,去靠近那一柄劍,仿佛隻要稍動,便會被那劍氣切得支離破碎。
周瑾跪下之後,又有許多人心神失守,明明淵然已出,出口就在眼前打開,卻也紛紛跪瞭下來。
他們可以對著天地,神壇,遺跡,君王下跪,但是對著一個女子下跪是他們之前從未想過的事情。
隻是此刻大風已起,任野草有多驕傲,豈有不跪伏的道理?
陸嘉靜看著他們,正要說話,季嬋溪卻搶先道:“立誓。”
她冷冷地看著眾人,繼續道:“立與道心牽連的生死誓,無論先前何門何教,從此以後唯陸宮主是從,否則直接將爾等劍殺於此。”
說完之後,她望向陸嘉靜,輕輕嘆息道:“陸姐姐,別心軟。”
陸嘉靜點點頭,她將三尺負於身後。
像是有一顆巨大的石頭從他們的胸口挪開,許多人都大口喘息起來,狼狽至極。
陸嘉靜冰柔的嗓音響起。
“按季姑娘說的做吧。”
林玄言的幻象依舊漂浮在空中,似是一支隨時都要熄滅的燭火,他冷漠地俯瞰著眾人,那一雙劍目冰冷直刺人心。
周瑾毫不猶豫地咬破瞭手指,她跪在地上,長發披散,低著頭開始畫符立誓。
許多人也跪瞭下來,咬破手指,寫下生死的誓言,若有一日他們違背誓言,便會道心崩碎,直接淪為廢人。
忽然間,一道劍氣自空中落下,一個正在立誓的年輕人頭顱被瞬間斬下,他身子垂到,手心松開,一支袖箭跌瞭出來。
林玄言將指收回袖中,銀白色的劍目冷冷地望著眾人。
眾人心知肚明,一些本想暴起反擊的人在心底輕輕嘆息,收起歹念,也不去看那被斬去頭顱威懾眾人的倒黴鬼,隻是低著頭將誓言立完。
血誓立下,那是道心深處一點難以抹去的陰影。
陸嘉靜閉目微微感應,點瞭點頭,她側過身子,道:“你們走吧。”
血誓立下之後,他們心反而定瞭下來,並未一湧而出,而是對著陸嘉靜一一行禮,然後離去。
在所有人都離去之後。
陸嘉靜身子一軟跪倒在地上,她緊咬牙齒,拔出淵然,那出口重新合攏。她倒在地上不停地咳嗽。
季嬋溪微驚,她輕輕拍著陸嘉靜的後背,“陸宮主?”
陸嘉靜擺瞭擺手,捂著胸口,示意自己沒事。
而那浮在空中的法相在北府閉合之後同樣閉眼,煙消雲散。如雪花般落在瞭林玄言的肉身上,林玄言睫毛微動,卻沒有醒來。
季嬋溪發現那柄絕世無雙的神劍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朽,一層層蒼藍色的銹跡如墨水暈開,逐漸覆滿瞭整個劍身。
空寂的北府裡,燈火明亮。
北府的規則已被劍意斬碎,所有的長明燈也都重新明亮起來,此刻偌大的一座府邸,隻剩下他們三人。
陸嘉靜虛弱道:“我想睡會。”
季嬋溪神色慌亂,她將女子擁入懷裡,咬牙道:“不許睡。”
陸嘉靜蒼白地微笑道:“真的隻是睡會,不騙你。”
季嬋溪艱難地點瞭點頭。
陸嘉靜這才放心地閉上瞭眼,昏迷不醒。
另一邊,那些落在瞭林玄言身上的劍意凝成瞭實質,宛若一層層蠶繭般包裹住瞭他,隻露出瞭少年的腦袋,少年長發披散在地上,容顏蒼白,清秀得好似少女,隻是那眉宇間英氣如劍,逼仄照人。
而季嬋溪這才捂住瞭自己被皮鞭抽打得開裂的皮膚,緩緩地運轉修為止血,後知後覺地說瞭聲好疼啊。
安靜的空間裡,女子壁畫繡瞭滿地,刀斧劍戟刮擦的痕跡凌亂密佈著,一襲黑金的長袍空空蕩蕩地落在地上,其上千瘡百孔。
少女回想起方才那一幕的場景,仿佛隻是從一個夢魘裡走過。
她看瞭看昏迷的女子,又看瞭看被劍氣蠶繭包裹住的少年,喃喃道:“這就是天作之合?”
她看著懷中女子清聖美麗的容顏,想瞭想,有些賭氣地俯下臉,親瞭親她的臉頰,親吻片刻之後,她幹脆吻住瞭懷中的女子,輕輕撕摩著她花瓣般柔軟的嘴唇,她看著昏睡的少年,心中無由地有些得意,而這些莫名的情緒,也成瞭這座孤寂府邸裡難得的歡喜。
…… ……
碧落宮外起瞭一盆火,噼裡啪啦的柴火聲裡,一張張寫滿字跡的宣紙被火光舔舐成灰。
裴語涵的瞳孔裡也像是燃起瞭兩團清冷的焰火。
火焰漸漸熄滅,開春的柔風裡帶著幾縷木火的香意。
炭火明滅,裴語涵拂袖轉身。
春風吹拂,如一首扶著後背的手,推著她緩緩前行。
風吹開窗戶。
從外面望進去,桌案已被收拾地幹幹凈凈,墨硯書卷之側還放著一個果盤,果盤裡盛著幾個餘瓜。
裴語涵輕輕挑眉。
春風越過簾子,帶去瞭一道劍意,那些餘瓜在短暫地停頓之後裂開,整齊地排成瞭五千三百餘片。
她看著這道隨春風吹起又隨之消散的劍意,微笑滿意。
她轉過瞭身,一個身段高挑的女子盈盈地立在不遠處,水綠色的寬大裙袍隨著春風翻飛。
裴語涵平靜道:“師娘。”
這是這麼多天以來,她們第一次真正見面。
夏淺斟微微笑瞭笑,道:“我和你師父要出一趟遠門。”
裴語涵不知道說什麼,便說瞭聲知道瞭。
夏淺斟問:“你對我是否還有芥蒂?”
裴語涵沒有回答,隻是問:“你們還會回來嗎?”
夏淺斟道:“自然會的。”
裴語涵點點頭,道:“寒宮雖是我一手創辦,但在我心中,一直是師父給我留下的遺產,所以這裡也是你的傢,而且我知道,師娘這些年吃的苦,不會比我少。”
夏淺斟嗯瞭一聲,“但我心裡,對你也一直是有虧欠的。”
裴語涵睫毛低垂,低聲道:“不必如此,你們能回來就很好。”
夏淺斟側過身子,目光融進瞭晨光裡。
炭火猶有溫度,夏淺斟問:“語涵今日在燒紙錢?是祭奠某位故人?”
裴語涵搖頭道:“不過是些隨筆詩文。”
“成文不易,何苦付之一炬?”
夏淺斟輕點炭火,死灰復燃,點點灰燼浮空而起,凝成幾個簪花小字,那是焚去的詩句。
裴語涵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出手阻止。
“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夏淺斟輕輕呢喃,“原來如此,原來語涵在這些年遇到瞭什麼人麼?”
裴語涵目光忽然冷瞭幾分:“師娘何必明知故問?”
夏淺斟展眉一笑,素手輕點之後,灰燼散落。
裴語涵看著她的身影,在初晨的光裡美的出塵,那一笑之間,任由誰都會心動。
她在等她回答。
夏淺斟緩緩道:“他沒有你以前想的那麼多情,也沒有你如今想的這般無情。”
裴語涵沉默片刻,道:“我想和師父談談。”
……
落灰閣中,葉臨淵靜坐榻上,手中握著一卷書。
那是一本散落在塌下的書本,名叫《劍氣雙化通說》。他看著過往自己留下的註解,看著那關於漓江和曲河的描述,恍然間已是星河鬥轉瞭五百年。
門外傳來瞭腳步聲。
夏淺斟和裴語涵並肩站在門口,夏淺斟為她開瞭門,然後轉身離去。
裴語涵閉上眼,深吸瞭一口氣,微微提起長裙,邁過瞭落灰閣的門檻。
葉臨淵擱下瞭書,看著走入門中的少女,輕輕微笑。
“師父。”
白衣女子平靜行禮。
葉臨淵挪瞭些身子,示意她坐在自己身邊。
裴語涵坐下,大袖交疊放在膝上,她看著葉臨淵的眼睛,他們離得很近。
葉臨淵問:“徒兒這些天應該想瞭很久。”
裴語涵道:“徒兒一向比較笨,想事情自然要花比較久的時間。”
葉臨淵深深第看瞭她一眼:“看你現在的樣子,應該是想明白瞭?”
裴語涵猶豫片刻,道:“這樣或許是對師長的不敬,但是我還是想問師父三個問題,可以嗎?”
葉臨淵點點頭。
裴語涵問:“你喜歡過陸嘉靜嗎?”
葉臨淵微微吃驚,他知道早晚有一天她會來問自己,隻是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問題。
葉臨淵想瞭想,道:“或許有過。隻是那時年紀尚小,或許不叫情愛。”
裴語涵又問:“那你為什麼喜歡夏淺斟?”
葉臨淵道:“我們相逢危時,相依為命數年,荒山同行,她陪我跨過十萬大山,不離不棄,我亦對她一見鐘情,患難與共,等到苦難渡盡,自然要娶她。”
裴語涵弱不可聞地嗯瞭一聲,其實她一直知道師父和師娘的故事,就像所有傳奇故事裡的那樣,生死相依,互生情愫。很是尋常老套。
但這段記憶,他卻沒有送給林玄言,所以林玄言對夏淺斟的印象一直很是模糊,隻知道浮嶼之上有一個聖女,是前世的未婚妻。
裴語涵想瞭一會,覺得理應如此,自己與之相比,不過是雪地裡撿來的一個少女。
見裴語涵不說話,葉臨淵提醒道:“最後一個問題。”
裴語涵弱不可聞地嗯瞭一聲,問瞭個莫名其妙的問題:“越漂亮的劍越厲害嗎?”
葉臨淵陷入瞭沉思。
修道之路最怕的永遠是人心,所以有心魔業障之說。或許通過精妙的推算可以推演許多事理的大概,但是人心難測,永遠是此間最大的變數。
他甚至不知道這個問題的意義在哪裡,但是在裴語涵問出之後,他下意識地正襟危坐,似有靈犀悄然上瞭胸膛。
他沉思片刻,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不知道這個漂亮的定義是什麼,邊界又在哪裡。
裴語涵似乎沒打算要等他的答案,又自顧自問道:“師父,若你回來那天發現劍道早已蕩然無存,你的徒弟,未婚妻,紅顏知己,修行故人都辭去世間,那你如何想。”
葉臨淵道:“語涵,你說隻問三個問題。”
裴語涵搖搖頭:“這不是提問。”
這是質問。她本就沒有希望他回答。
葉臨淵懂瞭她的意思,卻沒有說話。這亦是他的心障,他自己也無法做到,所以更多的時候,他不會去做這些沒有意義的捫心自問,修道之心如蒙塵之鏡,隻需要暫時拂去鏡上煙塵便好,沒有人可以真正做到滅情絕性。
況且大道無常,上天不會因為你愛誰或不愛誰而多眷顧誰。修行者隻需要找到最適合的道路便好。
過瞭許久,葉臨淵微微疑惑道:“你不想問其他問題嗎?”
裴語涵道:“我有些笨,但是許多問題給我時間我還是可以想通,林玄言的記憶應該是師父給他的吧?你無法抹去那柄劍的神性,便想用人性取而代之,等到自己真正出關那一天,令其發現自己原來不是你,心境失守,敗在你的手下,重新被你打成一柄劍,一柄真正純粹的劍,然後慢慢孕育出新的劍靈,為你所用……”
葉臨淵點點頭:“雖然細節還有所出入,但是確實如此。”
裴語涵苦笑道:”但是師父還是失敗瞭,如今林玄言身在北府,沒有出現在你的面前,而且……他似乎知道瞭自己不是你。”
葉臨淵嗯瞭一聲:“按理說他不應該知道,我也不知道是哪裡出瞭問題。”
過瞭會,他問:“他到底成瞭怎麼樣的人?”
裴語涵靜思片刻,緩緩道:“他是我的徒弟。”
葉臨淵道:“你收的幾個徒弟都不錯。”
裴語涵問:“聽說師父在教俞小塘練劍?”
葉臨淵沒有隱瞞:“我教瞭她三劍,能悟幾分便看她自己瞭。”
裴語涵道:“師父的劍自然舉世無雙。”
葉臨淵輕輕嘆息,兩人靜靜地看著對方,對視瞭許久之後,他才開口問:“置身中間,很難受吧?”
裴語涵早有瞭答案:“為人徒,為人師,無論何者都需盡心盡力,本就不易,談何容易。”
葉臨淵直起身子,走到窗邊,揉著眉角遠遠地眺望。
他輕聲道:“語涵,是我錯瞭,我不該一直把你當做一個小姑娘。”
裴語涵同樣站瞭起來,她立在葉臨淵的身後,跪伏瞭下來,平靜地喊瞭聲:“師父。”
葉臨淵轉過身將她扶瞭起來,替她撣去衣裳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塵。
忽然他身子漸漸放松,自嘲地笑瞭笑:“語涵,本來我想說服你,讓你陪在我左右,親手瞭斷與林玄言的因果,但是現在看來似乎是不可能瞭。”
裴語涵嗯瞭一聲:“他是我的徒兒,師父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徒弟死。”
葉臨淵道:“今後的路你自己選擇便好,無論怎麼選都沒關系。這些年你承受得太多,不值得你如此。當然,這也是我的虧欠。”
裴語涵搖頭道:“師父於我之大恩,語涵不敢忘。”
葉臨淵道:“我於你隻是傳道之恩,沒有救命之恩。其實那一日……”
猶豫瞭片刻,葉臨淵還是繼續說:“其實那一日,那條雪巷外聚集瞭許多修行大傢,他們都動瞭收徒的念頭,隻是那日我恰好走入雪巷,他們以為我要收徒,便都沒敢出來,其實……我隻是路過,收你為徒也不過一時興起。當時如果沒有我,你也會被其他人帶走,你根骨極好,是天生的修行者,又經歷過苦難,更是最好的良材。”
裴語涵木立許久,形如槁木,她身子止不住地輕顫起來,她蹙眉搖頭:“師父……”
葉臨淵輕輕撫過她的長發,柔聲道:“我這麼說沒有其他意思,隻是希望你做出選擇的時候可以更輕松一些,你為師徒的名分累瞭太久,本就不該如此的。”
裴語涵輕輕點頭,她對著葉臨淵認真地行瞭個禮,然後離去。
門外春風明媚,流光明艷,照得她幾乎睜不開眼。
寬闊的群殿之間,春風縈繞。
裴語涵孤寂地走著,寬大的衣袖晃啊晃啊。
長空遼遠,群山綿延,放眼而去,稀薄的白雪一點點融成春水,荒涼的山脊上還未開出新花。
寒意尚自料峭,在漫無目的日子裡,唯有春風與她同行。
此刻夏淺斟回到瞭屋中,她望著葉臨淵,眼眸中都是笑意:“怎麼?說不服你那小徒弟?”
“當然。”葉臨淵也微笑道:“因為在她的記憶裡,我本就是個不善言辭的人。”
…… ……
林玄言將昏睡與醒來的動作重復瞭許多次。
他第十一次睜開眼時,腦海中渾渾噩噩的情緒才漸漸消散。
他發現自己的身子無法動彈,他內心一驚,心想難道沒能殺死承平,如今被雙雙俘獲?那靜兒和季姑娘豈不是……
念頭及此,他眼睛猛然睜開,視線散開,周圍是熟悉的燈火和高不可攀的穹頂,上面繪著諸神的壁畫。
他依舊在北府裡。
他發現自己的身子被藍白色的東西束縛住瞭,就像是蠶絲做成的繭將他團團圍住,此刻他的樣子,就像是一柄人形的劍。
他閉上眼感受著身上傳來的劍意,隱約明白瞭些什麼,便也不再擔心。
他察覺到身邊有微微的異動,艱難地轉過頭,便看到一幕讓他目瞪口呆的場景。
他看見季嬋溪摟抱著陸嘉靜,輕輕揉捏著她的肌膚,親吻著她的臉頰和脖頸,仿佛要將懷中絕色的女子吃下去。
林玄言心想,這就是外敵可禦,傢賊難防嗎?
他咳嗦瞭兩聲。
季嬋溪停下瞭手上的動作,她臉色依舊白白的,方才所做的事情她也並不是出於情欲,她隻是覺得陸姐姐的身子很軟,很喜歡。
季嬋溪看著臉色不太好的少年,道:“終於醒瞭?你剛才一直在說夢話。”
“我說什麼瞭?”
季嬋溪道:“你好像在做噩夢,說的話很含糊,好像是在和誰打架,到最後你一直在喊一個名字,然後說對不起。”
林玄言微驚:“誰的名字?陸姐姐的?”
季嬋溪搖搖頭:“裴仙子的名字。”
林玄言悚然,他腦海裡猛然回想起方才夢境裡一瞬的場景,一柄長劍貫穿瞭他的胸膛,劍的那頭,是裴語涵握劍而立的身影,就是那一刻,他從睡夢中猛然驚醒。
他長長地吐瞭口氣,隻希望夢都是相反的。
他問道:“陸姐姐沒事吧?”
季嬋溪抱著懷中的女子,雙手環著她的胸,輕聲道:“沒事的,方才陸姐姐已經醒過一次瞭,隻是後來實在太累便又睡下瞭。”
林玄言點點頭,又問:“那你是在幹什麼?”
她自然知道剛剛那一幕被他看在瞭眼裡,但她理直氣壯道:“你有什麼意見?”
林玄言恨恨道:“我真是救瞭頭白眼狼。”
於是季嬋溪真的對他翻瞭個白眼。
林玄言又象征性地罵瞭幾句。
季嬋溪認真地聽著,最後竟然展顏一笑,說瞭聲:“謝謝。”
林玄言微愣,他看著短發凌亂的少女,她綿裙漆黑,肌膚如雪,一如畫卷中墨筆勾勒成的,隻是如今黑裙開裂,肌膚上添瞭幾條刺眼的血痕,還未痊愈。
林玄言問:“還疼嗎?”
季嬋溪搖頭道:“和你打的那幾次,比這個要疼許多。”
林玄言笑道:“你畢竟是個細皮嫩肉的小姑娘,又喜歡打那種拳拳到肉的架,自然要吃大虧。”
季嬋溪認真道:“你是劍靈?”
林玄言沒有隱瞞:“嗯,我和邵神韻一樣,幾乎是不死之身,就算死瞭,不過是便回本體陷入長眠,等著下次蘇醒。隻是下次蘇醒……我可能就不是我瞭。”
季嬋溪問:“你活瞭多久?”
林玄言搖搖頭:“記不清瞭。”
季嬋溪微微蹙眉,有些生氣地捏瞭捏他的臉,道:“你活瞭這麼久還去參加試道大會,不要臉。”
林玄言此刻被劍繭包裹,動彈不得,隻好笑道:“最後還不是輸給季姑娘瞭?”
季嬋溪覺得猶不解氣,又狠狠地揪瞭揪他的耳朵,而此刻林玄言被困劍繭,動彈不得,隻能白白受季嬋溪的氣。
季嬋溪問:“你這個繭到底是什麼東西?”
林玄言道:“我可能會變成蝴蝶吧。”
季嬋溪又揪瞭揪他的耳朵,道:“認真點。”
林玄言深深吸瞭口氣,如實道:“這是三尺劍最後的劍意,劍靈本該是劍的附庸,但是……我可能要變成一個真正的人瞭。”
季嬋溪想起瞭那個心跳聲,問:“因為有瞭心?”
林玄言點點頭,“在此之前,我必須先從這個繭裡出來。”
季嬋溪問:“要多久?”
林玄言道:“三年五年,或者更久。”
季嬋溪想瞭想,道:“此地靈氣充裕,適合修行。”
林玄言自然明白她話裡的意思,她是要在北府修行,陪著自己。
林玄言嘆息道:“季姑娘,你現在是這輩子最好的年紀,之後哪怕再活幾百年,也不會有如今的心性瞭,你應該去外面看看,不該荒廢在這座小小的北府。”
季嬋溪哦瞭一聲,問:“我打擾你和陸宮主瞭?”
林玄言怔瞭怔,無奈道:“我現在這個樣子還能幹嘛?”
“嗯。也對。”
“……”
又過瞭許久,陸嘉靜才悠悠醒來。
醒來之後,她下意識地拍去瞭那搭在自己胸上的手。
季嬋溪輕呼一聲,揉瞭揉被拍疼的手背,有些喜悅道:“陸宮主終於醒瞭?”
陸嘉靜神色尚有些恍惚,她看瞭看四周,確認無事之後才伸手揉瞭揉自己的太陽穴。
“靜兒?”林玄言喊瞭一聲。
陸嘉靜轉過頭,看到林玄言此刻的樣子,不免微微吃驚,問:“你走火入魔瞭?”
林玄言平靜道:“你看我像嗎?”
陸嘉靜手輕輕撫摸過那些纏繞在他身上的柔韌劍絲,道:“你要多久才能出來?”
“應該挺久的。”
“那就當閉關吧。總之沒事就好。”
“靜兒……”
“嗯?”
“我是三尺劍的劍靈。”
“我知道。”
“一柄劍一世便隻認一個主人。”林玄言道:“某種意義上說,你便是我的主人瞭,三萬年來又一個主人。”
陸嘉靜聽到這種說法,忍不住笑瞭笑,說道:“叫一聲主人我聽聽?”
“……”林玄言道:“靜兒。”
“嗯?”
“其實我不喜歡主人這種說法。”林玄言認真道:“我覺得……心意相通的人應該結成道侶。”
陸嘉靜俏臉微紅,她下意識地看瞭一眼季嬋溪。
季嬋溪捂著耳朵,示意你們說,我不聽。
“季姑娘。”林玄言忽然喊她。
季嬋溪問:“你要趕我走?”
林玄言搖搖頭:“我隻是想讓季姑娘做個見證。”
“見證?”季嬋溪微愣。
林玄言點點頭:“自然是我與陸姐姐結為道侶的見證。”
季嬋溪哦瞭一聲,她看著林玄言,想瞭想,問:“林玄言,你願意和陸嘉靜結成道侶,從此……嗯……你願意嗎?”
少女撓瞭撓凌亂的短發,想不出太好的詞,便直截瞭當地問瞭。
林玄言認真道:“我願意。”
季嬋溪轉過頭:“陸姐姐,你呢?願意嗎?”
陸嘉靜怔瞭怔,無奈道:“願意。”
季嬋溪拍瞭拍手,朗聲道:“恭喜兩位新人喜結連理。”
“……”
林玄言和陸嘉靜對視瞭一眼,皆愣瞭片刻。
“這麼隨便?”陸嘉靜有些不滿。
季嬋溪問:“那再來一遍?我想想措辭。”
“算瞭,就這樣吧……”陸嘉靜輕輕嘆息,揉瞭揉季嬋溪的頭。
季嬋溪不習慣這樣的動作,下意識地避開瞭。
季嬋溪問林玄言:“現在陸姐姐是你的妻子瞭?”
林玄言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遲疑瞭一會才道:“道侶自然便是妻子。”
季嬋溪忽然一下摟住瞭陸嘉靜的身子,修長的手指揉住瞭陸嘉靜豐挺柔軟的酥胸,五指揉動按壓。陸嘉靜輕呼一聲,掙紮道:“季姑娘,你這是做什麼?”
季嬋溪撩起陸嘉靜的長發,頭枕在她的肩上,手不規矩地撫上瞭她的大腿,少女有些任性道:“那日試道大會勝出者是我,陸宮主本就應該是我的。”
林玄言黑著臉看著她,在劍繭中用力掙紮瞭幾下,恨不得現在就沖出去將少女揍一頓。
陸嘉靜素來心軟,也不好意思訓斥一個晚輩,看著這個揉弄自己酥胸的少女,她有些哭笑不得,片刻之後才道:“玩夠瞭嗎?玩夠瞭就放開姐姐吧?”
可少女非但不聽,她側過頭,對著林玄言輕輕挑眉,然後直接吻住瞭陸嘉靜的櫻唇,欺壓上去,將陸嘉靜壓在自己的身下,靠著她軟軟的胸脯。
“不要。”季嬋溪看著陸嘉靜,道:“我就是要當著他的面和他的新婚妻子親熱。”
陸嘉靜無奈地推開少女,少女又撲瞭上來,先前握住三尺劍耗費瞭她太多的力氣,此刻她氣海空空如也,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恢復,如今弱女子之身自然也不是季嬋溪的對手。
她隻好柳眉倒豎,威脅道:“季姑娘,你再這樣我要生氣瞭。”
季嬋溪不予理會,更變本加厲地按著陸嘉靜的身子,開始拆解她的羅帶。
陸嘉靜側過臉看著林玄言,滿臉苦笑和無奈。
窸窸窣窣的聲音裡,季嬋溪拆解著陸嘉靜的衣物,還時不時挑釁地看著林玄言,像是在說我就在你的新婚之夜玩弄你的妻子,你能怎麼樣?
林玄言不忍再看,滾瞭下身子,背對著她們,嘀咕道:“我真該先讓承平抽死你。”
季嬋溪偷偷笑瞭笑,不以為意。
接著他便聽到身後傳來女子斷斷續續的呻吟聲。
他甚至聽到少女說:“陸姐姐不如把他休瞭和我在一起吧。”
陸嘉靜自然不會同意,於是又被季嬋溪挑逗得哼哼直叫。
林玄言甚至可以預想到,此後在北府漫長的日子裡,這一幕還要持續許多次。
(對不起我食言瞭,不碼字好空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