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橋下結著厚厚堅冰的湖面倏然出現瞭裂紋。
接著水像是沸騰瞭一般從裂紋之下噴湧迸濺而出,灼熱的氣息自足下升騰,白氣繚繞,氤氳上兩人的身影。
在那鬥笠少女出現的一瞬間,裴語涵便將手按在瞭劍上。她相信隻要她出劍,那少女便會敗。
但是林玄言卻做瞭一個手勢。於是她停瞭下來。
其他人也停瞭下來,靜靜地望向那邊。
少女似乎相信其他人不會插手,所以從頭到尾,她隻是低著頭,卻將所有的精神都鎖在瞭這白衣少年身上。
他們走上橋的那一瞬,彼此的氣勢便已如雨前雷雲般開始醞釀。
少年如清風繞袖,周身寒氣都不知所蹤,化作融融暖陽,而那春風又不是風,那是劍意或者劍影,可以斬切周身的一切。
頭戴鬥笠的少女像是一團陰鬱的雷火,其間霧氣森森,看似平靜深邃,實則如雷池翻滾浪濤,稍一觸及,便會被焚化殆盡。
那些清風雷火隨著他們的腳步升入空中,相互碰撞粉碎,化作一團團小巧精致的煙花。
那些煙花落寞地灑向人間,沒有一絲餘燼落在瞭他們的肩頭。
他們每走一步,氣勢都會以倍數逐步攀升,他們同時走到瞭橋頂,同時擦肩而過,像是演練瞭千百遍的默契戲子。
而就在那一刻,悶雷聲炸響,殺氣沖天而起。
那些壓抑在冰層下的熱浪陡然沖騰,將冰面掀開,碎成無數飛濺的殘渣,大的重新落回河裡,小的直接消融在瞭空中。
漫天煙花最熱烈最密集地炸開。
如果有人此刻向這裡望過來,便可看見空中一道道垂下的金紅色長線,交織著錯開,繁華而疏離。
可惜橋面上的動靜無人能夠看見,在他們開始行走的時候,裴語涵便排開瞭劍陣,隔絕瞭此方天地。
「你選的地方很不錯。」林玄言輕聲說。
她自然能夠聽見,隻是沉默不言。
兩人錯身而過的瞬間,又幾乎同時消失在瞭原地。
風雪驟急。
他們的身影也像是融入瞭一條湍急的河流裡,再也捕捉不到什麼蹤影。
趙念和鐘華境界相仿,看到他們陡然消失驚詫無言,他們境界不夠,法眼未開,隻能感受著風雪中一陣陣爆裂出的異動猜測他們的位置,卻無法實際捕捉到。
小塘要好上許多,她能看見其間許多明滅的劍影,那些煙火依舊時不時地亮起,隻是越來越淡,越來越暗,如接近尾聲的雪。
林玄言自始至終沒有配劍,少女同樣空手而來。
裴語涵目不轉睛地看著那裡,她有些擔憂,有很掙紮,她不知道如果稍後林玄言真的落瞭下風,有生命危險,自己該不該出手。若是出手瞭,從此之後林玄言的劍道恐怕會窄上許多,若是不出手,她又害怕他會出事。
這時她忽然想起瞭那一日皇城外萬劍來朝的景象。不由自嘲地笑瞭笑,他還有許多手段甚至自己都不知道,杞人憂天做什麼。
而陸嘉靜則是想起瞭試道大會那一天,林玄言和季嬋溪最後的一場比試,在所有人眼中,這場戰鬥出乎意料,卻又是年輕一輩裡最巔峰的較量,兩人殺招無數,境界一高再高,最後雙雙亮起底牌更是震驚瞭所有修行者的眼,那時候他們所展現的境界,已是無數修行者一身難以企及的地步。
如今林玄言修為更高更深,氣海復原之後反而流轉得更加通暢自如,出劍便更隨心所欲。
陸嘉靜與裴語涵知道他真實的身份,知道林玄言曾經是天下劍道的最高點,如今重新走過一遍,理應是步履青雲,在短短數年間便可走完其他人百年的路。
而季嬋溪終究隻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女,她雖然得到過失晝城二當傢南卿的傳承,道法極深,可如今南卿還魂於江妙萱,她又孤身一人,如何可以戰勝林玄言?
……
煙花與白雪,鉛青色的古橋和鉛灰色的天空,湧泉般的湖面和靜謐的屋瓦人傢。
風景入畫,便可寫成詩章。
隻是這如詩如畫之間的兇險,唯有身處其間才可知曉冷暖。
兩道身影再交錯過許多次之後不再像當初那般高速。
他們在空中時隱時現,而那道清風已匯聚成劍,那團雷雲以化作紫電,兩者沒有想讓,各自揮戰著自己驚世駭俗的戰意。
林玄言豎指身前,神色沉靜,似是好心勸說,「你這樣下去,會入魔的。」
少女冷冷地看著她,道:「你的劍沒什麼長進。」
林玄言道:「你修為太淺,自然不知深淺。」
少女漠然道:「你又知什麼深淺?」
她眉眼越發陰鶩,無數黑色的電光繚繞在黑裙之間,一道道地亮起,將她映得神色明滅。
她抬起瞭頭,一雙瞳孔如窮山僻壤間的白山黑水,無比分明。
就在那一刻,她腳下的河水再次沸騰,無數道陰鶩的氣息流竄而起,向著少女的身體奔去。
天雲變色,萬鬼嚎哭。
水本就為陰,如今戰陣年代裡,無數陰氣灌入河水,那些蟄伏在河泥之間的陰魂穢物更是不計其數,如今少女輕輕抬手,那些鬼物如蛇蟲聽聞春雷,陸續而出,越來越多,逐漸形成傾巢之勢。
她憑虛而立,周身厲鬼繚繞,她便也如幽浮著的女鬼。
於是她清冷的眉目看上去變得妖艷,其間有死氣流轉。
林玄言神色漸漸沉瞭下來。
少女若是換成瞭一般人,早就被這些陰魂惡鬼反噬得骨肉無存。但是偏偏她得到瞭南卿的傳承,南卿曾於月海之畔以身飼魔,將以身體為爐灶,道法作炭火,將那些惡鬼煉銅一般封印體內數千年。如今區區一條河水的鬼物少女怎會懼怕?那隻是她的養料。
林玄言無法看清楚她如今的狀態,她似入魔又非魔,似清聖又妖冶,世間從未有過此類功法,或者是南卿自行領悟授與她的?
林玄言不求甚解,便不作解。
在五百年前,他與人對劍,便從不問門派出身,天地萬法,唯有一劍破之。
他幽幽橫指,如亙劍身前。
季嬋溪袍袖高高鼓起,將她的身影襯得愈發嬌小,無數陰物如黑龍般繚繞袖間,也像是香爐上燎燃起的青煙。
轟得一聲間,兩道身影猝然發動,筆直地撞在一起。
接著便是一連串毫無花俏的碰擊。
劍鳴嗆然,厲鬼咆哮,天地悲風。他們一直盯著彼此,眉目自然有無數次的交接,那其間唯有冷漠,不見深情。
一道道轟然的撞擊聲不停響起,人們無法想象那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和一個身材嬌柔的少女之間碰撞出的。而目力所及,唯有劍光雷火的碎片席卷擴散而去,驟雨般打在裴語涵佈下的劍陣上,濺成一串串的波紋。
而其間厲鬼尖銳的哭嚎咆哮更是不忍聽聞。
「鬼神之道終究小道,修行者得天獨厚,重在修心修身,你走這種羊腸小徑,還不如陰陽道來得光明正大。」
林玄言的聲音響起,隨著他的聲音斬下的是一片驚艷弧光。
黑水雷電被片片斬碎,季嬋溪的眉目一剎清晰。
「道這一字,還不需要你來教我,鐵劍不過三尺,又輕又窄,如何能承得住大道?」
少女袍袖交錯揮舞,如兩道黑雲湧動,遮住瞭她的身影,林玄言周圍陰雷炸響,一時間竟壓住瞭劍鳴。季嬋溪身形如鬼,不知何時已經來到瞭他的身後,手刀橫劈而過。
「即使你要砥礪此道,今日也不該來此。」
林玄言身形一晃,躲過瞭那一記手刀,他身邊清風縈繞,十指化影掐訣,兩道劍光自左右雙肩亮起,撕破黑暗,如明月出烏江。
季嬋溪抬起頭,鬥笠下的眉目映照成雪。
「你殺瞭我父親。」
她氣若遊絲,身形卻快如閃電,隨著她身形過處,一道道暗色的雷鳴節節震響。
「那又如何?你們本就沒什麼感情。」
林玄言以同樣的高速掠動,如雪狼逐獵。
「但有因果。」季嬋溪身形驟止,水浪帶雪,在她身前炸開:「我既已決意行鬼神之道,世間便孑然一人,不許沾染大因大果。」
林玄言身形如劍,重開水幕,季嬋溪伸掌相迎。
砰然一擊交手之後,兩人被磅礴的氣浪撞開,足間倒滑過水面,冷浪激濺成線。
「不是因為這個。」林玄言平復瞭些氣息,他漠然的神色忽然笑瞭笑:「你隻是想找個理由和我打一架。」
季嬋溪冰冷地看著她,忽然摘下瞭鬥笠,她如今已經剪成瞭幹練的短發,卻依然綁著一根湛藍色的發帶,系成瞭蝴蝶結。
冰冷的少女和可愛的蝴蝶結一時間顯得格格不入。她將手伸到腦袋,隨手松開瞭那個蝴蝶結,將發帶握在瞭手裡,她看著林玄言,道:「這是那天你在茶館送我的發帶。你特意告訴我你挑瞭好久。」
林玄言沒有接話,這是他的一點小心思,當時不過是想戲弄一下她。
季嬋溪繼續道:「我們當時約好瞭破鏡之後便去那座茶館見面,於是我們幾乎同時去的,但是最後你告訴我你來之前花瞭很長時間去挑這個東西,你的意思是你在讓我,對麼?」
他忽然有些後悔去作弄她,也沒想到少女心思這般敏感,將這件事一直耿耿於懷。
他忽然問:「這些天你去瞭哪裡?」
季嬋溪道:「我去到瞭邊境。」
林玄言微怔,然後明白瞭許多。
邊境這兩個詞代表瞭太多含義,特別是在戰爭的年代。那裡硝煙彌漫屍橫遍野,每日都有城破,有難民逃離,來不及逃的被屠殺殆盡,男子被抓去做豬狗般的奴隸,女子被奸淫擄掠,不堪凌辱自殺的還好,那些下不去手想要茍活的更是沒日沒夜在地獄般的痛苦之中渡過。而那些逃走的大多也會餓死在那個冬天。
逃往的人們許多也已殘疾,有的甚至被割去瞭耳朵,手腳,他們的求生欲望便也顯得那樣可笑,明知道已經活不下去,卻依舊在這個艱難的嚴冬裡蠕動著。
她如今以鬼神入道,去往硝煙彌漫的邊境確實最合適不過。每日每夜的戰爭裡都有許多人屈辱地死去,許多人臨死前餓得仿佛骷髏架子,懷中抱著早已死去的嬰兒倒在第一場雪裡,而這些不過冰山一角。在這般通天徹地的苦難裡,她行走其間,見瞭很多的生,更多的死。
少女也沒有告訴他,她去到那裡不隻是收攏魂魄,她還救瞭很多人,殺瞭很多妖怪,隻是這些不過杯水之薪,即使是那些忽然出現的強大白鬼也沒能太多左右戰局。
她終究隻是少女,沒見過太多生死。於是她開始動容,在邊境的幾個月對她的影響極大,她陪著江妙萱守著夏涼,真正明白瞭除非通聖,不然個人的力量在戰爭中不過滄海一粟,軍陣便像是泥沼,哪怕你是化境高手,會被那些烏合之眾以人數堆死。而她也親眼見過許多修為不錯的年輕人死在妖力平平的妖怪手中。
他們的修行太過順利,隻學會瞭修行,沒學會殺人和拼命,許多人被一刀捅入攪碎內臟的時候,都還是一陣茫然。
於是她的道心開始有瞭改變。
她化身成鬼,以鬼道入神道。她也和江妙萱討論過許多,最終才真正謀劃好瞭道路。
這條路極其兇險,許多前人走過,大都無疾而終。但她始終相信自己與他們不同。
天下平靜十年,她本該靜心修行,去消化這半年間的感悟,說不定十年之後便可破開通聖門檻,成為歷史上最年輕的通聖之一。
但是她卻得到瞭父親的死訊,殺人之人很是隱秘,但是陰陽閣閣主的死總是無法瞞天過海。
她本以為自己對父親沒有任何感情,但是見到那被凌遲一般的屍體的時候,心中依舊有氣血起伏,那像是上古以來血脈間相連的悸動。於是她在閉關修行之前,想再來瞭卻一些心願。
她沒有想過自己能在這裡殺瞭林玄言,但是她想堂堂正正贏他一次,瞭斷那些因果。
在試道大會上的比武,在夏涼城外荒山中那無人知曉的戰鬥,一幕幕場景拆分成無數支離破碎的細節,浮光掠影般奔過眼前。
林玄言神色肅然。
他抿著嘴唇,在駢指立在胸前的一瞬間,縈繞他周身的春風剎那肅殺。
大雲低垂,雷鳴滾滾。季嬋溪幽冥般的身影在原地晃瞭晃,便隻剩下瞭單薄的影子。
天地之間風聲繞著無數個圓瘋狂旋舞,匯成尖銳鬼嘯。
林玄言捕捉不到她的身影,他神色平靜地看著翻滾的雷雲,指間的劍意一如風中飄搖的燭火。
「你的路或許是對的。但你終究還是太過年少瞭。」林玄言輕聲地說。
幾道劍火浮現周身,他向著虛空的某處斬落,劍光一觸及雷雲便猶如燒紅的鐵劍淬入水中,大團大團地冒出滋滋的白煙。
林玄言面不改色,無數道劍光暴雨梨花一般向著前方穿射而去。
雷雲被洞穿出無數的小洞,一道道光透出,它甚至來不及收密合攏便要被劍意摧毀撕碎。
就在林玄言要破開雷雲之際,他如有感應,身形忽然向後飛掠。
一道銀光亮起。
雷雲破處,天光彌灑而來。
那是一片月牙形的飛刀。自雷雲中飛射而出,與之具來的是無數破碎的鬥笠碎片。
林玄言很快明白,那是季嬋溪隱藏在鬥笠中的飛刀,那片刀刃極薄,極銳,在破雲而出之時便泛起刺目銀芒。
雷雲由厚轉薄,季嬋溪的眉目再次清晰。
她不指望這一記飛刃可以擊敗林玄言,但是她知道他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刀必然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片刻之後,她秀眉微蹙。
林玄言在疾退一陣之後驟然停住瞭身影,他對著那飛刃伸出瞭幻影般的十指。
一道劍意在無聲無息之間彌漫開來。
劍意極淡,如秋葉被風卷起,風又起於青萍末,青萍浮於水,一一風荷舉。
許多不明所以的意味雜糅在一起,又隨清風散去。
季嬋溪不明白這劍來自哪裡,但是林玄言竟然想用雙手接住飛刃,對於這般異想天開的舉動,她下意識地搖瞭搖頭。
劍意已至,陰雲再起,風雪攪碎。
接下來的場景一片混沌,即使是陸嘉靜都難以看清那裡發生瞭什麼,唯有淒厲的嘯聲在耳畔久久嘶鳴。
鐘華和趙念收到波及,向後退瞭數步,臉色紅白不定。
裴語涵神色愈發凝重,她按著的劍的手微微顫抖,她對林玄言有信心,但是她也沒想到,這不到二十歲的少女竟然這般強。
這便是失晝城的道法真傳麼?
塵埃落定。
像是兩位棋手落下最後一子。
他們的身影再次出現在石橋上。
季嬋溪的拳停在瞭他胸口一寸。
冰冷的刀刃停在她的脖頸前,林玄言一手抓著那柄薄刃,薄刃已殘,被硬生生折成一半。他另一根手指點在她的肩膀上,冒出絲絲縷縷的青煙,季嬋溪臉色蒼白,身子晃瞭晃,幾欲跌倒。
「咳咳……可以瞭嗎?」林玄言輕輕咳瞭兩聲。
季嬋溪這才驚覺,自己輸瞭。
想著曾經在試道大會上對著天下人說出的豪言壯語,她忽然覺得有些不真實。
林玄言隨手將那片薄刃丟入水中,扶著她的肩膀,淡淡道:「以後靜心修行,十年之後見。」
季嬋溪死死地盯著他,她反復想著最後那一劍的細節,依舊不明白。
「為什麼?」這樣問沒有意義,也很老套,但是她依舊忍不住問瞭。
林玄言道:「你年齡太小,年輕不是過錯,卻是差距。如果你覺得能贏過我,十年後可以證明給我看。」
季嬋溪憤怒道:「你又能比我大到哪裡去?」
林玄言沒有說話,隻是咳嗦瞭一陣,看著她凌亂的短發,忽然淡然地笑瞭笑。
「你不服?」
這話聽起來有些挑釁,但是季嬋溪認真地點瞭點頭。
她覺得重來一次,自己或許可以接下那一劍。
林玄言心想,原來世間的天才少女都不過是傻丫頭罷瞭,那一劍她接不下的,無論如何也接不下。
因為修行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人生的長短很大程度決定瞭修行的厚度。
他們天賦相仿,他卻已有百年沉淀,如今也已適應瞭這幅身軀,自然更強。
林玄言向前走去。
季嬋溪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袖子。
林玄言道:「今天就這樣吧。」
季嬋溪抓住他的袖角,不讓他離開。
林玄言揮手直接斬下瞭那一截衣袖,季嬋溪抓著手中的一片袖角,神色掙紮。
林玄言看著這有些失魂落魄的少女,忽然添瞭些興致,微笑道:「接下來別三天兩頭來找我麻煩瞭,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這話在所有人聽來都像是無恥的尋釁,是莫大的羞辱。
但在季嬋溪聽起來卻莫名有些曖昧。
她自然明白他口中的打是什麼意思,在試道大會上她曾被他在眾目睽睽下按在地上,對著那私密的部位一頓狠打,在那夏涼山外,那場不為人知的戰鬥裡,她也被他揪住長發狠狠打過屁股,她覺得屈辱無比,從此剪去瞭長發。
因為曖昧,所以她更加羞惱,死死地篡著拳頭,卻沒有瞭再戰的力氣。
俞小塘忽然覺得這個季姐姐好可憐,覺得師弟下手太重,不懂得憐香惜玉。
她看著季嬋溪搖搖晃晃的樣子,跑過去想要攙扶她。
季嬋溪卻推開瞭她。
她臉色蒼白,沉默地走下石橋,腳步虛浮卻沉重。
林玄言回頭看瞭一眼那一襲黑色裙擺的背影,不知道她會走向那條命運的支流。
季嬋溪卻沒有回頭看他。她可能在想林玄言那最後一劍,也可能隻是沉默。
劍陣撤去,雪再次落下。襯得那襲黑裙更加孤單。
雪落在肩頭,落在屋頂,落在一望無垠的原野。
眼前的街道靜謐無聲,人鳥皆絕。
這場戰鬥沒有太多的見證者。
但是失敗總是自己的,不需要見證。
……
回到寒宮之後,裴語涵推開瞭那大門。
明明隻是隔瞭大半年,她卻忽然生出一種恍然百年的錯覺。
所有人安定好瞭各自的住處之後,便也開始做自己的事情。
俞小塘和鐘華住在一間屋子,一時的安定還讓他們無所適從,那段一起逃往的經歷像是大夢一場,新年過後,已經十七歲的少女仰起頭,看著外面的雪,忽然說:「我去拿些酒來吧。」
鐘華點點頭,「大雪天是應該喝點酒暖暖身子。」
俞小塘仰著頭,旁若無人道:「我們喝個交杯酒吧。」
鐘華愕然。
俞小塘自顧自道:「然後我們洞房吧。這就當做我們的新房吧。書上都是這麼說的……嗯……天地我們拜過瞭,高堂就不拜瞭,不讓大傢看笑話瞭,我們就偷偷的,好嗎?」
鐘華原本有些冰冷的身子暖瞭起來,長時間的奔波讓他眉目間添瞭許多倦意,於是他的笑容也顯得有些舒緩。
「好。」
俞小塘道:「認真一點。」
鐘華道:「那我們要約法三章什麼的嗎?」
俞小塘道:「我約你個頭。」
鐘華無辜道:「不是你讓我認真一點嗎?」
俞小塘伸手要去打他:「你想死啊?還是想制定一個夫綱來壓我?你當我傻。」
鐘華一邊閃躲一邊心道,你現在這麼兇巴巴的,等會洞房的時候還不是要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當然,這話他肯定是不敢正面說出來的。
另一間房子裡,趙念伏案桌前,終於寫好瞭一份信,等墨跡幹瞭之後他小心地折好,準備稍後寄往老井城,寄給陶衫,告訴她自己沒事瞭,並且很想念他們傢的餛飩面。不過如今這副局勢,這封信能不能寄到還是兩說。
林玄言則陪著裴語涵和陸嘉靜坐在碧落宮中,斷斷續續地談論著一些事情。
首先討論的便是寒宮劍陣的強度。
寒宮劍陣本就是百年前葉臨淵親手立下的,那時候寒宮尚且不叫寒宮。
最後他們得出結論:寒宮劍陣阻攔一個通聖沒問題,若是兩個單靠劍陣也可以撐,三個的話裡應外合也能打打,但若是時間一長就沒辦法瞭,畢竟這劍陣已經歷經瞭五百年的滄桑。不過如今其中有一位通聖,兩位化境坐鎮,虛張聲勢的能力總還是有的,一般人不敢輕易來犯。
接著他們開始商討浮嶼下一步的動向。
不久之前,他們收到一個消息:淵然被從深宮帶出,送到瞭浮嶼。
那柄劍沉寂千年,那些最頂尖的修行者銘記在心,普通人卻早已忘記。
如今浮嶼要這柄劍做什麼?
林玄言猜到瞭一些:「你們知道四仙劍的來歷嗎?」
陸嘉靜想起瞭許多古書記載:「傳言中上古時期有一個大聖人,鑄造瞭四柄仙劍,散落人間,那些劍都帶著很大的秘密,有的書上說那四劍對應四種兇物的克星,有的書上說那四把劍是開啟某些秘閣的鑰匙。但終究隻是說法。」
林玄言點點頭:「這是最通俗的兩種說法,傳言上古時期有惡龍禍世,有聖人鑄劍斬龍。但是這隻是神話傳說。而後者的說法,則在這千年間被漸漸證實瞭。」
陸嘉靜問:「你也認為四仙劍是鑰匙?如果它們是鑰匙,那麼鎖在哪裡?」
林玄言沉默瞭片刻,像是下定瞭什麼決心,他看著陸嘉靜,認真道:「你應該讀過《瓊樓志異》吧?」
陸嘉靜點點頭,當年被困修羅城中,她便想起過這本書上的許多記載。
林玄言繼續道:「瓊樓志異的末頁,記載瞭人間最神秘的三座古樓,分別是北府,龍淵樓和修羅宮。龍淵樓在五百年前現世瞭,我和殷仰曾經一同進入,我取出瞭一本金色古書,他取出瞭一把古舊長劍,他將古劍送給瞭我,我將古書讀完之後送給瞭他,嗯……事實上我也沒能讀懂。而修羅宮,半年多之前我和靜兒在誤打誤撞之下一同進入瞭那裡。而……」
林玄言頓瞭頓。
「而當年打開瞭龍淵樓的,便是羨魚劍。」
裴語涵聞言,輕輕笑瞭笑:「池魚羨淵麼?那淵然呢?深淵又羨什麼?」
林玄言輕輕搖頭,微笑道:「這就要問問淵然的劍靈瞭。」
裴語涵道:「劍靈隻能活在劍裡,如何能夠回答呢?」
陸嘉靜打斷瞭他們的閑扯,道:「按照你的說法,羨魚是龍淵樓的鑰匙,那麼古代便應該是修羅宮的鑰匙,修羅宮打開之後便沒有關上,所以我們誤打誤撞地進去瞭,然後……反而取出瞭鑰匙?」
「嗯。如今這把鑰匙在邵神韻手裡,或者她知道些什麼。」林玄言道。
陸嘉靜道:「那如果淵然便是北府的鑰匙,浮嶼得到淵然,目的隻有兩種,要麼他們想要打開北府,從裡面找些什麼東西出來。要麼他們不希望別人打開北府,所以將鑰匙拿在自己手裡,斷絕瞭其他的可能性。」
林玄言點點頭,笑道:「這些終究隻是猜測,就算北府真的開瞭,我們看看也就好瞭,躲在寒宮裡好好修行天天向上才是正途。」
陸嘉靜忽然蹙眉道:「你的道心好像有些不寧?」
林玄言輕輕搖頭:「沒有,你看錯瞭。」
裴語涵道:「最困難的日子我們也過去瞭,以後我在寒宮開辟一個小洞天供師父修行就行瞭,陸姐姐可以去落灰閣修行,那裡的佈置像極瞭清暮宮的書館,裡面許多冷門書籍即使是清暮宮也不一定有收藏,陸姐姐在那裡修行應該可以事半功倍。」
林玄言挑眉問:「那你呢?」
裴語涵理所當然道:「我就看師父和陸姐姐境界一天天高歌猛進,我在一邊磕磕瓜子就行瞭,反正通聖的長進也是水磨功夫,急不得的。」
林玄言攬著裴語涵的腰,將她攬到瞭自己的膝蓋上:「這麼偷懶還這麼理直氣壯?都怪師父管教無方呀。」
裴語涵見林玄言一副又要執行門規的樣子,連忙笑著求饒道:「師父我錯瞭,我也跟著你們好好修行更上一層樓好不好,下一次再見到白折我一定打跑他。」
陸嘉靜聽她開著玩笑,雙手環胸翻瞭個白眼,然後就要朝著門外走去。
林玄言問:「靜兒要去哪裡?」
陸嘉靜道:「你不是要好好『懲罰』你徒弟嗎?我在這裡多礙眼呀?」
林玄言笑著起身,走到她的身後,握著她的手腕又把她抓瞭回來:「以後我們開始閉關瞭能見面的日子就更少瞭。我要好好陪你的,不許走瞭。」
陸嘉靜象征性掙紮瞭一下,冷笑道:「那我留下來做什麼呀?看你們兩個師徒情深?」
裴語涵小心翼翼地起身,對著陸嘉靜盈盈地施瞭個禮,嬌柔地笑道:「陸師娘是吃語涵的醋瞭嗎?語涵以後一定對師娘百依百順,還請師娘網開一面,成全我和師父吧。」
陸嘉靜看她這幅樣子,愣瞭片刻,她嘴角微微牽動,又氣又笑,轉頭問林玄言,瞇著眼睛道:「我也覺得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該好好調教調教瞭,你不是要懲罰她嗎?動手呀,或者我替你做完這門規?」
裴語涵便裝出瞭一副驚恐的樣子。
「師娘是要懲罰語涵嗎?」
「不許喊我師娘!」
「師娘……」
接著,碧落宮中傳出瞭一陣女子的嬌笑和求饒聲,柔媚的聲音風情萬種,似乎能將雪水消融。
而俞小塘恰好抱著一個酒壇子路過,她停下瞭腳步。
(匆匆忙忙寫完瞭這章。國慶沒有寫存稿,時間基本在肝癢癢鼠和看贅婿瞭,贅婿真是盛名之下,名副其實呀,太好看瞭,終於看完瞭所有的更新,感覺受益良多,對於寫文又多瞭許多想法,隻是這些想法以我現在的筆力還撐不起來,慢慢努力啦,對所有有追求的優秀網文作者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