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言渾身是血,他站在陸嘉靜身前,右臂下垂幾乎脫力,古代浸染鮮血,泛著可怖的光。每揮出一劍,他都似枯井汲水,仿佛下一劍就要不支倒下,但是他又竭力揮出下一劍,一劍又一劍。隻是總有盡頭。
古代上的兇戾之氣無時無刻不反噬著自身,手中握劍,五指連心,劍氣灌入體魄,痛徹心腸。青色的液汁混著血水撲在自己衣袍上,他早已模糊瞭意識,僅僅憑著一念站在陸嘉靜的身前,每一次抬臂都重若千鈞。
而城頭之上,城門之下,視野望去盡是青妖。
死亡如此接近,而他的視線也已經模糊。
他再次揮出一劍。在那一劍落下之時,他便知道自己再也抬不起手瞭。隻是那一劍遞出,視野之內大放光明。仿佛有一場大霧突如其來,籠罩瞭自己,舉目過去皆是茫茫一片。大霧之中,他看到瞭一雙熟悉的眼。
那雙眼像是春橋下的溪水,像是雪原上的胭脂。
他甚至無法分辨那到底是誰。
隻是覺得無比心安。
有一雙手臂環住瞭他,那是擁住自己的海。
古代倏然脫手落地,但他全然沒有在意瞭。
自他修劍以來,從來劍不離手,因為隻有劍在手中,他才會覺得心安,無論好劍壞劍,他都會寸步不離地帶在身上,仿佛魔怔。但是此刻劍已離手,他卻覺得毫不在意。因為他看到瞭滿天的劍意以及那一雙柔和的眸子。
僅僅看瞭一眼,便像是飽覽瞭這世界所有的星辰。
意識渺渺,若無所覺。等到眼前那大霧彌漫般的劍意皆盡散去,林玄言才依稀看清楚那番場景。
青城的廢墟之中屍橫遍野,巨大的城垣碎裂,盡數摧盡,自左而右,形成一道極其巨大的缺口。而那切面極其整齊,一劍劃過,劍意圓融天成。
一個白衣女子懸於廢墟之上,一襲白裙如流風卷雪。
那名女子劍仙在斬出瞭那摧城一劍之後便轉身向林玄言掠去,如雪的衣袍包裹瞭他。
林玄言看著那如畫的眉目,那雙眸子就像是新雨洗盡的空山。
「來瞭呀。」他聲音沙啞而艱澀。
一道溫和的氣息流入瞭他的體內,修復著那破碎的五臟六腑,女子看著他,眼中已經淚水盈盈,她輕聲道:「別說話瞭,我替你療傷。」
林玄言咳瞭幾聲,他滿臉是血,神色卻溫和至極,「真好看。」
裴語涵玉顏微紅,她仍是清叱道:「不許說話,聽到沒有?」
林玄言果然不說話瞭,就靜靜地看著她,等到血漸漸止住,自己的心緒也逐漸平穩之後,裴語涵開始為陸嘉靜療傷。
陸嘉靜衣衫破碎,露出的大片肌膚更勝雪色三分,女子劍仙目光落到瞭某一處,看瞭一會,連忙移開瞭目光。她手指點住瞭陸嘉靜幾個關鍵的大穴,開始輸送真氣。自始至終,林玄言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裴語涵被看得有些不舒服,她看瞭林玄言一眼:「我有這麼好看?」
林玄言點點頭:「好看。」
「那……」裴語涵頓瞭頓,問道:「我好看還是她好看?」
「……」
「嗯?」裴語涵不肯放過。
林玄言看著她的臉,隻覺得越看越好看,那種好看不隻是容顏上的,而是在方方面面,此刻的她,所流露出的劍意已然和承君城那一日全然不同。那劍中的頹喪之氣早已散盡,而今如冬柳抽出新芽,春風拂過,自然意氣風發。
林玄言自然而然道:「當然是語涵最好看瞭。」
裴語涵不冷不淡地看瞭他一眼,嘴角卻牽扯出一縷笑意,若有若無,似清風縈繞。
幫陸嘉靜修復瞭破傷的心脈之後,她依舊昏迷著,隻是胸膛起伏和呼吸的節奏趨於平穩。裴語涵坐到瞭林玄言身邊,兩個人就默默對視著,一雙眸子沉靜如硯中古墨,一雙眸子清澈如連天碧水,眸子裡彼此的倒影清晰而迷離。
林玄言笑道:「我有這麼好看麼?」
裴語涵看著他,眼眶中落下瞭一滴清淚,很快,淚水噼啪噼啪地落在,一瓣瓣落在白色的裙裾上,碎成瞭晶瑩的瓣兒。頃刻間,她淚如雨下。
林玄言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他伸出手想要去捧住她的臉。裴語涵抓住瞭他的手腕,身子前傾,一下子抱住瞭他,雙手緊緊地環著他的身子,她的腦袋死死地靠在他的肩膀之上,似乎永遠也不想分開,淚水打濕瞭他的左肩。
裴語涵的手深深地陷入瞭他的後面,將衣衫抓的一片褶皺,露出瞭五指的紋路。林玄言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輕輕呢喃著她的名字。
裴語涵隻是一直哭一直哭。這些天所有堆積在心中的塊壘都消解在淚水之中,而那五百年所受的苦難也隻是一場不算太長的哭泣。林玄言的右肩的一大塊被淚水濕透,溫熱的淚水落在身上,卻像是冰塊那般,嚴寒得令人心碎。
不知道有多少個夜裡,孤單的姑娘獨坐碧落宮中,她披著簡單的素衣,對著孤寂的夜張開懷抱,仿佛能擁抱住夜色中的某個人。隻是她的懷抱永遠冰冷空蕩,風忽然撞開窗戶,吹得書頁嘩嘩作響,她才會恍然想起,離別就是離別,錯過就是錯過。
一晃五百載,女孩早已長大。重來回首,卻似隻和當年雪夜裡那條小街一樣長,或許日子就是這般深一腳淺一腳的跋涉吧?
裴語涵淚水漸漸流幹,隻剩下哽咽。她瞳孔通紅,萬般話語如鯁在喉,隻是她泣不成聲,又如何能夠說出口?她早已不是那個繞著他問東問西的小女孩,他亦不是那個曾經的他。
白駒奔過指隙,山河尚且變幻,何況人情。
隻是就算我們已經記不得彼此曾經的模樣,但是重新相見,依舊是那樣地好。
「語涵。」林玄言在她耳鬢輕聲道:「這多麼年,不累麼,不傻麼。」
裴語涵輕聲道:「傻死瞭。」
「對不起。」林玄言道。
裴語涵搖搖頭,「這次不許走瞭。」
「不走瞭。」林玄言輕聲道。
「師父……」白衣女子對著少年柔聲道。「是你麼?」
林玄言沒有說話。
她將頭埋得更深瞭,呢喃地喊著師父。
……
流滿瞭碧色汁液的城垣上,漸漸浮現出瞭許多人臉,那位青族的老族長赫然在其中。其中許久具青族長老的人臉滿是溝壑,一個個面容蒼老得像是古老的雕塑。
林玄言和裴語涵一同站起身子,望向那城頭上浮現出的一個個人影。毫無懼意。
青妖族長冷聲道:「好一個通聖境。人族出此劍仙,實乃人族之幸。然今日來我城中,便是人族的大不幸瞭。」
裴語涵冷笑道:「就憑你們攔得住我?」
「就憑我們或許不行。」族長語調越漸陰冷,「但是我方才已經傳令下去,整個北方的妖族和各大妖王已經在往這裡趕來。今日你決計無法回去瞭。」
「人妖兩族還未開戰,你們便如此送死?」裴語涵道。
青妖族長道:「人妖兩族之戰勢在必行,今日殺瞭你,以後妖族少死之人,至少可有十倍。」
「你既不可歸降妖尊,何來妖軍之說?還是……」裴語涵忽然恍然道:「還是你們隨時做好瞭臣服瞭準備,隻差一個合理的條件?」
青妖族長滿臉陰冷笑意。
林玄言看瞭一眼裴語涵,不動聲色地搖瞭搖頭。
「今日你們師徒二人,便做一對……」青妖族長笑瞭笑,帶著玩味道:「做一對苦命鴛鴦吧。」
青妖族長話音一落,他整個人便向後倒去,一下子墜入古城之中,與此同時,天上黑雲聚攏,滿地邪氣陡生,那些青色的液汁之上,生長出無數碧色的藤蔓,瘋狂蔓延,像是無數隻埋在地底的青色章魚,揮動著觸手張牙舞爪,視野之中,盡是一片碧色。
唯獨裴語涵的足底方圓,有劍氣自然激發出的一圈凌厲劍陣,那些青色藤蔓稍一觸碰,便會被頃刻攪爛。
裴語涵問道:「還好麼?」
林玄言搖瞭搖頭:「不太好。而且陸嘉靜需要人照顧。」
這便意味著她必須寸步不離這重傷的二人,不能一人一劍沖入那座破舊的古城之中肆意廝殺。這樣勢必陷入被動,等到北方的妖軍雲集而來,局面便會越來越難。
青妖長老隔著遙遠的距離看著劍陣之中白衣勝雪的裴語涵,絕世英姿烙印眸中。要不在未得到邵神韻之前先拿她開開葷?但是很快他便斷瞭這個念頭。通聖境不比其他境,若是不能殺死,給瞭片刻喘息機會便會後患無窮。
裴語涵以所立之處為中心,劍陣向周圍擴散,化作瞭一個渾然完美的圓。那個圓似是有無數小劍繞著周圍飛速穿行,劍陣越來越大,瘋狂絞過,瞬息間殘骸遍地,一片駭人的狼藉。
青妖族長漠然地看著這一切。
那劍陣再強大又如何,雖然通聖境法力浩瀚如海,但是人力依舊有窮盡之時。
天上的黑雲愈來愈重,像是要將人間都碾成齏粉。
隻是這一戰,半數青妖皆全軍覆沒,那相當於少瞭和邵神韻叫板的資本。而這一戰結束之後,北方妖族定然損傷慘重。到時候自己拿什麼去和邵神韻談判,難不成隻能屈從瞭?
思及如此,他心緒便有些不好。
這些不好的情緒都落在瞭那三人身上。無論如何,今日都要將他們碎屍萬段。
林玄言站在裴語涵的身側,沉聲道:「不要管我瞭,這樣下去勢必會被拖死。你去殺瞭那個老青妖,我力量恢復瞭一些,應該沒有問題。」
「我不信。」裴語涵直截瞭當道:「好不容易再見瞭,這次我無論如何不走。」
「師父有命,弟子服其勞。我命令你去殺瞭他。」林玄言肅然道。
裴語涵神色一震,卻很快堅定瞭下來,她微笑道:「那我就不聽話一次吧。」
「師門規矩你不記得瞭?」
「那是以後的事,反正我不走。」
「真不走?」
「不走。」裴語涵堅定道。
「孽徒啊……」林玄言無奈地笑瞭笑:「不走就不走吧。那就再等等。」
等一等,能等來什麼呢?
林玄言下意識地望向瞭黑雲那邊。
裴語涵更加敏銳,在更早之前便望向瞭黑雲的某一處。
暗自推算的青族族長忽然停瞭下來,他志在必得的臉上漸漸凝重。
蒼穹之上,黑雲壓城城欲摧。而其中,有一輪紅日捧出,耀眼無雙。於是周圍的黑雲倏然消散,其後天空青藍如洗。
青族族長渾身劇顫。他望著黑雲之上那個來人,滿臉不可思議。
那如城墻般固若金湯的黑雲漸漸稀薄,其後有天光透出,一束束落下,將其切割得四分五裂。
來者已經站到瞭裴語涵面前,一眼都沒有看他們,隻留下瞭一個紅衣紅裙的背影。
「邵神韻……」高樓之下,那個身材幹瘦的老人忽然放肆而笑。
邵神韻看著他,神色冷漠:「如今整個北域,唯有你們北方妖族未肯臣服。本座聽聞青妖在北方勢力極大,你既然是北方族長,不知你可否代表北方群妖?」
青妖族長笑道:「你可知我們青妖一族是殺不死的,即使零落成泥,明年依舊可以重生,你無法以生死來談條件,那還能用什麼威脅?」
說道生死二字之時,邵神韻眼中似有大霧漫過,她冷冰冰的話語中陡然添瞭幾分殺意,隻是最後她漠然道:「修行從頭再來,記憶支離破碎,何異於死?」
青妖族長笑道:「我族得天獨厚,雖及不上妖尊大人所修的大長生,卻也算是小長生,神魂輪回千年,其間奧妙不足為外人道也。」
「外人?」邵神韻看瞭他一眼:「所以說族長大人不肯歸順?」
青妖族長笑而不言。
邵神韻道:「青妖族或者殺不死,但是北方其他妖族,死瞭便是死瞭。」
青妖族張問道:「北方不同西南,群妖相聚而居,北方何其大,即使是你邵神韻,收復起來也需要費大功夫吧。這便給瞭那軒轅王朝防范的時間,到時候妖尊大人的南下,可是大問題咯。」
邵神韻道:「那你說如何?」
青妖族長忽然奸笑道:「不如妖尊大人委身於我,我便將北方的地圖交給你,其中各類妖怪所居,勢力分佈,天塹地道應有盡有。」
邵神韻忽然微笑道:「條件隻是如此?」
青妖族長一愣,本來他隻是無心之語,而此刻他內心有些狂熱起來:「若妖尊答應,北方圖紙定雙手奉上,如何?」
「沒想到你竟也癡心本座。」邵神韻幽幽道。
青妖族長笑道:「自從第一眼見瞭妖尊大人,老夫便被你迷得日思夜想,魂不守舍呢。」
邵神韻點瞭點頭:「魂不守舍啊……」
她忽然向著虛空伸出瞭一個手指,自右而左一劃而過,像是輕輕地抹過脖子。
她的法力沒有激蕩,她的紅裙沒有翻飛,她的身前也沒有出現虛空斷裂的紋路。但是就在那一瞬間,本來滿眼笑意的青妖族長忽然化作一道青色的颶風飛快後撤,無數青色的藤蔓拔地而起,化作重重密網,攔截去路。
「原來不怕死也是假的。」邵神韻幽幽道。
她輕輕一劃,虛虛地一道切割之後,她的身子晃瞭一晃,在原地短暫地消失與出現。
與此同時,耳畔爆發出瞭驚雷般的慘叫。
「你殺瞭我,百萬青妖絕無再臣服北域的可能!」
邵神韻不為所動,一道道鮮紅的拳意如雷霆落雨,轟隆隆的巨響裡,那本就殘破的城垣真正地轟然倒塌。一道碧色的光影騰空而起,而一棵巨大的高樹憑空出現在瞭青妖城中,雖然枝繁葉茂,但是葉木之間卻失去瞭光澤紋理。
林玄言等人自然一眼便能看出,那是那個青妖的本體。
而那道碧色逃逸的光,便是他的神魂。
好一個魂不守舍!
邵神韻任由那個碧色的身影撕心裂肺地向著更遠處逃遁,沒有再追。
「為何不斬草除根,你不像是你妖尊的行事風格啊。」林玄言問道。
邵神韻看都沒有看他一眼,隻是冷笑道:「他以為他逃得掉?」
轉過身之後,邵神韻的目光便落在瞭裴語涵身上,裴語涵下意識擺出瞭一個古老劍架,如臨大敵。
「還不錯。」邵神韻看著她,點瞭點頭:「劍心破鏡重圓,破五衰而成一劍。你已有和本座討價還價的資格瞭。」
裴語涵冷冷道:「你想在此地與我們一決生死?」
邵神韻搖搖頭:「神韻隻是想邀你們去界望山妖尊宮坐一坐,若是不肯,刀劍相向也可。」
裴語涵冷笑道:「你當我們是傻子?此刻去妖尊宮,與自投羅網何異?」
邵神韻道:「本座氣量不至於如此小。」
裴語涵和林玄言對視瞭一眼,目光之中,兩人同時搖瞭搖頭。
「如果你們不願意,本座唯有強逼瞭。」邵神韻清冷道:「你初入通聖,境界不穩,與我差距本就很大,更何況如今還有兩個連累,瞻前顧後,劍如何能斬得果決?」
裴語涵卻忽然微笑道:「以妖尊大人的氣量,會在與我決鬥之時去以其他人的生死威脅我?」
邵神韻點點頭:「你果然很不錯。但是不必如此激我。」
說完,她向前踏瞭一步,一襲紅裙驟然激蕩,如大日西移,呈壓境之勢。
裴語涵屹然不動,身下劍陣之中光影攢動,耳畔似可聞千騎激越的鐵甲之鳴。
邵神韻忽然微微一笑,那一身盛氣凌人的氣勢如清風消散。裴語涵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不敢放松。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林玄言,林玄言正襟危坐,看著這個自己前世都不一定可以戰勝的萬妖之主,沒由來地有些緊張。
妖尊看著他,淡然道:「我要單獨和你說幾句,到時候去留如何,你自己決定便是。」
……
焚灰峰上大風如嘯,黑裙少女癡癡地望瞭會天空,望瞭望遠處的海。
山依舊是那座山,海依舊是那片海。九霄上盤旋來的風依舊蕭條咸澀,舉目遠眺也能看見山外有山的更遠處,人間城樓裡裊裊的煙火。
黑裙少女一如既往地坐在崖邊,她的身旁放著一雙鞋子,她就那樣晃著幹凈的腿兒,身下的層雲大霧仿佛都是她搖擺的裙袂。
今天季嬋溪似乎心情很好,她如往常般上山坐瞭會便下山去瞭周圍的小城鎮,她用道法遮掩瞭自己的容貌,就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
小城鎮中有一個賣面皮的小姑娘,父親是個雙目失明的盲人,她很小年紀就出來擺攤子,一擺就是許多年。從大清早最霧氣清冷的時候,到夜間才能收起攤子,小女孩算不上好看,隻是很一般的模樣,甚至有些面黃肌瘦。
季嬋溪坐在一張破板凳上,點瞭一碗湯面,屋子前騰騰地冒著熱氣。
小姑娘名叫桃子。
她很喜歡看那個小姑娘忙裡忙外的樣子,很多年前,桃子往那口大鍋裡撩起面條還需要踮起腳尖,如今她長高瞭許多,也沒有那麼拘謹和靦腆,遇到不講理的客人也不再是唯唯諾諾地認錯道歉。
桃子看到季嬋溪之後很高興,給她多加瞭些面條。季嬋溪看到湯上浮著的蔥花辣油,用湯勺輕輕攪著湯。
這個點客人很稀疏瞭,桃子忽然來到季嬋溪面前,神秘兮兮道:「季姐姐,你是不是要走瞭呀?」
剛剛勺起一勺子面湯的季嬋溪僵住瞭手,她抬起手,看著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姑娘,好奇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桃子忽然泄瞭氣一樣:「你真的要走瞭呀。」
季嬋溪猶豫片刻,還是點瞭點頭。
「我在這裡擺瞭這麼久攤瞭,見瞭這麼事情,什麼人心情不好,什麼人是外來的,什麼人要出走,都是知道的。」桃子慢慢地說,「過不瞭多久我也要走瞭。」
「嗯?」季嬋溪喝瞭口湯。
桃子紅瞭眼眶:「反正就是要走瞭。」
「還回來麼?」季嬋溪問。
桃子想瞭想,反問道:「季姐姐還會回來麼?」
「會的,我隻是有些必須要去的地方。」
「那可真好。」桃子瞇起瞭眼睛,笑的不算好看。
「把你手伸出來給姐姐看看。」季嬋溪忽然道。
桃子雖是不解,卻仍乖乖伸出瞭手。季嬋溪看瞭一會,眼瞼低垂,心中微微搖頭。
桃子小心地看著這個偶爾來吃面的姐姐,小心地問道:「姐姐還會算命麼?可是我爹告訴我這個不太準的。」
季嬋溪隻是看著她手中的小繭,笑道:「我不會看命,但是你的命以後會很好的。」
桃子點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相信瞭。
「你傢還有茶水麼?」季嬋溪問道。
「有的。」
桃子應瞭一聲,轉身跑進小屋子裡,出來的時候,她手中捧瞭一杯茶。最開始的時候她總是害怕這位季姐姐會嫌棄,但是很快她便發現這位季姐姐似乎特別隨和。
季嬋溪自然地接過杯子,抿瞭一口粗茶,舌尖苦澀盤繞,回甘濃鬱。
她閉目沉思,又似隻是在舌尖品嘗茶葉。
「對瞭季姐姐,你傢到底是哪裡的呀?」桃子問道:「據說這裡附近有一個高高在上的仙傢,裡面的閣主就姓季啊,姐姐不會是仙人吧。」
季嬋溪微笑著搖搖頭。
桃子有些小失望,她說道:「我以前聽客人說,那仙傢有一個神仙似的姐姐,也姓季的。」
季嬋溪問:「你想見她?」
桃子好奇道:「誰不想見一下神仙姐姐呀。」
季嬋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將空杯子遞還給瞭桃子,桃子接過茶杯,忽然覺得今天的茶杯尤其地重,有些壓手。她疑惑抬頭,卻發現那位一身黑衣黑裙的姐姐已經站起瞭身子。
「我吃飽瞭。」
桃子疑惑道:「是我做的不好吃麼?」
「不是的。」季嬋溪伸手拍瞭拍她肩上的塵埃。
桌上的面還沒怎麼動,浮著蔥花辣油,很是好看。
她今天隻吃瞭一口。
桃子收拾好碗筷出來之時,季嬋溪已經不知道所蹤。她看著空空的桌子,總覺得自己錯過瞭什麼。
此刻,季嬋溪已經來到瞭城門之外。
出瞭城門,她刻意掩飾的容顏重新煥發明艷,柔和的風裡,她便是所有的春光。
她不知從何處折下瞭一根楊柳,在手中呼呼地翻甩著。
人總是這般奇怪。她不想去理會那些所謂的名門天才,卻願意給一個萍水相逢的人施舍善意。方才她給桃子的那個杯子裡,裝的便是偌大的機緣,能接住便是她的福分,若不幸倒瞭,那也無關她的事瞭。
忽然季嬋溪清叱一聲,她手中楊柳忽然甩出,在空中拋起一個極好的弧度,與此同時,她一身黑衣如青燕振翅而起,躍到瞭那柳條之上,柳條筆直如劍,她一前一後踩著柳條的兩端,柳條竟然禦風而起。
柳枝載著少女飛過巍峨的崇山峻嶺,飛過逶迤的湖澤大江,越飛越高,一直越過雲上瀚海,天上長風,一路北去。
……
界望山上妖尊宮。
這是人間真正的最高峰,比葉臨淵當年挑選的潮斷峰也要高上很多。
高寒之處的瓊樓玉宇自然更為聖潔古雅,那座妖尊宮就鑲嵌在石壁之上,如巨大山壁之上完整刻成的浮雕,寒風帶雪間,其恢弘大氣更勝軒轅王宮。
妖尊宮周圍甚至沒有設置任何法陣,似乎隻要邵神韻坐鎮其中,便是天下最堅不可破的大陣。
以林玄言的境界,本不該受嚴寒侵襲,但是登上界望山頂,那寒風拂面,依舊是切膚之痛。他又脫下瞭一件衣衫披到瞭陸嘉靜身上。陸嘉靜在路途之上醒過幾次,但是因為太過累倦很快便又睡著,如此反反復復瞭許多次,四人來到妖尊宮依舊隻花瞭四日。
「陸宮主如今道心雖然痊愈,但是體魄依舊存在問題,楚將明本就與她有過約定,條件便是以天嶺池水修復她的身體。這些我等會自有安排。」邵神韻說道。
林玄言認真地看瞭她一會,搖頭道:「我要在一邊陪同。」
「你不相信我?」邵神韻問。
林玄言道:「我憑什麼相信你?」
「嗯。那稍後你們可以在池外崖壁上等候。天嶺池水乃天運所生,其中靈氣充沛,用一次少一次,所以你們不要靠太近瞭。」邵神韻道:「稍後前往妖尊宮,無關人等我已遣退,你們不必太過拘謹緊張,一切自然便好。」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裴語涵寒聲道。
邵神韻笑道:「我還不至於在這種地方對你們下手,稍後你們在大殿等候,我有些事情,很快就來。」
裴語涵遠遠地望瞭一眼妖尊宮,好奇道:「為何整座妖尊宮平平淡淡,唯有其中一處設有那般嚴厲的陣法?」
林玄言聽到她的提醒,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以他的法力看得尚不透切,但是那一處確實有一處法陣,似乎還是隻守不攻的。有什麼東西值得妖尊如此重視保護麼?
邵神韻臉色平淡,清冷道:「客自遠來,即來則安。諸位在正殿稍候片刻便是。」
片刻後,一身紅裙的邵神韻出現在瞭那一處法陣嚴厲的寢宮之中,宮中無他,唯有一個道士小妖大大咧咧地躺在榻上,他望見邵神韻之後尖聲笑道:「我的好奴兒呀,每次遠行都要讓我在在這種地方關這麼久,大逆不道,真是分不清誰是主人誰才是奴才,這兩天真是憋死我瞭,賤奴兒還不躺床上來把裙襪除瞭撅起屁股?動作慢瞭就抽死你。對瞭,今天你就演那失晝城的三當傢南綾音吧,那般高傲女子真是像極瞭當年的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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