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天黑瞭。洞外已經沒有光線射進來。此時的洞中,已是漆黑一片。古長啟正欲下洞,忽然又縮回去。因為這時遠處傳來瞭人聲和一片混雜的腳步聲。古長啟知道這是追蹤他的又一夥人。他仍舊藏好,暫不出去。
隻聽一人大叫道:“那裡有一個山洞,正好過夜。快些將主人抬過去。”
古長啟一聽,這聲音好熟,好象在哪裡聽到過?但他一時又記不起來。
隻聽一陣嘈雜的人聲向山們走來,很快地就走進瞭山洞。
一個人大聲說道:“主人,這裡有一塊石頭,你坐下來歇息一下。”
立即有好幾個人附和道:“主人,你大病初愈,就坐下歇息吧。”
一個女聲道:“這一路辛苦你們瞭。那日我受傷倒在樹林裡,你們如是慢來一步,我就被離恨宮的人逮回去瞭,隻怕此時那一縷怨魂就正在西去黃泉的路上。”
古長啟已經聽出這是翠薇仙子和她的一夥崇拜者。他細聽這夥人的呼吸,知道是九男一女。十大青年劍客缺瞭一人。翠薇仙子話音一落,眾人又是一陣七嘴八舌,爭述那日的情景。直到眾人說的連自己都不好意思瞭,才靜下來。
翠薇池子聽後,沉默良久,忽然問道:“那日在樹林裡是誰將本仙子救瞭?”
“我!”“我!”“是我!”
九個青年劍俠幾乎異口同聲地回答。
翠薇仙子道:“很好,你們都把觸摸過我身體的手砍掉吧!”
眾人一聽,頓時鴉雀無聲,不知如何是好,彼此對視著,洞中一片寂靜,隻聽得眾人急促的呼吸聲。
翠薇仙子大聲道:“怎麼還不砍?你們自認是我的奴才,卻根本不聽主人的命令。你們究竟是不是本仙子的奴才?”
一人大聲道:“小人是主人的奴才!小人使出渾身解數,走不出主人十二招。隻是,奴才不明白主人為何要奴才砍去手臂?當時主人昏迷在樹林裡,奴才們為救主人,自然要將主人抬走,不然,離很宮的人追來瞭,隻怕主人就大難臨頭瞭。奴才抬昏的主人,自然是要用手的。主人為何如此不盡情理,竟要奴才將手砍掉?”說話的是司馬一關。
司馬一關掠道:“主人為何要用隔空指力制住小人?”
翠薇仙子根聲道:“誰去將他的左手砍瞭?”
無人應聲,也無人行動。
翠薇仙子道:“你們都不是我的奴才?你們都不動?好!你們以後誰也別再跟著我!你們都滾出洞外去!”
無人應聲,也無行動。
翠薇仙子道:“好!你們不走。我走。但我先說明白,誰如再跟我半步,本仙子立時取他性命!”
一個聲音道:“主人,小人桑卓甫先自斷一指,為的是講一段武林秘聞給主人聽。如主人聽後,仍要我等斷臂,別人不斷,桑卓甫第一個斷!”說罷,拔出佩劍,隻聽一聲輕響,已將左手小指斬斷。
一時,洞中又沉默瞭。良久,翠薇仙子道:“好。你先將斷指的血止住,我聽你講。”
過瞭一會兒,桑卓甫說道:“小人講的這段秘聞,是聽傢母講的。十六年前,傢母是紅雪山在水傢的隱臣。紅雪山莊被屠後,傢母為保住合肥桑傢的祖業,被迫歸順杭州司馬世傢。所以知道這段秘聞。”
“十六年前,今日的水霸主之父,為瞭稱霸武林,將武林豪傑,可是漠幹山莊的莊主司馬洛,表面推崇水傢,暗中卻串連人馬,一夜之間將紅雪山莊水傢六十二口人殺盡。水傢隻逃脫瞭一子一女,就是今日的水霸主水麒鱗和一請師太。”
翠薇仙子慢聲道:“奴才,你是要對本仙子講天君上人和一清師太的神仙戀?這件事,武林中傳的多瞭。根本不算秘聞,不用你再多嘴,你這狗才的小指算是白丟瞭。”。
古長啟藏於洞頂,極力細聽
桑卓甫竟然沒有理會翠微仙子,繼續道:“天君上人的真名叫應東陽。是湖北梅莊莊主的長徒。他從小蒙梅老莊主收養,與梅小姐從小一起長大,互相愛慕。但梅小姐後來卻被梅莊主許配給莫幹山莊的大公子。梅老莊主被靈猿門的千面人魔殺死後,梅小姐就被司馬傢接走瞭。應大俠留在湖北無事可做,就到杭州去看望梅小姐。”
“應大俠當日曾隨梅莊主去夜屠紅雪山莊。為此在莫幹山受到阻殺,為的是要滅口。應大俠幸蒙魔殺天君相救,並收錄為徒,成瞭魔殺門的傳人。”
“應大俠行走江湖,遇到一個紅顏俠文,名叫唐嬋,是姹女門陳妙棠與莫幹山莊莊主司馬洛所生的女兒。水霸主武功有成,挑瞭莫幹山莊後,司馬洛舉傢避逃到黃山。梅小姐當時就死在黃山。梅小姐的使女抱著一個嬰兒逃出來,為應大俠所救。這嬰兒就是今日的梅九枚。”
“在黃山山外,應大俠和靈猿門的高手惡戰之際,莫幹山莊的司馬洛莊主趁機偷襲應大俠。應大俠當時毫無知覺,眼看就要死於司馬洛的偷襲,俠女唐嬋飛身而起,以身擋劍,結果陰差陽錯,死於她的父親劍下。應大俠悲痛欲絕,立碑刻文於唐嬋墓前道:‘愛魂斷兮愛斷魂,愛魂直沖九霄雲,從此紅顏不入眼,心中隻存一荒墳。’”
“唐女俠的墳在天目山南部山谷中,碑文以真陽指力刻碑立於唐女俠墓前。徐州四醜崇拜天君上人自願終身守墓。”
“其實,應大俠心中真正愛的卻是一清師太,當時的水靈秀水女俠。水女俠出身紅雪山莊水傢,她落難江湖時,就已經歸峨嵋派,要遁入空門。應大俠為瞭不攪亂水女俠的心性,才接受唐嬋女俠的愛。但他接受瞭青女俠的愛後,就當作瞭終身之愛。連他在患難中與水女俠建立起來的傾慕,也深深藏在心底,從不表露。試問主人,你對天君上人一心相許,你能比贏一清師太麼?這天君上人因為心懷逝去的戀情而遁入空門,又豈會對你另眼相看?”
“你講完瞭麼?”翠薇仙子怒道。
“沒有!小人就要說到點子上瞭!”桑卓甫大聲叫喊,他上火瞭。“五臺山大戰之後,天君上人與一清師太天各一方,隻有每年到瞭魔殺天君的忌日,到魔殺滅君的墓前吊唁時才見一次面,不過一個時辰,然後就默默分手瞭,要見面就得再等來年。武林中人說這是神仙戀。卻又有誰真正知道這神仙戀的淒苦含義?兩個明明心中愛得要死的人,怯於對別人的承諾,出於出傢人的戒條,即使在魔殺天君的墓前,也是互不多望一眼,更說不上敘述離情。”
“往口!”翠薇仙子大聲喝道:“你將左手砍瞭吧!”
桑卓甫大聲道:“砍就砍!桑卓甫為他崇拜的女人自斷一條左手,有什麼瞭不起?”說著,將已經歸鞘的長劍擋地一聲拔瞭出來,就往左手砍去。
隻聽“鐺”地一聲,有什麼硬物打在桑卓甫的長劍上,將那長劍打落在地,接著,隻聽翠薇仙子大聲罵道:“奴才!你們這群狗奴才!”這聲音在移動,沖出瞭山洞。罵聲一盡,翠薇仙子猛地哭出聲來。她的哭聲從洞外傳來,在夜晚的山野間是那麼清晰,淒苦得比孤寂的風更淒苦。九人連忙追瞭出去。
古長啟仍然躲在頂洞中,將桑卓甫剛才所說的話細想瞭一遍。如今他明白恩師為何不茍言笑瞭。平日,天君上人除瞭教弟子們練武外,就是登上魔殺天宮山頂的一個平臺上獨自飲酒。他常常站在那兒,遙望著北方,如今古長啟明白瞭,他望的那個方向正好是峨嵋山居之處,他一想到這裡,就想到恩師那落寂而淒苦的臉。他一想這裡,感到鼻子一酸,禁不住就落下淚來。
不知過瞭多久,外面傳來的夜鳥啼聲才將他從沉思中驚醒。他檢查瞭一下袋囊,從洞頂中跳下來。他悄悄走近洞口,聽不到什麼聲音,這才摸出山洞,向南行去。
如此晝夜行走。第三天,他已經趕到瞭雲開大山的北西山下瞭。他準備翻山過去時,他到一條水溪邊去喝水。
他剛蹲下去,忽然從水面的倒影中看見側面站著一個蒙面女子。古長啟這次時刻記得自己所扮的角色,轉過身去時。已經是一付行動艱難的樣子瞭。
但他立即看出,這是那個和蒙面男人一起出現過一次的那位中年婦女。她先開口說話:“孩子,我是來給你送幹糧的。你這次裝得很好。如不是我從你一出山洞就跟在後面照顧你,隻怕真認不出你是誰瞭。”
古長啟接過幹糧,謝過禮後,問道:“前輩,晚輩要繼續趕路,請代我感謝北刀前輩?”
一日一夜之後,古長啟翻過瞭雲開大山,到達瞭南海邊上的一個尖嘴形海角。這時已經接近黃昏瞭。夕陽的餘輝,映照在大海上空的雲朵上,抹上一層金黃。大海上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隻有無垠的海浪在夕陽下閃閃發光。有一些海鷗在飛翔。
在一片寧靜中,古長啟聽到身後又有腳步聲。半月內,他已經聽慣瞭這腳步聲。他一回頭果然看見蒙面人向自己走來。
蒙面人沒有客套,一開口就問:“孩子,你想出海?”
古長啟對蒙面人沒有任何隱瞞,點瞭點頭,這次他不願意蒙面人幫忙。
蒙面人當然懂得這一層意思,道:“孩子,我知道你的用意是想一個人出海。你想避開任何人的耳目。”
古長啟堅定地搖頭道:“多謝前輩。師尊訓戒此事不與人共謀。實不相瞞,晚輩不想任何人知道我在海上的行蹤。前輩請勿多言。晚輩告辭!”
“且慢!”蒙面婦人急忙道:“孩子,你可以不信任任何人,但你不能不信任他。他這半個月來,出生入死為你所做的事,還不能使你信任他嗎?”她焦急地調頭向蒙面男人道:“建成,告訴他吧,他沒有人幫助,會壞事的。”
蒙面男人沉默半晌,慢慢地取下瞭臉上的黑巾,現出一張端正而含威的國字臉,與沒有歇容的古長啟的臉型極為相似。他的年齡約在五十左右。
古長啟望著他的臉,心中忽然湧起一股相識感。他用力回憶,回憶著自己究竟在哪裡認識過?他替師父出山辦事的次數很有限,認識的人更不多。他怎麼也回憶不起來在哪裡認識過這位玄上的掌門。
蒙面婦人這時已經扯下瞭蒙巾,她的臉上早已經掛滿瞭淚痕。她顫聲道:“孩子,他……他是你的父親呀!”
古長啟大驚,情不自禁地後退道:“父……父親?”
梁建成道:“孩子,你不信是麼?我正是你的父親呀!你離開父母的身邊時,已經五歲瞭。你是應該記得父母的面貌的。你仔細看看,我和你的外貌是不是很象?”
古長啟越來越是驚愕:“我……隻記得昨那一場大火……我隻記得那遍地死屍……我的父母都已經被人殺死……我還伏在他們身上哭過……你怎麼會是我的父親?”
“啟兒,你身上可帶著半塊玉佩?”
“有。我聽師尊講,他看見我時,全身長滿爛瘡,但貼身卻掛著半塊玉佩。”他從爛袍下面綁在腰間的帶囊中摸出半塊玉佩。梁建成一見,立即從身上摸出一個小玉盒打開,從裡面取出半塊玉佩,送與古長啟道:“孩子,你且將二半玉合攏來看。”
古長啟下意識地接過玉佩,與自己的玉佩合在一起。二半玉佩天衣無縫地合攏瞭。成瞭一塊整玉佩。中間是一個“信”字。那意思是說,這是件信物。
古長啟目瞪口呆,驚得說不出話來,他註視著面前那位面貌與自己相似的人,眼前驟然現出瞭那場燒毀他一切的大火……
當他逃離火海倒在雜草中時,恰好現在的天君上人路過,就救瞭他。在相處瞭半月後,發現這個孩子雖然資質中等,但心底善良,就收作徒弟。這麼多年來,他已經記不起自己原來的傢瞭,魔殺天宮才是他的傢。
“不!不是!你們不是我的父母!我的父母早就在那場大火中北燒死瞭!”古長啟捏著玉佩大叫。但他心中,卻另有一個聲音道:“是!他們是你父母!這玉佩是假不瞭的!十五年前它就有一半在你身上!”
“孩子,你原名叫梁中達。當時害怕名震四方的洞庭王會加害與我,我害怕梁傢無後,才決定將你送到魔殺門跟隨天君上人為徒。”
“可是,魔殺門有個規矩,隻收無父無母,無傢可歸的孤兒。為父無奈,才假作被人殺死,燒瞭山莊。如此一來,為父既可避禍遠走,又可將你安排成一個孤兒,將你放在天君上人掃墓之後要路過的地方,讓他將你當孤兒撿回去,將你收為徒兒。”
古長啟一下子明白瞭。原來這一切都隻是一個計謀!
十六年後,那個可憐的孤兒學成瞭魔殺門的絕藝,所差的隻是內力還不能進入絕流。設下那個計謀的人現時找上來瞭,他們要他們的棄於以魔殺門的絕藝為他們效力來瞭。
隻有那厚道的恩師、一生淒苦的恩師,他處處做好事,卻處處受人算計!
“啊!”古長啟忽然一聲大吼。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一下子倒在巖石上,昏死瞭過去。
……
他醒過來時。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顛簸得很厲害的小床上。他第一眼看見的是他的母親。他立即又記起瞭那個計謀。記起瞭那個高高的、為人厚道、整日坐在洞口望著北方的山野沉思、很少笑過的師父。他大吼一聲,跳下床來,跪到外面。他發覺自己正在大海中,在一條順著海流急馳向大海遠處的大船上。他跪在甲板上,捶打著胸脯。向遠方大聲呼喊:“師父!我對不起你!師父!我對不起你!”
在離這條海船大約五十丈遠的海浪中間,有一個高大粗壯的六十左右的老者,他站在翻騰不息的浪濤上- 一不,他站著一隻大白鯨上,他聽著這撕心裂肺的痛楚哭喊,不禁淒然嘆息。他是言央。
古長啟的母親跪在古長啟身邊,也是聲淚俱下:“孩子,你莫傷心。我們對不起你師父。我們絕不勉強你做違背你師父訓戒的事情。孩子,你先莫哭。你靜下心來,記住你師父要你辦的事情”
古長啟一下子記起瞭靈智神珠,急忙將手伸進袋囊。還好。神球還在帶囊中。受到別人不可能受到的欺騙,他已經不願意相信任何人瞭。
突然有一天,神珠不斷放射出各種顏色的神光。古長啟接受照射,開始兩天感到舒坦……第三天感到全身猶如火炙,剛想跳開,忽然又眼一黑,倒在地上……他知道是自己單獨行動的時候瞭。他鎮定下來,起身向他母親問道:“請問……前輩,梁……前輩在不在船中?”
“你父親沒有來。他在岸上斷後,要除去一切痕跡,要引開到那的所有武林人。”
古長啟看著那幾個搖槳的漁民,他母親當然明白他的擔憂, “孩子,你放心,我是不會傷害他們的。你看,我都為你安排好瞭。這隻大船後面,還有一隻小一些的船。它就拴在大船後面,上面有兩個漁民在操縱。等到出海以後,你可以一個人操縱那隻小些的船馳向遠洋,我們則順流再回大陸。這樣,你去哪裡,就不會有人知道瞭。”
古長啟明白這種安排再好不過瞭,他拜道:“多謝前輩。”
梁母雙目含淚道:“孩子,你還在恨我們蒙騙你師父?你還不願稱呼我一聲母親?”
“我一想到受騙十五年。至今還不知情的師父,心中就好生傷感。以後我見到師父時,將此事稟明瞭師父再說。”
梁母見古長啟已經心動,也不急於求成。她說:“孩子,你快去向水手學會馳船技能,三天後,到瞭分流處,我們就要分手瞭。”
自從接近南方後,古長啟每日行走在太陽之下,時時擔心神珠受到太陽光的勢力影響,會忽然說起話來。退回艙房,再用佈將神珠緊緊裹好,藏進袋囊。然後才去向一個老漁民學掌舵、升降帆、識海流等技能。
三天之中,他的母親始終在離他不遠處看著他,時時弄一些他從來沒有吃過的東西給他吃。他和天君上人一起共處十五年。他人性中純樸誠厚的天性得到充分發展。如今見母親無微不至地關心自己,也很感動。隻是他不適應這種新的感情關系。他避著他母親,不和她單獨在一起,以免無措。
第三天,進入瞭深海領域。該分手瞭。他就要登上另一條小一些的部。一個人再向遠海漂去。
梁母在船舷邊道:“孩子,你多保重。娘以後幫你不上瞭。”
古長啟跪拜道:“多謝……前輩。”
“你不能叫我一聲媽……嗎?”
古長啟很尷尬。十五年從未使用過這個用語,他一時真喊不出口。他站起身,垂下頭去。
梁母也不勉強。她說:“孩子,媽媽是武林人。但對你父親那種不顧死活也要達到目的的脾性也不習慣。你以後功成回到大陸,一定要來京城看我們。玄極門在北方是很成風的,門徒多達二千,身手盡都看得。在京城,傢中還有你的哥哥、妹妹。你務必要來。”
古長啟點點頭,縱上瞭另一條船。他一劍砍斷繩索,兩條船就分開,他的船就順著海流向更南方漂去瞭。
梁母的大船迂回大陸。兩天後,在快要看見大陸時,另一條大船迎瞭上來。兩條船接近時,梁建成跳過船來,將七名漁民招呼在一起,說是要打發賞銀。
七個漁民集齊後,沒有盼到賞銀,都被梁建成出指如風,盡數點瞭死穴,丟進瞭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