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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分不清男女

  曲勇和馮冬梅來到夾皮溝鎮中學的時候,校園的操場上正進行著一場批鬥學校黨委書記馮玉成的批鬥會,當然陪馮玉成一起揪鬥的還有中學新近揪出來的一批“官僚資產階級”。 臺下是情緒高漲的學生,臺上是正在批鬥反革命的紅衛兵,口號聲此起彼伏,聲勢極其壯觀。

  這樣的陣勢讓曲勇很是吃驚:自己已經把學校裡的紅衛兵都帶到夾皮溝大隊去戰鬥瞭,學校裡怎麼又冒出這些紅衛兵,看架勢比自己帶走的隊伍還要龐大。更讓曲勇詫異的是他看到瞭主席臺上面插著的一面紅旗,上面金黃的大字寫著:“紅心戰鬥隊”。怎麼又出瞭一個“紅心戰隊隊”?曲勇的心裡更加疑惑。

  原來,在曲勇帶領“紅星戰鬥隊”離開學校去夾皮溝大隊戰鬥的這段時間裡,夾皮溝中學又發生瞭很多事情,首先是在羅美蘭和葉茂的發動下,以三年二班的鐘凱為首一批學生,又成立瞭一個新的紅衛兵組織,這個組織的名字叫“紅心戰鬥隊”。這個戰鬥隊的戰鬥口號是:“鏟除一切官僚資產積極,反對‘血統論”,堅決保衛偉大領袖毛主席,用實際的革命行動向毛主席表紅心!”紅心戰鬥隊的成員多數都是平時被那些幹部子弟和根紅苗正的學生壓迫的普通學生,他們的行動綱領除瞭鏟除反動勢力外,還有一個宗旨,就是同“保皇派”進行鬥爭。當然,這個戰鬥隊的成立,也是夾皮溝鎮造反組織的領導者田子富授意羅美蘭醞釀發動起來的,實際上也是田子富和羅美蘭在學校裡新培育的屬於他們的勢力。

  曲勇雖然還不知道這些天學校裡的新形勢,但他預感到肯定是有誰在侵占這塊屬於自己的陣地,他把自行車停到那個停車處,就和馮冬梅急匆匆地向操場的批鬥臺子走去。

  曲勇來到近前終於看清楚瞭,坐在主席臺正中的那個紅衛兵頭頭竟然是自己在學校裡的死對頭,三年二班的鐘凱。這個鐘凱,論體格和實力和曲勇不相上下,但鐘凱的傢庭背景沒曲勇優越,雖然鐘凱的傢庭也是貧下中農,但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傢庭,沒一點背景。鐘凱也是學校裡不安分的好動,爭強好勝的男生,平時和曲勇歷來是對手,但曲勇就憑著自己是大隊長的兒子,還有鎮裡的書記姑父撐腰眼,他總是在氣勢上壓制鐘凱一頭,更多的時候,鐘凱退讓一些,盡量不和曲勇正面沖突。

  曲勇還有不解的是,主席臺 上就坐的隻有這個“紅心戰鬥隊”紅衛兵,沒有學校的運動領導者羅美蘭,整個批鬥會都是鐘凱一個人掌握著。從氣勢上看,這個鐘凱還真有點鬥爭的招法。

  曲勇本來想上臺去和這個新組織照個面,讓鐘凱知道一下誰是這個學校的主宰者,但曲勇又不是很瞭解情況,不曉得這個戰鬥隊的來頭,就想先在下面觀察一會,於是就拉著馮冬梅站到臺下學生的後面去瞭。

  學校的黨委書記馮玉成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他胸前掛著大牌子,頭上戴著高帽,腰彎成九十度,撅在正中央,旁邊有五六個被新揪出來的牛鬼蛇神陪著,姿勢也都和馮玉成一個樣子,弓著腰,眼睛隻能看著自己的腳面。 在這個牛鬼蛇神的行列裡,隻有一個女老師還直著身子站在那裡,她的頭上沒戴高帽,而是戴著一頂藍色的女工帽,顯然這個女老師很倔強的那種,認為自己沒罪,不想認什麼罪。

  這個女老師是學校的數學老師,幾天前被她班上的學生剃瞭光頭,從此她就帶上瞭一頂天藍色的女工帽,那種效果有點象尼姑。今天她被押上臺來的時候,還是堅持不戴高帽,紅衛兵們很氣憤,過來幾個戰鬥隊的學生,把她的帽子給掀瞭,帽子扔到瞭一個學生的肩上,順著那個學生的肩又滑落到另一個學生的手上,那個學生感覺到帽子帶著體溫!頓時象被火焰灼著瞭手,一下把帽子扔到地上,馬上又有人把帽子拾起來,拋著、扔著……,或許,在帶體溫的帽子碰到每個人的手時,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肯定被觸動瞭,因為學生們的心那麼明顯、那麼有記憶地猛顫瞭一下!可他們似乎怕這樣的“顫動”,這樣的“顫動”證明還是愛憎不夠分明,證明還殘存著“小資產階級的溫情”,所以,接到帽子的學生都趕快把帽子扔掉瞭。

  最後,那個女老師隻能光著頭站在臺上,如果不是她高高的胸脯挺著女性的特征,還真分不清男女。

  鐘凱似乎又有瞭新的招法,命令五個紅衛兵叉著腿排成一隊站在臺上,讓那些牛鬼神也排著隊,挨個從五個紅衛兵的胯下爬過去,誰不照辦就要挨一頓皮帶的狠抽,也沒有誰能逃脫著胯下之辱。

  一群老師在他們的腳下爬著,一個一個地從他們的胯下鉆過去,看到老師們尊嚴掃地,學生們享受著快感。一陣皮帶上身過後,那個死不肯認罪的女教師終於也跪下瞭,在她雙膝著地的瞬間,她“嗚”地哭出瞭聲,學生們為之歡呼起來!

  在爬行隊伍中最重點專政的當然是校黨委書記馮玉成,他成為“牛鬼蛇神”的過程是蠻戲劇性的,運動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是每次會議主席臺上的人物,應該是學校中的“革命老將”

  自從鐘凱的紅心戰鬥隊揭竿造反以後,他的宗旨是向官僚權貴下手,目標當然是還在掌權的學校一把手瞭,最主要的還是得到瞭羅美蘭的指示。革命新人們,還隻是憑感覺認為他“應該是”牛鬼蛇神,就和“小將”一起設計個“陽謀”:召開個嚇唬嚇唬他的會議,看能嚇出點什麼來。會上,小將老將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你的問題全部被我們掌握瞭,現在給你五分鐘時間,你不坦白,我們幫你坦白。你是想從寬處理還是從嚴處理,自己選擇吧。”接著便進入瞭倒計時,一個男聲很有威懾力地拖長著聲調:“還有——四分鐘……還有——三分鐘……還有……”,“不不不,我坦白,我坦白!”隻見黃豆大的汗珠從白發蒼蒼老教師的額頭上滾落下來,他等不到引爆就崩潰瞭,像竹筒倒豆子一樣把什麼都抖落出來瞭!這當然是“思想”的偉大勝利,也是小將們的偉大勝利:隻不過嚇唬嚇唬,就嚇唬出一個貨真價實的歷史反革命來瞭!他抖落些什麼,沒有誰真正記得,唯一記得起的是“三青團員”,其他全部都忘瞭,但小將們都不會忘記的是,每個人當時是眾多喊著口號逼他交代問題中的一個。也是參與這“陽謀”、自認為是勝利者中的一個。

  此刻,馮玉成的罪行早已經成立,在這樣的批鬥會上,他隻是像革命師生認罪懺悔的份,他的懺悔有些輕描淡寫,於是就招來一個紅衛兵的雨點般的皮帶抽在身上,馮玉成喊叫道:“不要打瞭,我繼續交代!”

  就在這時,有一個保守派的學生很氣惱地上臺來,說:“你們太過分瞭吧!他還是黨委的人。”

  那個紅衛兵小將說:“這是革命需要!群眾運動是天然合理的。難道你同情資產階級嗎?你啥立場?”

  保守派的學生辯解:“要文鬥不要武鬥,不要羞辱人嘛!”在學校裡也分成兩派:一個是保守派,一個是造反派,兩派時常發生對陣,但每次保守派都會大敗而歸。

  造反派小將的聲音更高:“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這也和掃地一樣,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

  那個保守派的學生膽怯地下去瞭。終於,造反小將們徹底戰勝對手,或許他們得意,一個鐵定的真理是: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人民的殘忍。這些“牛鬼蛇神”肯定過去對人民很殘忍,現在就不能同情他們!

  在臺下一直看著的曲勇,真實地感覺到自己的陣地已經被別人占領瞭,他心裡充滿瞭火氣,他快步就上瞭主席臺,指著鐘凱的鼻子質問:“你是哪一派的,你有什麼權利在學校組織批鬥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