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书库>高粱地里露水湿>第229章:再叫一次

第229章:再叫一次

  第二天早上,鎮政府裡發生瞭一件讓人震驚的事情:鎮黨委書記牟天成在廁所裡上吊自殺瞭。 文革工作組,紅衛兵組織和鎮裡的造反派的成員都去驗屍,其中還有牟書記的妻子柳桂枝。牟天成瘦高的身軀懸掛在廁所的房梁上,他上吊用的竟然是自己的腰帶,他舌頭伸出多長,眼睛竟然還圓睜著,兩隻腳已經伸到茅坑裡去。牟天成的年輕妻子柳桂枝當時就昏死過去,但人們懷疑她不一定是因為悲痛,而多半是牟天成的死相太恐怖瞭,把她嚇暈的。事實似乎也證明柳桂枝是被嚇暈的,因為在牟書記被掩埋的當天晚上,就有人看見柳桂枝和鎮裡的臨時領導田子富睡到她傢裡去瞭。

  在這樣的你死我活的鬥爭中死瞭一個反革命,沒有多少人會感到大驚小怪的,革命群眾給他下的定義是自絕於人民,罪大惡極,他是畏罪自殺的。雖然很多人心裡會有諸多感慨,但這是鬥爭中一個插曲而已。

  甚至紅衛兵戰將們還很得意和興奮,夾皮溝鎮最大的走資派被無產階級的鐵拳搗毀瞭,這也是勝利的成果,一場戰役的輝煌成績,沒有人自責和內疚,隻有更大的革命激情充斥著他們的心靈。

  貌似牟天成死有餘辜,革命的鬥爭還是要更猛烈地開展下去。當天上午,夾皮溝中學的操場裡就如期舉辦對牛鬼蛇神遊鬥的排練,革命需要策略,更需要更有渲染力的形式,隻有在校內先排練好瞭,才能有威懾力地去大街小巷上和大隊生產隊裡去遊行。

  排練的導演是夾皮溝鎮革命陣營的三方代表:“紅星戰鬥隊”頭頭曲勇,學校工宣隊的頭頭羅美蘭,文革工作組的成員,當然起主導作用的還是以紅衛兵為骨幹的“紅星戰鬥隊”眼下紅衛兵已經開始不滿工作組的婆婆媽媽作風,很多事情已經不和工作組商量,顯然工作組已經沒有先前的那種主導地位瞭。

  夾皮溝最大的走資派牟天成畏罪自殺瞭,那麼今天擺在前面的就是第二號走資派,牟天成的爪牙,原來鎮委的那個主任馮定,還有他的妻子宣傳幹事黃蘭,站在排頭的鎮裡反動分子有十多個,之後就是夾皮溝中學的走資派和牛鬼蛇神。出乎意料的是校長葉茂沒在敵人的行列,倒是學校的教導主任沈萬田頂崗瞭,連他的妻子都被揪上來瞭,站在他的身邊,排在主任和他老婆下面的就是資產階級的代表人物蘇小萌,她的脖子上當然是掛著兩塊牌匾和一雙破鞋,學校的牛鬼蛇神有二十多,所有被遊鬥的階級敵人成一列縱隊,讓他們繞著操場慢步走,每走三步,雙腳並攏,往上蹦跳一下。意思是,這些人都曾經是跳梁小醜。大概已排練瞭一段時間瞭,這些人都老實得像傻瓜,其中隻有一個漂亮的年輕女教師,仰首朝天,挺胸而行,蹦跳時,漫不經心地隻用右腳抬一抬。

  一個紅衛兵骨幹側頭問曲勇:“這個人是誰?為啥不老實,好像在和我們在進行較量呢?”

  曲勇繃著臉,回答:“此人叫蘇小萌,學校的數學老師,叔叔是資本傢,她是資產階級臭秀,還是一雙破鞋,典型的資產階級腐朽分子。”

  曲勇說著的時候,眼睛得意地盯著在隊列裡的蘇小萌。

  “要不要把她叫出來好好收拾收拾?”

  那個紅衛兵骨幹也盯著蘇小萌,問曲勇。

  曲勇擺瞭擺手,說:“不用,這個頑固的女子我要過後單獨收拾她,對她這樣的頑固分子要特殊專政!”

  紅衛兵骨幹沒再說什麼,但過瞭一會又說:“我們總要拉出來一個傢夥歸攏歸攏啊!”

  曲勇點瞭點頭,說:“一會我就叫出來一個!”

  於是他就在牛鬼蛇神的隊列裡搜尋著目標。

  牛鬼蛇神們繞著操場走瞭幾圈後,曲勇手一揮叫停。大聲命令道:“沈萬田出來!”

  沈萬田是夾皮溝中學的教導主任,平時也沒少處分曲勇,既然自己和羅美蘭已經肉欲交換瞭,不能在深究葉茂瞭,那就隻能拿沈萬田做替罪羊瞭。沈萬田急忙惶恐地從隊列裡走出來。

  曲勇見沈萬田那個熊樣,突然想到自己背誦那段語錄,就是斯大林說過的一句話:共產黨員是特殊材料構成的。意思是共產黨員革命意志堅強,在任何艱苦的情況下,都能經受殘酷考驗,寧死不屈,視死如歸。

  曲勇對沈萬田命令道:“你這個資產階級的走狗,你給我學學狗叫!這正符合你的本性,快點!”

  沈萬田抬頭問:“怎麼個作法?怎麼個叫法?我從來沒學狗叫過,我不會啊!”

  還沒等曲勇開口,旁邊一位紅衛兵革命蠍過來作示范:他蹲在地上,兩手支地,抬起頭伸長脖子,汪汪叫瞭兩聲。然後吩咐沈萬田:“就這樣叫,你明白瞭吧,快點!”

  站在曲勇旁邊的羅美蘭差點笑出聲來,暗想,這個沈萬田也真狡猾,竟然把紅衛兵都被愚弄瞭。但她沒有點破,平時和沈萬田沒過節,此刻沈萬田還是替葉茂頂罪呢,羅美蘭就裝糊塗,隻是看著這出鬧劇。

  沈萬田心裡也很解氣,就照革命蠍的樣子蹲在地上,兩手支地,抬起頭伸長脖子,汪汪叫瞭兩聲。

  曲勇似乎沒反應過來這出戲的不妥,隻是盯著沈萬田,罵道:“你這三反分子,日偽漢奸,跪下!”

  沈萬田馬上順從地改蹲為跪。曲勇又命令道:“你再學一次狗叫,先前的學的不太像,再來!”

  沈萬田汪汪連叫兩聲。曲勇似乎覺得很刺激,就命令:“再叫一次!”

  沈萬田又再汪汪連叫兩聲。

  這時,抬過來一隻禾架(在水稻田中割禾用的工具,收割稻子時擺放在水田中,放割下來的稻桿用。狀如小桌子,兩尺見方,高約一米。禾架四腳朝上翻過來,一邊一根兩米左右長的竹竿夾住。叫沈萬田坐在禾架四腳之間。這是作為縣官老爺乘座的轎子。沈萬田上“轎”時,旁邊兩個牛鬼蛇神按照吩咐,二人一邊一個躬著腰奴聲細氣地說:“沈老爺,請上轎。”

  然後二人一前一後抬著。梁的妻子在旁扶著轎桿。

  其餘的“牛鬼蛇神”則跟在後頭,繼續每走三步往上跳一下……這些當官的,哭喪著臉,都老老實實地按指揮去做。四五十歲的官場人物,曾經趾高氣揚,作威作福,頤指氣使,這時全沒瞭官架子,木偶一樣地任人擺佈來,擺佈去。其形象確有些滑稽。

  下午,就要去大街上按上午排練的過程舉行大遊鬥。一應牛鬼蛇神和反革命分子,都戴上瞭紅綠紙糊的高帽,手執一根竹竿或其它打人的工具,成一列縱隊,就要開出校門,接受更廣泛的人民群眾的鬥爭。

  就在這時,曲勇把那個紅衛兵骨幹招呼到自己的身邊,趴在他的耳朵上說:“你讓兩個人把那個蘇小萌帶回牛棚裡去,單獨關押,我一會要審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