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風和日麗晴空萬裡,白雲寺早課的鍾聲不同以往,而是連連響瞭數聲,全寺的僧人聞聲皆聚往主殿。
正中那人濃眉利眼,棱角方正,三十有餘,正是瞭情。他今日心願得償,收斂瞭幾分燥意,看起來倒也祥和肅穆。
隻見他穿著一身極為素凈的僧袍,對著正中莊嚴寶相恭恭敬敬的焚香禱告,周圍有木魚聲誦經聲生生相和,殿中彌散著檀香味,一派佛國氣象。
瞭情雖說氣勢逼人瞭些,但因之在三人中武功天賦確實最好,其他人等倒也沒什麼意見。不然之前以瞭塵的年紀,一樣無法使人信服。而且瞭心瞭空都不善與人相爭,所以這典禮是極為平順的。
便有輩份最長的大師兄瞭空為他行禮,瞭空展開那大紅袈裟就要為他披上身,一切看起來井然有序,卻不料外面幾聲嬌笑,一聲“且住”便打斷瞭這嚴肅的禮儀。
瞭空眉頭一皺,隻見外頭凌空飛下數女,各色衣衫不同,竟像幾枚花朵!紫嫣紅,但是在這寺廟中難免格格不入。當下老成持重的他神色也變幻不定,要知道白雲寺不接女客,這些女子卻明目張膽挑釁此時而來,實在大失顏面。
那六女輕功極好,落地紋絲不動,飛出數根彩綢,接向天際。
屋脊上早有一女信手站定,遠遠看去如同一朵煙霞色美人蕉,她的輕功比之那六女又不能相比,竟能借著那彩綢不疾不徐,好似行路般從容,若說輕功的輕與快是一種追求,這一番的穩健在下滑時又是一番境界瞭,便是瞭空自己也覺得,他就是使出千斤墜來,或能化解下滑之勢,但要走的這般優雅卻是不易。
那姿態竟讓一幹人等忘卻瞭她的無理,先在心裡大贊瞭一聲好。
待那女子來到地面,眾人才發覺,她那衣裙似紅色似霞色,仿佛這兩種交織在一起,焚如烈火,就像這女子的來意一般,正邪不明。
不過她現身此時,總歸也沒什麼好意的。
瞭情眼見大好儀式被她破壞,早就按捺不住,怒目而視,“你一幹妖邪破壞我寺儀式,所欲何為?”
那女子看也不看他,隻看向瞭空瞭心行瞭個揖禮,“二位大師好氣度,自是比某些性情陰晦的佛門敗類好得多,且容我小女子也觀一觀禮,好長一長見識。”
瞭空見她蒙面上露出的一雙翦水眸子俏皮的一眨,好似真的隻是來看個熱鬧,不由嘆瞭聲阿彌陀佛,“這位女施主,我們白雲寺不留女客,還望女施主帶著你的姊妹速速退下,否則……”
女子又是一笑,向四周看呆瞭的三四代小和尚飛瞭一片媚眼,“大師你這卻是不對,如此窮兇極惡之人也能當得主持,我們女子來此一遊又算得瞭什麼?”
瞭情卻是怒極反笑,“你這妖女說話倒是張狂,卻不知這‘窮兇極惡’四字貧僧如何當得?”
瞭心年輕氣盛,也是皺瞭眉頭,面帶不善,大有不說個所以然便要不能善瞭的架勢。
女子嘖嘖搖頭,“‘瞭塵’‘瞭情’‘瞭空’‘瞭心’這四字號說相似卻也不相似,聽上去倒是你‘瞭情’最有故事,小女子我也起瞭些許好奇心。”
“於是我去查瞭些有趣的往事。”
“十二年前,天都禁衛營有個嗜武成癡的小小中郎將,意氣風發,卻免不瞭與人好勇鬥狠,幸得上峰的寶貝女兒蔣小姐青眼,不僅替他解除瞭牢獄之災,更是成就瞭一雙好事。”
“可惜……蔣小姐傢到底是官宦人傢,擺平不瞭江湖事,有那對頭花下千金請來當時江湖有名的高手‘追魂刀’和‘奪命劍’羞辱與他。這中郎將第一次嘗到瞭難堪滋味,尤其對方將他踩踏腳下笑話他以前要吃女人飯,這下蔣小姐也庇佑不瞭他,他更是憤懣難平,遷怒於她。”
“機緣巧合之下,半死的中郎將被雲遊和尚給救瞭,於是為瞭追求更好的武功,也為瞭向人報復,他謊稱自己被仇傢追殺,投入白雲寺,私下裡,更是同蔣小姐突然抽刀斷情,將往日情分貶的一文不值,他自己自卑心加上屈辱作祟,便覺得蔣小姐果然是擋瞭他的發奮,才致使他跌得徹底。”
“夠瞭!”
瞭情大喝一聲,面色絲毫不差,微嘲,“你羅嗦這些又跟我們有什麼關系?”
媸妍隻做沒聽見,繼續道,“瞭情,你這十來年倒是欲效仿獨孤求敗,慧劍斬情絲,那麼被你拋棄的蔣小姐何其無辜?她名節盡失,又因為不肯說出你的去處被傢中趕出。隻是,你本末倒置,欲瞭情先要有情,你這等自私之人又怎能到達武學絕頂境界,難怪你要嫉妒你的師弟瞭塵,哈哈……”
瞭情聽到此處已是氣得雙拳緊握,渾身發抖,臉色又青又紅。
媸妍原本對他的法號十分好奇,才讓如意查瞭一查,這天都的事,尤其是花邊新聞,逍遙侯卻是容易洞悉,他特特翻瞭當年的卷宗,才發現許多有趣的事,而本來這許多事並不容易跟瞭情聯系在一起,隻不過那流落的蔣小姐也確是可憐,已經落入娼門多時,如今倒是跟蓮花閣脫不開幹系瞭……
這時眾女中一女走到人前,揭開面紗,隻見一張秀美的臉,卻見世事滄桑,疲倦至極:“允哥,你不認得我瞭麼……”
似嘆息似悲傷,一串淚珠已經落下。眾人皆嘩然。
瞭情眼神動瞭動,移過目光,看向媸妍,“你以為隨便找個女子來編個故事,就能詆毀我?你做夢!我自問問心無愧。”
媸妍掩口一笑,“我可不是隨便找來個女子呢,我是在鴛鴦樓找到這位花娘,見她賣色好不辛苦,便帶她出來散散心,不認……那便不認嘍……”
她說的輕描淡寫,好似完全不在意瞭情的矢口否認。
瞭情哼瞭一聲,到底不再看那女子一眼,可是那女子也果然不再開口分辨,反而讓他心亂瞭幾分。等他再想看過去,那女子已經隱入幾女中回避,並不多言。
瞭空嘆瞭一聲,“女施主,前塵往事不過是過往雲煙,”
師弟入門前的事,他稍有耳聞,隻是這佛門中最講究一個知錯就改,前後瞭斷,所以許多做瞭惡的大惡人投身佛門,也傳為美談,何況瞭情的事倒也算不上大惡,“瞭情一心詭異佛門,一無破戒,二無犯規,這主持他自然當得,徒勞挖掘那些舊事實在是太過興師動眾瞭。”
媸妍嗤笑一聲,“即便是循規蹈矩,這些也足夠說明他這個人從來品行不端,這樣的人也當得一門主持?你們佛門不是最為講究胸懷寬大心懷善念麼?他這種品行要怎樣發揚你佛慈悲?”
“更何況,你又怎知他沒有破戒?”
媸妍呵呵一笑,“我偏要說,他早就犯下大戒,十惡不赦瞭。”
這一說頓時滿場嘩然,四周的僧人失瞭冷靜,一片嗡嗡之聲。
這下連瞭空瞭心也向他看過去。瞭情剛才無話可說,現下卻是篤定,“你這妖女倒是想滿嘴污蔑之詞,可瞭情無愧於心,你要是污蔑,也請拿出證據來!”
媸妍微微一笑,“說來奇怪,八年前,‘追魂刀’和‘奪命劍’便消失瞭,從此不見蹤跡。”
她從瞭情身側走過,見他眉毛微動,拍拍手,“不過你放心,我也並沒查到他們的屍體,也懶的去查。”
瞭情心下一松,卻是大為光火,隻覺得這女子簡直逗弄貓狗一般,更是氣得發抖,“妖女!不過就會混淆視聽罷瞭,你若是以為這樣的手段便能毀我白雲清譽,實在大錯特錯!”
底下眾弟子雖然不知信與不信,但是見媸妍意態,還是不由竊竊私語,瞭空瞭心看得皺眉,也不由氣憤起來,逼視媸妍,畢竟這關系到他寺聲譽,若是隻這般捕風捉影,他們也饒不得媸妍離去。
媸妍眉心一皺,一幅大是為難的模樣,這模樣落在瞭情眼裡,更是心定瞭幾分。
就在此時,媸妍突然發難,“殺幾個昔日江湖二流高手或許是小事,我瞭解,這等大事,你們也希望代為遮掩,隻不過……若是殺的是一寺未來主持,昔日同門師弟,這便不是小事瞭吧?”
這一聲下去,本來還有些嗡嗡的大殿,反而意外的安靜瞭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