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士良扯瞭扯袍角,肅容道:“不知衛公何時能率領諸將出動?”
李藥師默然不語。
剛才牛逼還吹得震天響,這會兒怎麼不說話瞭?
仇士良暗自嘀咕,忽然心裡一亮,明白過來。這是等自己給說法呢,要好處還不肯直說,矯情!
仇士良拍著胸口道:“隻要咱傢能幫得上忙,衛公盡管吩咐!”
“二百匹馬,二百套甲胄。”
“好辦!咱傢這就命人準備!保證是最上等的戰馬,最精良的鎧甲!”
“糧秣、軍餉。”
“記下來!”仇士良吩咐隨行的義子,“歷年拖欠的錢糧全部補齊!再從宮裡支一筆款子,補償天策府諸位將軍。”
“還有終南山下的苑林,原本是天策府的騎兵訓練場,多年前被宮裡的內臣借作他用。”
“沒還嗎?”仇士良勃然大怒,“這幫混賬東西!衛公放心,我回去就挨個拷問,誰幹的,我讓他一路跪到天策府,給衛公請罪。”
“還有太真公主。”
仇士良一時愕然,請那尊不著調的大神幹嘛呢?是嫌長安城不夠亂嗎?
郄志榮在他耳邊小聲說瞭一句,仇士良一拍大腿,“凈街虎啊!”
仇士良這會兒終於開始相信,衛公不是吹牛逼,這事兒沒準還真能成!要是不成,都不用自己報復,太真公主頭一個就得跳腳。
可轉念一想,衛公答應得實在太痛快瞭,以自己的君子之心,度衛公的武人之腹,這事兒不會是有詐吧?
仇士良滿臉堆笑,“看來衛公胸有成竹啊。仇某說句不該說的——莫非衛公早有定計?”
果真是宮裡的太監,心思陰損慣瞭,話一出口就藏著鉤子。
李藥師不動聲色,“且問程侯。”
“你以為我幹嘛來這兒呢?”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我都在衛公這兒求瞭半個時辰瞭,說的就是這事。”
仇士良恍然道:“原來又是托瞭程侯的福。”
程宗揚搖著扇子道:“我和謝公子目睹長安亂狀,不忍坐視。正好段少卿要來見衛公,便冒昧來此,求問對策。這裡頭若是有哪些不合規矩的,還請仇公公多擔戴。”
“侯爺這話可折殺我瞭!”仇士良苦著臉解釋道:“兩位別生氣,都是讓那幫亂黨鬧的,我都快成瞭驚弓那鳥。”
仇士良一手把持君王,屠戮眾臣,要算是朝野矚目的頭等大事,可偏偏衛公和程侯隻字不提,仇士良暗暗松瞭口氣之餘,也揣摩出對方的心思。
有時候不開口也是表態——看來皇上真是把這兩位得罪狠瞭,生死不問。
得到衛公的承諾,雖然心裡還有些沒底,但有人墊背,還是天策府這種實力派,也足夠解燃眉之急。仇士良心頭的大石落下,又賣力拍瞭幾句馬屁,這才告辭。
等仇士良離開,程宗揚好奇地說道:“博陸郡王與衛公到底約定瞭什麼?”
“生死之約。”李藥師道:“不是同生,便是共死。”
程宗揚心裡沒來由的一陣狂跳,幹笑道:“什麼事能讓你們兩位都賭上生死瞭?”
“今日十八,明日便是朝會。”李藥師道:“你若有意,今晚還能見他最後一面。”
程宗揚壓下心底的不安,幹笑道:“誰?”
李藥師儒袖一擺,“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劍來。”
從天策府出來,段文楚臉色發灰,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上馬時接連踩錯幾次馬鐙,險些跌倒。
謝無奕倒是意態從容,瀟灑得緊,張口便道:“老程,咱們是不是該準備換國書瞭?”
段文楚身子一歪,差點兒掉下來,被程宗揚一把扶住。
他渾身哆嗦瞭一會兒,忽然掩面大哭,“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國傢如此,吾儕盡皆不忠不義之徒……先祖在天有靈,罪臣不肖,寧不愧殺……”
程宗揚找不出安慰老段的話,或者說,也無意去安慰他。
來之前,程宗揚思索再三,到底還是沒有采用賈文和借李昂首級以安天下的計策,隻選擇瞭更溫和的平亂,因此親身造訪天策府,請衛公出手。
坦白說,程宗揚對此是抱有疑慮的,畢竟天策府的人馬太少,一個坊放倆勉強,放仨肯定不夠。對於亂象如火如荼的長安城來說,不啻於指望用一杯水,澆滅滿城大火。
但衛公偏偏從容應諾,並無絲毫為難。程宗揚都有些懷疑他是不是跟老賈狼狽為奸,對眼下的局面早有定計。
得知李輔國親入天策府,與衛公定下生死之約,程宗揚禁不住浮想聯翩。會不會是衛公早就不耐煩李昂那鳥貨,才跟賈文和默契挑事,逼李輔國應諾除掉李昂?
無論如何,李昂已經是個死人。如果自己沒有誤解,今夜子時,便是他的死期。
程宗揚望著巍峨的大明宮,不由心潮起伏。城中火光四起,而大明宮上,數日前燈火輝煌的木樓尚未拆除,宮中卻一片漆黑。
誰能想到,此時此刻,一場弒君大戲正在深宮中上演,而這出戲的主角並非李昂,他隻是一件註定被廢置的道具。
◇ ◇ ◇
蹄聲漸遠,程宗揚靠在一株楊樹後,遠遠看著打著舞陽侯旗號的馬車駛出坊門,這才回過身,帶著一絲愧疚道:“老賈要是知道我又把人甩開,獨自行動,非氣死不可。”
“蘇沙剛剛逼走瞭李宏。”黎錦香從黑暗中現出身影,“唐國的廣源行,如今已經是波斯胡商的天下瞭。”
程宗揚對廣源行內部的情形有些好奇,“他們怎麼自己鬥起來瞭?”
“帛九不管事,總有人想多管一些,又有人不想被人多管一些。”
一個商行都這麼多事,隻能說權力爭奪無處不在。程宗揚摸瞭摸下巴,“那蘇沙怎麼沒趁機把李宏殺瞭?現在長安大亂,多好的嫁禍好機會。”
“他是怕我說出去。畢竟我知道的太多,又不能把我也殺瞭。”
程宗揚關切地說道:“他不會對你下手吧?”
黎錦香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你可知道,蘇沙今日往宮裡送瞭一萬金銖,絲帛香料如是。”
“這可搭上線瞭?”程宗揚嘖嘖贊嘆,別的不說,人傢這嗅覺和行動能力堪稱一流,是個人才。
廣源行原本選擇與田令孜、李昂一邊,看到風頭不對,立刻跳船,扭頭又搭上瞭仇士良。關系也不是隨便就能拉上的,不可能蘇沙平白送仇士良幾萬金銖的錢物,仇士良就把他引為心腹。
這裡面的關鍵在於周飛救下仇士良僅存的兒子,還是能傳宗接代的那個,堪稱仇傢的救命恩人。以仇士良的性情,有仇報仇,有恩報恩,無恩無仇就是隨便捏的路人。蘇沙通過周飛的“功勞”搭上仇士良,在徹底攀附上之前,不會對周飛動手,甚至還要賣力捧著這位爺。
也就是說,已經姓蘇的唐國廣源行,至少短時期內不會逼迫黎錦香。
這丫頭心眼兒太多,回答個問題都這麼繞,要不是自己智商夠用,差點兒都被繞進去,忘瞭問的什麼。
程宗揚笑嘻嘻道:“自傢的夫君成瞭大英雄,感覺怎麼樣啊?周夫人?”
“他這兩日面上不動聲色,但走路時腳趾都抬高瞭幾分。那位周夫人每日曲意奉承,滿眼崇慕地看著他淺薄的傲態,隻覺得陰門作癢,恨不能被他的仇傢踩在腳下,用皮鞭抽打一番才好。”
你還真是……程宗揚無言以對。
程宗揚半晌才道:“委屈你瞭。”
“你說那位周夫人嗎?她活該。可惜眼下還有件事,隻能改天再跟你一起羞辱她瞭。”
黎錦香說著,拿出一隻半舊的荷包。
程宗揚打開來,拈出一張疊好的素柬,攤開一看,差點兒沒氣死。
信中隻有寥寥數語,什麼錦衾含香,春光將泄。長夜難眠,憂思難解,於十六王宅安樂公主府上,翹首以盼,坐待黎明……
信中文字語焉未詳,就像是閨中女子信手塗鴉。但落到知情人手裡,那可真是懂的都懂瞭。
“這賤婢,要造反啊!”
自己三令五申,不許呂賤人自作主張,結果一轉臉的工夫,呂賤人又搞這種事來,竟然拿著莫須有的把柄來威脅黎錦香——把主人的話都當放屁瞭嗎?
程宗揚黑著臉收起素柬,“這事我來處置。”
黎錦香淺淺笑道:“妾身倒也想見見那位在府裡當傢的娘娘呢。”
程宗揚一陣火大,“她當個屁傢!哪兒輪到她當傢?”
就信上這麼幾句沒頭沒尾的話,居然還透出一股當傢主婦頤指氣使的口吻,程宗揚也是服瞭。
冷靜下來,程宗揚搖頭道:“十六王宅到處都是閹黨,萬一被人看到,太危險瞭。”
“那就改日再拜會這位娘娘好瞭。”黎錦香並未強求,她轉身欲行,又提醒瞭一句,“李輔國傍晚帶瞭大批人馬入宮,似有大事。”
李輔國果然入瞭宮。兩廂印證,今夜深宮之內,必有駭人聽聞之事。
程宗揚不想讓黎錦香牽涉到危險中,轉過話題道:“你這麼晚回去,會不會不安全?”
“你是說少夫人那位夫君?”黎錦香機敏之極,自然聽出他的弦外之音,輕笑道:“他對少夫人畏之如虎,每日不等入夜必會召集手下,去辦他的大事,直到天明方散。你說,他不會是好男風吧?”
程宗揚不知道擺什麼表情才好。說出真相來安慰她,周飛隻是被小賤狗咬瞭才不舉?那不是給自己找事嗎?
“那位小女忍雙手已經能動瞭。程侯若有閑暇,不妨來看看她。”黎錦香略一招手,信步踏入陰影,衣袂聲響,已是芳蹤杳然。
程宗揚在樹下立瞭片刻,良久才嘆瞭口氣。以自己的勢力,庇護黎錦香並非難事,把她往舞都一送,自己就不信廣源行有本事破城!
問題是黎錦香外表安靜優雅,內裡卻極有主意。在廣源行這處魔窟內求存多年,心性早已錘煉得剛毅無比。她母親因為她幼時失言,自殺未遂,被送至廣源行總行,在接回母親之前,她絕不會放棄一線機會。即使時刻踏在生死線上,稍有不慎便會粉身碎骨,也不會回頭。
程宗揚勸說的話語到瞭嘴邊,卻難以吐露,畢竟黎錦香心念已決,自己的勸說隻是徒亂人意而已。在化解她的心結之前,隻能設法替她保密,以免被廣源行覺察。
想到這裡,他心頭更是火大。呂雉這賤人,實在太過分瞭!就算她不知道內情,也不該這麼胡來。逼黎錦香暴露身份,這不是害人嗎?
◇ ◇ ◇
永嘉坊與十六王宅僅隔一坊,不過片刻,程宗揚便越墻而入,潛入安樂公主的府邸。
安樂公主作為李昂嫡親胞妹,極受寵愛,雖然年紀尚小,所賜的宅院卻頗為不俗,比幾位親王的宅院還廣闊幾分,隻比楊玉環的鎮國大長公主府略小一些。
此時夜色已深,府中寂無聲息。安樂公主被接入宮中之後,幾名管事的太監也一去不回,府裡人心浮動,已經有仆役偷瞭府裡值錢的物品,趁亂悄悄溜走。
這種事情程宗揚管不過來,也懶得管。他躍上銀安殿的飛簷,略微分辨瞭一下方位,然後看向東北角一處院落。
那處別院引入龍首渠的活水,做瞭一個小小的池塘。小樓臨水而設,精致雅潔。安樂喜歡貓狗魚鳥之類的小動物,甚至專門在別院建瞭一座苑林,用來養她喜歡的小兔子——這些都是她自己說的,她還擔心自己沒回去,傢裡的仆役忘瞭喂小兔子。
果然,別院的小樓上懸掛著一盞宮燈,上面寫著“兔苑”。
程宗揚推門而入,剛一邁步,險些被絆倒。
室內扔滿瞭檀木和樟木的箱子,鑲金嵌玉的七彩羅裳丟得到處都是,偌大的房間裡,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
“搞毛呢你們!”
正在嘻笑的孫壽與成光齊齊跪倒,像馴服的羊羔一樣伏下身子,嬌聲說道:“主子。”
安樂公主穿著一件金絲紋飾的朱紅紗衣,小臉白白的,見他進來,張瞭張小嘴,然後“哈啾”一聲,打瞭個噴嚏。
孫壽道:“奴婢在給嬛奴換衣服。”
“爐火都沒生,不怕把人凍死?”
孫壽小聲道:“原本有爐火的……”
程宗揚摸瞭摸尚帶餘溫的銅爐,“玩得太高興,給忘瞭?”
成光陪笑道:“嬛奴衣裳好多,奴婢們想給她挑件開苞時用的,一時挑花瞭眼,忘瞭炭火。”
“呂賤人呢?”程宗揚黑著臉道:“讓她過來!老爺把她腿打折!”
“不要……”
說話的卻是安樂公主,她怯生生地說道:“求求你瞭。”
“呃……”
程宗揚沒想到出言求情的會是安樂,一問之下才知道,呂雉那賤人竟然不聲不響去瞭宮裡,說是要把蕭太後解救出來,好讓她們母女團聚。
作為君王的皇兄再無力庇護傢人眷屬,原本皇室中倍受寵愛的掌上明珠,如今隻剩下孤零零一人。安樂就像是一個第一次被丟出傢門,獨自走夜路的孩子,既彷徨無依,又滿心恐懼。
呂雉應諾讓她們母女相聚,對安樂而言,如同黑暗中一絲光亮,根本是無法抗拒的誘惑。
程宗揚突然體會到賈文和的心情,下面的人不聽話,真他媽的心累……
呂雉的心思並不難猜,她在內宅地位模糊不清,但怎麼看也高不到哪兒去。為瞭出人頭地,不居於人下,她也是費盡心思。別人沒救出來的人,她能救;別人做不到事,她能做;出入宮禁,如閑庭信步——這些足夠在內宅一眾侍婢,尤其是唐國收的新人面前樹立起絕對的威信。
更要緊的是時機難得,不抓住這短短幾天的時機,等到紫丫頭回來,她再想折騰,也隻能忍著。
程宗揚望著坊外的宮墻,心裡生出一絲擔憂:自己要是偷偷入宮,老賈不會被氣死吧?
◇ ◇ ◇
秘閣內聲色犬馬,歡歌無限,羅令卻是臉色蒼白,心裡七上八下。
旁邊的魚弘志也不比他好多少,胯下傷口的痛楚,再加上心頭的驚懼,讓他手腳都禁不住發抖。
程元振也留瞭下來,充作監軍。他親熱地扶在魚弘志腋下,笑道:“今兒個是正月十八,升仙的黃道吉日。你這位上仙接引使,可是唱的主角。”
魚弘志嘴唇哆嗦著,扯一個慘淡的笑容。
外面傳來鐵甲碰撞的聲響,不知從哪裡來的軍士將秘閣團團圍住。雖然沒有一兵一卒現身,巨大的壓力卻仿佛透過秘閣,使人喘不過氣來。
程元振森然一笑,“請吧。”
魚弘志深吸瞭一口氣,然後招手示意。
一陣“軋軋”聲響,懸在閣壁上的吊橋緩緩降下,落向峰頂的精舍。
魚弘志踏上吊橋,程元振緊隨其後,還不忘示意羅令跟上。
羅令渾渾噩噩跟在後面,連額頭的冷汗也忘瞭擦。
歌謠聲、歡笑聲、絲竹聲、管弦聲、鷹嘯犬吠……混雜成一片難以分辨的噪音,雲霧般從腳下絲絲縷縷升起。
原本充滿歡慶的樂曲聲透過吊橋上木板的縫隙,仿佛被拉長變形,變得喑啞而遲緩,忽遠忽近,飄忽不定,如同來自詭秘的異界。
往下看去,架鷹走犬的錦衣少年散佈在湖光山色之中,宛如春日盛景的畫面卻是支離破碎,身影仿佛被突然抹除,又突然出現,忽東忽西,時隱時現。
船頭岸上的歌舞伎動作像是突然間凝固一樣,變得一動不動,肢體卻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拉扯,不斷扭曲拉長。白美的纖纖玉指變得又尖又利,宛如白骨磷磷的鬼爪。
羅令突然想起汪臻那個破落戶講過的幽冥。自己腳下的吊橋就像是通往冥界的奈何橋,身處忘川之上,人世間的一切繁華與生機都被死亡氣息籠罩,變成森然鬼域。
吊橋盡頭的精舍忽然洞開,顯露出舍中的景象。
那位至高無上的君主穿著鮮亮的團龍袍,戴著金絲編織的皇冠,端坐在禦榻上,目光迷離。
兩位皇妃一左一右架著他的手臂,手裡拿著七寶琉璃杯,一邊涕淚交流,一邊一杯接著一杯給君王奉酒。
那兩名皇妃妝容精致,衣飾華麗,腰部以下卻身無寸縷,一雙玉足被朱繩捆綁,光著下身被系在榻腳。
精舍中隻點瞭一對白森森的蠟燭,兩側一邊坐著一群黑衣內侍,另一邊是一群彩衣宮娥,他們臉上戴著白紙做成的面具,上面用濃黑的墨筆畫著眉眼和大笑的嘴巴,就像木偶一樣,動作僵硬地舉笛撫弦,擊鼓打鐃,樂曲聲如泣如咽,鬼氣森森。
一名內侍同樣戴著蒼白的面具,隻露出一張血紅的嘴巴。他面朝著禦榻的方向,嘴巴一開一合,用尖啞的嗓音唱著贊詠的燕樂。
但他的聲音與口型絲毫對應不上,贊詠聲似乎來自光明無法映照的幽冥,而他面向君王所吐出的,卻是最陰毒,最兇殘的詛咒。
禦榻前方的漆幾上,正上演著活色生香的一幕,一名珠冠鳳釵的皇妃玉體橫陳,正被一名瘦如骷髏的老太監壓在身上,一邊挺弄,一邊用沒牙的癟嘴親吻她的紅唇。
魚弘志怔瞭半晌,才依稀認出那人的面容,“劉……劉克明?”
那老太監抬起皮包骨頭的頭顱,頭頂隻剩下幾根骯臟的白發,他粲然一笑,嘶啞著嗓子道:“小魚子,是你啊。”
魚弘志臉上扭曲瞭幾下,忍不住道:“你不是投井死瞭嗎?”
劉克明發出餓鬼吞咽般的聲音,“我已經死過瞭……”
魚弘志隻覺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
這個劉克明,原本是李昂之兄敬宗皇帝的寵信太監。結果卻是他親手弒君,縊死敬宗。事後被王守澄、魚朝恩聯手討平,投井自殺。
魚弘志當時還親眼見過那具泡得發白的屍體,不料這個弒君的兇手竟然死而復生。隻不過昔日那個意氣風發的君王心腹,宮中紅人,此時已經瘦脫瞭形。連眼皮都隻剩下一層薄膜,松松跨跨地覆蓋在眼球上。
“時辰已到……”一個陰森尖厲的聲音響起。
兩側的曲樂瞬間停止,戴著面具的內侍與宮娥都靜止下來,指在弦上,唇懸笛側,木偶般保持著凝固的姿態。
程元振抬起托盤,劉克明伸出枯骨般的手指,拿起朱漆盤中的白綾,像套一隻羊羔般,套在身下那名皇妃頸間,一邊挺動,一邊用緩慢的動作,獰笑著一點一點絞緊。
那皇妃紅唇張開,香舌越吐越長,混著血沫的口水從唇角淌下,在粉腮上留下一道血痕。她瞪大美目,赤裸的胸乳起伏著,極力想要呼吸,脖頸卻被白綾越束越緊,深深勒進肌膚。
魚弘志認出那名皇妃是王德妃,當初也是聖上的寵妃,還曾給聖上誕下過子嗣,隻是被楊賢妃後來居上,奪走瞭君王的寵愛。若非楊賢妃失蹤,今夜被縊殺的,也許就該是楊氏瞭。
李昂眼珠動瞭動,酒液從他口中溢出,順著龍袍直淌下來。
白綾越絞越緊,王德妃脖頸幾乎被勒斷,美目中流露出難以忍受的痛楚與恐懼,伸出的香舌顫抖著,被劉克明一口咬住,他一邊用沒有牙齒的牙齦貪婪地撕扯著,一邊用力一擰。
王德妃身子一陣痙攣,美目中的光彩像熄滅的燭火一樣消失,烏黑的瞳孔緩緩散開。
“就是最後抖的這幾下最爽。”劉克明吐出香舌,“咯咯”怪笑道:“像是要把老子給夾斷一樣……”
劉克明抬起身,露出身下一截牛角,那支牛角幾乎整個嵌入皇妃體內,在她雪白的腿間留下一片殷紅的血跡和一團黑糊糊的突起。
“……拔都拔不來。”
“俗緣已斷,恭送陛下,升雲上仙。”尖厲的聲音再次響起,唱白般拖長瞭腔調。
程元振捧起托盤,遞到魚弘志面前。
朱漆托盤中隻剩下一支尺許長的金匕首。魚弘志心一橫,拿起匕首,一步一步往李昂走去。
魚弘志手心裡滿是冷汗,滑得似乎握不住匕首。襠裡的尿漬和血污粘結在一起,已經失去溫度,其冷如冰,每走一步,都傳來濕冷入骨的寒意和劇痛。
羅令雙手放在唇邊,把手指塞在嘴裡,驚恐地瞪大眼睛。
兩位皇妃纖美的玉手捧起七寶琉璃杯,哭泣著送到君王嘴邊。
唐皇神智昏沉,頹然望著這一切,任由酒液從口中滴落,眼中毫無生機。
兩側內侍宮娥木然不動,白紙面具上一張張咧開的嘴巴,仿佛正在無聲地大笑。
白色的素燭上,昏黃的光焰閃動著,越來越小。長長的影子投在重疊的帷帳上,越來越近。
晦暗的燭光下,金燦燦的匕首高高舉起,接著,鮮血扇面般飛濺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