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辰末。
大明宮。紫宸殿。
隨著一聲淒厲的號角聲,殿後緊閉多時的閣門轟然開啟。以仇士良義子郄志榮為首的數名內侍身披戎裝,手持詔書,作為陣前監軍。左神策軍副使劉泰倫、右神策軍副使魏仲卿各率五百軍士披堅持銳,列陣而出。
禦史臺與京兆府的吏從在含元殿合兵一處,四百餘人一邊鼓噪著“奉皇上密詔,盡誅奸宦!”一邊對宮中內侍大開殺戒,不分老幼良賤,盡行屠戮。
直到撞上殺出的神策軍,他們才驚愕地發現,對方不僅兵甲齊全,而且那些內侍手捧聖旨,口稱聖諭,宣稱亂黨謀逆,聖上詔命神策軍誅殺亂黨。
一眾吏從驚惶四顧,卻不見主事的宰相李訓,禦史中丞李孝本也不知何時蹤影皆無,隻剩下京兆府少尹羅立言,此時望著殺氣騰騰的神策軍面無人色,最後竟然丟下兵刃,當先而逃。
領頭的都跑瞭,那幫拼湊來的臺府吏從再無半點鬥志,當場一哄而散,爭相逃奔。
劉泰倫等人毫不留情,一邊命人封閉宮門,一邊縱兵清剿亂黨。
方才吏從一邊倒的屠殺內侍,此時局勢又反瞭過來,內侍領著神策軍,一邊倒地反殺官吏。
正如吏從們誅殺宦官時不分良莠一樣,已經殺紅眼的內侍們同樣不理會被殺的到底是亂黨,還是在外朝正常辦公的官員。無論中書、門下兩省的官吏,還是金吾衛的士卒,隻要還留在宮中的,全部以叛逆論處,格殺勿論。
丹鳳門、建福門、望仙門、延政門……一座座雄偉而森嚴的宮門逐一關閉,整座大明宮都籠罩在一片肅殺恐怖的氣氛中。
被屠殺的一眾內侍血尚未冷,奉密旨誅宦的吏從又葬身於亂刀之下,然而更多的則是並不知情,卻遭遇無妄之災的外朝官吏,來不及逃出大明宮的,都成瞭刀下亡魂。
鮮血染紅瞭丹墀,身著朱袍的官員倒在政事堂內;
前程遠大的新科進士被斫下首級,頭顱沿著龍尾道一路滾到闕下;
金吾衛拋盔棄甲,俯首求降,卻被神策軍刀矛並舉,屠殺一空……
宮中略定,仇士良立即派出神策軍,滿城大索,抓捕參與叛亂的官員。
即使朝廷重臣也難逃此厄,宰相王涯在政事堂用膳時聽聞亂起,倉皇逃出宮城。他年過七旬,又身長腿短,步履艱難,沿著建福門外的長街行至永昌坊,已然精疲力盡,隻好在坊中暫避。
他仍穿著上朝時的紫袍,一路走來,人所共見。不多時,幾名內侍便領著一隊神策軍循跡追進永昌坊中,在一間茶館中將當朝宰相拖出來,當場帶上腳鐐木枷,猶如囚犯般押送到左神策軍中。
從大明宮逃出的官吏侍者無所適從,有些逃往位於西內皇城的南衙諸司,尋找各自的主官同僚;有些當場便做瞭鳥獸散,亂紛紛逃回傢中;還有些涉事的自知難以幸免,索性棄傢逃出城外。
那些逃往官衙的吏員註定難逃一死。就在大明宮閉宮不久,皇城與宮城也隨之關閉。
左神策軍護軍中尉仇士良調集兵馬,搜查南衙各司,大肆清剿亂黨。來不及逃走的各司官吏、護衛的士卒、百姓、商賈數千人盡數被殺。各司的符印被奪,官衙被毀,地圖、文牘、卷宗或是被焚,或被抄掠一空。
偌大的長安城一片混亂,到處狼奔豕突,血流成河。左右神策軍大舉出動,滿城捉拿亂黨。官員們丟掉官袍魚符,逃入街巷。不時有亡命出逃的亂黨與追捕的軍士當街搏殺,血染街頭。
在這場席卷長安的暴風驟雨中,無數人如同驚弓之鳥,惶恐不已。而此時大局已定的仇士良卻披頭散發,血紅的雙眼突突直跳,狀如瘋魔。
剛剛拿回左神策軍的兵權,噩耗便接連傳來,先是投誠的隨駕五都指認,其長子仇從廣被田令孜指使手下刺殺於興慶宮外的復道內;接著魚弘志舉告,窺基與內侍劉貞亮等人勾結,趁其三子仇從源昨晚拜見博陸郡王,在途中行刺,奪走魚符。魚弘志自承,他覺察到劉貞亮等人奪走魚符,卻起瞭貪念,想來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卻不料被太真公主橫插一杠,左神策軍的兵權最後還是落到仇士良手中。
仇士良自然不信,一邊讓人捉拿那些與窺基和皇帝勾結的內侍叛賊,一邊尋找派人尋找自傢諸子。
不多時,仇從廣、仇從源的屍首陸續被找到。半個時辰後,幾名內侍在東內苑一處溝渠中,找到四子仇從渭的屍首;唯獨五子仇從潩不見下落,不過宮中大亂,至今音訊皆無,分明已經兇多吉少。
仇士良痛徹心肺,橫刀坐在廊下,一邊放聲哭號,一邊咒罵作亂的韓約、李訓、羅立言,乃至窺基等賊黨……
等一名小太監奔進來,稟報自己位於長興坊的宅院黎明前突遇大火,闔門盡沒,連唯一傳宗接代的次子仇亢宗也葬身火場,仇士良幾至氣絕。
良久,他淌下兩道血淚,然後持刀入殿,雙膝跪地,向李昂施瞭一禮,嘶聲道:“好教陛下知道,老奴五子皆已伏誅!聖上厚加賞賜,老奴不敢辭,奴才給聖上謝恩!”
李昂面如土色,身體抖得像篩糠一樣。
仇士良一手扶刀,硬梆梆在地上磕瞭五記響頭,聲如銅鼓,將桐油浸過的金磚生生磕碎,額上皮破肉綻,血肉模糊。
他抬起頭,帶著滿臉的鮮血緊盯著李昂的眼睛,獰然說道:“傳聖上口諭:凡所亂黨!無論尊卑貴賤,官職高低!盡數逮入神策軍!著命有司嚴刑審訊!追其黨羽!敢隱瞞者,殺無赦!”
郄志榮等人咬著牙尖聲道:“奴才遵旨!”
魚弘志低聲對仇士良說瞭幾句,仇士良點瞭點頭。
魚弘志揚聲道:“來人啊!護送皇上前往蓬萊秘閣,嚴加護衛,以免被亂黨驚擾。”
幾名內侍應瞭一聲,抬起軟輿,其中一半是仇士良的義子義孫,另一半則是魚弘志的心腹親信。
李昂心喪若死,他瘋狂地咬著手指,腦中滿是仇士良血淚交流,猶如噬人的兇惡眼神。
◇ ◇ ◇
冬日的陽光灑在院中的磚石上,光線淡若無痕,溫度似有還無,恍惚得如同一場夢幻。
從窺基墮身血海,到魔影消失,烏雲盡散,不過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卻仿佛經歷瞭滄海桑田,時移勢易。
從這一刻起,曾經代替先皇出傢的佛門高僧,十方叢林的唐國領袖,名動天下的三車法師,備受唐國皇室禮遇的窺基大師,在千餘名僧人的註視之下,棄佛背誓,成為一名背叛佛門的棄佛者,徹底身敗名裂的同時,也宣告瞭一個時代的結束。
一名紅袍赤膊的青龍寺僧人高呼道:“特大師蒙佛祖點化,揭穿窺基名為佛子,實為妖魔的真面目!救我佛門於水火之中!功德無量!”
不少僧人齊聲道:“阿彌陀佛!特大師功德無量!”
如是者再三,呼聲越來越狂熱。
周圍尚在懵懂的僧人終於驚醒過來,有些反應機敏的,趕緊雙手合什,舉過頭頂,和那些紅袍赤膊的蕃密弟子一樣,向釋特昧普頂禮膜拜,稱頌不已。
還有些如凈念等人,雖然沒有以蕃密見禮,也跟著動瞭動嘴唇。無論如何,能夠揭穿窺基這個佛門領袖的偽信徒真面目,特大師都是當之無愧的首功。
釋特昧普傲然抬起下巴,舉起雙手,微微向下壓瞭壓。
歡呼聲應手而停,沒有半點違逆。
“佛祖在上!我,釋特昧普,金身法王,左街功德使,佛門拯救者,願一切榮耀歸於佛祖!”
釋特昧普寶相莊嚴地說道:“本法王於日前入定時,受佛祖指引,察覺有邪魔身披袈裟,混跡於佛門之中,冒充佛子。本法王驚駭無比,與大孚靈鷲寺沮渠二世大師的特使,凈念大師商議多時,最後本法王立下宏願,寧願舍棄生命,也要衛護佛祖的榮耀與尊嚴……”
釋特昧普長篇大論地向群僧弘法,大肆宣揚自己拯救佛門的無上功德。
在場的都是十方叢林一系僧眾,隨著特法王洪亮的聲音在庭中回蕩,原本震驚不安的僧人們漸漸聽瞭進去,心底的些許疑惑在他不斷重復的口號聲中煙銷雲散,越來越相信是這位蕃密法王一手拯救瞭十方叢林,將陷入邪魔可怕陰謀的唐國佛門在深淵的邊緣拯救出來,否則所有人都可能被邪魔迷惑,墮入地獄。
眾僧目光越來越虔誠,信念越來越堅定。隻有凈念,雖然與眾僧一道口宣佛號,卻神情鬱鬱,眉頭不展。
窺基成為棄佛者,程宗揚原本佛門公敵的名號也隨之洗清,眾僧此時方知,他們是被窺基假傳的諭旨給騙瞭。釋特昧普和凈念親口證實,沮渠二世大師非但從未稱程侯為妖魔,反而稱其與佛門有緣,福澤深厚,專門諭示十方叢林諸寺對程侯以禮相待,並且邀請他閑暇時前往大孚靈鷲寺一行。
得知真相之後,眾僧對這位傳說中靈尊轉世的程侯仇恨全消,紛紛向其施禮致意,態度恭敬。
窺基與他的親信弟子或死或逃,大慈恩寺群龍無首,釋特昧普急於去接收他的勢力,以免夜長夢多。
一番弘法,穩住眾僧之後,釋特昧普合掌說道:“程檀越,窺基背棄佛祖,實為我佛門之恥,十方叢林的千古罪人!幸得佛祖庇佑,程侯安渡此劫,來日必有福報。”
程宗揚一邊穩住丹田的波動,一邊從容道:“承大師吉言。”
“大慈恩寺被邪魔盤踞多年,待本法王掃凈妖氛,還請程侯光臨敝寺。”釋特昧普說著,暗暗給他打瞭個眼色。
程宗揚心下會意,“窺基那邪魔廣收門徒,餘孽極多,有些弟子還在寺外肆虐,勞煩特大師受累,盡除其妖孽,還十方叢林清白。光榮歸於佛祖!”
“光榮歸於佛祖!”
釋特昧普鄭重其事地在胸前寫瞭個“卐”字符,然後揮臂道:“凡我佛門弟子,且隨本法王回大慈恩寺!”
眾僧齊聲應諾,“謹遵法旨。”
釋特昧普合掌道:“告辭。”
程宗揚拱手作別,讓祁遠代為送行,又道:“凈念大師,還請留步。”
凈念合掌施瞭一禮,默不作聲地停下腳步,與受傷的凈空一同留瞭下來。
“密宗法門貧僧所知不多,隻略微聽過一些。”
程宗揚最在意的是窺基的下落,開口相詢。凈念思索片刻,說道:“以貧僧之見,窺基方才所用的多半是血遁之術,以血為引,借機遠遁。”
“也就是說,窺基沒有死?”
凈念搖瞭搖頭,“一個精擅各種密宗法門的佛門高……邪魔,不是那麼好殺的。”
雖然早知道窺基沒有死,但此時由凈念親口證實,程宗揚仍有些心裡發沉。畢竟被這麼個墮入魔道,又一心要取自己性命的魔僧盯上,免不瞭要提心吊膽。
但話說回來,此前窺基一聲號令能調動上萬僧眾,也沒能要瞭自己的小命,如今成瞭眾叛親離的孤魂野鬼,想取自己的性命也沒那麼容易。
程宗揚把窺基的下落拋到腦後,開口道:“你心情不太好?”
“嗯?”
“行瞭,你這光頭一根毛都沒有,什麼心事都藏不住。”
凈念低低嘆瞭口氣,垂下頭去。
“釋特昧普跟窺基爭辯時,我就看你臉色不好。”程宗揚自己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靠在椅中道:“他們兩個吵來吵去,可不管怎麼吵,都沒有替你們大孚靈鷲寺的摩法宗辯護一個字。”
凈念勉強道:“佛門諸宗,殊途同歸,原不分彼此。”
“這種官腔你就省省吧。釋特昧普故意在眾僧面前跟窺基吵嚷不休,爭執誰才是佛門真傳,操的什麼心你還看不出來?”
程宗揚毫不客氣地揭破道:“窺基棄佛叛逃,大慈恩寺如今已是無主之物,夠資格執掌大慈恩寺的,除瞭他這個蕃密法王,就是你這位上院來的紅衣大德。不借窺基的口把你們大孚靈鷲寺的傳承抹黑,他怎麼跟你這個沮渠大師的親傳弟子爭?”
凈念怔瞭片刻,然後苦笑道:“程侯果然天生慧根。貧僧這會兒方才明白,特大師為何要與窺基當眾爭辯。”
程宗揚奇道:“那你在發什麼呆呢?”
凈念低頭想瞭片刻,然後吐出五個字,“我要去天竺。”
“去天竺?”程宗揚明白過來,“你想去看看天竺佛門,是不是真跟特昧普說的那樣?”
“不錯。”凈念道:“我要去靈山,去鹿野苑,去菩提道場看看世尊成佛的菩提樹是否還在,去看看昔日的萬裡佛國,是不是真的化為雲煙……”
程宗揚摸瞭摸鼻子,“魯智深那邊……你不管瞭?”
“此事關乎不拾一世大師的聲名信譽,更關乎我大孚靈鷲寺的傳承真偽,孰重孰輕,不難抉擇。”
這倒也是,魯智深帶走不拾一世大師留下的衣缽,對大孚靈鷲寺來說當然很重要。但現在窺基與釋特昧普的爭論,直接將矛頭指向不拾一世大師的傳承,如果不拾一世大師所傳的摩法宗被論證是假的,魯智深帶走的衣缽還有個卵用。
“沮渠大師會答應嗎?”
凈念毅然道:“我意已決!即便粉身碎骨,也要西行求法!不見如來,誓不返鄉!”
程宗揚表情怪異地看著他。
幹!凈念這光頭,不會還有個名號叫唐僧吧?不過這位唐僧一身的腱子肉,修為精強,去西天取經倒是用不上猴哥。相反,有這位唐僧一路降妖除魔,倒是個頂尖的保鏢……
“你稍等啊。”程宗揚向賈文和使瞭個眼色。
兩人走到外面,程宗揚低聲道:“這光頭靠譜嗎?”
“主公所言何事?”
“我怎麼覺得這光頭不大聰明的樣子?不會是個豬隊友吧?”
“其志不在此罷瞭,人非愚頑之輩。”
程宗揚點瞭點頭,然後叫道:“老四!快過來!我給你找個保……同伴!”
祁遠正在跟蒲海雲等人說話,聞聲過來。
“這位凈念大師也要去天竺,你們正好結伴。”程宗揚肅然道:“你路上可要好好保護這位大師,助他西天取經!”
“那敢情好!”祁遠笑著對凈念說道:“路上有個伴也好照應,大師行李多不多?”
“貧僧一缽一杖足矣。”
“這好辦!”祁遠拍著胸膛道:“既然是程頭兒吩咐的,大師一路的吃喝用度全包在我身上!”
凈念合什道:“多謝施主。”
“我姓祁,大師叫我老四就成!大師貴庚啊?學法幾年瞭?我這人嘴碎,大師可別介意……”
程宗揚留下祁遠跟凈念套瓷,自己出來去見蒲海雲。
這回與窺基交鋒,他們可是出瞭大力。那些巡行僧悍然自爆,全靠著他手下的死士以毒攻毒,撲上去同歸於盡。否則被那些佛門的狂信徒沖進人群,己方傷亡必然大增。
不過這幫胡商太過賣命,反而讓程宗揚更加提高警惕。畢竟王彥章提到,當日從娑梵寺返回時的那場刺殺中,這個蒲海雲也在場,隻是沒有出手罷瞭。
蒲海雲仔細看著他的臉色,擔憂地說道:“侯爺似乎受瞭傷?”
“一點小傷,不礙事。”程宗揚道:“這回還要多謝蒲先生,若非貴屬舍生忘死,今日傷亡必不止此。”
“能為侯爺效力,是蒲某的光榮!隻要侯爺用得著在下,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程宗揚試探道:“蒲先生有這麼多勇士,真讓我大開眼界,不知是蒲先生的族人,還是從哪裡召募來的?”
“不瞞侯爺說,今日來的有些是蒲某的族人,更多的則是蒲某從阿拉木特召募來的死士。這些死士對主人忠誠無比,不畏生死,是最勇敢的戰士,也是最可靠的護衛。蒲某遠航時,即使再猛烈的暴風雨,他們也毫不畏懼,敢冒著比大山還高的風浪,爬上最高的桅桿。”
程宗揚頻頻點頭,稱許不已,然後道:“這些勇士因我而死,我讓祁遠準備些財物,對他們的傢人厚加撫恤。”
“這等小事,蒲某去做便是,豈敢讓侯爺費心?”
遜讓幾句,蒲海雲勉強接受瞭程侯的好意,領著手下告辭。
高智商小聲道:“師父,我看著你好像對他不大放心?”
“有這麼明顯嗎?”
“沒有!沒有!也就是徒兒跟你久瞭,才瞧出來。”高智商道:“他們這回死瞭不少人,說起泉州的事也靠譜,我已經打聽瞭,這個蒲海雲確實在市舶司有官職的。”
“你想說什麼?”
“徒兒是想說,他剛才說的死士要是能用,要不咱們也召募一些?”
程宗揚拍瞭拍他的肩膀,“他說的那些死士確實忠誠無比,但你召募來的,可未必對你忠心。”
高智商有些不解,“我召募來的,我給他們發錢糧,他們不對我忠心,還能忠心誰啊?”
“你不懂那些人,我也不懂。但我知道,這些人不可信任。”
高智商琢磨瞭一會兒,沒想明白。
程宗揚道:“鐵中寶呢?”
高智商一拍額頭,“老鐵真是夠意思!把手下能打的兄弟全拉來瞭。我按賈叔的吩咐,悄悄帶他們從月洞門進來,埋伏在樓上。這回也玩命,死傷好幾個,這會兒在廂房休整。”
“走,過去看看。”
鐵中寶背上中瞭一刀,此時光著膀子坐在門廊邊,敖潤正給他上藥。
“娘的!那幫該死的妖僧!”鐵中寶罵罵咧咧道:“可惜瞭我那三個兄弟,死得太冤瞭……”
鐵中寶說著眼圈泛紅,連忙使勁吸瞭吸鼻子,把眼淚憋瞭回去。
“老鐵!”
鐵中寶抬頭道:“程頭兒!你怎麼來瞭?”
“我來看看你們兄弟。傷勢怎麼樣?”
鐵中寶使勁擤瞭把鼻子,滿不在乎地晃瞭晃肩膀,“三刀不如一槍,這點兒都是皮外傷!”
敖潤朝他脖頸中打瞭一記,“別動,傷口又裂瞭!”
程宗揚伸頭看一眼,還好,傷口不是太深。
程宗揚也學著他的樣子,在門廊邊坐下,問瞭問鐵馬堂眾兄弟的傷亡,然後道:“多謝的話我就不說瞭,這回堂裡遇難的兄弟,每人兩百金銖,外加等額的絹帛物品,受傷的兄弟每人一百金銖。”
鐵中寶腦門漲紅,“程……程頭兒,這個……這太多瞭。在我們涼州,一條人命也就十萬錢……”
“這些兄弟都是傢裡的頂梁柱,這點兒錢怎麼夠?”程宗揚道:“我聽高智商說,你們那邊人多地少,老鄉們都要走南闖北去討生活?”
鐵中寶老實道:“土地倒是不少,就是太貧瘠瞭,水少,地也不肥,出產不多。同樣的地,收成還不到這邊一半。”
“這樣,無論是我這裡,還是江州、臨安那邊,隻要你推薦來的人手,我一律全收。能不能發大財,我不敢保證,但養傢糊口肯定是夠的。”
鐵中寶“騰”地站瞭起來,“程頭兒!這我可太謝謝你瞭!不瞞你說,我剛接手堂裡的事,滿腦門子都是官司,光打打殺殺還行,為瞭能給堂裡的兄弟討個生計,可把我給愁壞瞭……”
“咱們兄弟就別謝來謝去的。隻要我生意還在,少不瞭要你們幫扶。”程宗揚道:“這回你們全都出來瞭,丹霞宗那些個幫派,有沒有動靜?”
“丹霞宗沒怎麼動,不過新來那幾個幫派,人都不見瞭。好像是在謀劃什麼事兒。”
“哦?”
◇ ◇ ◇
“這幫該死的廢物!”柴永劍恨恨道。
他混在剛被召募的太原兵中準備入宮,卻不料事到臨頭,頂頭的太原節度使王璠不見蹤影,反而出來個找不到自己兵的邠寧節度使郭行餘。
主官跟下面的小兵誰也不認識誰,就那麼亂哄哄地入瞭宮,結果剛進門就迎頭撞上京兆府的吏從正跟兔子一樣往外逃,說是神策軍殺瞭過來。
那位姓郭的節度使真是好樣的,一個文官,挺刀高呼勤王救駕,迎著潰兵逆流而上。
後面柴永劍沒看到,因為周圍的太原兵全跑光瞭。有些是怕攤上事,看風頭不對搶先逃命;還有些膽子大的,起瞭貪心,想在宮裡渾水摸魚。
柴永劍心有不甘,可大明宮大得讓人眼暈,宮闕一望無際。無奈之下,隻好帶著同樣混進軍中的十幾名手下退瞭出來,找瞭條背巷扔掉太原兵的盔甲,換成佈衣。
他運氣不錯,剛逃出宮,宮門便即關閉。那些起瞭貪心的,全被堵在宮裡,慘叫聲隔著半人厚的宮門都聽得見。
一名手下不大客氣地說道:“柴宗主,宮裡是進不去,咱們往哪兒?”
柴永劍臉色有些難看,這幫人自己也不熟,隻知道是上面安排來的,平時對自己也不怎麼服氣。按照李宏李執事的吩咐,他們這股人馬入宮的目標就是權閹仇士良,最好能在亂軍中將其殺死,現在宮門都關瞭,還能去哪兒殺?
柴永劍一跺腳,“回長興坊!”
據他所知,蘇執事另外還安排瞭一批人馬,趁夜闖入仇士良位於長興坊的私宅,殺人放火。
而涼州盟的駐地就在長興坊,兩邊若是換換,自己根本不用繞那麼大個的圈子跑到宮裡,最後還落得一事無成。
這分明是有人在裡頭使絆,故意給自己好看……
柴永劍暗自思忖,自己這些涼州一帶的人手原本受嚴森壘嚴執事調遣,嚴執事死後,才移交給李宏接手。現在看來,李宏的手腕、魄力都遠不及那位蘇沙蘇執事,不知道能不能找個路子,改投門庭?
不過蘇執事是胡商,信重的手下都是胡人,自己便是投靠,也未必能入他的法眼啊。
猶豫間,黎錦香忽然道:“小心!”
這賤人倒也是條路子,但她是行裡養的牝馬,身份低賤,眼下雖然行裡還用得著她,留瞭分體面,可遲早也是被人拿來消遣的貨,未必能有什麼前程,萬一投錯瞭門路,將來淪為奴下奴,那可再難出頭瞭。
看來還是得指望自己的夫人,怎生想個法子,讓蘇執事高興高興……
柴永劍定瞭定神,往巷外看去。此時眾人剛進長興坊,隻見一隊神策軍簇擁著幾名騎著高頭大馬的內侍,聲勢雄壯地前往十字街。
黎錦香道:“是去王璠府上的。”
“媽的!”柴永劍恨恨罵瞭一聲。
自己正帶著人打算去找王璠,觀望風色,沒想到又晚瞭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