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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刃下之盟

  自古錢能通神,祁遠連夜出動,大把金銖開路,第二天一早傳來消息,仇士良對程氏商會出資重建玄都觀的計劃很感興趣,願在方便的時候與程侯一晤,隻是眼下諸事紛忙,脫不開身,還請程侯稍待時日。

  這個死太監!分明是拖延時間,觀望風色!

  程宗揚氣惱之餘,倒是略微放瞭些心。仇士良姿態騎墻,反而說明他不會沖在最前頭。頂多等自己大勢已去,跳出來打個落水狗。

  隨後楊玉環讓驚理傳話過來,請客簡單,十六王宅的王爺們都閑著,她一句話就搞定的事。不過王孫就免瞭,各傢的娃全加起來,得有好幾百人,紫雲樓都坐不下。

  驚理道:「太真公主說,連最小的陳王都有十九個兒子,一開傢宴,滿坑滿谷的小兔崽子亂躥,她腦門都是疼的。」

  程宗揚大吃一驚,「十九個娃?陳王才多大?」

  「十五吧。」

  程宗揚倒吸瞭一口涼氣,「老李傢這血統……也太能生瞭……」

  這要再加上女兒,他一年不得生十幾個?不光陳王自己給力,連他老婆侍妾也夠給力的。比比自己,一屋子的侍姬,連個蛋都生不出來……這肯定不是自己的原因!

  「那就光請王爺,地點在紫雲樓。時間呢?」

  「公主說,時間主子看著辦。」

  事關生死,當然越快越好。程宗揚拍板道:「那就後天,初八。」

  「明白。」

  話音剛落,隻見敖潤狂奔過來,揮舞著一張紙道:「程頭兒,出事瞭!」

  程宗揚接過紙張,隻看瞭一眼,便失聲道:「什麼鬼!」

  程宗揚與賈文和望著送來的情報,一時間盡皆無語。

  敖潤今日一大早就去瞭鴻臚寺打探消息,工夫不負有錢人,就在剛才,他用重金買通的書吏傳來一個消息:半個時辰之前,昭南使者申服君面謁唐皇,稱昭南君長已派遣使者分赴秦、漢、晉、宋諸國,聲討宋軍匪徒的罪惡行徑,並將起兵伐宋。

  原因是近一年來,一夥流寇屢屢在昭南作案,大肆劫掠財物,甚至屠殺無辜百姓,焚毀村落,種種暴行罄竹難書!直到近日,昭南抓到其中幾名流寇,審訊之後才發現,這些匪徒居然是宋軍假扮的!

  那些宋匪對所犯的罪行供認不諱,還供出主謀乃是筠州都監張亢。

  昭南震怒之下,一邊向宋國興師問罪,一邊遣使知會六朝,要求宋國賠償損失,嚴懲兇手,並且交出主謀張亢。否則昭南將盡起諸部披甲之士,北越大江,與宋國會獵臨安城下!

  昭南!又是昭南!

  程宗揚怎麼也想不到,六朝之間爆發的第一場大戰,竟然是一向低調到毫無存在感的昭南挑起的,而且還牽扯到自己認識的人身上。

  「昭南到底想做什麼?秦國之變有他們的影子,現在乾脆親自上場,要跟宋國開戰?」

  賈文和道:「昭南所稱的宋軍罪行,有幾分可信?」

  「張亢此人膽子極大,而且貪財重利,幹出這種事不是沒有可能。」程宗揚道:「當日江州之戰,他就一邊打一邊私下跟我們做生意。我還聽說他打通瞭一條從筠州穿過昭南的商路,直抵漢國遙置的合浦郡,獲利極豐。」

  「這下倒好,被昭南人抓到把柄。張亢自己找死也就算瞭,可把宋國給坑苦瞭。」程宗揚嘆道:「宋國也是倒黴,江州、晴州,現在又多瞭個昭南,本來好端端的,突然就四面楚歌瞭。」

  「商路收益如何?」

  「聽說賺得不少。」涉及到生意上的事,程宗揚心裡有數,「昭南的犀角、象牙,合浦的珍珠、硨磲,都是好東西。不過昭南人不喜商賈,合浦郡又孤懸一處,以往隻有晴州泛海來交易。打通這條商路之後,張亢怕走漏風聲,不敢在筠州的軍營交易,專門派人在江州買瞭處店面,發賣兩地的特產。晉、宋兩國的商人趨之若鶩,小侯爺看他交稅及時,也就睜隻眼閉隻眼,沒去管他。」

  賈文和道:「既然商路如此賺錢,他爲何還要劫掠昭南的村落?」

  程宗揚道:「販運的成本再低,總比不上無本生意。」

  「張亢此人既然能想到開辟商路,目光怎會如此短淺?」

  「人心不足?利令智昏?」

  賈文和道:「搶奪劫掠許或有之,殺人放火,屠滅村落……除非張亢此人是個瘋的。」

  「張亢是進士出身,肯定不是瘋子。」

  「若他是被人栽贓呢?」

  「嗯?」程宗揚不由坐直身體。

  「假若有人挑動昭南與宋國互相攻伐,何人獲利?」

  程宗揚沉思半晌,然後深深吸瞭口氣,慢慢呼出,「晴州……」

  宋國與晴州之間已經是劍拔弩張,昭南此時突然向宋國宣戰,對晴州無疑是個絕好的消息。

  賈文和繼續道:「宋國打通昭南到合浦的商路,對誰不利?」

  「晴州!」程宗揚拍案道:「那些商賈好厲害的手段!張亢被他們盯上,想要個清白可就難瞭。」

  賈文和道:「事已至此,真相如何實無足輕重。是張亢做的如何?不是他做的又如何?昭南既然興兵,自不會就此罷休。」

  程宗揚再坐不住,起身在室內踱著步,「宋國這回要麻煩瞭。高俅一直在整頓禁軍,連兒子都顧不上管。無論他整頓的路數對不對,眼下都是宋軍最虛弱的時候。單靠宋國自己,肯定擋不住昭南人。求援的話,漢唐在北,鞭長莫及,宋國唯一能指望的隻有晉國。可宋國和晉國之間正好隔著江州。就算我能說服孟老大和小狐貍,大夥兒把恩怨放在一邊,不計前嫌救援宋國,可宋國敢讓星月湖大營的兄弟們入境嗎?」

  賈文和道:「宋國上四軍不過爾爾,唯選鋒營可堪一戰。」

  「秦翰一身的傷,我都怕他哪天一不小心掛瞭。」程宗揚嘆道:「當初在江州打得惟恐不狠,隻想著怎麼把宋軍打崩。我這會兒都有點後悔瞭,要不是把宋軍的精氣神都打沒瞭,宋主也不會急於整頓禁軍。這倒好,偏偏在節骨眼兒上出瞭這檔子事。哪怕晚三個月,局面都不至於壞成這樣。」

  「主公的意思,必須要救宋國?」

  「依你看呢?」

  「趁昭南軍北上,江州揮師東進,筠州一戰可下。」賈文和道:「屆時主公自舞都南下,與江州軍南北合擊,丹陽唾手可得。」

  占據筠州和丹陽?程宗揚狠狠心動瞭一下,這等於是奪瞭宋國西邊各州,將舞都和江州的聯爲一體,同時占據雲水和大江兩條航路,隻要能穩住陣腳,六朝之外再多出來個類似晴州的割據勢力也不是不可能……

  程宗揚浮想聯翩,最後還是理智占瞭上風。江州是晉國的,筠州是宋國的,舞都是漢國的,這麼幹的話,等於是單挑晉、漢、宋——真要這麼牛逼,幹嘛不一統天下算瞭?

  「老賈,我跟你交個底,別看我現在是漢國的諸侯,但除瞭江州的兄弟們,六朝中我唯一能靠得住的,其實是宋國。」

  「哦?」

  程宗揚尷尬地咳瞭一聲,「具體你就別問瞭,領會意思就行。文和兄,趕緊想個主意,怎麼讓昭南人罷手?」

  「昭南是否有意滅宋?」

  程宗揚怔瞭一下,「不至於吧?」

  「既然非是滅國,那麼就是求利。宋國既然打不過,唯有談和。」

  「城下之盟嗎?」程宗揚摸著下巴,眼睛慢慢亮瞭起來,「要是談判的話,我倒是有些主意……」

  「主公三思。」賈文和提醒道:「卑辭求和,即便能談下來,也要落得一世罵名,得不償失。」

  程宗揚擺瞭擺手,「如果昭南人的目的是求利,我倒是有辦法給他們一筆舍棄不得的重利,同時還能讓宋國大賺一筆。」

  賈文和神情古怪地看著他,半晌沒有作聲。

  「老賈,你不用這麼看著我。」程宗揚道:「主公我有屠龍之術,保證一刀下去,讓昭南這條大龍被宰得舒舒服服,心滿意足。」

  「屬下魯鈍,願聞其詳。」

  「具體內容牽扯到非常高深的經濟貿易知識,一句兩句說不清楚。」程宗揚笑道:「對你傢主公有信心一些,你傢主公能混到今天,可不光是僥幸。」

  賈文和拱手道:「既然主公胸有成竹,屬下自當效力。」

  「程頭兒,」劉詔在外面道:「廖先生休息好瞭,想過來辭行。」

  程宗揚與賈文和相視一眼,開口道:「請廖先生進來。」

  廖羣玉在程宅將養瞭一日,此時洗沐一新,換瞭新衣,氣色好瞭許多。他遠遠便一揖到地,誠懇地說道:「多謝程主事!搭救之恩,廖某銘記五內!他日必有所報!」

  程宗揚笑道:「老廖,咱們都這麼熟瞭,還用得著這麼客氣嗎?來,大傢認識一下,這位是賈文和賈先生。這位是宋國秘書監的廖羣玉廖先生,主掌三閣圖書。兩位都是才智之士,不妨多多親近。」

  兩人寒暄幾句,程宗揚道:「廖先生準備什麼時候動身?」

  「這就走。特來向程主事辭行。」

  「既然要走,老廖,你也別瞞我瞭——宋國是不是出瞭什麼事?」

  廖羣玉默然良久,最後化爲一聲嘆息。

  程宗揚笑道:「我是宋國寶鈔局主事,又是太後的自傢人。有什麼事還得瞞著我的?」

  「此事實在不該我來開口,但……」廖羣玉躊躇片刻,最後嘆道:「敢問程主事,是不是推薦瞭一位遊士,覲見官傢?」

  「遊士?」程宗揚一時間不明所以。

  「此人復姓東方,名曼倩。」

  程宗揚一拍大腿,「我差點兒都忘瞭!老東啊!怎麼樣?他幹得還行吧?」

  廖羣玉苦笑道:「此人……著實是一位佞臣!」

  說到最後兩個字,廖羣玉幾乎是咬牙切齒,「這廝以幸進得聖上賞識,授爲起居郎,官止七品,卻在朝中攻訐百官,指斥羣僚,倒行逆施,肆無忌憚!」

  程宗揚聽得發怔,「他都幹什麼瞭?」

  「他剛入朝就職第一天,便在上朝之前,將文武百官都罵瞭一遍。王禹玉王丞相被他罵成飯桶,氣得幾乎中風。諫院的丁大全,被他罵成剝皮鼠輩,按捺不住,振臂毆擊,卻被那佞臣飽以老拳,臉都打青瞭。後來三堂會審,因爲是丁大全先動的手,反而落得貶官去職。還有工部尚書丁渭,那廝故意在百官聚集時撫須大叫:丁尚書不在,我留此須何用!」

  程宗揚差點兒笑出聲來。這典故他在宋國聽說過,丁渭剛做官時,曾因上官喝湯時流到胡須上,親手爲之溜須,被人譏諷爲溜須之徒。東方曼倩倒好,正趕著上朝的時候當衆打臉。

  「……丁尚書被氣得幾乎吐血,沒等上朝就回去寫瞭辭呈。誰知聖上受瞭那佞臣的蠱惑,非但不曾下旨挽留,反而當即允準。就連賈相爺……」

  「賈相爺怎麼瞭?」

  廖羣玉苦笑道:「那廝放話要買蛐蛐,無論多寡,全部一枚金銖一隻,生生將整個臨安賣蛐蛐的都引到賈相爺府上。一時間後樂園人滿爲患,盡是售賣蛐蛐的。相爺大怒,命人將那些商販盡數逐出。那廝又在相府對面掛出招牌,一枚銅銖一隻,收瞭數千隻蛐蛐,然後掐頭去尾,拿大鍋煎炒,滿滿裝瞭一食盒,以進獻爲名,送給賈相品嚐。」

  「程主事知道,賈相除瞭讀書,別無他好,閑暇時偶爾以鬥蛐蛐爲樂。看到那一食盒炒好的蛐蛐……唉……」

  廖羣玉長嘆一聲,「相爺震怒之下,上書宮中,寧願辭官回鄉,隻求聖上誅殺此獠。」

  程宗揚乾笑道:「賈相爺這……有點意氣用事瞭哈。」

  「相爺以太師之尊,卻被一弄臣戲謔,如何能忍?若不嚴懲,置朝廷威嚴於何地?豈不令世人看輕我大宋文臣?」

  「這倒也是……相爺的辭呈,聖上不會允瞭吧?」

  廖羣玉奇怪地看瞭他一眼,這怎麼可能?

  「聖上自是不允,還下詔賜相爺萬金,厚加撫慰。」

  「一萬金銖?」程宗揚吃瞭一驚,君王賞賜大臣,通常都是象徵性的給個百金意思一下,千金都沒多少。賞賜這種事講的是君恩臣榮,誰還能真指望這個發財?何況宋國的財政狀況在六朝都是墊底的存在,一直拆東墻補西墻,宋主如此大手筆,對賈師憲還真是看重。

  廖羣玉道:「用的是戶部剛繳納的紙鈔。」

  「哦……」程宗揚感覺有點怪怪的,自己當初受到賈師憲的極力支持,才能順利在宋國境內發行紙鈔,其中最要緊的一條就是朝廷允許以紙鈔繳納賦稅,其價值與錢銖等額。不過看宋主這架式,似乎還是沒把紙鈔當成錢銖,花起來一點都不心痛。

  程宗揚第一個念頭是宋主手這麼松,會不會對紙鈔的信用造成負面影響?第二個念頭是:宋國官方對紙鈔如此輕視,對和談倒是件好事。

  程宗揚一邊轉著念頭,一邊道:「東方曼倩呢?聖上不會真砍瞭他的腦袋,讓賈相爺開心吧?」

  廖羣玉搖瞭搖頭,「聖上請出祖訓,不得擅殺士人,以此勸住賈相爺。隨後奪瞭東方曼倩的官職,充任看班外殿直,命其在殿前執戟。」

  又是執戟,東方曼倩跟這差事還真有緣分。不過同樣是執戟,漢宋兩國的待遇卻截然不同。在漢國,殿前執戟是天子近侍,屬於仕宦正途之一,出爲郎官,位登將相都毫無問題。宋國崇文抑武,所謂的看班外殿直就是個大頭兵,而且入瞭武職,一輩子都不能再轉文職,等於仕途徹底斷絕。

  「這事鬧的……我原來看著那廝有點學問,想著爲大宋招攬人才,沒想到這這廝竟然如此狂悖放肆,全無人理!」

  程宗揚肅容道:「賈先生,你替我寫個札子,向聖上告罪,都是微臣識人不明之過。東方曼倩那廝目無同儕,擾亂朝政,請聖上殺之以安天下!」

  在廖羣玉面前堅定地表明瞭立場之後,程宗揚道:「這廝已經是條死狗,這輩子都出不瞭頭,賈相爺該消氣瞭吧?」

  廖羣玉道:「不瞞程主事,那廝當初罵得王丞相稱病,丁大全、丁渭等人紛紛去職,相爺還在背後很是誇獎過他,稱其詼諧有智。可這回的事,著實讓相爺有些下不來臺。在下離開臨安時,相爺尚且餘怒未消。」

  「理解理解,這樣吧,會之應該已經回臨安瞭,我讓他花點心思,蒐羅幾隻上好的蛐蛐,給相爺賠罪。」

  「別!」廖羣玉連忙道:「相爺氣惱之下,將府中的蛐蛐全放瞭,收藏的蛐蛐罐也都砸瞭,發誓不再鬥什麼蛐蛐。」

  「這樣啊……」程宗揚心頭微動,賈師憲要是真不再鬥蛐蛐,那可是件天大的好事。老賈這人的名聲,一大半都臭在這上面瞭。

  「此事我雖然不知情,但畢竟是因我而起。」程宗揚道:「廖先生看我該怎麼向賈相爺賠罪?敬獻些款項,還是尋些善本圖書?」

  廖羣玉苦笑道:「錢就不用瞭。聖上所賜的萬金紙鈔,相爺還不知道該怎麼花銷呢。」

  程宗揚聽著連連點頭,下面被賈文和暗暗踩瞭一腳。略一琢磨,頓時回過味來。當即道:「我錢莊裡正缺紙鈔周轉。相爺手中既然有這麼多紙鈔,不若由敝行全額兌付爲錢銖如何?」

  「這個……那就多謝程主事瞭。」

  程宗揚笑道:「說哪裡話!相爺肯兌付錢銖,就是對我們錢莊最大的支持!我感謝相爺還來不及呢。」

  兩人彼此相謝,一時間賓主盡歡,其樂融融。

  程宗揚斟上茶水,笑道:「聖上一番作爲,英主之姿盡顯,又有賈相爺這樣的大賢相助,羣臣相得,誠爲嘉話。不知晴州那邊,眼下是個什麼局面?」

  廖羣玉搖頭道:「一幫商蠹而已,重利輕義,貪得無厭,不足爲道。」

  程宗揚仔細看著廖羣玉的表情。看得出來,他說的是真心話。在廖羣玉這等文士眼中,晴州那幫商賈就是一羣隻貪圖利益,毫無仁義之心的蠹蟲。

  站在廖羣玉的立場,這種看法自然不能算錯,但未免輕視瞭這些商賈所擁有的巨大能量。

  程宗揚道:「廖先生可知,昭南準備興兵伐宋?」

  廖羣玉怔瞭片刻,猛地站起身,「什麼?」

  程宗揚將那頁紙放在案上,輕輕推瞭過去。

  廖羣玉一目十行地匆匆看罷,額頭上已經滿是汗水。

  「我要立刻返回臨安!立刻——」

  廖羣玉說瞭一半,又警省過來,「不!我要去見申服君!」

  「不,不!還是要先回臨安,先弄清楚張亢是不是如此大膽……」

  「回去也趕不及,還是見見申服君也好……」

  「廖先生!」見廖羣玉亂瞭方寸,程宗揚提起聲音,微微喝瞭一聲。

  廖羣玉被他一語喝醒,怔瞭片刻,然後頹然坐下,喃喃道:「怎會如此……如今如今……」

  「我不管賈相爺如今有什麼心思,現在宋國隻有一個選擇:君臣無猜,上下齊心。」程宗揚道:「少捕風捉影,自亂陣腳。」

  「……程主事說的是。」廖羣玉說著擡起頭,「此事若真是張亢所爲,該當如何?」

  「廖先生以爲呢?」

  廖羣玉憤然道:「當誅之以正國法!」

  一直在觀察廖羣玉的賈文和冷冷道:「蠢材。」

  「你!」

  「尚不知真僞,便欲以臣子抵罪,好一個明哲保身的賢士。」

  廖羣玉怒道:「廖某是爲保國,何來保身!」

  「國可不是你這種保法。」賈文和道:「君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連臣下都不保,豈能保國?」

  廖羣玉高聲道:「若真是張亢所爲呢?」

  賈文和道:「那就替他捂著蓋著護著掩著。即使賈師憲與張亢此人有生死之仇,奪妻之恨,此時也得拼死保全。」

  「私入他國境內,殺人越貨,也要遮掩?天理何在!」

  賈文和淡淡道:「廖先生可是要與我談天理心性?」

  廖羣玉梗著脖子道:「天下事,大不過一個理字!難道昭南人不講道理,我們也不講道理?」

  賈文和奇道:「那先生方才爲何猶疑,不直接去找申服君講道理呢?」

  「我……」廖羣玉一時口吃。

  賈文和忽然摘下腰間的錯刀,一把扯住廖羣玉的衣襟,將刀鋒抵在他頸中,厲聲道:「閣下無非是因爲申服君有刀兵,才偏要對我講道理吧!」

  廖羣玉鬥然被制,神色大變。

  「我也不跟你講什麼道理。」賈文和厲聲道:「現在你要做三件事,其一,傳訊賈師憲!告知此間之事,委托程主事爲使節,與申服君協商。是戰是和,由程主事全權而定!」

  「其二,請宋主下詔,命秦翰選鋒營放棄江州營地,全速南下,務必將昭南軍阻於大江南岸。同時給予張亢方面之權,命其就地籌集糧草軍械,供應大軍所需。」

  「其三,傳訊之後,你不必等朝廷回覆,立刻返回臨安。當面告訴賈師憲,程主事已經上書宮中,請求朝廷立即派官員前往晴州,商議借貸一百萬金銖,爲期兩年,年付息三十萬。」

  廖羣玉目光有些呆滯地怔怔看著他,半晌才勉強動瞭動眼珠,看向旁邊一臉從容的程宗揚。

  程宗揚微笑道:「賈先生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記住,什麼派兵越境,劫掠殺戮,全是子虛烏有。可以賠錢,可以厚賂昭南君臣,但抵死不能承認。」

  廖羣玉臉色一片灰白。

  「好瞭,老賈,放開他吧。」

  程宗揚親手替廖羣玉理瞭理衣襟,「這衣服還挺合身。回去之後,替我給姨母問安,說我一切都好,等這邊忙完,我就帶著新婚的外甥媳婦,還有幾個新納的姬妾去拜會她。廖先生向來有過目不忘之能,記性一流,賈先生剛才的話我就不重復瞭。一會兒我讓劉詔送你去宋國的官邸。那邊應該有辦法往臨安傳訊。傳完訊你就跟劉詔回臨安。」

  廖羣玉終於回過神來,他面色慢慢漲紅,咬牙道:「你這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你怎麼不說我當婊子還要立牌坊呢?媽的!就是因爲當瞭婊子,才需要立牌坊好嗎?這事不管是不是張亢乾的,這個牌坊都得給他立起來!」

  廖羣玉忿然道:「我若是就此應許,回去也是個死!」

  「我還以爲廖先生一心爲國盡忠,怎麼事到臨頭居然還怕死?」

  「若因此誤國,廖某百死莫贖!」

  賈文和將一隻錦囊推到廖羣玉面前,「給賈師憲看,保你無罪有功。」

  那隻錦囊未曾封口,廖羣玉怒視著賈文和,一把抽出裡面的信箋,然後低頭一眼掃過,當場瞠目結舌。

  賈文和從容道:「這功勞可還夠麼?」

  廖羣玉顫聲道:「果真……果真如此?」

  賈文和淡淡道:「主公奉太皇太後密旨,一直爲此奔走,花費瞭無數心血,如今總算有瞭眉目。」

  廖羣玉結結巴巴道:「與……與漢……晉……盟誓……」

  「漢之霍子孟霍大將軍,晉之王茂弘王丞相皆已允諾,現在就看賈太師的意思瞭。若無異議,接下來便商量時間和地點,請賈太師與霍大將軍和王丞相刑白馬盟誓,三方合衷共濟,同謀太平。」

  賈文和說得平淡,廖羣玉卻如聞驚雷,一屁股坐倒在地,嘴角抽動幾下,想笑,眼淚卻滾瞭出來。

  他俯身拜倒,啞著嗓子道:「程主事驚天……之功……天下億萬百姓……盡受其惠……」

  鬥然聽聞昭南出兵,宋國一時間三面受敵,國勢危急,廖羣玉方寸大亂,心憂如焚。卻不料這位程主事橫空引來兩位強援,非但解瞭宋國的燃眉之急,還將賈師憲已經搖晃不安的相位穩穩扶瞭一把。

  三方若能順利結盟,甚至能決定天下大勢,任何人要挑戰賈師憲的相位,都是在同時挑戰漢晉兩國的態度。一步天堂一步地獄,廖羣玉片刻之間彷佛歷經生死,心情大起大落,禁不住又哭又笑。

  「好瞭,好瞭。自己傢裡的事,我能不操心嗎?劉詔!你送廖先生去宋國官邸,然後回臨安。」

  劉詔聞聲進來,高聲道:「是!」

  「咦?底氣很足啊。」

  劉詔笑得眼睛都看不見瞭,「程頭兒,可真得謝謝你,那個……行瞭!」

  「喜事!喜事!回頭我給你封個紅包。」

  「程頭兒,你就別笑話我瞭。我去瞭!」

  劉詔興沖沖帶著廖羣玉離開。

  廳中隻剩下兩個人,程宗揚看著賈文和,「三朝會盟……這牛皮是不是吹得有點大?」

  「賈師憲會答應嗎?」

  「他能活活樂死。宋國這破船四面漏水,眼看要沉,突然來瞭兩條救命的大船,他不趕緊上船,是想淹死嗎?」

  「主公若是告訴霍子孟,說晉國的王丞相、宋國的賈太師有意與他會盟,霍大將軍會答應嗎?」

  程宗揚道:「他幹嘛不答應?漢國他一個人就能說瞭算,王茂弘和賈師憲又搶不瞭他的位子。」

  「王茂弘若是得知賈、霍兩位邀他盟誓,又會如何?」

  「老狐貍白天不說什麼,晚上沒人的時候,肯定躲在被窩裡偷笑。晉國太子沒瞭,保不齊又有哪個心思野的蠢蠢欲動,得到兩大強援,他隻要不死,當一輩子丞相也沒人說個不字。」

  「既然如此,主公亦復何憂?」

  「我憂的是,八字沒一撇呢,你都敢吹這麼大?這可是撼動天下的大事,你就這麼愉快地替他們決定瞭?」

  賈文和道:「順水推舟罷瞭。」

  「萬一不成呢?」

  「世間之事豈能盡皆一帆風順?反反覆覆,亦屬常情。無非是盡人事,聽天命。」

  聽天命……我覺得你都能日天瞭。

  程宗揚仰著臉想瞭一會兒,忽然道:「你說,那三隻老狐貍湊到一塊,會不會當場拜把子,結成兄弟?王老狐貍是大哥,霍老狐貍是二哥,賈狐貍是三弟。三隻白毛老狐貍一個頭磕在地上,結成異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那場面,嘖嘖……我都不敢看。」

  賈文和淡淡道:「主公可以邀三朝太後集於一室,場面之盛,猶有過之。」

  「……老賈,你又諷刺我!我記住瞭!」

  「屬下技止至耳。」賈文和正容道:「接下來就要看主公的瞭。」

  「放心!」程宗揚信心滿滿地說道:「主公這回讓你看看什麼叫真正的屠龍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