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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佛法顯聖

  段文楚一臉呆滯地看著面前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中行說,隻覺心力交瘁,吃救心丸都救不回來那種。

  今天是大年二十九,明天就是除夕。自己堂堂鴻臚寺少卿,在傢裡睡得好端端的,卻被人從熱乎乎的被窩裡叫起,臉都沒顧上洗,巴巴地趕過來聽一個閹奴教訓。這年真真是沒法兒過瞭……

  終於等到中行說口乾舌燥,拿起茶盞的空隙,段文楚弱弱地說道:“那位姑娘是擅闖……”

  “呯”的一聲,中行說丟下茶盞,震得段文楚一陣心驚肉跳。

  接著中行說就劈頭蓋臉地懟過來,他尖著嗓子道:“擅闖?大雁塔本來就是任由遊人登高望遠的觀賞區,既非皇室禁地,又非佛門專有,哪裡來的擅闖?再說瞭,我傢夫人即便是誤入,大慈恩那幫賊禿一不報官,二不知會傢屬,反而將兩個弱女子囚禁塔上——足足十日之久!期間威逼禁足,連塔門都出不得一步!我倒要問問,那幫賊禿究竟懷著什麼不可告人的心思!還是說長安城的高僧擅自在廟中囚禁女子已經蔚然成風瞭嗎?連官府都視為尋常瞭嗎?”

  中行說一連串的質問氣壯山河,擲地有聲。段文楚抹瞭把臉上的口水,不禁心懷戚戚。

  罵得真好啊,真應該把那幫大師們都綁過來,蹲這裡聽聽!人傢擅闖,你們就敢把人關起來?置我大唐官府於何地?置我大唐的臉面於何地?置我這個倒瞭八輩子黴的鴻臚寺少卿於何地?真真把我們大唐的臉面都丟盡瞭!

  不過話說來,咱們這也不是第一回丟臉瞭。上回因為官府的人盯梢,被漢使抓瞭個現行。這回輪到佛門,還是皇傢寺廟。好吧,大夥排著隊,輪番丟臉,所謂禍不單行,吾道不孤。

  段文楚木著臉道:“大慈恩寺的僧人確有不是,不過貴上在塔上時,眾僧始終以禮相待,並無威逼之事。”

  “還有臉說!”中行說痛聲喝道:“十天!我傢夫人生生餓瞭十天!人都瘦得跟紙片一樣!我們這些奴才看在眼裡,痛在心裡,連死的心都有!主憂臣辱,主辱臣死!”

  中行說越說越激動,扯起袖子道:“我一個閹奴,今日便與你血濺五步!”

  段文楚推案而起,背脊貼在墻上叫道:“先生息怒!何以至此啊!咱們有話好好商量!好好商量!”

  “割地!”

  段文楚以為自己聽錯瞭,“啥?”

  “割兩個郡給我們侯爺,這事就算過去瞭。”

  “過不去!”段文楚叫道:“我大唐從無割地之舉!何況是為這麼點兒事?老中,你這漫天要價要得也太過瞭!”

  “割地不行?”

  “真不行!一千一萬個不行!”

  “少割點兒?一個郡?”

  “一寸都不行!這麼說吧,我要敢應半個字,出門就得被人亂刀砍死,死瞭還得被人踩著屍體吐唾沫。”

  “那你說。”

  “讓我說吧,貴上擅闖……”

  “還說擅闖!我傢夫人好端端帶著奴婢去大雁塔遊玩,一個恍惚,莫名就到瞭大雁塔十層,被一幫賊禿看押起來。我倒想問問,那幫賊禿施的什麼妖法?到底坑害瞭多少女子!”

  這事兒還真說不清!段文楚連夜被江王殿下叫起,與江王府、大慈恩寺的僧眾三頭六面商量對策,結果頭一樁,人傢舞陽侯未過門的嬌妻怎麼到的大雁塔十層?那些和尚就說不出個頭緒來。各種支吾應對,閃爍其詞。追問得緊瞭,那幫賊禿索性破罐破摔,非說人傢突然就在塔裡出現,塔裡塔外好幾十個大和尚,硬沒一個看到她們怎麼進去的。

  這是處理問題的態度嗎?出瞭這檔子破事,大夥兒掩都掩蓋不及呢,這幫禿驢還上趕著添柴加火?這幫和尚也是霸道慣瞭,堂堂漢使的嬌妻都敢拘禁,正當著江王殿下的面被抓瞭個現行不說,事到如今還藏著掖著,段文楚都想啐他們一臉!

  “據寺裡的僧人說,貴上先炸壞瞭塔上的木梯,又將券門炸毀。說來貴上毫發無傷,倒是大慈恩寺損失慘重。”段文楚這番話說得毫無底氣,還不得不咬著牙列舉己方的損失,竭力在談判中爭取更多的利益。

  果然話一出口,就被那閹狗啐瞭回來,“那是他們活該!我傢夫人帶著防身利器,若非心懷慈悲,早送那些賊禿上西天去見佛祖瞭!他們不僅不感恩戴德,這會兒居然還反咬一口?莫非還想讓我傢夫人賠償他們損失不成?”

  段文楚沉痛地說道:“寺裡的僧人也傷瞭兩個。”

  “這樣吧。”中行說快人快語,“你們把那兩個賊禿殺瞭,隻當給我傢夫人賠罪,這事兒也算完。”

  段文楚面色僵硬。說得真輕巧啊,大慈恩寺的僧人那是隨便殺的嗎?要是能殺我早就殺瞭,你信不信!

  “上天有好生之德,貴上也有仁慈之心。”段文楚乾笑道:“暫且,暫且饒他們一命吧。”

  “割地你不肯,殺瞭罪魁禍首你也不肯。怎麼著?欺負我們是外地來的,平白讓我們吃這個大虧?”

  段文楚心裡憋屈得要死,大慈恩寺這事鬧的,壓根兒沒什麼道理可講。說到天邊,你一群和尚,把兩個女人拘禁在廟裡就不對!大慈恩寺什麼背景?大唐的皇傢寺廟!這事兒敢傳出去隻言片語,立馬就是一樁天大的醜聞。

  既然不能曉之以理,隻好動之以情。段文楚道:“大過年的,大夥兒都不容易。漢唐本是睦鄰,一點點誤會而已,何必傷瞭和氣呢?先生你看,該如何瞭結此事?”

  中行說豎起一根手指,“其一,大慈恩寺賠禮道歉。”

  那幫禿驢惹出的禍事,他們不去賠禮道歉,難道還讓自己來裝孫子?段文楚果斷點頭,“該當的!”

  “讓大慈恩寺的主持親自過來磕頭。”

  “……這個。”段文楚苦著臉道:“我實話跟你說吧,大慈恩寺的窺基大師出自功臣世傢尉遲氏,乃是奉先皇詔命,代替先皇出傢為僧。連吾皇見到大師,也得禮敬三分。”

  “不行!必須有人承擔責任!”

  “……我們回去商量一下,回頭再來答復,如何?先生且說第二樁。”

  “我傢夫人被囚塔上十日,這損失該怎麼賠?”

  段文楚試探道:“你看……多少錢合適?”

  “錢?”中行說像是受瞭莫大的污辱,尖聲叫道:“我傢侯爺最不缺的就是錢!再提一個錢字,咱們就算談崩瞭!”

  “好好好,不提阿堵物。先生的意思是?”

  “那尊碧玉金佛……”

  “萬萬不可!”段文楚心都快碎瞭,這閹狗真不是個省油的燈啊,一口口咬的全是痛處!

  “那碧玉金佛是建塔時專供的護國神像,我大唐歷代帝皇登基,都要去禮拜祈福。”

  中行說輕飄飄道:“換個唄。”

  吃的燈草灰,放的輕巧屁!要不是今天走得急,沒來得及帶上擊賊笏,我這會兒就抽你瞭!

  段文楚按捺住怒氣,苦口婆心地解釋半晌。總之,地不能割,和尚不能殺,窺基大師不能磕頭,碧玉金佛也不可能賠給程侯。至於其他的,大傢慢慢商量,反正自己就算死在談判桌上,也得把兩邊都安撫下來。

  ◇    ◇    ◇

  中行說回來復命時,程宗揚正拿著小勺,一勺一勺喂小紫喝粥。

  喝瞭幾口,程宗揚拿起帕子,給小紫擦瞭擦唇角,“你是說,你找到一處遺跡,然後不知怎麼,就被傳送到大雁塔裡面?”

  “嗯。”

  “遺跡在哪兒?”

  “興慶宮。”

  程宗揚想起去皇圖天策府時,曾路過興慶宮,但那座宮殿據說在黃巢之亂中被亂兵焚毀,已經廢棄多年。

  中行說一把搶過程宗揚手裡的粥碗,殷勤地舀瞭一勺,喂給女主人,一邊諂媚地說道:“回紫媽媽,媽媽交待的事,小的已經辦好瞭。”

  程宗揚驚奇地看著中行說,這杠精整天杠天杠地杠神仙,誰能想到居然還有這副嘴臉?

  中行說細聲細氣地說道:“鴻臚寺的人已經答應瞭,由江王殿下代表唐國官方,向媽媽賠禮道歉。碧玉金身佛是皇室重寶,不好拿來賠償,錢銖媽媽不要,換成大慈恩寺名下的地產。小的按照媽媽的吩咐,要瞭坊裡的法雲尼寺,總之,這回要讓大慈恩寺那幫賊禿好好出一回血。”

  程宗揚奇道:“要尼寺幹嘛?”

  小紫道:“讓雉奴出傢啊。”

  程宗揚眉頭一皺,覺得這事並不簡單。呂雉的身份太過敏感,趙飛燕怕瞭漢宮的政治廝殺,寧願跟著自己奔走,也不肯留在漢宮當她的太後。沒有她這位名義上的掌權者約束,呂雉絕不能再留在漢國,否則她趁著內宮的權力真空重掌大權,自己哭都哭不出來。

  把呂雉送到唐國出傢為尼,倒是個好主意,無論對內對外,包括對霍子孟、金蜜鏑等人都好交待——事實上這也是雙方的默契。問題是為瞭讓呂雉出傢,用得著要一座寺廟嗎?

  “將來法雲尼寺成瞭程頭兒的傢廟,程頭兒就可以玩裡面的小尼姑瞭。正好教坊又在隔壁,程頭兒想偷香竊玉也方便啊。”

  程宗揚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個死丫頭。”

  “還有嗎?”

  “還有些綾羅綢緞,賠給媽媽做衣服;一點珠寶美玉,賠給媽媽做首飾;飲食上媽媽不要素的,那些和尚又不肯殺生,最後談下來,奉送活羊二百口,胡椒香料二百斛。”

  程宗揚忍不住道:“廟裡還有活羊?”

  中行說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傻瓜一樣,“信徒送到廟裡放生的。”

  跟這孫子置氣,能把自己氣死。程宗揚果斷忽略掉他的目光,隻當沒看見。

  好嘛,借花獻佛,借羊賠償。反正那些羊即便被放生,將來也不知道會落到誰口裡,能被死丫頭吃掉,也算是它們羊生的造化瞭。

  “林林總總,算下來有千把金銖的樣子,便宜他們瞭。”中行說瞧著女主人的臉色道:“要不……小的再去宰他們一刀?”

  “先這樣吧。剩下的改天再去討。”

  中行說一聽,精神大振,主子這意思……這事兒沒完,後頭還有?這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來的好事啊!跟著紫媽媽幹活兒,就是舒坦!

  小紫揮瞭揮手,“下去吧。”

  “是。小的告退。”

  中行說恭恭敬敬地把粥碗還給正頭主子,倒退著出瞭門,然後興沖沖叫上吳三桂,去鴻臚寺討賬。

  這廝還是欠收拾啊。程宗揚感嘆著放下粥碗,張開手臂,“過來抱抱。”

  小紫舒服地依在他懷裡,然後皺瞭皺嬌俏的鼻尖,“有味道。”

  “不會吧?”程宗揚聞瞭聞自己身上,“哪兒有味?”

  他忽然想起來,伸手從囊中取出一件物品,放在鼻子下面聞瞭聞。那是昨晚用過的手電筒,被楊玉環握過的地方還殘留著一股淡淡的異香。

  小紫道:“你見到楊玉環瞭?”

  程宗揚嚇瞭一跳,“你怎麼知道?”

  “瑞龍腦香啊。波斯進獻給唐國皇室的貢品,專供楊姊姊一個人用的。”

  “姊姊妹妹的,叫這麼親?”程宗揚後知後覺地說道:“你見過她瞭?”

  “來的第一天我就見她瞭。”

  “怪不得她對我這麼瞭解呢!嗨,這小妞裝得還挺像,我還真以為衛公嘴巴那麼大,什麼都往外說呢。”

  “你是說我嘴巴很大嘍。”

  程宗揚正容道:“你這是污蔑!我是說那妞太能裝瞭。明明都跟你見過瞭,還裝得跟沒事人一樣。對瞭,你見過那個手提箱沒有?四方板子,一點縫沒有那個。”

  “見過啊。”

  “你說老嶽為什麼要留個那東西?裡面裝的什麼?還有,她說密碼忘瞭,是真的假的?”

  小紫笑吟吟道:“大笨瓜,你被騙瞭哦。”

  程宗揚又一次感覺到智商受到瞭污辱,他的反擊是:手腳齊上,把死丫頭抱得緊緊的,用自己還沒來得及刮的胡髭在她粉嫩的玉頸中一陣亂蹭。

  “救命啊……”

  “你喊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死丫頭,看你還敢戲弄我!”

  “饒命啊,程頭兒……”

  折騰瞭好一會兒,程宗揚才戀戀不舍地放開小紫。

  小紫拂瞭拂鬢角,仰起頸子抱怨道:“跟刷子一樣,都快破瞭。”

  程宗揚“啵”的親瞭一口,“好瞭吧?”

  “還要。”

  程宗揚一口吻住她被刮紅的粉頸,半晌才松開口,壞笑道:“你要想要,我能給你舔出血來。”

  小紫玉頰一下子紅瞭起來,脆聲道:“不要!”

  “好瞭,好瞭。那個手提箱是怎麼回事?”

  “楊姊姊看著好玩,從別人手裡撿來的。”

  “等等!從別人手裡撿來的?確定不是搶的嗎?”

  “人都死瞭,當然是撿的。”

  也對。活人才是搶,把人弄死再拿走,說是撿的沒毛病。

  難怪密碼都沒有,居然還有臉說“忘瞭”?這妞真是騙人不眨眼啊,說瞎話就跟喝涼水一樣,張口就來。

  小紫道:“別人都不知道那個東西是做什麼用的,她就拿來問你瞭。”

  “跟嶽帥沒關系?”

  “沒有。”

  程宗揚回想瞭一下,楊玉環拿起那個手提箱,隨手就扔到她收集一堆垃圾裡面——怪不得自己智商不夠數,光從這個舉動就應該能看出這個手提箱跟嶽鳥人沒關系,不然能扔得這麼隨意嗎?

  “那她手裡有沒有其他跟嶽帥有關的東西?”

  “不管有沒有,都跟我沒關系啊。”

  好吧,反正你不認他這個爹瞭,也不認碧姬那個媽瞭。程宗揚暗暗道:沒爹沒娘的小可憐,有我疼你就夠瞭。

  “你們還說什麼瞭?”

  “說你器大活好,威猛無儔,雄姿英發啊。”

  程宗揚立馬覺得自己白疼她瞭,憋瞭半晌才道:“你們兩個黃花閨女,湊一塊兒就聊這個?”

  “不然呢?”小紫笑吟吟道:“她聽得可起勁瞭。”

  大唐第一女流氓就是她瞭——太真公主楊玉環,沒跑!

  “程頭兒,我可一直都在誇你哦。”

  程宗揚表示自己傷不起,“行瞭,你就別表功瞭。”

  自己還覺得人傢是女流氓,都不知道自己在人傢心目裡是個什麼鳥樣。

  程宗揚拉住她的手,“然後你就被困在塔上十天?”

  “我從十六王宅的太真公主府出來,就去瞭興慶宮。”

  “有卓美人兒的消息嗎?”

  “她好像被困在一個奇怪的地方,有時候很近,有時候又很遠。”

  程宗揚想瞭想,“她都被困這麼久瞭,既然還有感應,估計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危險。你先歇歇,等養好瞭精神我們一起去。誒!你知道我路上遇見什麼瞭嗎?”

  程宗揚壓低聲音,“跟我和嶽鳥人一樣的,兩個!一個疑似的已經死瞭,還有一個你剛見過……”

  程宗揚貼在小紫耳邊,嘀嘀咕咕說瞭自己路上的經歷,如何遇到袁天罡,如何去找白員外的故宅,如何與李衛公見面……一直把小紫哄睡著,才小心把她抱到床上,順便踢瞭雪雪一腳。好些日子沒踢小賤狗瞭,有些懷念。

  程宗揚說是不擔心,到底還有些放心不下。他叫來罌粟女,讓她藉著泉玉姬的盯梢為掩護,悄悄前往興慶宮。不用冒險進去找人,隻是先踩好點,監看宮內是否有異動。

  接著他叫來呂雉,詢問這些天的經歷。呂雉坦然應對,這些天她一直跟著小紫,被禁在大雁塔上。由於大慈恩寺的僧人用瞭十方禁魔大陣,兩人無法脫身,連訊息也被斷絕。直到程宗揚無意中來到塔下,紫媽媽才用手雷轟破大陣,否則即便她有翼能飛,也未必能在強弩的威脅下,順利飛出大慈恩寺。

  “讓你跟著死丫頭,是讓你保護她的。結果讓你們紫媽媽餓瞭十天?要你有什麼用?你個廢物!”

  程宗揚知道自己這話不講理,可死丫頭受瞭委屈,自己也一肚子的氣,拿太後娘娘當個出氣筒,挺好。

  有的沒的喝斥一通,程宗揚出瞭氣,隨即讓人請賈先生過來。

  “我遇到一件事,就是這裡面的分寸拿捏不好,你幫我參詳一下——大慈恩寺的和尚居然私藏勁弩,這事兒嚴重不嚴重?”

  “主公以為呢?”

  “我覺得這得算重罪瞭。要是在漢國,有人私藏勁弩,肯定是殺頭的大罪。問題是唐國的律例我不熟,這罪名夠不夠給大慈恩寺的和尚判個死刑?”

  “唐律私藏甲三領,弩五張者,處絞刑。”

  程宗揚雙掌一合,“那幫和尚拿出來的弩至少有十幾張!而且江王也在場,親眼目睹!人證物證俱在,幹!把那幫賊和尚都給絞瞭!讓他們欺負我老婆!老賈,幫我寫張狀子,我告死那幫禿驢!”

  “主公要出面首告?”

  “不行嗎?”

  “若能告死他們,即便主公不出面,也會有人告發。若告不死他們,主公出面也是無用。”

  程宗揚有些不甘心,“這麼好的機會就平白放過?”

  賈文和隻說瞭四個字。“靜觀其變。”

  ◇    ◇    ◇

  大明宮,清思殿。

  “皇兄,”李炎進殿便舉起一隻竹簍,笑道:“我給你帶瞭些上好的蛤蜊。用鹽水養瞭數日,泥沙都已經吐凈瞭。”

  “哦。”李昂正在窗前臨帖,聞言放下筆,饒有興致地走過來,“是花蛤,還是西施舌?”

  說著他接過竹簍,“空的?你個老五!又來這一手?再敢戲弄於朕,朕就辦你個欺君之罪!”

  李炎笑道:“皇兄息怒。我聽人說皇兄戒食蛤蜊,才特來相試。”

  “外面又有傳言瞭?誰說的?”

  “我給你學學,你來猜吧。”

  李昂示意他走到窗邊,然後推開窗戶。周圍的內侍都離得遠遠的,無人能聽到兩兄弟間的對話。

  李炎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道:“外面的傳言是這麼說的——據說皇兄喜歡吃蛤蜊,有一天左右奉瞭一盤進獻,中間有一個怎麼都劈不開。皇兄心知有異,於是焚香祝禱。剛點上香,那蛤蜊自己就開瞭。皇兄一看,裡面有兩個人形,頭上發髻如螺,腳下踩著蓮花。皇兄趕緊取瞭一隻金粟檀香盒,將蛤蜊盛放起來,送到大興善寺供奉。”

  李昂臉色陰沉,“大興善寺那幫賊禿!”

  “還有一樁,皇兄想不想聽?”

  “說!”

  “前些日子,皇兄不是詢問諸臣,當今天下弊病所在嗎?”

  “不錯。朕繼位以來,釋放宮女三千餘人,罷免五坊小兒,裁省朝廷冗員。雖然內憂外患尚存,但太平可期。唯獨佛門,其言其行無補於世,每年耗費錢銖不計其數。朕有心下詔讓他們節制,少辦些虛耗錢糧的法會。”

  “皇兄知道外界怎麼說的嗎?外面傳言,皇兄擬好詔書,準備第二天下詔。結果當晚尚食修治禦膳,正要煮雞蛋,剛點上火,鍋裡發出一陣動靜——你猜怎麼著?”

  李昂冷笑道:“這個編得新奇。難道又是菩薩顯靈瞭?”

  “尚食湊到鍋邊一聽,那鍋雞蛋在叫呢——群呼觀世音菩薩。尚食趕緊稟告皇兄,皇兄聽罷不信。”

  “廢話!傻子才信。”

  “然後皇兄派人查驗,還真是一鍋雞蛋在念佛。據說皇兄當時就在感嘆:真不知道佛門有如此偉力!第二天詔書也不下瞭,反而下令,命各州郡塑觀世音菩薩像,晝夜敬拜。”

  李昂冷冷道:“朕就想知道,那鍋雞蛋熟瞭嗎?”

  “編故事的沒說,我猜是熟瞭。”李炎嬉笑道:“能念經的雞蛋,吃瞭肯定大補。就算皇兄不吃,那幫和尚也得搶著吃。”

  說罷兩人大笑起來。

  笑完李昂揚聲道:“來人!命禦廚煮一鍋雞蛋!分賜大慈恩寺、大興善寺、護國天王寺。”

  李炎笑道:“一鍋隻怕不夠。”

  “讓他們切開分著吃!午膳給朕進一盤蛤蜊,劈不開的一律砸碎!”

  內侍不解其意,仍尖聲應道:“是!”

  等內侍退下,李昂道:“這幫賊禿,慣會無中生有,顛倒黑白,撥弄是非。偏偏世間多有愚者,對其頂禮膜拜。唉……”

  李昂比李炎大五歲,如今也不過二十六歲,可看起來比李炎大上十歲不止,眉宇間鬱色重重。

  李炎收起笑意,慢慢道:“皇兄可知我昨晚去瞭何處?”

  “去瞭大慈恩寺。北司的人清晨稟報,說那位漢使與大慈恩寺起瞭些糾紛,你也在場。那位漢使怎麼樣?聽說是個胸無文墨,隻知斂財的市儈之徒?”

  “皇兄可知道漢使與大慈恩寺起瞭什麼糾紛?”

  “哦?”

  “漢使夫人與仆婦同往大慈恩寺遊玩,被寺中僧人囚禁於大雁塔上,整整十日之久。”

  李昂神情頓變。北司是內侍省的俗稱,與三省六部所在的南衙相對應。一向負責刺探京中各種消息,沒想到他們故意替大慈恩寺的人隱瞞,竟將這麼一樁足以震撼漢唐兩國的醜聞輕描淡寫為糾紛!

  “那位漢使是食封三千戶的舞陽侯,假節鉞。”

  李昂一聽便知道,眼下不是追究北司諸閹責任的時候,要緊的是先安撫好這位身份特殊的漢使。

  “立刻命鴻臚寺的人去拜見漢使!該賠償的賠償,該道歉的道歉!找出罪魁禍首,杖三百,流三千裡!遇赦不赦!”

  李炎沒有作聲,隻低頭看著地面。

  李昂心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老五,還有什麼事?你隻管說!”

  “漢使夫人從塔上逃出來時,大慈恩寺的僧人還在追殺。”

  李昂皺起眉頭,低聲道:“放肆!”

  “他們拿的都是蹶張弩。”

  李昂怔瞭半晌,“你沒看錯?”

  “光我看到的,至少就有十六張。在場的不止是我,還有程侯,以及程侯的隨從,跟我一起去的二十餘名少年。”

  李昂摩挲著書案,遲遲不語。良久才說道:“窺基大師出身武將世傢。那些弩……也許是他自用的。”

  “皇兄聖明。”

  李炎沉默瞭一會兒,“我會讓人轉告窺基大師,載妓載酒也就罷瞭。既然出傢,兵矢之類最好不要帶入寺中。”

  “是。”

  “別讓姑姑知道。”李昂低聲道:“不然她又跟窺基大師打起來,咱們夾在中間,又是左右為難。”

  “明白。”

  李昂張瞭張嘴,還想說什麼,最後無奈地嘆瞭一聲,“去吧。”

  “臣弟告退。”

  李炎退到殿外,兩名內侍迎上來,說笑著送江王出宮。

  李昂臉色愈發冰冷,北司諸閹多有佛門信徒,又執掌著神策軍,那批勁弩肯定與他們脫不瞭幹系。方才他在弟弟面前顯得自信滿滿,可如今天下之患何止浮屠氏?閹豎、藩鎮,對朝廷的威脅更在佛門之上,而且三者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

  李昂思索半晌,最後開口道:“傳鄭註、李訓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