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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放暑假瞭,傢裡明顯熱鬧起來。白天來往的,晚上住下的,都比以前多許多。尤其是多瞭男人,我的不少表哥,讀大學的,讀高中的,本市的,外市的,都來探望爺爺。

  我有一種感覺,似乎不是他們要見見爺爺,而是要讓爺爺見見他們。他們總在打聽,今天爺爺會在哪兒吃晚飯?被問最多的,就是我瞭。

  我以前沒有關心過吃飯,也不在乎和誰一起吃飯,我有時自己吃,有時和爺爺李叔吃,有時和玥姑艾妹一起吃,這是我最喜歡的,因為可以逗艾妹,看她生氣的模樣,讓我真正明白什麼叫秀色可餐。

  可現在連著幾天,天天有人問我爺爺在哪兒吃飯,問我的是表姐,可我感覺到每個問我的表姐身後,都有表哥的身影,我倒也關心起吃飯問題來。

  傢裡人多,開飯是個大事情。願意自己做飯的不算,按規定,午飯十一到一點,晚飯五點到七點,如有變化,多少人吃,在什麼地方吃,需提前兩小時通知廚房。而且隻有長住傢裡的人,有資格在廚房訂餐,也就是說,暑假臨時來住宿或遊玩的人,隻有和某個親戚一起吃,而不能獨立開飯。即使是琳姑,也不能破例。怪不得她每次來,總是和玥姑一起吃,我也一定一起吃,隻是不敢隨意逗艾妹,而要裝著一本正經,艾妹就會嘲笑我,所以艾妹最喜歡琳姑來吃飯。

  而爺爺,基本都是和李叔吃,有時會把我叫去一起吃,但有時爺爺也會突然提議,出去和大傢一起吃,當然這個大傢,並不是全體,而是某個群體,這種時候,我總是陪著。

  以前這種事發生並不多,我從中看到的不過是個衰頹的老人,想從諸多的子女中,享受一點天倫之樂。

  暑假開始,爺爺連著幾天,拉著我出去吃,但又並不吃,也就是坐個幾十分鐘,有時候隻有幾分鐘,要看爺爺的身體感覺,李叔就會陪著他回去,而我就被留下來,和這一桌的人吃飯。

  這期間,會有不少的人,聽到消息,趕過來,爺爺還在的話,他們會非常高興,爺爺已經走瞭,他們就會很失望。

  最有趣的,是看這桌主人和後來人的臉色,他們之間的關系,隻要看歡迎時的真誠與否,我就一目瞭然。爺爺還在,都小心翼翼地問候爺爺,爺爺走瞭,有的會繼續留著吃飯,有的就會說,不打擾瞭,然後離去。

  爺爺在的時候,似乎就是為瞭認認人,見見後輩,打個招呼。女兒女婿,爺爺還都認得,也都能叫出名字來,偶爾叫錯一兩次,女兒女婿的臉就會很不好看,爺爺也會臉色黯淡,感慨地喃喃說,真是老瞭,老瞭。第二天,爺爺會吩咐李叔,給被叫錯名字的女兒女婿送一份重禮。

  而外孫輩,正好相反,爺爺叫不出名字,大傢覺得正常,要是爺爺叫出瞭某個名字,那他或她的臉色,立刻大放光輝,整晚上都會高興得合不攏嘴。

  我暗地裡想,爺爺的遺囑內容,恐怕和認得出認不出誰毫無關系,大傢恐怕也知道這一點,但大傢依然希望爺爺認得出,為瞭親情,當然很好,如果是希望爺爺能突發奇想,給予什麼特殊照顧,那未免愚蠢,其實他們也不見得不明白,隻是有誰在權利和金錢面前,能真正表現得像個有智慧的人?

  每天晚飯,我總和一些不太熟悉的人在一起吃,雖然男的俊朗,女的秀美,但和陌生人一起吃飯,肯定不是舒服事。可我想爺爺除瞭要見見一些晚輩之外,把我推給他們,讓他們接近接近我這個新任掌門,也讓我接觸接觸傢族中的人,也是一個目的。

  可他們似乎還沒有意識到爺爺的目的,對我並不太熱情,在他們的眼裡,我要真正在傢族中掌權,恐怕還有很長一段路,而我的半白癡狀態--他們肯定這麼想我,恐怕還無法辨識他們,更不用說理解他們,所以他們覺得還不必過於籠絡我。

  這倒給瞭我一個好機會,因為他們在聊傢族裡發生的事,不太忌諱我。我發現他們對在爺爺面前得寵的幾個姑姑,都心懷不滿。尤其對瑛姑,既不滿,又鄙夷,還嫉妒,嫉妒她總能隨時見到爺爺。他們經常暗示,瑛姑給傢族丟人,把她看成是妓女一類,專為爺爺施放美人計。

  我很生氣,卻絲毫沒有表露,他們也覺得我肯定沒有聽懂他們的話外音。我雖然拒絕瞭瑛姑,但絕不討厭瑛姑,相反不僅喜歡她,也尊敬她。我一直認為,在中國,女人的地位低,不僅男人有責任,女人自己也同樣有責任,他們總把自己看得比男人低一等,找老公總要找個比自己好的;總自覺不自覺地把自己看成是男人的玩物,要用自己的身體或奉獻向男人索取金錢權利或者安全忠誠之類的東西。

  而瑛姑完全不一樣,她喜歡男人,喜歡玩弄男人,你叫她蕩婦也好,妓女也好,可她真正在享用生活,享用上天給她的美貌,她不用看男人的臉色,相反,男人卻必須看她的臉色!為瞭這點,我尊敬她。

  至於琳姑,大傢都既怕又妒,但也不失尊敬,都承認琳姑辦事公道。她丈夫剛發生的事情,大傢好像多少有點幸災樂禍,都等著進一步看好戲。

  對玥姑的態度,我覺得很奇怪,我本以為玥姑人緣一定很好,可好像大傢對她很忌憚,都認為她很好,又都有點憂心忡忡的樣子,好像玥姑隨時可以奪走他們的寶物一樣。

  另外他們還時不時提到一個叫史哥或史叔的人,言語之下好像也是又敬又畏,有時又有點欲言又止,顯得有所顧忌。我對這個史叔產生瞭興趣。

  因為以上的原因,我的表姐們,尤其是住在傢裡的表姐們,每天都要問我,爺爺在哪裡吃飯,我總說不知道,我也確實不知道。她們的意思我可以去問爺爺,可我沒有興趣,我就裝傻,她們就會恨恨地說,「真是白癡。」我現在覺得,人在某個階段當過白癡,絕對是件好事,你可以理直氣壯地裝糊塗。

  這天吃飯的時候,爺爺又要讓我陪他去某處,我對爺爺說,「我今天不陪你瞭,我要到玥姑那兒吃,琳姑也在。」

  「那好,你小心,你琳姑一直沒來見我,可見生氣得厲害。」

  這麼一說,我倒猶豫瞭,「要不,我不去瞭?還是陪你?」

  「隨你,不過你今天不去,琳姑以後肯定更生你氣。」

  我不知道爺爺的話裡有幾分真實,但想想,我還是決定陪琳姑吃飯。

  「那好,吃完飯,叫你琳姑來見我。」爺爺吩咐我。

  琳姑在飯桌上格外沉默,臉上帶著淡淡哀怨,讓男人看瞭都會莫名心痛。琳姑對我冷淡無比,艾妹也不敢開玩笑。我幾次開口想說話,琳姑都用冷冷的眼光瞄我一眼,我的話又縮回去瞭。

  還是玥姑打破沉默,她問道,「你不會真生癡兒的氣吧?」

  「生他氣?他還不配。」

  「那你為什麼這樣?」

  「我隻是懶得理他,他竟然會幫他說話,可見他們真是一路貨。」

  原來我在爺爺那兒說的話,傳到瞭她的朵裡,誰的嘴這麼快?一共就這麼幾個人啊,照理都不是傳閑話的人哪,她怎麼會知道瞭呢?我心裡納悶,臉上卻顯露出委屈的模樣。

  玥姑好奇地問我,「你為什麼要幫他?」

  我裝作一臉無辜地說,「哪有什麼為什麼,隻是他們說起來,好像韓太太和女兒很可憐,我就順口說幫幫他。我說不說,和結果又一點關系也沒有。」

  「那倒是。」玥姑說,「琳妹,你真不該生他氣。」

  「誰生他氣瞭?小白癡一個,懶得理他就是。」琳姑白瞭我一眼,我看出,琳姑真的沒有生我氣,就和艾妹偷偷做個鬼臉。

  「那你還是生之鈞的氣,你自己不早就說過,男人都這樣?這次怎麼特別想不開瞭?」

  「不是特別想不開,隻是不想再煩。不如一瞭百瞭。」

  「那你真的決定瞭?」

  琳姑點點頭,玥姑嘆瞭口氣,說,「我知道我沒資格勸你,但我真不希望你步我後塵,這樣的日子並不開心。」又開玩笑的說,「你和我不一樣,你可是美若天仙,本想清靜,反倒會不得安寧。」

  「我倒想看看誰敢惹我。」

  「癡兒就敢惹你。」

  聽到她們的對話,我知道琳姑真的決定離婚,心頭的笑意忍不住漾上臉來,而此時她們又恰好提到我,琳姑就瞪我一眼,說,「他敢?」我趕緊低頭吃飯,可臉上依然掩飾不住開心。

  「白癡,你為什麼這麼開心?」倒是艾妹先看出我不正常。

  「是啊,你為什麼這麼開心?」玥姑也追問道。

  我幹脆老老實實說,「我就是開心,要是琳姑決定瞭,就會住到傢裡來,我就可以天天看見你,對不對?」

  我從她們的話裡,當然聽出琳姑的意思來,可艾妹卻不明白,還是忍不住,問道,「琳姨,你們在打什麼啞謎呢,你到底決定什麼瞭?」

  「你倒幸災樂禍!」琳姑斥責我,我可不在乎,她又繼續對艾妹說,「沒什麼,琳姨告訴你,像你白癡哥哥這樣好看的男人,一個也靠不住。你將來可要警惕!」

  「什麼男人?像他這樣的白癡也算男人?」

  艾妹又逮著機會損我瞭。如果琳姑不在,我一定會說,「像你這樣的小丫頭懂什麼叫男人!」可今天我不敢說,隻是恨恨地瞪她一眼。

  琳姑不禁微微一笑,憂傷的表情剎時消失不見,仿佛積雪被噴發的火山消融。我想,琳姑這樣的美人,天生應該被寵愛,男人怎麼忍心讓她傷心?

  琳姑對玥姑說,「他們兩人天天像冤傢一樣,可我看起來,他們其實真的彼此喜歡呢。」

  「誰喜歡他瞭?琳姨!你又瞎說!」

  「我可真喜歡你。」我厚著臉皮說。

  「不許你喜歡,白癡白癡白癡!萬人厭!」

  「你不厭就行。」

  「哼,臉皮真厚。」艾妹不理我瞭。

  玥姑突然像想起什麼地對琳姑說,「聽說是在老史傢認識的?」

  「是的。」

  「會不會……?」

  「就算是,憑他的性格,也不肯承認瞭,這太丟面子。」

  「玥姑琳姑,你們說的老史是誰?」我猜他們說的是鈞姑父的事,言外之意好像是鈞姑父中瞭別人的圈套,我想起飯桌上聽到的史叔。

  「吃你的飯,大人的事你少插嘴。」琳姑顯然不想提這事,就訓我。艾妹看我挨訓,特別高興,說,「琳姨,你搬回傢來住吧,可以經常教訓教訓他!」

  琳姑嘆氣說,「你琳姨已經成瞭喪傢之犬,你收不收留我啊。」

  我知道琳姑搬回來的日子近瞭,高興地對她說,爺爺今晚想見她。她竟然冷冷回答道,「你去說,我會在正式拜見時間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