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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玥姑給我找的鋼琴教師,就是教艾妹的鬱老師,也是艾美所讀音樂學院附中的專業鋼琴教師。那天她來給艾妹上課,玥姑就小心翼翼提出瞭讓她教我的請求,可她一口拒絕,因為她曾經聽艾妹說起過傢裡有這樣一個白癡哥哥,現在雖然醒過來瞭,在常人眼裡自然還是接近白癡,況且年齡不小,又從未接觸過鋼琴,怎麼可能學好鋼琴?她是那種高傲自許的女人,尤其和有錢人打交道,她格外敏感。現在竟然要她教一個白癡學鋼琴,鬱老師的第一反應,是感覺自己受到瞭極大的侮辱,好像找她教鋼琴,是在要她陪著公子哥們玩耍,她當然要生氣瞭。而報酬更不能提及,否則她更會覺得侮辱,或許以為我們把她當作妓女一類的人瞭。好在玥姑和她熟,瞭解她,說瞭不少的好話,還反復強調瞭我的特異性,還提到瞭我的特殊本領--按摩,這使鬱老師對我有瞭興趣,她本來想當場見見我,可惜我不在。

  事情就定下來。玥姑通知我的時候,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囑咐我好好學,不要讓鬱老師失望,也不要讓玥姑難看。

  第一次學琴,是在我傢特意為我新佈置的琴房,她原本板著臉,可我一進去,她看我的眼睛就一亮,玥姑介紹完之後,她竟然不由自主地對玥姑說,「你這個侄兒可真俊美!」並且立刻拿過我的手,細細端詳,說,「這手倒是天生彈鋼琴的手,可惜年齡太大,彈不出來瞭。」

  我趕緊接上去說,「所以要你教啊,鬱老師。要是我輕易能彈出來,那不人人能教出來瞭?玥姑知道很難,所以請你啊。」

  鬱老師笑瞭,轉頭問艾妹,「你說他一個多月前還是白癡。」

  「他現在還是白癡。」艾妹不屑地說。

  「可是個比你還漂亮還聰明的白癡呢。」鬱老師和艾妹開玩笑。艾妹卻氣紅瞭臉,可她當然不敢和鬱老師發脾氣。我沖她做個鬼臉,她就罵我,「白癡,萬人厭!」又惹得玥姑斥瞭她一句,她趕緊溜走瞭。

  鬱老師似乎仍在細細打量我,想來像她這樣學藝術的人,對美總是有著天生的向往和依戀。她三十多歲,並不漂亮,但渾身透出優雅的氣息,她身上兩部分極美。一是她的眼睛,極富表情,時而溫柔,時而冷漠,總蘊含著一絲淡淡的憂鬱。她要是溫柔望著你,你仿佛覺得她在用眼神撫摸你;而冷漠的眼光,則是一種無言而痛苦的責備,讓你從心底裡想祈求她的原諒。二是她的手,潔白細長,柔若無骨,當她的手指在琴鍵上跳動,那柔曼的曲線,令你聯想起敦煌石窟裡飛天的舞蹈。

  她總是溫柔地望著我,隻是在第一天,玥姑離開琴房,她曾用冷漠的眼神看我,並告訴我,她隻給我一個星期的機會,如果我不能向她證明我能夠學鋼琴,她就要讓我另請高明。不過她又馬上換瞭溫柔的眼神,說,「但隻要你肯認真努力學,不耍少爺脾氣,天賦差一點,老師還是願意教你。」

  我規規矩矩答應,並且馬上就開始學起來。我的年齡已經不小,也就不再從適合少兒的湯普森學起,而從拜厄學起。可我第一天的神速進步,讓鬱老師大吃一驚,她疑惑地問我,「你真的從沒有學過鋼琴?」

  我給瞭她肯定地回答,我確實沒有學過,前世也沒有,雖然動過這樣的念頭,但因傢境貧困,小時候沒有機會,大瞭沒有心情。但我對基本的樂理知識,還是有所瞭解,加上白癡天生手指靈活,和多年來按摩練出的功夫,用在鋼琴上竟然恰到好處。

  第一天課結束,鬱老師感慨地對玥姑說,要是早幾年學,我有機會成為世界一流的鋼琴傢呢。真是可惜瞭。對鬱老師來說,成為世界一流的鋼琴傢,應該是人生中最值得追求的目標。而她此生已經沒有這樣的機會,目光中蘊含的淡淡而揮之不去的憂鬱或許就因此而來吧。可她哪裡知道,萬傢的男孩,決不是為鋼琴而生。

  因為我的神速進步,鬱老師幾乎到瞭寵愛我的地步,多次在艾妹面前誇我,令艾妹非常生氣。她不敢責怪鬱老師,就罵我白癡萬人厭。鬱老師不知道我的名字就是萬人厭,還以為艾妹是在罵我,就問我,「艾艾為什麼討厭你?」我訕訕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討厭我。」

  鬱老師說,「一定有原因的,像你這樣俊美的男孩,女孩喜歡還來不及呢,怎會無緣無故討厭你?」

  「我以前可是白癡。」

  「我猜想你白癡時也一定不討厭。」

  我暗中發笑,鬱老師簡直有點愛屋及烏。

  「你不會做過什麼壞事,欺侮過艾艾吧。」她好像對艾妹討厭我的原因很感興趣,竟然追根究底,真不像鬱老師的作為。

  「哪會?有白癡欺侮人的嗎?我好瞭後,知道玥姑最疼愛我,她又是我唯一的妹妹,還那麼好看,我哪會欺侮她。」

  「也是,看來是她欺侮你。你也該有人欺侮欺侮,否則也太十全十美瞭。」接著,她又問艾妹,「艾艾,你為什麼這麼討厭他?」

  艾妹自然期期艾艾地說不出來,她當然不能在老師面前說我吃她媽**奶,可她自然想到瞭,所以臉紅瞭。

  鬱老師大吃一驚似地說,「艾艾,你不會是因為喜歡他,才裝作討厭他吧。」

  「你!鬱老師……你……胡說。」艾妹還是生氣地說出瞭不禮貌的話,說完就跑瞭。可她的奇特表現,卻讓鬱老師誤會,她竟然說,「你這麼俊美,她喜歡你也自然。」話裡竟然有點落寞,有點嫉妒,真怪!

  因為我煩天天練音階,就總讓鬱老師教我彈曲子,盡管鬱老師強調基礎不紮實,彈曲子沒有好處,但經不住我的糾纏,我說我反正是自娛自樂,不在乎能不能彈得多好,我已經完全不擔心鬱老師會生氣。她隻好教我,教前問我想彈什麼曲子,我第一首學會的就是我心心念念無法忘懷的《夢幻曲》。

  我在獨自練習的時候,有時反復彈這首曲子,玥姑問我為什麼這麼喜歡。我說好聽。可玥姑繼續問我,好聽的曲子多著呢,為什麼單單喜歡這首?我撒謊道,「那天從你房裡出來,走進艾妹的房間,她就在彈這首,好聽極瞭。」

  「真是這樣?」玥姑又用那種意味深長的探索的眼光打量我。我想傢裡兩個人有時對我有點疑問,一是玥姑,二是李叔。玥姑我不擔心,她就算知道真相,也一定會為瞭傢族和白癡的利益,而保持秘密。李叔則難說。所以我想我還是要小心。

  我因為學鋼琴,彈《夢幻曲》而產生強烈的對前世的懷念。在我的要求下,我房間裡已經裝上瞭電話電腦,房門也已經上鎖。我曾經想探問前世的一些情況。

  妻子和女兒當然是我最想問的兩個人,因為我的突然去世,我妻兒肯定遭受瞭極大打擊,生活也會因此拮據,我內心充滿對她們的歉意。但我卻不敢打傢裡的電話,我無法解釋。但我已經有初步的補償計劃,隻等著找機會實施。

  另外一個令我牽腸掛肚的人,當然就是陳玉雁。我曾經在中午的時候,打電話到學校找她,接電話的老師,我一聽就知道是劉老師,我的同事,教我班的數學。我說我找陳玉雁。她厲聲問道,「你是誰?」

  我說我是她表哥,傢裡有點事想和她說。

  劉老師又非常嚴厲地問我,「你到底是誰?又騙人又撒謊!」

  「我沒有騙人--」我話裡中氣已經不足。

  「還沒騙人?表哥會不知道她已經轉學?」

  我立馬掛上瞭電話。其實我事先想過她轉學的可能性,畢竟是一件出人命的大事,不一定能瞞住學校。

  打完這個電話,事後冷靜下來想想實在有點莽撞。幸好我沒有往傢裡打過電話,否則,李叔真要有什麼懷疑,或者對附身有點相信,隻要看看我的通話單,再做個簡單的調查,就不難做出結論。

  我曾經推想過李叔的立場,作為萬傢的高級智囊,他希望我保持白癡狀態,還是恢復清醒?站在萬傢的立場,作為追隨爺爺多年而忠心耿耿的部下,他無疑應為我的清醒而欣喜,但站在他自己的立場,我是白癡,顯然對他更為有利。

  當然就算他懷疑,他也不能令人信服的證明什麼。問題是這種懷疑本身就有致命的毒害。萬傢能夠維持一人獨大的局面,完全依賴於一種權威,一種盲目的權威,而這種權威隨著時代的變遷已經逐漸削弱。足以彌補的隻是龐大傢族的力量的平衡,而男性繼承人則是平衡的支點,這個支點的失衡必然導致整個傢族的混亂。而在混亂中,李叔會更顯出他的重要性。

  除瞭現實的危害,我還要考慮另一種致命的結果,就是這種懷疑可能驚動地府或天庭,我的魂魄就面臨著被重新打入地獄的可能,想到這點,我就不寒而栗,現實中我已經得到太多東西,太誘惑,使我無論如何也要保持住它,我在腦中甚至閃現出希望李叔突然死掉的念頭,我這時有點明白,古代的帝王們為什麼會如此慘酷,為瞭王位不惜弒父殺母,滅絕兄弟。現實的誘惑實在難以抵擋!

  我決心為瞭保住我的地位,謹慎從事。把前世的思念暫且擱在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