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繼續往後走,因為還在休養而沒去工作,穆冬城每天都獨自靜坐很久,他多少年沒有這樣認真仔細地回憶過當初。
他最初認識的齊業非,是個充滿熱情的少年,精力旺盛,戀愛談得很早,學習成績中上,各方面都挺不錯。對方傢庭富裕,跟他玩到一起時從沒嫌過他的貧窮,總用那種崇拜的眼神站在他身邊,隻是占有欲非常強。
他也沒覺得討厭,都是縱容地付之一笑,彼此的關系是他跟聞熙交往之後,才迅速惡化。齊業非盯他盯得很緊,在他跟聞熙剛剛走近時就想阻止,後來還發現瞭他們抱在一起接吻。
齊業非表現得很誇張,簡直快要崩潰瞭一樣,任他如何勸說都不肯接受這件事,還逼他在聞熙和自己之間隻能選一個。
那種對話實在太幼稚,朋友跟戀人根本不存在那樣的沖突,他隻覺得齊業非占有欲強到有點變態瞭,這麼亂搞對立,於是疏遠瞭對方,希望足夠的空間能讓齊業非冷靜下來。
後來一切都開始崩壞……像失控的列車開出瞭錯誤的軌道。
被他粗暴的拒絕之後,聞熙的姐姐上門拜訪他的母親,給瞭她今天看來微不足道,在當時卻不算少的十萬塊。繼父逼著母親給他辦退學,母親也覺得不能再讓他留在學校,跟一個同性糾纏不清,他跪瞭一晚上作為反抗,保證自己會跟聞熙分手,並且會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考上大學,學費也會自己去掙,不會勞煩傢裡。
母親哭著同意瞭,他第二天就跟聞熙說分手,他沒有把這些事告訴聞熙,怕對方回去跟自傢人大鬧,以聞熙當時的執迷,一定會為瞭這份感情鬧得魚死網破。
他隻想著現在彼此都太小,先分開幾年也好,等到他們徹底長大,有足夠的能力維護感情,再到一起也不算晚。如果聞熙在中途愛上瞭別人,那就是他們緣分不夠,他也沒什麼可以抱怨的。
他是那麼的理智,但又是那麼渺小,他的理智沒能挽回任何事。同學的欺負捉弄算不上什麼,齊業非的陷害才讓他失去未來。他錯過瞭一次期末考試,在全校師生面前成為笑柄,繼父這次抓住機會,跟母親一起去學校給他辦理退學。
他還沒有垮,而是立刻走瞭另一條路,拿著名片去找幾個月前在街上攔住他遊說過的左琳。
早一點賺錢,把十萬元還給聞熙的姐姐,再換一所學校繼續念書,還可以堂堂正正去找聞熙,為自己挽回這段愛情。
他急迫地需要錢,簽約後即使有點過界的工作也願意接。反正是男人,身體裸露得多一點不算什麼,格調低些也能忍受。
入行後不久的某天,是他十八歲生日,他的一切規劃在那個晚上轟然倒塌。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在對人性的絕望中崩潰痛哭,死去活來之後從醫院裡走出來,他從此對世界充滿防備。
他去學拳,但那還不夠保護自己;他學會心計,示弱服軟阻擋住閔峻達的攻勢,他學會用敵人的敵人為自己做盾,厚著臉皮博取江品培的同情,享受到長久的庇護……他把對聞熙的埋怨深深壓在心底。
聞熙回來瞭,還主動與他復合,他不能否認內心的狂喜。他一直沒有喜歡過別人,但他不敢再期待太多,他仍然帶著防備和距離,這是他的病,他最大的缺陷,所以才會對對方那樣縱容,甚至扭曲自我也不願放手。
他想當然的認為──你的一切我都能忍耐容納,那你肯定也會忍耐我的缺點。
他埋怨的其實不是聞熙,而是過去那個自負又自卑的穆冬城。是他自身不夠強大,才失去瞭愛情和前途,在聞熙當初沒有接他的電話之後,他不可能再向對方提起那段奇恥大辱,更不可能在對方面前哭訴。那是他作為一個男人最無能的傷口,他沒辦法把它攤開在自己所愛的人面前,以此博取憐惜和同情,那是加倍的無能。
他不可能還有那麼自信,他害怕一旦剖開自己最軟弱的內核,就會被對方同情鄙棄,也許還會有一點自責。那樣他就無法分辨對方是因為同情、自責,還是因為純粹的愛情才願意跟他在一起,他們會再也無法面對彼此。
他總是不願意多想這些,他總在刻意逃避人生裡那些醜陋的經歷,隻願意記取少數美好的部分,以此度過漫長的時間和太多的自我否定。
他生存到現在的最大動力隻因為那段美好的回憶,聞熙曾經給過他的,那一段單純熱烈的愛情。他病態地不斷美化它,得到再一次擁有的機會,他本能地降低底限。
他要牢牢抓住它,不能再因為付出得不夠而失去它……可發現當它都在時間裡過期和變質,他不得不松開手再去把自我找回來。
最大的悲哀無非就是,甘願拋棄自我都要去追尋的東西,也在這個扭曲的過程裡逐漸變形。
電話鈴聲打斷瞭他頹廢的自省,他拿起手機看到那個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名字。
猶豫幾秒,他按下接聽鍵,聞熙疲憊沙啞的聲音清晰傳來,“我想見你。”
“……聞老先生怎麼樣瞭?齊業非……他還好嗎?”
“你在江傢?我馬上過來。”
“……好吧。”
放下電話,他忍不住苦笑,對方還是這麼強勢,不管他要不要,想不想,把好的壞的都強加給他。
但當初他喜歡的,也正是這個聞熙,不像他這麼瞻前顧後冷靜理智,而是像一團光華躍動、灼熱耀眼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