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書香世傢弟子聽瞭,心中不忿,但黃師叔為“四煉師”之首,說話分量甚重,他們也不敢異議。
“沒有誤會。”
楚江南卻毫不領情,“他要與我動手,我就傷他。練武的人,本來不就應該是這樣的嗎?”
此語一出,“紫氣東來堂”內群情洶湧,黃宗玄臉色更是難看。
“好一句‘與我動手,我就傷他’。”
向宗悟大笑,目光盛怒,“你也好大膽,孤身一人上來我‘鎮嶽宮’!有沒有想過,我此刻一聲令下,數百個弟子拔劍相向,你必死無疑?”
“當然有想過。可是死不死得瞭,試過才知道。”
楚江南明亮的雙目,如結寒霜,“你們書香世傢要是喜歡這樣,也不妨。”
楚江南最令人不安的地方就在此,相貌身姿明明是如此俊秀優雅,但是又能隨時讓人覺得,好像一柄沒有鞘的神兵利器。
他環視“紫氣東來堂”眾人,又徐徐說:“我走瞭很遠路才到這兒來的,不是為瞭聽這些無聊的話。我說要‘論武證道’,證的是我自己的道。”
他指一指身後王士心等年輕人,冷笑道:“所以才帶著這些人來見證。”
全場靜默。
“你的道?”
向宗悟切齒。
“八派聯盟,我想是時候加入一個新的門派瞭。”
“煉師”之一的成宗智冷笑:“是你東溟派想加入?”
“正是!”
楚江南點點頭,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頭上,“我要證的,是東溟派崛起之道。”
“師尊。”
一人馬上從書香世傢弟子之間步出,正是“十威儀”首席大弟子司馬泰元,“請容許我與楚掌門‘論武’。”
剛才司馬泰元坐著時,還看不出他身材,如今站著,顯出比眾師弟都高出一個頭以上,而且胸肩廣闊,腰如壯熊,雙掌寬大得像扇子。
他手裡提的劍,也比其他人的標準書香世傢佩劍長瞭一大截,連柄全長四尺七寸,而且隻看那劍鞘,就知道劍刃亦格外寬闊。
是年四十二歲的司馬泰元,已經由掌門向宗悟親授超過十五年,武功冠絕同儕,是書香世傢弟子每年“大校劍”的長勝將軍。
更難得是學道亦有成,性情處事比其師父還要穩重得多,早被認定將在十年之內,青出於藍,輔佐向清秋接掌傢主之位的最大戰力。
書香世傢每年四季皆舉辦“校劍”比試,考核弟子的實力和進度,其中以“夏校”規模最大,又稱“大校劍”書香世傢眾堂主長老早已聽聞,江湖上很多高手敗亡於東溟派楚江南手上一事;面對眼前的挑戰,更不可以輕慢對待,派一個次一級的弟子出場,不過是無謂的犧牲,不如一開始就派最強的。
向宗悟和四個師弟互看一眼,又回頭用眼神向兩名師叔請示。
分坐在他身旁的老劍士金祥仁和李祥生,到現在都未說過話,此刻第一次點頭示意。
“泰元,就讓楚掌門見識見識我書香世傢的武功吧!”
向宗悟揮手下令。
司馬泰元點頭踏出場中,先向掌門師父、兩位太師叔及四位師叔躬身行禮,才面向楚江南。
司馬泰元雖比楚江南還要年長,但輩份地位卻有差距,但見他直視楚江南,臉容無一絲激動或緊張,並未被“東溟派掌門”這名號壓倒,確有修道者抱元守一、無畏無怖的風范。眾師弟見瞭,心中暗自喝采。
書香世傢是與別門別派不同,屬中庸流,內丹派,不尚符籙,也不靠外物丹藥,而以人身為爐鼎,煉體內的精、氣、神,超脫生死。這內丹功法,與武功的“意”互相結合,開創出獨步天下的書香世傢武道。
楚江南打量著司馬泰元那魁梧的身材;那柄常人要用雙手才使得動的大劍;那股不凡的氣度。
從踏足書香世傢開始,直至現在,楚江南第一次微笑,那笑容,跟他經常在女人面前露出的,截然相反。
司馬泰元緩緩拔劍,逐一露出瞭寬闊劍身上鑲嵌的七星寒點。
劍拔出後,他輕輕把劍鞘往旁一拋,師弟張泰朗一把接著。
縮在一角的駱泰奇,是堂裡唯一見過楚江南出手的書香世傢弟子,可是亦未見過他出刀,剛才目睹楚江南以一擊妙招瞬間擊傷陳泰奎,他猶有餘悸。
他這次……還是要徒手嗎?駱泰奇惶恐地瞧著楚江南,隻見他似乎真的在考慮,然後真的伸出瞭左手來。
但並不是向著司馬泰元,而是後面王士心那些人。
“你們好好看著。”
楚江南沒有回頭地說:“今天在這裡看見的事情,你們雖然不可以告訴任何人,但是至少自己要清楚記得。”
王士心用力地點頭,世上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親眼見證歷史的幸運。
然後,楚江南拔刀,他背後那柄“卍”字護手的環首井中月,刀柄斜斜在左肩上突出。
司馬泰元早就留意,一直在猜想楚江南是否左撇子,可是他伸出的是右手。
楚江南的右臂向左伸,從自己的臉前橫過,把住瞭左肩上方的刀柄。
反手拔刀嗎?司馬泰元已舉起劍,防范對方自肩上拔劍並即時斬擊。
但楚江南沒有立時拔刀,他的右手把刀柄從左上方往自己身體左下方撥,越過瞭收縮的左肩。刀鞘瞬間上下倒轉,刀柄變成在左腰間。
這怪異的動作,迅疾而流暢,充分顯示他身體的筋骨關節是何等柔軟。
楚江南左腰處,寒光大盛。
出鞘。
司馬泰元一直防范對方的刀招,是從左肩膊自上而下砍來,但楚江南這一奇技,令刀路頓變自中下路而來,司馬泰元急變架式。
楚江南拔刀卻奇速,黃茫大盛,刀光剎那間從下向上反撩,及至司馬泰元面門。
司馬泰元架刀同時,頭臉也向自己的左後方側閃,金屬互擊的鳴響。
幾絲斷開的眉毛,在激蕩的刀風中飄飛。
若非加上側頭閃躲的動作,司馬泰元已經失去一隻右眼。
楚江南的井中月在這一擊完成後,繼續揮到瞭右身側。
旁觀的書香世傢眾高手這才看見,楚江南的右手並非握在刀柄上,而是僅以食、中二指扣著柄首上的鐵環。
他以兩指之力,就把整柄刀從鞘裡抽出,並且盡用那慣性加速之力,發出這快絕的拔刀斬擊!
司馬泰元的右眉,險險被對方刀尖刮過,削去瞭一片,皮肉卻並未受傷,全憑那過人的反應。
雖然差點兒就瞎瞭一目,他心神一點沒有動搖,呼吸也無一絲紊亂。
這最重要,以氣息帶動劍招,為書香世傢武道之根本。
他下腹一緊,氣勁貫徹的征兆。
那四尺餘長的大劍,從招架迅疾變成前刺,直取楚江南面門。
此乃“元亨劍法”的“遊龍擊浪”和陳泰奎使的是同一招術,但速度和劍勁卻遠遠凌駕師弟,兼且是用這麼一柄巨大長劍使出,空氣裡帶著撕裂之聲。
楚江南的臉,卻在那劍尖前消失瞭。
楚江南早就計算司馬泰元的反擊劍路,右腿向右斜前一邁步,身體迅速矮下去,頭頂比司馬泰元的腰帶還要低,兩腿張開幾乎成一直線,身體如箭搶到瞭司馬泰元的左身側,正是“東溟行劍”的詭異步伐,當然因為刀使見著,再加上因為融匯瞭凌波微步,神妙更異。
同時楚江南右腕一抖,那柄井中月以穿在柄首鐵環的兩指為軸翻轉,緊接五指一抓,變成瞭反手握刀,自外向內以刀刃反削向司馬泰元的左腰腹。
這反手斬刀之法,又是違反一般劍理的怪招,極難防備,但司馬泰元目明心清,捕捉到這刀斬來的角度。
正常的招架或後退都已來不及瞭,他借著那“遊龍擊浪”前刺之勢,身體如陀螺般側轉半圈。
井中月的鋒刃,僅劃破瞭他腰間衣袍。
司馬泰元並非單純閃避。他乘這轉身之勢,變成反搶到瞭楚江南身後,長劍劃個半圓,一記“黑蛇弄風”垂直從下而上,反撩楚江南的背項。
這一招足見司馬泰元實是一流高手,楚江南此刻身姿低矮,一般的武者看見,不假思索就會居高臨下,從上路斬劈下去;但司馬泰元則計算,對方如此低伏之後,接著必然要拔起身恢復站姿,起立之時也自然會用刀架在上方拱護。
司馬泰元用這下而上的撩劍,對手反而料想不到,再要把劍降下擋架,已是太遲。
真正的高手出招有如下棋,已把對手接著的舉動都計算在內。
眼見楚江南隻要身體升起,就會把自己送上這招“黑蛇弄風”的刃口。
楚江南卻沒升起來,反而降得更低。
他的身體跌地,整個人俯倒下去但其實在跌到離地極近時,他僅僅用左掌在胸口前撐住瞭地面。
司馬泰元本來已經甚低的撩劍,竟是從他上方掠過。
楚江南就用這一隻左掌之力,支撐全身貼地旋轉。那反手刀鋒,乘著旋轉的力道再次斬出,刀刃離地隻有幾寸,循著書香世傢眾人前所未見的角度路線,如割草般橫砍向司馬泰元的左足踝。
司馬泰元龐大的身軀,卻出人意表地靈巧。
“黑蛇弄風”的招式已使老瞭,本無法這麼快走馬步閃躲,但他硬生生雙足發力,平地躍起,足底僅僅閃過瞭那刀斬。
楚江南身子旋轉還未停,他左掌按著石地板發力,身體頭下腳上的升起,左腿帶旋身之力猛蹬出去,司馬泰元人在半空已再無法躲開,這一腿狠狠踹在他左肋間,把整個人踢得倒飛開去。
司馬泰元背項著地,打瞭兩個滾才跪定下來。
他長長吐瞭一口氣息,看來並無大礙書香世傢氣功瞭得,楚江南這一腳他還硬受得瞭。
可是他一跪定才覺有異,左足底竟滲來一陣涼意。
一看之下,原來剛才楚江南的反手刀,削破瞭他的鞋底和襪子,此刻赤足貼在冰涼的石地上。
楚江南也已站起身子,右手迅速改變成正手握刀,斜垂向下,並沒有擺什麼架式。
眾人這才看清楚江南佩刀的形貌:原來那厚實而微彎的刀身,乃是不知名精石所鑄,刀刃並未開鋒,直至刀尖;外彎卻是厚身的刀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