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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六章 慶壽宴神鬼咸集 謀盜魁官匪同心

  賽孟嘗交遊廣闊,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無所不包,還沒等到大壽之日,便有遠方舊友故交陸續前來拜賀,哪怕往日無甚交情的,隻要肯賞臉來道一聲賀,那便是顧某朋友,自該妥善款待,若在京中無處落腳,便由顧傢安排客舍下處,顧北歸身為一方大豪,宅邸自是不小,安排幾百江湖朋友綽綽有餘。

  待得壽誕之日,顧府更是客似雲來,絡繹不絕,顧北歸縱然豪爽好客,也不得不將人分個三六九等,那些頭面人物與名門子弟自然要親身迎候,延請堂上入座,至於那些名聲不顯或者黑不黑白不白的所謂草莽英豪們,隻好委屈交給門下人等接待,大院內擺開流水宴席,酒肉管夠,盡力讓江湖朋友盡興而歸。

  黑油大門外八個身著黑色直裰的傢院專門負責迎賓待客,還未到晌午,便一個個累得腰酸背痛,汗如雨下,嗓子眼更是如同冒火一樣,幹得難受。

  「我說哥幾個,咱老爺搞恁大陣仗,好似流水般撒錢,到底圖個甚啊?」趁著中間空閑,其中一個捶著僵直老腰,對身邊同伴小聲抱怨。

  「過大壽不就圖個熱鬧,你做好自己本分就是,休要多舌生事。」八人中一個老成穩重的提醒道。

  抱怨的那個撇瞭撇嘴,不服氣道:「我不也是替主傢憂心麼,那許多賀客長相兇惡,瞧著便不似善類,咱府上來者不拒,別到時候惹瞭什麼麻煩……」

  「噓——」老成的那人心虛地向門裡張望一眼,轉頭斥道:「咱老爺什麼名號你又不是不知道?哪用得著你來操心這些!當心教上面的聽見瞭,說你慢待客人,再挨頓好打豈不冤枉?」

  抱怨那人也覺失言,悻悻捂住瞭嘴巴,不敢再多話,恰此時門內走出一個綢衫漢子,笑問道:「什麼冤枉?且與我說說。」

  「龐總管!」八個人齊齊行禮。

  「你們適才在說什麼?」漢子笑道。

  「沒甚事,不過趁著空閑饒舌幾句。」老成那個急忙掩飾,其餘眾人也隨聲附和。

  漢子皺瞭皺眉,「都打起精神來,老爺大壽,來來往往都是貴客,安排你們幾個迎賓代表的是咱府上的門面,再胡扯什麼閑話,讓客人瞧見還以為顧府沒有規矩!」

  眾人垂首稱是,漢子又道:「你們的辛苦我也曉得,放心,待壽宴過後虧不得你們哥幾個。」

  「小的們就先謝過龐總管瞭。」眾人果然喜形於色,精神倍增。

  漢子還要再提點幾句,忽見街上一個輕裘朱履的青年緩步走來,待得近前拱手一禮,啟齒笑道:「請問此處可是顧老英雄府上?」

  「正是,在下龐文宣,乃顧府總管,敢問公子上下?有何指教?」來人雖是安步當車,並無前呼後擁的車馬隨從,但觀其服飾氣度,龐文宣也不敢輕忽,躬身回禮。

  「在下丁壽,專為顧老英雄賀壽而來。」丁壽從袖中取出請柬遞上。

  今日壽宴雖然來者是客,但能得到顧府發出請帖的非是豪強顯貴,便是顧北歸故交好友,龐文宣立時又慎重瞭幾分,躬身雙手接過請柬。

  「您是錦衣衛丁大人?!」看瞭請柬龐文宣登時面色一變,初聽丁壽姓名他還隻是覺得耳熟,未曾多想,一看帖上書寫的官職名諱,如何還不曉得當面何人!

  「不才正是,今日乃顧老英雄五十大壽,在下特來拜會,還請龐先生代為引薦。」丁壽笑語晏晏,稱得上謙遜守禮。

  龐文宣卻暗暗叫苦,按說丁壽這等身份,便是主人親到大門迎候也不為過,隻是去歲因郭小侯爺之故,這位爺早成瞭府中上下避之若浼的對象,今次從未聽說壽宴請瞭他來,他又從何處弄到請帖,真個莫名其妙!

  可即便人傢沒有請柬,堂堂錦衣緹帥親身來賀,顧府也沒有拒之門外的道理,隻是如今郭勛正在堂中上座,要是再把這位引瞭進去,這二位雖說都穿著飛魚服,可一個貴胄勛戚,盛氣凌人,另一個天子近臣,位高權重,萬一天雷勾地火,針尖對麥芒,當堂翻起臉來,怕是主人面上也不好看。

  龐文宣心中犯難,面色如常笑道:「原來是丁大人大駕賁臨,小人失敬,萬請恕罪,請稍待片刻,小人這便去稟告主人。」

  自己既做不得主,便由主傢來拿主意,多少有個提前防備,將這二人分開安置,龐文宣暗中定計,想先穩住丁壽再說。

  丁壽今日打定主意要在顧傢人面前留個好印象,當即頷首稱是,龐文宣立即命人好生招呼,他轉身疾步進瞭府門。

  「這位爺,可要給您搭把椅子歇歇腳?」門外八人既然充當禮賓,都是有些眼色的,不好就這般冷落瞭客人。

  丁壽微微一笑,「有勞,一點小意思,請諸位喝茶。」

  一個外織錦繡的小茄袋落在瞭搭話人的手裡,那人隻覺手中一沉,好奇地解開瞭袋子,一看之下不由一聲驚呼。

  旁邊幾人不解地也都圍湊瞭上來,「金子!!」隻見裡面滿滿一袋的金瓜子,怕不下二三十枚,眾人不禁瞪大瞭眼睛,齊齊倒抽瞭口涼氣……

  ***    ***    ***    ***

  顧北歸大步流星向外行去,後面還跟著亦步亦趨的龐文宣及歡欣雀躍的顧采薇。

  「你這丫頭,貿然給人下瞭帖子,怎麼也不提前知會爹一聲?」顧北歸邊走邊埋怨寶貝女兒。

  「看爹前幾日心情不好,沒敢亂打擾。」顧采薇吐舌頭扮瞭個鬼臉,沒敢說是擔心老爹不允,她才來瞭個先斬後奏。

  「文宣你也是,丁大人何等身份,怎好將人擋在門外,請進門房先用些茶水點心也好啊。」埋怨完閨女,顧老頭又開始責怪管傢。

  請進來容易,萬一您老最終不見人傢,到時候再想送走可就難咯!龐文宣暗暗嘀咕,應聲道:「老爺教訓的是,文宣思慮不周。」

  「爹,您快些啊,別讓人傢等急啦!」顧府宅邸廣大,從正屋到前門要穿過幾個院落,院中俱是劃拳行令的賀壽人等,見瞭壽星公紛紛舉杯慶賀,顧北歸少不得一番應酬,卻教一旁顧采薇芳心不耐,連連跺腳催促。

  「一個姑娘傢,這般毛躁躁的成什麼樣子!」顧北歸見女兒恨不得要奔躍飛起的樣子,立時攢眉呵斥,「也不怕讓客人見瞭笑話!」

  「好好好,女兒不對,可爹您也快著些啊,讓客人在門外久候也是咱們招待不周不是?」顧采薇拽著老爹,連推帶搡往府門前走。

  「你這丫頭啊……」顧北歸搖頭嘆氣,別無他法,隻好隨著女兒一路前行,在門內照壁處方停下腳步,想著再叮囑幾句:「丁大人身份尊貴,你等不可失瞭禮數,還有薇兒,爹適才囑咐你……哎!」

  「知道啦!」顧采薇等不及老爹說完,輕盈身姿如燕投林,繞過照壁石飛瞭出去。

  「老爺,您請。」龐文宣低下頭,盡力不去看顧北歸那張難堪的老臉。

  「人吶?龐總管,你不是說人在府門前嘛?」顧采薇立在門前,左顧右盼,半個人影兒也沒見到。

  面對主傢質詢,龐文宣也是一臉錯愕,「明明安排人照看的,怎得全都不見瞭影子?」

  顧北歸憂心忡忡,「莫不是丁大人惱瞭咱們怠慢,已然打道回府瞭?」

  「丁大哥才不會恁般小氣!」顧采薇對父親貶低心上人氣量的猜度甚為不滿,翹首呼道:「丁大哥,你在哪裡?」

  「薇兒輕聲些,」顧北歸聽瞭女兒的稱呼直皺眉,不滿道:「讓旁人聽瞭成何體統!既然丁大人已然……」

  「不才恭候多時。」

  突兀聲音自後響起,三人匆忙回首,隻見丁壽長揖到地,口中唱喏:「顧老英雄壽誕之日,末學後進丁壽特來拜會,祝前輩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老朽賤辰,何敢當緹帥親臨,寒舍真是蓬蓽生……是你?」顧北歸終於看清瞭來人相貌,微微一怔。

  丁壽摸瞭摸鼻子,窘笑一聲,「當日銀鉤賭坊有眼不識泰山,失禮沖撞之處還請前輩海涵。」言罷嗔怪地瞥瞭顧采薇那妮子一眼,合著你沒跟老爺子先通聲氣啊。

  顧采薇抿唇輕笑,貼著顧北歸耳朵悄聲道:「爹,丁大人對他當年詐賭的事可是耿耿於懷,不敢來見您吶……」

  顧北歸爽朗大笑,「區區小事,緹帥何必掛懷,老朽開局聚賭,法理不容,說來還要感激大人法外開恩,網開一面吶!」

  「前輩客氣。」丁壽謙辭客套,絕口不提去歲連吃閉門羹的糗事,顧北歸也樂得裝糊塗。

  「前輩壽誕,晚輩無以為敬,略備薄禮一份,望乞哂納。」丁壽從袖中取出一個小錦盒遞上。

  「緹帥客氣,老朽愧煞。」顧北歸雙手接過,轉手交給龐文宣,展臂延請,「大人裡面請。」

  丁壽欠身道謝,與顧傢父女一同進瞭宅邸。

  「龐總管,丁大人送的什麼稀罕物啊?」那幾個迎賓的不約而同都冒瞭出來。

  「你們幾個適才死到哪裡去瞭?」龐文宣沒好氣道。

  「小的請丁大人進瞭門房,給他搬椅子歇腳啊……」

  「小人給丁大人燒水沏茶啊……」

  「小的給丁大人捶腿揉肩……」

  「小的給……」

  「好啦,不要說瞭,盡是些不成器的東西!」龐文宣鄙夷地掃瞭一圈眾人,往日又不是沒見過京中權貴,至於這般丟人現眼的巴結麼!

  「龐總管,打開讓我們瞧瞧,長長眼吧……」幾人還不死心,眼巴巴望著龐文宣手中的錦盒。

  念著待會兒也要登簿入賬,龐文宣索性便應瞭手下所請,漫不經心地用指尖挑開盒蓋,隻見盒內軟緞襯墊,正中明晃晃擺放著一顆明珠,大如龍眼,晶瑩剔透,珠身上一圈毫光隱隱四射。

  龐文宣見多識廣,一見此物便瞳孔一縮,驚呼道:「夜明珠!!」

  周邊那幾個更是撟舌不下,暗道:乖乖,好大的手筆!單隻這顆珠子,老爺按今日排場再過個十次大壽,府裡也有添頭……

  ***    ***    ***    ***

  顧北歸引著丁壽穿堂過院,待到瞭正堂塞門前方停下腳步,「大人乃是貴客,理當延入上席首座,隻是老朽平日結交多是市井草莽,恐他們不識禮數,沖撞尊駕,還是請入內堂,老朽少時便來相陪。」

  說完顧北歸便對女兒連打眼色,顧采薇也跟著道:「是啊,丁大哥,我引你去內堂歇息吧?」

  丁壽今日來就是為刷好感的,顧傢父女怎麼說怎麼是,自無不允。

  見丁壽並無芥蒂之色,賽孟嘗這才寬心,讓女兒好生待客,他陪過客人稍後便至。

  「采薇,究竟是怎麼回事?」顧老頭沒瞭影子,丁壽有暇發問。

  「郭世兄也在裡面,爹憂心你二人不對付,隻好出此下策咯。」顧采薇轉臉便將親爹賣個幹凈。

  丁壽啞然失笑,「便是愚兄看不慣郭小侯爺,總不會在老伯大壽之日生事,顧前輩實在多慮瞭!」

  「大哥你性情謙和,薇兒是曉得的,可別人卻未必像你般識大體,郭顧兩傢算是世交,爹也要顧及郭世伯的面子呀……」顧采薇秋波瀲灩,嫣然一笑。

  平生第一遭被人說性子溫和,丁二也不臉紅,瞧著四下無人,立時原形畢露,牽住一隻玉手壞笑道:「那你要將大哥安置在何處一起敘舊啊?」

  顧采薇嬌腮染暈,忙將手從他掌中抽出,按著怦怦亂跳的心口道:「正堂後樓有幾間抱廈,委屈大哥先在那裡歇息,我自會安排人送酒菜去。」

  「送?你不一起來麼?」丁二敏銳發現問題關鍵。

  「道賀人中有些女客也需人陪,娘在閉關隻好我來咯!」顧采薇扁著櫻唇無奈說道。

  丁壽大失所望,「那大哥我豈不是要獨守空房?」

  「來日方長,大哥今日受些委屈,薇兒來日再做補償。」見丁壽神情落落,顧采薇心中不忍,柔聲寬慰。

  「補償?怎個補償法?」丁壽眼睛一亮,笑容中頓時添瞭幾分猥瑣。

  「哎呀,就是那樣補償啦……」顧采薇玉面漲紅,羞得不敢見人,推著丁壽向通往後樓的遊廊行去。

  「咱得把話說清楚啊,別到時候不認賬,大哥找誰說理去!」丁壽半推半就著前行,口中調笑不停,繞過塞門時順便往院子裡瞧瞭一眼。

  「咦?」丁壽突然腳步一頓。

  「怎地瞭大哥?」顧采薇險些一頭撞在他堅實後背上,探出頭一臉迷茫。

  「不必麻煩瞭,我在院裡搭個桌便好。」

  ***    ***    ***    ***

  正廳前庭院中支瞭二十多個席面,能進得此處的多是五行八作中的場面人物,席間觥籌交錯也端著彼此身份,不至於同前院那些同道們一般杯盤狼藉,不過院角卻有一桌是個例外,一名頭發稀疏的胖老頭獨據瞭一張桌子,滿席隻他一人在座,自斟自飲,大快朵頤,吃得酣暢淋漓,比之江湖豪客猶有過之。

  「莫老,好自在啊!」丁壽毫不見棄地撩袍入座,嘻笑看著眼前之人。

  「丁小哥?」莫言抬眼瞧瞭他一眼,微微驚詫,不過嘴裡可沒停著,呲溜一口,又是一杯涓滴不剩。

  丁壽提壺斟酒,哂笑道:「以莫老與顧前輩的交情,該當登堂入室才是,怎會一人受此冷落?」

  「你說裡面?」莫言腦袋一撥楞,搖頭晃腦道:「那裡是武定小侯爺和長風鏢局方大少等有頭有臉的人去的地方,我老人傢進去瞭不倫不類,旁人看見我也別扭,就不給顧老兒尋那麻煩瞭。」

  莫言抓著一個紅燒蹄髈啃得滿嘴流油,含糊不清道:「其實若非怕搶不過前院那些飯桶,我連此處都不願進來,你看他們一個個假模假式的斟酒佈菜,哪有吃酒的快活!」

  丁壽掃瞭一眼幾乎一半盤子見底的席面,暗道您老可真謙虛,就這才放出來似的吃相,等閑人哪有搶得過你的。

  「聽松鶴樓的人說,時常送飯去見不到您老,不知那菜還要不要再接著送?」丁壽忽然想起另一樁事。

  「不要瞭,山珍海味成天重復著吃也有膩味的時候,況且我老人傢時常不在傢,那席面都白糟踐瞭。」莫言又從燕窩碗裡撈瞭兩個大蝦丸子扔進嘴裡。

  「您老最近很忙?」丁壽奇道,白吃都不要,這老兒幾時轉瞭性。

  「四處走走,增長些見聞,傢有千金不如一技在身,我老人傢若整日窩在自傢那狗窩裡,要不瞭多久便成瞭聾子瞎子,再想在江湖上混吃混喝可不容易嘍。」莫言抹瞭抹油乎乎的嘴巴,順手蹭在自己那件早看不清顏色的袍子上。

  看不出這老兒還有點危機意識,丁壽搖頭輕笑,不過他很快便笑不出來瞭,他雖不會因為莫言吃相不佳心生鄙夷,但這老兒很有些後世「吃播」的潛質,看他這麼胡吃海塞的,自己肚子也跟著叫瞭起來。

  打量著滿席狼藉,丁壽實在沒有可以下手的餘地,拿起的筷子重又放下,隻好遊目四顧,分散註意。

  隻見不遠處一張桌上坐瞭幾個客人,居中的一個頭發微見花白,看著五旬左右,精神健旺,坐在那裡凜然有威,感受到他的目光猛一抬眼,雙目炯炯,顧盼如電。

  丁壽不為對方威勢所嚇,隻是點頭微笑,那人似乎也覺出丁壽並無惡意,頷首致意。

  「他叫楊頭,江湖人稱“飛天夜叉”,」莫言剔著牙,順著丁壽望過去的目光逐一解釋:「他身邊那個黑臉的叫管四,綽號“喪門星”,另外那個小白臉是“八步趕蟬”張通,坐在他對面的看不清臉,不過有他們三個在,那必是“鐵腳仙”馬武無疑。」

  「莫老真是見聞廣博,無所不知。」丁壽贊瞭一聲,那些酒飯看來是沒填狗肚子,這老兒博聞強記的名頭不是白饒的。

  莫言得瞭誇贊,洋洋自得,更是知無不言,「這四人是結拜兄弟,素來在青州、濟南一帶活動,號稱什麼」魯中四義「,在齊魯一帶很有些名頭。」

  濟南府?那可是司馬瀟天幽幫的地盤,那個男人婆如今也不知怎樣瞭,想起司馬瀟的健美身軀,丁壽胯下莫名有些發硬。

  「丁小哥,你臉色發紅,莫不是病瞭?」莫言一雙老眼犀利得很,瞬間便發覺丁壽面色有異。

  「無事無事。」丁壽扯衣袍翹起二郎腿,掩飾身體尷尬。

  正逢龐文宣又引瞭兩個賀客進來,那兩人披著虎皮大氅,俱是四十來歲年紀,燕頷虎須,體魄雄壯,兩邊太陽穴高高鼓起,顯是內外雙修的厲害人物。

  「莫老,那二人是……」丁壽未免有些好奇,這二人長相威猛,可一臉橫肉,看起來著實不像善類。

  「河北三虎,」莫言撇嘴輕笑,指著兩人中一個留著極為個性八字胡的人道:「這個喚郉老虎,擅使一手揆天大闔棍……」

  莫言又指著另一個唇邊滿是短髭的人道:「這個叫孫虎,用的是八卦刀,這兩人功夫確是不俗,隻是名聲麼……」

  莫言曉得丁壽身份,飽含深意地瞧瞭他一眼,幹笑幾聲,「不似魯中那四個,有些不黑不白……」

  「原來如此。」丁壽不以為意,他又不是為砸場子來的,莫說什麼不黑不白的,便是黑道人物,隻要不瞎瞭心在京城犯案,沖著顧采薇的面子,他兩眼一閉,權作沒見。

  仰天打瞭個哈哈,丁壽扯開話題道:「既是三虎,為何隻見兩個?」

  「最厲害的那頭虎已然洗白瞭根底,不過一入公門,身不由己,來去何時,非是自己能夠掌握……」莫言抬瞭抬眼皮,疑惑地看著漫不經心的丁壽:「錦衣衛掌管京師治安,這些人齊聚京城,丁小哥便一點也不憂心?」

  丁壽笑得沒心沒肺,「這些草莽豪傑都是為顧老伯賀壽而來,又非作奸犯科,我有什麼可憂心的!再則以顧老伯的手腕,想來也不愁約束不住吧?」

  莫言輕哦瞭一聲,「你對顧老兒倒有信心……」

  丁壽目光投向四處作揖陪笑的龐文宣,唇角輕抹,「不說顧老伯,單瞧龐總管那雙手,這院中至少一半的人當不住他一掌之威……」

  「好眼力,」莫言點頭嘉許,「」單掌開碑「龐文宣在」朱砂掌「上沉浸瞭二十餘年,等閑人等的確非他掌下之敵,小哥眼光不差!」

  「哪裡哪裡,與莫老相處久瞭,總要長點見識才是。」

  千穿萬穿馬匹不穿,莫言被丁二吹捧得全身熨帖,不由開懷大笑。

  二人談笑熱絡,那邊的龐文宣卻遇見瞭一個大難題,一個迎賓的門子快步湊到他身邊,附耳低語瞭幾句,龐文宣頓時面色大變。

  ***    ***    ***    ***

  顧府門前一個虎頷豹眼,相貌兇悍的大漢負手佇立,神情倨傲,腳邊還倒著兩個生死不知的顧府傢院,其餘幾個鼻青臉腫,驚惶看著這無禮惡客。

  「哪路的朋友來顧府生事?」龐文宣閃身躍出大門,擰眉怒喝。

  「老子一番好心來給顧老兒賀壽,這幫不開眼的狗奴才偏偏問東問西,阻著不讓老子進去,難道不該打嘛?」來人說是祝壽,言語中卻殊無敬意,乜眼瞧著龐文宣,冷笑道:「怎麼,顧老頭還不肯親自過來迎接,又打發瞭個碎催出來現眼?」

  龐文宣縱然脾氣再好,也被來人氣得臉色發青,冷聲道:「敝主人喜好交結各路朋友,尊駕若當真是來賀壽的,顧府自當好生接待,若是別有用心麼……」

  龐文宣冷笑一聲,「龐某雖然不才,也非讓人隨意欺侮之輩!」

  來人唇角下垂,一撇大嘴,不屑道:「老子今日就欺侮你瞭如何?」

  「找死!」龐文宣一聲暴喝,搶步上前,呼地一掌拍去。

  掌還未至,勁風已然撲面而來,那人識得厲害,側身避過,左臂一彎,一個肘捶撞向龐文宣胸口大穴,去勢兇猛,疾如迅雷。

  電閃之間龐文宣變掌為格,舉臂硬擋,「蓬」的一聲巨響,二人各自退瞭一步,同時面露驚駭之色,顯是對方武功之高出乎自己意料。

  龐文宣沉默不語,暗運內力,掌心轉眼間殷紅如血,望之可怖,來人也收瞭輕視之心,手握腰間刀柄,凝如山嶽,蓄勢待發。

  眼見二人便要各出絕技,一較高下,忽聽門內一聲大喝「住手!」,聲若洪鐘,兩人齊齊一震,各自收手。

  「遠來是客,文宣怎能對客人無禮?」顧北歸緩步而出,龐眉下一雙眼睛矍鑠有神,不怒自威。

  「老爺,此人傷人在先,復又口出不遜,實在欺人太甚!」龐文宣憤憤不平。

  顧北歸凝眸望著對面豐偉身軀,目光從他腰際佩刀上一掃而過,不動聲色道:「王壯士若真個想傷人命,你等早已在厲斬刀下身首異處……」

  ***    ***    ***    ***

  顧傢後院書房。

  「老夫久聞王壯士大名,今日一見,三生有幸。」顧北歸拱手為禮,話說得客氣,面上卻殊無喜色。

  來人哈哈一笑,敷衍還瞭個禮便道:「我王大川早聞顧老英雄大名,今日特來拜會賀喜,適才若有冒犯,還請顧老英雄不要怪罪。」

  顧北歸道:「豈敢,請坐。」

  王大川並不入座,而是不停打量著書房佈置,毫不見外地拿起博古架上的一件玉器在手中把玩,「道上傳言顧先生傢財萬貫,富甲一方,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顧北歸端坐椅上,微微垂眸道:「生意場上進進出出,老夫又喜好交朋結友,左手進,右手出,不過維持一個虛架子罷瞭。」

  「老爺子言不由衷啊,」王大川將玉器放回原處,拍瞭拍整個多寶格,嘖嘖嘆道:「單隻這一排寶貝,我們弟兄不知要幹多少買賣才置辦得下!」

  顧北歸龐眉微揚,「王壯士遠道而來,該不是為瞭做買賣踩盤子吧?」

  王大川咧嘴大笑,「顧大爺說得哪裡話,江湖人誰不曉得“賽孟嘗”的大名,您老人傢交遊遍天下,若是打您府上的主意,今後我王大川在道上可不是寸步難行瞭?」

  「不過麼……」王大川話鋒一轉,又道:「您老“有求必應”的名頭如雷貫耳,我王大川雖是聲名不顯,想來您老當不會門縫裡瞧人吧?」

  顧北歸嘿然冷笑,「立地開山王大川聲名赫赫,各地官府拿之不得,如何會是無名之輩,老夫豈敢小覷!」

  王大川嘆瞭口氣,拍著自己短肥粗項道:「王某人就是盛名所累啊,被鷹爪孫咬住瞭尾巴,莫說做不得買賣,就是這項上人頭,也是朝不保夕!」

  將身子向顧北歸處傾瞭傾,王大川一臉苦相道:「老王這人頭不值什麼,可弟兄們總得吃飯吶,沒法子,隻好舍瞭老臉求告到您老門前,討些散碎銀子過活……」

  「江湖朋友有難,老夫自當略盡綿薄。」顧北歸皓首微轉,向外喝道:「文宣,可預備好瞭?」

  「老爺!」龐文宣捧著一個木箱,應聲而入,走到王大川近前時俯身放下,木箱落地隻聞「咚」的一聲,足見其中分量。

  王大川看看兩人,用腳踢開瞭箱蓋,隻見木箱內滿是白花花的銀錠及碎銀銅錢。

  「五百兩銀錠,三百兩碎銀子,另有二百吊京錢,」龐文宣冷聲冷氣道:「老爺曉得某些人見不得光,用銀票不方便。」

  「文宣休要多話,還不退下。」顧北歸略帶不滿地斥道,龐文宣忿忿瞪瞭王大川一眼,垂手退出。

  「顧大爺不愧是場面人,周到講究。」王大川眉花眼笑。

  「老夫力所能及,還請王壯士不要嫌棄。」這些銀錢絕不是小數,顧北歸打得也是破財消災的主意。

  「什麼話,我老王是那占便宜沒夠的潑皮無賴麼!這些已經真真不少啦!」王大川豪爽大笑。

  「那就好,王壯士難得來此,請飲杯水酒再走不遲。」

  王大川眉頭一挑,「誰說我要走瞭?」

  「王壯士莫非還要逗留幾日?」顧北歸微微變色。

  「銀子沒拿夠,我上哪兒去?」王大川理直氣壯。

  顧北歸狐疑道:「不是說……」

  「這些銀子我一個人是盡夠瞭,可老王我幾十個弟兄,千兒八百兩的就想把我們打發瞭,真當爺們是叫花子不成?」王大川嘿嘿冷笑。

  面上怒氣一閃即逝,顧北歸強壓怒火,沉聲道:「還要多少?」

  王大川揚著下巴,倨傲道:「還有三十多個兄弟,老王我也不訛你,按三十個算,每人都是這個數,怎樣?」

  顧北歸怒極反笑,「三萬兩?王壯士真看得起老朽啊!」

  王大川將一雙綠豆似的小眼瞇起,得意道:「江湖人誰不曉得您老爺子手段豪闊,區區三萬兩,不過九牛一毛而已……」

  顧北歸沉聲道:「老夫沒有那麼多現銀。」

  「不急,王某就暫借貴府棲身,等什麼時候銀子齊瞭,立即拔腿走人。」王大川摩挲著下巴短須,似笑非笑:「放心,隻我一個人,其他弟兄不會叨擾貴府給您添麻煩的……」

  顧北歸「嗤」的一聲冷笑,「王壯士很小心啊!」

  王大川喟然一嘆,「沒法子啊,您老爺子黑白通吃,交結官府的手段高明,王某人雖不在乎自己這賤命一條,卻擔心見瞭官胡言亂語,給府上招來禍事。」

  顧北歸不屑哂笑,「老夫有甚禍事可招?」

  「您老將兄弟我直接引入後宅,還不是忌憚兄弟那點匪名,如今前院裡的客人,王某不必費事,便能點出幾十號有案底的同道中人,顧先生就算傢大業大,怕也經不起官府的三抄兩檢吧……」王大川桀桀笑道。

  顧北歸面色一肅,森然道:「顧某人行事,交的是朋友,結的是善緣,王壯士今日行事,有悖江湖道義,就不怕日後把路走窄瞭麼?」

  「道義?是方是圓?多少錢一斤?」王大川輕蔑一笑,緩步轉到四扇螺鈿屏風前,悠悠道:「王某刀頭上舔血,憑的是本事,靠的是心機手段,若說有什麼訣竅,那便是四個字:六親不認!」

  話方落地,王大川旋身拔刀,刀光彷如匹練,席卷而出,將螺鈿屏風一分為二,刀勢不止,又將書房軒窗絞個粉粹。

  嬌叱聲中,一道倩影穿窗而入,劍光閃爍,青芒如飛花般散入滔天刀幕,剎那間隻聽叮叮當當一陣亂響,如雨點般清脆雜亂。

  「停手!」顧北歸身形一晃,搶入劍雨刀幕之中,瞬間劍雨無形,刀幕潛蹤,芙蓉劍與厲斬刀全夾在他兩手指縫之間。

  「爹?!」顧采薇失聲驚呼。

  「薇兒不得對客人無禮!」

  顧采薇杏眼圓睜,「適才我都聽見瞭,他算什麼客人!?」

  「住口!進瞭顧某傢的大門,便是我顧北歸的朋友,不可失瞭禮數,還不給我退下!」顧北歸沉聲怒叱。

  顧采薇氣得恨恨跺瞭跺腳,轉頭奔出。

  「小女無狀,請王壯士恕罪。」顧北歸欠身一禮,言辭客氣。

  王大川心頭驚疑不定,適才他雖未出全力,但厲斬刀鋒一出,大開大闔,霸氣異常,卻被顧北歸舉手之間收於掌中,這老兒絕非泛泛可欺之輩,當即收瞭狂傲之心,鄭重回禮,「顧大爺言重,是在下失禮在先,還請海涵。」

  ***    ***    ***    ***

  宴席上失瞭壽星正主,小侯爺郭勛正自沒趣,忽然間廊下裙角一閃,一個窈窕身影映入眼簾,他眼睛一亮,立時離席追瞭上去。

  「賢妹,席間不見,你在忙些什麼?」郭勛巴巴追問。

  「郭世兄,小妹有急事在身,待閑暇時再與你敘舊。」顧采薇語氣不善,目光焦灼。

  郭勛還未品出話中味道,「無妨,反正愚兄如今也是無事,可有什麼能幫上忙的?」

  顧采薇橫瞭他一眼,也不再多言,直奔院中角落一席,「丁大哥,我有事找你。」

  「什麼事?」正與莫言扯閑篇的丁壽抬頭問道。

  丁壽?情敵相見,分外眼紅,郭小侯爺一張俊面瞬間黑瞭下來,「這便是你的急事?」

  顧采薇也不理睬,隻同丁壽道:「我們去尋個僻靜地方說。」

  丁壽自無不可,和莫言打聲招呼便要隨顧采薇去。

  「慢著,你二人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非要避開人談?」郭勛妒火攻心,急不擇言。

  「你……」顧采薇氣得粉面煞白,賭氣道:「總之不幹你事。」

  丁壽摸摸鼻子,「那個……小侯爺,此處畢竟采薇自傢,咱們便客隨主便,聽她安排就好。」

  你倒是好瞭,怕巴不得被單獨安排到閨房裡去吧?如今郭勛瞧丁壽是一百二十個不順眼,挑釁道:「郭某就是不聽安排瞭,顧傢主人是顧老伯,尋他來與我說。」

  你這不成心找不自在麼,丁壽將臉一板,道:「郭鎮撫,本官命你在此地候著。」

  「你……」郭勛登時想起,這位名義上還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臉色發青道:「大不瞭郭某不領你這份俸祿!」

  「嗯——」丁二爺擺出官威,還真似模似樣,「官職俸祿皆是朝廷恩典,非私相授受,郭鎮撫此言,可是對陛下不恭啊……」

  「我……」郭勛氣得一口氣險些沒接上來,他可以不在乎錦衣衛鎮撫的官職,可世襲的爵位卻舍棄不得,丁壽扣的這頂帽子他萬萬背負不起。

  「小侯爺既無異議,采薇我們走吧。」丁壽轉過身來便換瞭一副嘴臉,和聲細氣,溫柔體貼。

  「呸!」見顧采薇領著丁壽離去頭也不回,郭勛狠狠啐瞭一口。

  「這些男男女女的事說不清楚,小侯爺不必放在心上,來陪我老人傢喝上一杯……」自覺面子甚大的莫言想再拉個酒友入席,迎面卻是兩道能殺死人的目光,老傢夥馬上識趣地閉緊瞭自己嘴巴。

  郭勛再無逗留心思,到前院喚瞭隨從,準備離開這傷心受辱之地。

  這時候各方賀客該到的已然都到瞭,顧府門前空閑許多,武定侯府的仆役正與那幾個門子閑聊,一臉艷羨聽得入迷,主子連喚瞭幾聲方才聽見。

  「狗奴才,耳朵都聾瞭!」郭勛正有一腔怒火無處宣泄,連顧府帶自傢的仆役一起罵瞭個狗血淋頭。

  「小侯爺恕罪,這不是今日得瞭厚賞,有些得意忘形。」下人們一邊準備馬匹套車,順嘴將丁壽打賞的事說瞭一遍。

  又是丁壽,真個陰魂不散!聽眾人七嘴八舌誇贊丁壽的大手筆,郭勛更加不屑一顧,「官當得再高又如何,不過窮人乍富,從頭到腳還是一身的小傢子氣,哪有豪門貴介自己揣著銀錢上街打賞的!」

  下人伺候著郭勛登車,連聲附和,「小侯爺說的是,小人們還是沒見識,教您見笑瞭。」

  眾人的態度總算讓郭勛找回瞭些自信,心情稍好,坐進車廂時大度地吩咐瞭聲:「看賞。」

  「小侯爺慢走。」眾門子躬身送走瞭武定侯府的馬車,捏瞭捏手中的二錢銀子,呸!齊齊唾瞭一聲,你他娘不小傢子氣,別隻給這點賞錢啊!!

  「我說哥幾個,這又謝又啐的,鬧得是哪一出啊?」一個相貌粗豪的壯實漢子倚著顧府大門,笑吟吟對眾人道。

  「是齊爺啊,別提瞭,今日累個半死不說,還挨瞭一頓打,若非遇見個大豪客,我們哥幾個今日算是倒黴到傢瞭!」

  「哦?什麼豪客,與某傢說說。」大漢立時來瞭興致。

  幾人似乎與來人很是熟絡,也沒加提防,便又將丁壽的賞錢和壽禮吹噓瞭一遍,聽得那齊姓大漢眼睛瞪得溜圓,滿臉紅光。

  ***    ***    ***    ***

  「唉!」丁壽徜徉在長長街巷,回頭看瞭一眼已經望不到影的顧府宅門,重重嘆瞭口氣,這不倒黴催的麼,莫名又多出一樁麻煩事。

  鏟除王大川等一幹匪類,這是錦衣衛職責所在,他義不容辭,可既不能驚動顧傢的其他客人,又不能讓顧北歸那老兒背負無義之名,更別說還有幾十個王大川黨羽隱身暗處,稍有風吹草動就可能打草驚蛇,偌大個京城裡搞定點清除,真當二爺褲衩套外邊啦!

  可念著顧采薇那楚楚可憐的模樣,他當時實在不忍心拒絕,顧北歸啊顧北歸,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搞這一出有求必應,到底他娘圖得什麼!

  正自怨天尤人,丁壽忽然腳步一頓,心生警意,靜默片刻,他唇角微微一揚,步伐瞬間加快。

  ***    ***    ***    ***

  白色薄底快靴在青石板路上輕盈踏過,如行雲流水,似閑庭信步,幾步之間便穿過狹長甬巷,才至小巷拐角,驀地一掌從身側探出,曲指如鉤,直鎖咽喉。

  折扇輕揮,擊敵腕骨,腳底一滑,一腿悄無聲息地側身踢出,瞬息之間攻守倒轉。

  「咦?」丁壽撤掌,旋身錯步,避開那如鬼魅般的一腿,奇道:「是你?」

  折扇舒展,白少川星目朗朗,隱含笑意,「你當是誰?」

  「你一路跟蹤我作甚?」

  白少川劍眉輕斂,輕聲薄嗔道:「我幾時跟著你瞭,你府中尋你不見,到顧傢又說你已然走瞭,這才一路尋來,不想被你來瞭這麼個下馬威。」

  丁壽搔搔頭,喃喃自語:「難道我覺差瞭……」

  ***    ***    ***    ***

  另一個僻靜小巷內,龐文宣正與齊姓大漢爭吵糾纏。

  「文宣,你攔著我作甚?」

  「姐夫你盯瞭姓丁的一路,卻是為何?」

  「還用說麼,那小子擺明是頭肥羊,當然是撈他一筆啦!」

  「你可知他是錦衣衛都指揮使,朝廷命官!」

  「什麼錦衣衛爛衣衛,我齊彥名眼裡隻有錢,你就說他有錢沒錢吧?」

  龐文宣一時語塞,無奈點頭。

  「這不就得瞭麼,祖師爺一輩輩傳下來就是要咱們劫富濟貧,替天行道,他一個當官的出手不是金子就是珠子,能是好來路麼?我搶瞭他讓你姐姐和小虎頭兒有好日子過,又怎麼啦?」齊彥名瞪著一雙牛眼喝問。

  「他可是天子親軍統領,並非等閑人物。」

  齊彥名好不容易從龐文宣的口中弄清瞭天子親軍的意思,不但沒有退卻之意,熱情反更加高漲,拍著大腿喜道:「難怪,原來是皇帝老兒的保鏢頭子,想必傢裡定有不少宮裡的寶貝,這筆買賣忒值瞭!」

  齊彥名轉身便要繼續跟上,龐文宣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放手!」齊彥名眼中蹭蹭冒火,顯是動瞭真怒。

  「小不忍則亂大謀,姐夫還是安生幾日吧……」

  ***    ***    ***    ***

  落日西斜,丁壽與白少川並肩行在長街上,腳下拖著兩條長長身影。

  「你找我幹嘛?」

  「我不想找你,是劉公要尋你。」

  「劉公公?又出什麼事瞭?」

  「監察禦史柳尚義進京瞭。」

  「柳尚義?他不在天津衛緝賊捕盜,跑回京城幹嘛?」

  「就是躡著一個巨盜的蹤跡,他才回瞭京師。」

  「嗤,哪路角色?搞得這麼興師動眾?」

  白少川停下腳步,一字一頓道:「王大川。」

  ***    ***    ***    ***

  「立地開山王大川?」張茂搖搖頭,「他可不是我招攬來的。」

  「他是被偽明禦史柳尚義迫得走投無路,才一頭紮進京師的。」白袍蒙面人沉聲言道。

  張茂冷笑瞭一聲,「王大川其人桀驁不馴,不服管教,把他留在京裡對我們的大事恐是個麻煩。」

  「凡事皆有兩面,他目無王法,正可為我們所用,他和麾下那些黨羽橫行畿魯多年,官軍無人可當,若能收為羽翼,可是為聖教又添一大戰力。」

  「你要用他?」張茂皺瞭皺眉頭,「王大川樹大招風,此行不知會招來多少聞風而動的鷹爪孫,別來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所以,我需要你生出些事端,將京城中的眼光分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