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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二章 且將離情托寶玉

  原平驛,位於太原府下轄代州崞縣南四十裡的官道上,距離下一站忻州的九原驛尚有八十裡之遙。

  天近黃昏,此時驛站的驛卒們正好一通忙碌,一夥大同鎮的軍兵押解著十餘輛囚車風塵仆仆地進瞭驛站,驛丞勘驗過公文後便熱情相待,收拾客房並著手準備吃食。

  「誒,我說你們動作都麻利點,把馬牽到後頭,草料備足,弟兄們用過飯就要早早歇著,明兒天不亮就得啟程趕路,可耽擱不得。」

  帶隊的是大同鎮的一個把總,站在院裡沖高高瘦瘦的老驛丞千叮嚀萬囑咐。

  「放心吧軍爺,誤不瞭您的事,先到屋裡面用口熱飯,歇歇腳。」隻是胥吏的驛丞曉得不能得罪這幫大頭兵,對方說什麼都是滿口答應。

  帶隊的把總對驛丞的態度很滿意,才要進屋又想起一件事來,快步來到一輛單獨的囚車前,打開囚車木欄,哈著腰對窩在裡面的壯漢笑道:「麻爺,您下來用飯吧。」

  身量長大的麻全出瞭囚籠便急著伸胳膊蹬腿,舒展瞭幾下筋骨,這才覺得舒服瞭些,撇嘴罵道:「他奶奶的,這囚車裡真不是人呆的。」

  「麻爺,您多擔待,小的也沒辦法,畢竟您還掛著個嫌犯的名頭,不得不讓您委屈一陣,」帶隊的把總陪著小心道:「好在已經進瞭太原府,等到瞭地頭,把事情說明白,您就又是一個自由身瞭。」

  「說得明白麼?」窩在另一個囚車裡的楊林陰陽怪氣地斜眼瞅著二人,「抓捕白蓮教徒可是大大的功績,那群官兒們隻恨牽連不廣,拿人唯恐不多,怎麼還會開恩放人,更何況……你給聖教養馬是實打實的事情。」

  「你他奶奶的,要不是因為你們這群亂黨逆賊,老子的寶馬會被拿去送人麼,你還敢說便宜話……」

  怒氣沖沖的麻全左右尋摸一圈,順手抽出把總腰刀,就往囚車前湊,「老子剁瞭你!」

  「哎喲,麻爺,這人還沒過堂,可死不得誒,你體諒下兄弟們的難處!」帶隊的把總拼命攔住麻全,苦苦勸說。

  「這人已經是個死人瞭,您就讓他嘴上痛快幾句,別跟他置氣,咱裡面去,兄弟我敬你幾杯。」

  麻全雖說不甘心,可這一路多靠這些軍卒照料,犯不上為他們招禍,憤憤地將刀丟瞭回去,被把總強拉著進瞭堂屋。

  屋內眾軍士早已卸瞭甲胄,圍著一個個方桌劃拳行令,大快朵頤,山西雖也是大明九邊之一,可北面有大同鎮頂在前面,又有偏頭關、雁門關、寧武關一線內長城作依托,有敵來犯自可烽火傳警,更別說這周邊堡寨關口林立,堡墻都可比擬內地城墻瞭,重重防護之下,他們有什麼可擔心的。

  「麻爺,來喝兩盅,消消氣。」有兵士給上官讓開地方,把總不忘緊拉著麻全的腕子,怕這位爺再出去闖什麼禍。

  麻全悶悶不樂地坐下,看著堂屋中來回奔走填酒佈菜的驛丁,眉頭緊鎖。

  「這驛站裡有多少人?是不是都跑這兒來瞭?」

  「咱們弟兄人多,他們多上點心還不是應該的麼,」把總毫不在意,理所當然地說道,隨即豪爽地舉起酒碗,「來,兄弟敬你一杯。」

  麻全酒碗湊到唇邊,一口不喝,突然撂下碗便起身向外走。

  「麻爺,你這又是幹什麼去?」把總心頭委屈,這位爺真不好伺候。

  「驛卒都過來伺候人瞭,誰去管馬!我心裡不踏實,過去瞅瞅。」麻全嘴上說著,腳下不停,已然轉向後院。

  帶隊的把總對麻全的馬癡脾氣早有耳聞,隻要他不惹事,管他先吃飯還是先喂馬呢,要不是上頭交代,孫子才願意管這麼多閑事,成天哄著他玩。

  當下那把總也不再多話,喊過幾個親信手下,「來來來,咱們弟兄們喝。」

  上司相邀,這幫當兵的也不客氣,推杯換盞,開懷暢飲。

  「哎,我說,別光顧著自己啊,爺們這些人還沒吃呢,就是上路也有頓斷頭飯吶!」

  院子裡楊林在囚車內並不消停,大呼小叫地尋麻煩。

  「搞清楚而今處境,別再閑言碎語得找麻煩。」老驛丞傴僂身軀,從囚車前經過。

  「你個老梆子,礙你屁事,滾!」楊林毫不客氣,口出穢言。

  驛丞扭過半邊側臉,犀利的眼神看得楊林心中一跳,隨即狂喜於色,「趙……」

  ***    ***    ***    ***

  清晨的陽光照耀著寬廣的平陽府衙,丁壽立在衙前,對著一輛青幔馬車的細格軒窗,不耐煩地掏著耳朵。

  瑩白皓腕輕挽窗幔,玉堂春動情細語,「大人活命之恩,援手之德,妾身沒齒不忘,來生必當……」

  玉堂春一番衷心感激的話被丁壽揮手打斷,「丁某隻求今生,不問來世,姑娘也莫說什麼結草銜環的報答之言,你枉費唇舌,我徒添煩惱。」

  「你……」玉堂春桃腮漲紅,這位青樓才女竟被噎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這些時日蒙他照拂,衣食住行無不體貼入微,本已生出幾分好感,雖不至背離鴛盟,將王朝儒拋之腦後,可也不再是拒人千裡,何況還賴他相助,母女團圓在望,她無以為報,真心想表述一番肺腑之言,可這人卻好像要臟瞭耳朵般,一句也不想聽。

  「玉姐姐,小妹祝你一帆風順,早日天倫重聚。」宋巧姣急忙上前,緩解玉堂春面上的尷尬。

  受傷之際起居不便,多蒙宋巧姣貼身照料,二人關系親近許多,玉堂春展顏笑道:「借妹子吉言。」又忍不住狠狠地瞪瞭丁壽一眼,看看人傢巧姣妹妹,多會說話。

  好似與己無關的丁壽抬頭望天,對周遭護衛的錦衣衛吩咐道:「時候不早,你們趕快上路吧,本官還得補個回籠覺去。」

  一眾錦衣衛轟然領命,翻身上馬,蹄聲踢踏作響,車輪轔轔,緩緩前行。

  「玉姑娘,這個送給你。」看著車隊啟動,丁壽突然取出一個小錦盒,遞到窗口。

  「身受大恩,此生無以為報,不敢再生受大人涓流美意,大人請回吧,別誤瞭秋日好夢。」玉堂春落下窗前青幔,將丁壽擋在瞭視線之外。

  「咚」,錦盒由窗口投入,滾到瞭玉堂春腳邊。

  玉堂春賭氣地將螓首扭向一邊,不去看那物件,可沒矜持片刻,還是好奇心起,忍不住低身拾瞭起來。

  錦盒包裹嚴實,外面是一層厚厚襯墊,剛才那一摔也未將盒蓋震開,玉堂春更加興起,急不可待地打開錦盒。

  「這是……」錦盒內擺放著一塊白玉雞心佩,熟悉的蟠螭雕紋,刀工精細,赫然便是她交於王朝儒用作典當盤纏的那塊玉佩。

  玉佩下的絲絨襯墊上還有一張折疊的便箋,入目是四行小楷,「寶玉通靈,再伴紅顏,緣之所謂,妙不可言。」

  玉堂春羞啐一聲,「不知羞,哪個與他有緣瞭。」

  再往下細看,「姑娘思母心切,丁某不敢慰留,此去路途顛簸,姑娘傷勢初愈,務以保重玉體為重,切切珍重。」

  玉手輕輕撫摸車廂座椅上鋪陳的軟綿茵褥,玉堂春這才驚覺馬車外觀雖不起眼,廂內佈置得卻極為舒適,寬大座椅可坐可臥,一旁還備著蜜餞果鋪等各類零嘴點心,不由為丁壽苦心所感。

  再度掀起佈幔,螓首探出車窗,秋水凝眸,回望府衙,晨霧之中,一個挺拔模糊的人影正向她揮手作別,雖已看不清面目,玉堂春可以預料,那人臉上定是掛著讓人羞惱萬分的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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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大人,玉姐姐已經走遠瞭。」

  府衙門前,眼望車隊沒瞭蹤影的宋巧姣輕聲說道。

  丁壽含笑回身,「收拾收拾,咱們也該走瞭。」

  「走?您不是要回衙歇息麼?」

  「本官倒是想睡個懶覺,可你心心念念著傅鵬,可睡得踏實?」丁壽嘴角輕勾,微笑打趣。

  被說中心事的宋巧姣嬌腮若暈,萬福施禮,「妾身多謝大人體諒。」

  丁壽見這丫頭嫩臉微紅,笑靨生春,天生幾分媚態,不由心中一動,小傢碧玉,果然別有一番風情。

  這邊丁壽正打發人收拾行裝,準備動身入陜,平陽府就留給張禴收拾吧,一騎快馬卻飛馳而至,馬上人未等馬蹄收住,便滾鞍下馬,「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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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哨押運鎮軍及原平驛上下人等全部死於非命,白蓮匪人猖狂如斯,這還是皇明治下麼!」丁壽眼中殺機昭然。

  「賊人應是冒充驛卒,在接待酒水食物之中投毒,是以輕易得手。」昌佐得瞭塘報後也是震驚萬分,在他的地盤上出瞭這麼大的變故,實在不知如何收場。

  「當真一個活口也沒有?」

  昌佐搖搖頭,「驛站中上至驛丞小吏,下到走遞甲卒、驛丁、馬夫,俱都被害,所押人犯逃匿無蹤。」

  「麻傢那個也不見瞭?」丁壽劍眉輕揚,凝神問道。

  昌佐嘴裡滿是苦澀,他當初本是好意幫著麻傢開脫,誰想到原平驛裡屍體堆瞭一地,唯獨那個麻全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一個從逆的帽子怕是摘不掉瞭。

  「小人識人不明,求大人責罰。」昌佐自認倒黴,躬身領罪。

  丁壽晃晃腦袋,「本官沒那閑工夫,畫影圖形,行文山西鎮,各路要道隘口嚴加盤查,緝拿人犯。」

  見昌佐面露難色,丁壽蹙眉道:「有話直說。」

  「押送官軍出行本是軍務,外人難以知曉,況原平驛地處官道,往來鋪馬頻繁,偽裝日久必為人所覺,賊人行事不早不晚,恰在押軍到來之前奪取驛站,這其中未必沒有隱情。」內外勾結,事關重大,昌佐也無法確定,隻是委婉說出心中疑慮。

  「給徐節傳句話,若拿不著人,他這山西巡撫也不要當瞭。」

  霸氣地扔下這句話,丁壽頭也不回地出瞭屋子,扔下被震得張口結舌的昌佐呆呆站立。

  「宋姑娘,你怎麼在這?」丁壽出門便見宋巧姣在院中一顆銀杏樹下獨自徘徊踟躕。

  宋巧姣見丁壽出來,向前疾行數步,遲疑囁喏道:「丁大人,可是又有大事?」

  「事不小,上百條人命。」

  「那,那……」宋巧姣欲言又止,一路上風波不斷,哪件事情都不比傅鵬的命小,她雖憂心未婚夫性命,可也實在說不出催促之言。

  「收拾完瞭麼?我們馬上動身。」丁壽又道。

  宋巧姣不可置信地睜大瞭美目,「這就走?!那此間的事呢?不管瞭?」

  「天下事自有天下人管,我一人管不來的。」

  事情越搞越大,讓老太監來操這個心吧,丁壽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