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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一章 明察秋毫丁青天

  「不要!!」

  睡夢中驚醒的玉堂春渾身香汗淋淋,美目驚恐地望向四周。

  「姐姐醒瞭。」一個倚桌打盹的錦衣衛被蘇三吵醒,驚喜地看著她。

  「你是誰?」又換瞭一個男人,蘇三羞怒交加,若是昨夜治傷情非得已,那輪流安排陌生男子同處一室則是居心叵測,真以為我是人盡可夫,不計名節的殘花敗柳麼。

  「姐姐忘瞭,昨夜是我隨同沈大人將您接過來的。」這個錦衣衛長相清秀,聲音也透著幾分柔弱。

  「是你?」想起此人昨夜對自己舉止輕浮,玉堂春又添瞭幾分怒氣,這錦衣衛上下果然是一丘之貉。

  「丁大人叮囑,清晨還要再換一次藥,隨後便為姐姐準備早飯。」從桌上拾起一個瓷瓶,那名錦衣衛便向帷帳走來。

  「別過來!」蘇三突然覺察自己手腳已可行動自如,急忙兩手遮掩私處,縮到瞭床角。

  那名瘦弱的錦衣衛微愕之後,便明其意,不覺莞爾,摘下頭上巾帽,任由一頭青絲垂下,「姐姐勿慌,小妹宋巧姣,亦是女兒身。」

  ***    ***    ***    ***

  玉堂春分腿翹臀地趴在柔軟的衾褥上,任由宋巧姣為她塗抹傷藥,對方雖是女子,可自傢隱秘私處毫無遮攔地暴露人前,還是讓她面紅耳赤,難堪非常。

  「傷情比昨日好瞭許多,這藥果真是奇效,姐姐覺得如何?」

  感受到臀尖傳來的絲絲涼意,玉堂春已無多大痛楚,鶯聲道:「感覺大好,辛苦妹子瞭。」

  「不過是舉手之勞,談什麼辛苦。」

  宋巧姣塗抹得非常認真,細細端詳下,隻見蘇三半截裸著的大腿白皙柔嫩,兩瓣隆丘渾圓飽滿,臀肉上泛著傷後的片片紅暈,香嫩雪肌紅白交映,熠熠生輝,兩股盡頭芳草萋萋,陣陣體香幽幽傳來,肥厚蛤唇光潔如新,若隱若現,蘊含無限風情。

  果然是天生尤物,縱是女子,宋巧姣也為這具粉雕玉琢般的香艷嬌軀所傾倒。

  似乎察覺到身後的灼灼目光,玉堂春不安地扭動瞭下身子,「妹妹,你在做什麼?」

  「啊?哦,小妹的這件裡衣小瞭些,姐姐怕是穿著不便吧。」宋巧姣玉頰火燒,還好不慮被人看見。

  向下微瞥,見自己大半奶肉都因伏臥溢出瞭胸衣,玉堂春不覺羞澀,「還好,這衣服是妹妹的?」

  「是啊,這一行人裡隻有妹妹一個女子,昨夜為姐姐換藥後,便隻好用自己的衣物替換瞭。」

  「你為我換的藥?那丁壽……哦不,丁大人他……不是他換的?」蘇三忍不住急聲詢問。

  「當然不是瞭,大人特意囑咐除瞭小妹,不讓旁人靠近這間屋子,他也隻在昨夜換藥間隙,在這裡探視片刻。」宋巧姣替她拉上底衣,又扯過錦被蓋住身子。

  「他而今在哪裡?」蘇三既覺慚愧,又帶幾分怨氣,明明做瞭好事,卻偏給人一個浮浪無行的表象,便那麼不願做個好人樣。

  「丁大人昨夜在客房安歇,聽錦衣衛的差爺說今日一早便出去瞭。」

  ***    ***    ***    ***

  「雲松螺髻,香溫鴛被,掩春閨一覺傷春睡。柳花飛,小瓊姬,一聲」雪下呈祥瑞「,團圓夢兒生喚起。誰,不做美?呸,卻是你!」

  縣城西門大街角落裡,盲老兒抱著胡琴,自拉自唱,一首山坡羊在他嘶啞的嗓音裡,婉轉低回,竟也有幾分少婦閨怨的味道。

  「好好好,扭捏捏,俏兮兮,入木三分,老丈唱得好,這琴更是拉得妙。」

  一個清朗的聲音贊美不絕,隨即盲老兒便聽到膝前的破陶碗裡叮當幾聲脆響,急忙伸手去摸,不是銅錢,竟是幾顆銀豆子。

  「謝官人賞。」難得遇見豪客,盲老兒感恩不盡。

  丁壽穿著一件寶藍緞子的直身,矮身蹲瞭下來,客氣地詢問道:「老丈這營生如何啊?」

  「餓不死,對付活唄。」盲老頭隨口答道。

  「看著前面宅院雄偉闊氣,想來也是大戶人傢,隨意喚老丈進去唱幾個曲兒,也能混得幾日吃食,怎會如此困頓?」

  「官人是外鄉人吧?這宅邸是方爭方大官人的,他可是有名的大財主,從口外販馬回來,一本萬利的營生,據說在大同還有專門的馬場,可他一年到頭在外奔波,宅裡隻有女眷,豈會喚我這老瞎子進去唱曲!」盲老頭兒撇著嘴道。

  「有道是商人重利輕別離,春閨寂寞,難為方傢的女眷能守得住。」

  「守個屁!莫說方傢那大娘子蔣氏,便是那通房的丫頭春錦,每日裡常倚著門邊賣呆,沒少給街上的年輕後生們拋媚眼!」盲老頭往地上狠狠啐瞭一口道。

  「老丈知道的倒是清楚。」老傢夥說的信誓旦旦,丁壽心中生疑,舉手在盲者眼前晃瞭晃。

  「官人不必試探,小老兒確是個瞎子。」

  倏地收手,被一語道破的丁壽尷尬地笑笑,「老丈好生敏銳。」

  「眼瞎心又不瞎,正因小老兒是個殘廢,有些人做事便沒個避諱。」老者舔瞭舔幹裂的嘴唇,幹巴巴地說道。

  「如此說來和方傢女人明鋪暗蓋的這個人,老丈知道是誰咯?」

  捋捋下頜的幾根山羊胡子,老頭搖著腦袋,「不好說,不好說喲。」

  不說「不知道」,而是「不好說」,丁壽瞬間明瞭其中意思,暗道聲報應來得還真快,竟有人敲到二爺頭上瞭。

  「我一個外鄉客,最愛聽這些風流韻事消磨時間,請老丈給講解講解。」

  老頭兒手中一沉,一大塊碎銀子入瞭手,頓時老臉上的褶子都笑開瞭花,「官人放心,隻要您不嫌小老兒話多,一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    ***    ***    ***

  施展輕身功夫,丁壽不引人註目地回到縣衙住處,郝凱早已等候在此。

  「稟衛帥,王貴一早來過。」郝凱躬身道。

  「沒讓他進來吧?」丁壽坐下自斟一杯茶,飲瞭一口問道。

  「沒有,隻說大人宿醉未醒,讓他在前堂隨時聽候傳喚。」郝凱道。

  「他沒說旁的?」丁壽問。

  「區區一個露水前程的芝麻官,敢說什麼旁的話,隻是送來一個匣子,讓屬下轉呈衛帥。」郝凱指著桌上的一個木匣子說道。

  丁壽也不避人,隨手挑開匣蓋,見裡面盛放瞭許多珠玉寶器,微微頷首,「瞧不出,這洪洞縣油水不小,這一匣子怎麼也值個三五千兩。」

  「大人放瞭話,他就是當褲子也得湊出銀子來。」郝凱弓腰陪笑,「否則屬下第一個饒不瞭他。」

  對手下沒事表忠心的話丁壽已經自然免疫,隻問道:「蘇三傷勢如何瞭?」

  「聽宋姑娘說已大有好轉,隨時可以上堂。」郝凱道。

  「好,你下去歇著吧。」擺手打發走瞭郝凱,丁壽摩挲著那匣珠寶皺起瞭眉頭。

  「縱使知道瞭奸夫,最多不過打他們一通板子,還是無他們殺人嫁禍的證據,蘇三如何能洗脫殺人之嫌?」丁壽捂著發痛的腦袋自言自語。

  「既然要申雪冤枉,又何必收人錢財,作繭自縛?」笑語如珠,圓潤悅耳。

  「誰?!」

  丁壽循聲望去,隻見房梁上盤坐著一個綠衫少女,笑靨如花,手中還把玩著一支翠玉長笛。

  「姑娘幾時到的?」丁壽面色無恙,心頭卻是大駭,憑他如今的耳力,竟然一個大活人坐在頭頂毫無發覺,簡直匪夷所思。

  少女擰眉做沉思狀,「這可久瞭,從你這小淫賊昨夜掀帳子要看人傢姑娘屁股開始,我便跟在你身後瞭。」

  丁壽指瞭指一旁寢帳,又抬眼看瞭一下房梁上,遲疑道:「你看瞭我一晚上?」

  「是啊,」少女手托香腮,頷首稱是,隨即黛眉輕斂,「你這小淫賊睡相不雅,磨牙放屁打呼嚕,吵得本姑娘一夜未眠。」

  丁壽老臉一紅,無奈地撓撓鼻子,「委屈姑娘您啦。」

  少女在梁上伸瞭伸修長腰肢,「沒關系,趁你今早出去,我還補瞭一覺,不與你計較瞭。」

  「謝姑娘雅量寬宏……誒,你誰呀?在我房梁上幹嘛呢?給我下來!」二爺突然反應過來這女子是一個不速之客。

  一物突從梁上射下,丁壽舉手抄住,定睛一看,是一隻輕巧的竹蜻蜓。

  「是你!」雖不知女子來路,好歹是友非敵,丁壽整襟向女子施禮道:「南京援手之德,未及報償,不想今日再會,在下先此謝過,請問姑娘芳名上下,可否見告。」

  綠裳翻飛,少女如彩蝶般輕盈落下,不理丁壽問話,從桌上匣內揀出一隻臥鳳金釧,翻看一番,便隨手丟瞭回去。

  「不止是個小淫賊,還是個貪贓枉法的小財迷。」俏鼻微皺,少女語態不屑。

  「姑娘既然跟瞭我大半夜,咱這事就得好好說道說道,」遭女人輕視的丁壽當即不幹瞭,擺開陣勢道:「什麼叫貪贓枉法,拿人錢財替人辦事那才是貪贓枉法呢,我不是收瞭王貴的銀子,卻琢磨著怎麼給蘇三脫罪麼!」

  「那你這叫什麼?」少女歪著頭問道。

  「我這是……」丁壽眼珠一轉,大義凜然道:「貪贓而不枉法,肥私而不忘公。」

  「小小年紀口出大言,也不怕風閃瞭舌頭。」少女可不吃這一套,櫻唇一扁,嗤笑道:「你真有本事,便讓人犯自個兒招認啊。」

  「他們又不是傻子,自承其罪不是活膩歪……」丁壽腦中突然靈光乍現,「對啊,讓他們自己認啊。」

  ***    ***    ***    ***

  再度升堂,地點選在瞭花廳,兩邊衙役俱都換成瞭錦衣衛站班。

  「苦主與被告都是女子,為全其顏面,選在二堂問案,二位沒什麼意見吧?」有皇命在身的丁大人終於撈瞭個主審的位置,笑瞇瞇地對身邊二人說道。

  「隻要公正廉明,哪裡審案俱可,本院無異議。」王廷相冷著臉道。

  「大人說哪裡就哪裡,下官惟大人之命是從。」王貴可稱得上奴顏婢膝。

  「得嘞,將苦主蔣氏與證人春錦帶至堂下聽傳,帶人犯蘇三。」丁大人一拍醒木,官威十足,壓根就沒搭理腆著老臉又來聽審的韓文。

  覺察自己受瞭輕視,韓文花白的眉毛微微輕挑,「老夫提醒緹帥,若是辦案不公,有失偏頗,老夫自當上書都察院,將詳情……」

  「你讓屠朝宗站在本官面前,問他敢不敢上遞參奏本官的手本。」丁壽斜楞著眼睛瞅著韓文道。

  有些事縱然是真的也不能輕易說出來,屠滽即便真不敢招惹你,這話傳出去他老臉還要不要瞭,這小子到底懂不懂規矩,韓文悶頭生氣,不想再理會這官場二愣子。

  「稟衛帥,人犯帶到。」

  換瞭一身佈裙的蘇三被帶到堂上,盈盈下拜。

  丁二爺臉如翻書一樣,收瞭怒懟韓文的橫眉立目,和顏悅色地問道:「蘇三,本案實情如何,你且從頭說上一遍。」

  蘇三便又將那夜情由細述瞭一番,丁壽連連點頭,聽得津津有味,那神情抓上一把瓜子就和戲園聽戲一般。

  待玉堂春敘述已畢,王廷相那日審案時念念不忘,今又老生常談,「你那相好之人究是哪個,從實招來。」

  玉堂春面露難色,支吾不言,丁壽卻道:「子衡兄,你也是聖人門徒,對這傢長裡短,風月男女之事何以如此上心,呶,那個誰,你下去吧。」

  遭搶白的王廷相怒哼一聲,將頭扭向一邊。

  「大人,這犯婦一面之詞,不可偏信,況且她拒不說出奸夫名姓,定有內情。」王貴添油加醋地說道。

  「說得有理。」沖那匣珠寶的面子,丁壽很給王縣令面子。

  「緹帥若是執法有偏,休怪老夫難以緘默,縱然無人遞本,韓某也並非見不得君上。」老韓文不甘寂寞地刷存在感。

  「謝韓公提醒,來人,帶原告蔣氏。」丁壽從善如流。

  蔣氏上得堂來,屈膝跪倒,口呼青天老爺做主,便哭哭啼啼個沒完。

  「別哭瞭!抬起頭來。」

  丁壽大喝一聲,嚇得蔣氏悲聲頓止,抽抽噎噎地揚起螓首。

  隻見孝裙之下酥胸高聳,體態風流,粉面桃腮,朱唇微啟,一雙水汪汪的杏眼自透出幾分狐媚,頰骨略高,充滿瞭不安於室的欲念。

  不想這蔣氏還有幾分姿色,丁壽將上身在公案前探瞭探,乜眼問道:「你便是蔣氏?」

  「奴傢正是。」蔣氏用香帕輕拭腮邊淚痕,羞答答地回道。

  「你夫方爭是如何死的?」

  聞言蔣氏又是一聲悲啼,「我夫命苦,被那毒婦蘇三用藥面毒死,求大老爺開恩做主。」

  「一派胡言!」丁壽大喝一聲,「方爭分明是被你所害。」

  語出驚人,二王對他側目以視,韓文不留神揪斷瞭兩根胡子,蔣氏更是失魂落魄,以頭搶地,大呼冤枉。

  「南山,你可是有瞭證據?」王廷相希冀問道。

  「還用證據麼,看這女子顴郟白裡透紅,面帶桃花,顯然性格淫蕩,骨凸陽顯,命門凹陷,主克夫之相,她丈夫分明是縱欲過度,被她克死的。」二爺理所當然,振振有詞。

  堂上的幾位頓時懵瞭,世上還有這樣的斷案之法,蔣氏大張檀口,眼神呆滯;韓文捻須冷笑,齒冷不已;王廷相怒目相向,橫眉立目;王貴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是好。

  「緹帥,方爭經仵作勘驗,確為毒殺。」王貴低聲道。

  「啊,是麼?」丁壽撓撓後腦,「有這事?」

  「以麻衣相術斷獄問案,聞所未聞,錦衣衛果有過人之處。」韓文坐在堂下怡然自得道。

  丁壽對韓文冷嘲熱諷充耳不聞,「那這篇兒揭過,將蔣氏帶下,傳婢女春錦上堂。」

  春錦本站在院子裡等候,遠遠隻見主審老爺又是拍案又是大喝,主母跪地連連磕頭似在求饒,她也不知究竟發生瞭何事,待上瞭公堂便心虛地瑟瑟發抖。

  「堂下所跪之人可是方傢婢女春錦?」丁壽一改方才嬉笑,威嚴問道。

  「正……正是奴傢。」偷覷兩邊高大雄壯殺氣騰騰的錦衣衛,春錦心中打鼓,話也難以說全。

  「大膽奴才,你可知罪!」丁壽拍案大喝。

  兩邊錦衣衛繡春刀突然出鞘半尺,寒光凜凜,嚇得春錦心驚膽戰,匍匐於地,磕頭如搗蒜,強壯著膽子道:「奴傢不知所犯何罪!」

  「可要本官傳那楊宏圖上堂?」丁壽陰森森地說道。

  突然聞聽楊宏圖的名字,王貴與韓文皆忍不住眼皮一跳。

  「楊相公他……」自感失言的春錦連忙搖頭,「奴傢不知他與此案有何關聯。」

  「你那主母蔣氏適才已經認罪,你主仆二人與監生楊宏圖勾搭成奸,為免方爭知曉,遂受你挑唆,毒殺親夫,此案你是元兇禍首。」

  春錦被丁壽的話嚇得體似篩糠,急欲出言辯解,丁壽卻不給她開言的機會,搶聲道:「按大明律法,奴婢謀殺傢主,罪同謀殺父母尊長,該當凌遲處死;蔣氏並非主謀,且供出兇犯,本官法外開恩,免其一死……」

  「不,大老爺,奴傢冤枉,奴傢隻是隨大娘子與楊相公有瞭奸情,殺我傢大官人的是……」

  「丁大人此舉似有詐供之嫌!」韓文突然出言打斷。

  「不錯,那蔣氏何嘗招認通奸殺夫之事,緹帥適才所說似乎並無實據啊。」王貴立即接口道,他在此案中牽扯非小,由不得再做縮頭烏龜。

  「韓公,王知縣,你們……」眼見春錦就要透露實情,卻被二人中途驚擾,王廷相心有不甘。

  春錦聽瞭這幾人的爭辯,眼珠一轉,已曉得利害,順著剛才的話頭道:「殺我傢大官人的是二娘子蘇三,奴傢不敢扯謊欺瞞老爺。」

  小丫頭臨時反口,前功盡棄,丁壽氣得幹瞪眼,卻也無可奈何,命人將春錦帶下單獨看押,發出一支火簽,傳楊宏圖上堂。

  楊宏圖二十餘歲,白凈面皮,眉目清新,斯文有禮,上堂打躬,「學生楊宏圖見過幾位大人。」

  「你有功名在身?」丁壽適才置瞭一肚子氣,此時語氣不善。

  「學生曾納馬國子監,蒙恩為例監。」楊宏圖答道。

  對這位和自己同樣出身的楊同學,丁二可沒啥認同感,「區區例監,見本官也敢不跪?」

  「回大人話,在下一無官司纏身,二無公事上稟,按例可以……」

  丁壽懶得聽他廢話,直接擺擺手,便有一個錦衣衛來到楊宏圖身後,腳尖在他膝彎處一點,撲通一聲,將他摁跪到瞭地上。

  楊宏圖跪地以後也不掙紮,仍舊平心靜氣地道:「不知大人召學生上堂,究為何事?」

  「會讓你知道的。」丁壽向堂角的沈彬打個眼色,「傳蔣氏。」

  蔣氏上得堂來,見楊宏圖跪在地上,心中也是驚懼不已,怕露瞭行藏不敢多看,直接向堂上跪拜施禮。

  「蔣氏,你可識得此人?」

  「妾身不識。」蔣氏垂首道。

  「方才春錦已招認此子為你閨中常客,你竟然不識?」丁壽冷笑。

  「大老爺休聽那小蹄子信口胡說,妾身素來謹守婦道,從無逾禮之事。」蔣氏急聲道。

  「事到臨頭還不知悔改,速將你二人如何謀害方爭之事從實招來,本官還可從輕發落,否則休怪大明律法無情。」

  從適才上堂便未再見春錦,蔣氏也不知那丫頭到底交待瞭多少,心中猶疑不決,躊躇不言。

  「緹帥,二人犯奸與否皆是春錦一面之詞,隻依此供便強行入罪是否過於武斷?」韓文又插瞭一句嘴。

  堂下跪著的楊宏圖眼中精光一閃,朗聲道:「大人明鑒,有道是捉奸拿雙,學生與方傢娘子素味平生,大人僅憑一奴婢口狀便強誣奸情,學生雖出身微末,也不堪受此奇辱,情願至孔廟前以死明志,雪此冤屈,求大人恩允。」

  「好,寧折不彎,楊生真性情也。」韓文擊節贊嘆。

  「緹帥,此子雖出身異途,可也並非尋常黔首,若是弄出人命,有辱斯文,怕是不好收場啊。」王貴適時提醒道。

  扶著發痛的腦袋,丁壽斜瞅老神在在的韓文,有氣無力道:「久仰韓老大人博學多聞,丁某近來對一前朝詩詞多有不解,可否請老大人解惑一二。」

  黃口小兒,離瞭劉瑾你又能翻起多大浪來,韓文隻當丁壽借機服軟,溫言道:「緹帥過譽,老朽愧不敢當,詩文之道互相請益,也是平常,但不知是哪首晦澀古言,且容老夫一聞。」

  「倒也不算晦澀。」丁壽清嗓後,便朗聲誦道:「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滿川龍虎輩,猶自說兵機。」

  丁壽眼帶嘲弄,笑道:「老大人可知此詩文含義?」

  「豎子爾敢!」老韓的胡子都氣翹起來瞭。

  沒法不怒,宋康定二年,那位被文官們吹噓三代以來和明孝宗並稱賢主的大宋仁宗皇帝,被黨項小族狠狠地教瞭一回做人,好水川之戰,宋軍幾乎全軍覆沒,陣亡將校數百人,當時負責經略陜西的便是夏竦、韓琦、范仲淹等一幹名臣,戰後西夏將這首詩投至宋境,以為譏諷。

  韓文素來以這位「韓魏王」的先祖自傲,丁壽這樣上門罵祖宗的行徑算是把他老臉抽得啪啪作響,老頭差點沒一口氣厥過去,指著丁壽氣得說不出話來。

  「有什麼不敢的,韓老頭你自己什麼身份不知道麼,讓你在公堂上坐著是給你面子,在這裡大放厥詞,壞二爺的好事,信不信我將你亂棍打出去!」

  「緹帥息怒,部堂畢竟是官場前輩,還請留些口德。」

  「南山,審案要緊,休要橫生枝節。」

  「審什麼案?還審得下去麼?」丁壽直接砸翻瞭簽筒。

  王貴心中頓松瞭口氣,「改日再審也好,且將人犯收……」

  「崩收瞭,就讓他們跪著吧,咱們後面議議再接著審。」丁壽扭身就進瞭後堂。

  吹胡子瞪眼的韓文在二王勸說下,也不情不願地繞過影壁轉入後堂。

  「老部堂,今日怕是難以善瞭啊。」瞧四下無人,王貴低聲向韓文說道。

  韓文氣哄哄地哼瞭一聲,「大明律以供入罪,隻要無人招認,他又能如何,你我隻要防著他屈打成招就是。」

  「部堂高見。」王貴剛恭維瞭一句,便被後堂的佈置驚呆瞭。

  數個由前廳延伸而出的銅管立在墻後,兩名錦衣衛耳朵緊貼喇叭形的管口,提筆速記。

  王貴積年刑名,瞬間便明白這些人在做些什麼,「聽壁……」

  一把冰冷的鋼刀橫亙在王貴脖頸上,銳利的刀鋒激起皮膚上一層細細顆粒。

  「你……你們要做什麼?」這鴻門宴般的場景同樣將韓文嚇得不輕。

  丁壽沒瞭花廳內氣急敗壞的模樣,雲淡風輕地笑道:「請二位一同聽聽做個見證,隻是千萬別弄出什麼動靜來,否則——刀劍無眼。」

  在郝凱和沈彬兩把繡春刀的逼迫下,韓文與王貴隻得乖乖地坐到瞭為他們預備的椅子上。

  「聽聽吧老二位,錦衣衛坐記聽壁的本領可不在東廠之下。」丁壽嘴角噙笑,神色陰冷。

  韓文與王貴對視一眼,無奈地將耳朵貼在瞭喇叭管口。

  ***    ***    ***    ***

  花廳上眾人散去,隻留下心驚肉跳的蔣氏與神色不安的楊宏圖二人。

  「都是你,說給這姓丁的使瞭銀子便萬事大吉,將老娘的體己首飾都貼瞭出去,結果呢,這姓丁的擺明要替蘇三那小娘皮翻案。」蔣氏既心疼錢財打瞭水漂,又擔心東窗事發,埋怨個不停。

  「消停些吧姑奶奶,隻要你我一口咬定,他無憑無據的,能把我們怎樣。」楊宏圖盡管心中煩躁,還是低語安慰。

  「可是春錦那丫頭……」蔣氏春山含愁,憂心說道。

  「春錦也不是傻子,斷不會說出投毒的事來。」楊宏圖道。

  「縱然脫瞭牢獄之災,這錢財也散瞭大半,王貴這瘟官連同縣衙上下打點瞭多少銀子,將來日子還如何過得下去。」說到傷心處,蔣氏真哭瞭起來。

  「身外之物,再說咱大同還有馬場在,待將那些馬出瞭手,還愁沒銀子度日。」楊宏圖開解道。

  蔣氏低啐一聲,惱道:「說得好聽,前幾次你說將銀子拿去生息,三五月便可回本,後來可見回過一兩銀子。」

  「此時說這些做什麼?」說話不挑個時候,楊宏圖隻覺此女不可理喻。

  「你將傢中的銀子都挪走瞭,還不許老娘說啦,方爭那死鬼回來要銀庫鑰匙,又是你出主意將他毒死,為瞭平這案子今日王貴一千,明日師爺三百,最後將老娘的棺材本都搭瞭進去,老娘也是瞎瞭眼,當初選瞭你這麼個害人精!」蔣氏不依不饒。

  「人都死瞭還說這些作甚,若後悔便去找那死鬼去!」楊宏圖也是被逼出瞭痰氣,口無遮攔。

  「好你個沒良心的,老娘與你拼瞭。」蔣氏一怒,便沖上去扭打奸夫。

  二人正在撕扯,突聞步聲跫然,一隊錦衣衛重新排列兩邊,王廷相與丁壽二人泰然踱出,身後跟著的是臉色慘白的韓文與王貴。

  「我二人適才偶生口角,以至堂上糾纏,請大人治學生失儀之罪。」蔣氏慌裡慌張地跪回原處,楊宏圖還算鎮靜,避重就輕地自承其過。

  「罪是一定要治的,可不是這個失儀之罪,來啊,將口供給他看看,讓他簽供畫押。」

  按照丁壽吩咐,兩名錦衣衛將後堂記錄的口供放到瞭二人面前,楊宏圖看後臉色大變,冷汗順著臉頰淌下。

  「緹帥,此案你也牽扯其中,理應避嫌。」此時王貴也不顧得罪丁壽,準備反咬一口。

  「按院,下官有內情稟報,犯婦蘇三這兩日並不在監中,而是……」

  丁壽接過話茬,「而是在後衙養傷,日夜有人看護,那人一非錦衣衛,二非本官親朋故友,恰好陛下與太後也曉得此人,可為本官作證,就不勞王縣令費心瞭。」

  「本院也可為緹帥作證,你所賄珠寶,皆已封存造冊,未動分毫。」王廷相接口道。

  「子衡兄,謝瞭。」丁壽含笑拱手。

  王廷相道聲慚愧,「南山自污官聲,引蛇出洞,奇思妙想非愚兄所及,當日堂上傳音,小兄還心存疑惑,如今思來真是愧煞。」

  「子衡兄過謙瞭,你的戲恰如其分,足可亂真。」二人一番恭維,哈哈大笑。

  王貴算是明白自己被人算計個底兒掉,到底是京官啊,自己在州縣蹉跎瞭半輩子,心眼兒還玩不過他們。

  「洪洞縣知縣王貴,身為一縣父母,本該宣揚教化,保境安民,你卻貪贓枉法,出入人罪,行賄上官,知法犯法,罪行昭昭,爾可知曉: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丁壽拍案厲斥。

  「下官……下官……」王貴期期艾艾,再無往日舌燦蓮花的模樣。

  「別」下官「」下官「的瞭,你沒這個福分咯。」丁壽沖下面擺擺手,「給王大人涼快涼快。」

  兩名如狼似虎的錦衣衛一擁而上,摘瞭王貴頭頂烏紗,剝下身上官服,瞬間將洪洞縣正堂打回原形,委頓於地。

  「楊宏圖,你身為監生,不曉聖人之言,不行仁義之事,和奸有夫之婦在前,毒殺其夫於後,罪行浮天,人神共憤,褫奪出身文字,當判斬首之刑。」

  「不,大人開恩,恩師救命啊。」楊宏圖膝行數步,緊拽韓文衣袍下角哀聲慟哭。

  「喲,韓老大人,在下還不知您與人犯有這層關系呢。」丁壽幸災樂禍。

  「惡徒攀附之詞,如何能信。」韓文正氣凜然,皓首高昂,「左右快將人犯拿下,按律處置。」

  錦衣衛自不會聽他使喚,待看見丁壽眼神示意,這才一人上前按住楊宏圖肩膀,準備將他釘枷上鎖,打入監牢。

  那錦衣衛的手掌方一挨楊宏圖肩膀,便看楊宏圖眼中兇芒大盛,沉肩扼腕,咔嚓一聲,扭斷瞭那錦衣衛的手腕,反手抽出瞭他腰間佩刀。

  錦衣衛叫痛聲未落,楊宏圖起身旋步,一柄利刃已架在韓文喉頭,轉目堂上眾人,獰笑道:「放我走,不然立即宰瞭這老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