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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竹林文會

  雨花臺,位於南京聚寶門外,松柏環抱,景色秀麗,崗上遍佈五彩斑斕石子,傳為佛祖花雨所化,因此得名,素為文人士子登高攬勝之處。

  崗上載有萬株翠竹,端直挺秀,疏風醉影,風雅宜人,此時林內不時有高談闊論之聲傳出,夾雜陣陣豪邁笑聲,逸興遄飛。

  「諸位仁兄,今日蒙泉山先生見召,借此竹林勝景,效法先賢,作山陽之會,實為留都文壇幸事,」南京戶科給事中戴銑舉起酒杯,「為泉山先生賀。」

  林中眾文士紛紛酬和,「為泉山先生賀。」

  「老朽生受瞭。」南京兵部尚書林瀚含笑舉盞。

  老大人年過七旬,銀須皓首,精神矍鑠,常抑中官,素有直聲,為南都四君子之一,這老兒還流傳後世一首詩,頗為後人稱道,「何事紛爭一角墻,讓他幾尺也無妨。長城萬裡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

  這據傳是傢人與鄰爭地,寫信求援時林瀚的回書,聽著是不是耳熟,正德年間的狀元舒芬還有一首類似的,「千裡書來隻為墻,讓他幾尺又何妨!長城萬裡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舒狀元還給傢鄉留瞭一處「讓墻巷」做紀念。

  這不算完,類似的還有嘉靖尚書郭樸,景泰年尚書楊翥等等人物,到瞭清朝這記錄就更海瞭去瞭,鎮江張玉書、遼陽曹鼎望、廬江劉秉璋,再加上穿鑿附會的紀曉嵐、王傑、何紹基、鄭板橋、曾國藩,你要不給老傢鄰居讓出一條巷子來,都不好意思稱「名臣」,不過傳到後世,名聲最大的就是最不靠譜的桐城張英瞭。

  桐城張傢六尺巷的記載出自民國25年編纂的縣志,張英張廷玉父子的著作中沒提隻言片語,這或許可以說張傢人厚道,不好意思往自己臉上貼金,可《清代名人軼事》記載的張玉書和張英同朝為官,故事如出一轍,合著一招鮮吃遍天,大清朝不收版權費的,何況比起類似小說傢言,前文提到過恨乞丐恨得牙癢的徐珂,同期所著《清稗類稿》考據嚴謹得多,六尺巷一句未提。

  當然要說張傢父子和這巷子一點關系沒有,也是冤枉,《父子宰相傢訓》曾引用瞭一段《韓魏公遺事》內容,並做瞭評語,故事差不多,詩作則是:他人侵我且從伊,子細思量未有時。試上含元殿基看,秋風秋草正離離。故事的主角和張傢父子挨不上半點關系,是而今戶部尚書韓文的先祖北宋名臣韓琦。

  即便如此,這也不是故事的最早出處,韓琦的這首詩出自五代,後唐尚書楊玢告誡子弟批作,張廷玉不喜楊玢以蜀臣入唐的貳臣身份,使用瞭編纂《明史》時常用的春秋筆法,盛贊韓琦風骨,楊玢之事直接省卻,也不知已經辮發胡服的張傢爺倆哪來的蜜汁自信瞧不起別人。

  眾人見林瀚舉杯痛飲,俱都興致高昂,禦史蔣欽提議道:「世上詩難得,林中酒更高。既然群賢畢至,有酒豈可無詩,不若大傢作詩相和,諸君以為如何?」

  與會眾人連連唱和,紛紛提議由林瀚出題。

  「唉!」聽瞭眾人提議的林瀚突然喟然一嘆,「借問山陽會,如今有幾人。」

  「先生可是有心事?」戴銑見林瀚突然興致寥寥,憂心問道。

  「寶之,無妨,隻是有些累瞭。」林瀚寬慰道。

  「可是在下提議唐突?」蔣欽心中忐忑不安。

  「子修哪裡話,汝之提議甚好,隻是……」林瀚眉峰緊鎖,「老夫這裡有一篇文章,想請諸君品鑒。」

  「先生有新作問世,末學自當拜讀。」蔣欽笑著從林瀚手中接過文章,低頭一覽,便驚呼道:「這是臺諫呂、劉二君論劉瑾奸邪,置瑾極典的奏疏!」

  眾人驚呼出聲,京城中樞劇變,他們早已知曉,但畢竟神仙打架,事不關己,且天高皇帝遠,他們這些人都是南京的科道言官,就是有心參與,也趕不上熱乎勁兒。

  「子修,你將這份謄抄的奏疏念與大傢聽聽。」

  蔣欽自無不從,清清嗓子,便開始抑揚頓挫地念瞭起來,實話說這份奏疏寫得不錯,不過內容上除瞭要挽留劉健、謝遷兩個老頭以外,就是一個主題:殺劉瑾,殺劉瑾,還是殺劉瑾。

  蔣欽慷慨激昂的聲音剛剛落地,林瀚老大人便擊節贊賞,「這才是今世直臣,不可多得!」

  「老眼昏花,若能早薦此等良臣進身中樞,何致今日人微言輕,正義難伸,惜哉!悔哉!」

  聽瞭老林瀚一番痛心疾首的話,與會眾人的眼睛都亮瞭起來,一舉成名天下知的機會來啦。

  「老大人此話何意,吾等雖僻居留都,心中忠義之心可昭日月,今日便聯名上奏,斥權閹,正國法。」

  「不錯,豈能讓京中同僚專美於前,我等也上疏留保輔托大臣,以安社稷。」禦史薄彥徽隨聲應和。

  一人首倡,眾人皆出聲應和,紛紛表示聯名上奏,獨蔣欽不語。

  「子修,何故不言,可是心有懼意?」林瀚手撫須髯,乜斜問道。

  蔣欽搖頭,「不然,茲事體大,非振聾發聵之言不足以動聖聽,末學今夜當披肝瀝膽,奮筆疾書,拜疏陛下:元老不可去,宦豎不可任!」

  「好好好,子修真鐵膽也,老朽先為之賀。」林瀚當即浮一大白。

  其他人也各自陳詞,有數人聯名者,也有準備單獨上疏論事者,一時物議沸騰,大有與劉瑾勢不兩立的架勢。

  戴銑持著紙筆來到一方巾襴衫的青年身邊,「仲卿,你雖為中書舍人,不在臺諫之列,可為國除佞乃國之盛事,可願共襄盛舉?」

  「寶之兄客氣瞭,小弟願附驥尾。」王朝立也是胸中火熱,將聯名書鋪在一旁石桌上,提起筆來,便要書上自己名字。

  筆尖方觸紙面,聯名書便被抽走,一個帶著嘲意的年輕聲音響起:「就憑你們這些人,也想與劉公公為敵?」

  突然變故讓戴銑一驚,細看桌旁站著一名錦衣青年,正滿臉不屑地將聯名書丟到桌上。

  「此乃雅客文會之處,你是何人,不請自到,還敢如此放肆?」戴銑厲聲呵問。

  青年負手傲立,「本官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指揮使——丁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