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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人心難測(下)

  抱犢寨,山寨大門前。

  “草民仇大海攜犬子拜見將軍。”仇大海帶著兒子與手下,近乎匍匐在山門前。

  莊椿掃視一番山門內外,滿面歡笑躍下馬來,扶起仇大海道:“仇壯士快快請起,此番賢父子急公好義,智擒逆賊,勞苦功高,為本將省卻瞭一番麻煩,該是某傢致謝才是。”

  仇大海一臉惶恐,口稱不敢,“草民為奸賊所誆,鬥膽與將軍為敵,冒犯之處,還請恕罪。”

  莊椿大度地一揮手,“些許小事,本將是個粗人,所謂不打不相識,也算是見識瞭你老哥的手段,今後同為朝廷效力,少不得還要請仇老哥關照一二。”

  一口一個老哥哥,叫得仇大海渾身骨頭都輕瞭二兩,連忙敦請莊椿及其親兵進寨。

  進瞭聚義堂,仇大海又躬身再三謙讓,請莊椿坐在他那張虎皮交椅上。

  “聽說仇大哥當年力格猛虎,今日見面,果然英雄虎威,不減當年。”莊椿輕撫座下虎皮,一再恭維。

  “將軍前番說能為我兒謀一個漕運把總,不知在何處任職?”仇大海小心問道。

  莊椿瞧瞧在下面佇立的仇豪,大剌剌地掏掏耳朵,道:“老哥動問,小弟就透個底兒,江南把總戚景通得罪瞭漕帥,已然下獄,眼看著就空出個缺來,你們從中使些銀子,活動一番上下關節,這位子八九不離十。”

  江南?那可是肥得流油的地方啊!一個漕運把總手下有上萬的運軍,他這寨子裡裡外外老老少少湊起來也沒上千啊,仇大海眼睛都紅瞭,連忙催促兒子,“豪兒,快,快給叔父大人磕頭。”

  仇豪倒也實在,跪在地上“咚咚咚”磕瞭幾個響頭。

  “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還望將軍今後多多提攜。”仇大海捧上一隻沒封蓋的木匣,諂笑道。

  掃瞭一眼裡面的金珠細軟,莊椿滿意地點點頭,示意身後親兵接過,“這和老哥父子今後所得比起來,九牛一毛,小弟就不客氣瞭。”

  “那當然,那當然。”仇大海連連稱是,心中暗罵,娘的,譜兒真大,連錢都不親手接。

  莊椿走下虎皮交椅,親熱地攬住仇豪,“大侄子一表人才,前途不可限量,將來拜將封侯,可別忘瞭我喲。”

  仇豪被捧得忽悠忽悠的,隻顧傻笑,“我能封侯?什麼侯啊?”

  “望鄉臺上去做望鄉侯吧。”莊椿臉色一變,攬住仇豪脖子的一臂用力收緊,另一手抓住他頂上發髻向上一提。

  “噗——”一股血箭沖天而起,仇豪無頭屍身搖搖晃晃,栽倒在地。

  幾乎與此同時,大堂內眾親兵拔刀相向,將毫無防備的山寨眾頭目砍翻在地。

  “兒子——”仇大海目眥欲裂,虎吼撲上。

  莊椿將手中人頭隨手一拋,大喝聲:“殺!”便舉拳迎上。

  “咚”的一聲悶響,兩道人影各退三步。

  莊椿有些意外的甩甩手,“老小子,拳頭挺硬啊。”

  仇大海不顧手腕骨節的疼痛,勢如瘋虎,再度猱身而上,雙拳猶如暴雨狂潑,又猛又急。

  莊椿也不躲閃,直接與仇大海撞在一處,隻聽拳掌著肉之聲不絕,頃刻間兩人身上各中瞭對方不下百餘拳。

  人影乍分,仇大海如一灘爛泥般軟倒在地,前胸四肢骨骼都已被打得粉碎,隻有一雙血紅的眼睛死死瞪著莊椿。

  莊椿也是累得不輕,如牛般呼呼喘著粗氣,戟指罵道:“殺不完的賊骨頭,也配與老子稱兄道弟,那戚景通雖說不開眼,可也是將門世傢,迭立大功才做到江南把總的位置上,你們父子倆一個無義,一個絕情,也敢有那個念想,呸!”

  山寨裡殺聲四起,奪下大門的親軍與埋伏在外的大軍裡應外合,寨中處處火光,哭喊聲一片。

  莊椿揮刀剁下仇大海人頭,站在大堂上厲聲下令,“給我殺,不分老少,一個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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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未然踩著滿地的血水走進聚義堂時,莊椿正坐在虎皮交椅上擦刀。

  “在下恭喜將軍又立新功。”

  “他們自己找死,怨不得別人。”莊椿笑得自然,好似近千人命與他無關。

  “郭傢那女娃兒,將軍打算如何處置?”方未然靜默片刻,還是問道。

  “方捕頭好似對郭傢的丫頭很上心啊。”莊椿笑容有些意味深長。

  “在下隻是替將軍著想,漕銀大案若是一個活口都沒有,短瞭的銀子少不得有心人會懷疑到將軍身上。”方未然道。

  “謝過方捕頭瞭,本將不是傻子,郭傢那丫頭打入囚車,由漕帥處置。”頓瞭一下,莊椿笑道:“是死是活,得到瞭淮安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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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安,漕運衙門。

  漕運總督洪鐘與總兵陳熊共同接待著一位不速之客。

  “老夫久聞丁帥大名,奈何緣慳一面,不想今日登門枉顧,有失迎迓,還請恕罪。”洪老大人笑容滿面,恨不得把臉都貼上來。

  “緹帥坐鎮京畿,身膺重任,向不輕出,出必有因,本爵愚鈍,不知區區淮安有何事勞煩緹帥大駕?”相比洪鐘,陳熊的態度是不冷不熱。

  丁壽正在同滿臉樂開花的洪鐘套交情,聽瞭陳熊不咸不淡的問話,放下酒杯,幹笑瞭聲,“爵爺明鑒,下官此番南下,確是身負皇命。”

  陳熊眉毛一挑,“哦?可方便透露一二?”

  “什麼方不方便的,拿去看就是。”丁壽從袖子裡拿出一道黃綾,直接放在瞭桌上。

  陳、洪二人沒想到這位爺這麼不見外,直接在酒桌上就宣旨,忙不迭起身就要下跪,被丁壽一把一個拖住。

  “這是太後懿旨,都不是外人,二位傳閱下也就是瞭。”丁壽扔嘴裡一個炸丸子,含糊不清地說道。

  二人相視一眼,隻得重又坐回,腦袋並在一起拜閱懿旨。

  “丁帥領瞭南下采買的差事?”陳熊愕然抬頭。

  丁壽剛咽下一口香酥鳳脯,燙得直吐舌頭,緩口氣道:“太後聖壽迫在眉睫,咱們做臣子的總得上些心不是。”

  洪鐘茫然點頭,陳熊覺得自己是不是出鎮時候久瞭,有些跟不上形勢,怎麼宮內中使的活計現在歸錦衣衛承包瞭。

  “敢問丁帥的差事辦得如何瞭?”洪鐘幹笑著沒話找話。

  “去瞭趟揚州,兩手空空。”丁壽一拍桌子,沒好氣道。

  “揚州也是大明一等繁華之所,就沒丁帥看得上眼的東西?”陳熊有些好奇。

  “好東西太多瞭,沒錢啊。”丁壽無奈地兩手一攤。

  “啊?”二人異口同聲,陳熊瞪大瞭眼,洪鐘翹起瞭胡子。

  丁壽站起身來,繞著酒桌開始兜圈子,“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這揚州城真是個銷金窟,什麼東西都好,什麼東西都貴,就是有十萬貫也不夠消遣的。”

  自來熟地攬住二位大員肩膀,丁壽嬉笑道:“何況我還沒有十萬貫。”

  “啊!”二人齊聲應和,心頭同時湧出一個錯覺:他是在索賄麼?

  二人的反應讓丁壽有些無趣,加重瞭語氣,繼續道:“聽說這淮安有運河漕運之利,南商北賈,店肆林立,奔走闐咽,人煙稠密,富饒更在揚州之上,二位又是當方土地,日進鬥金,想必沒有下官這些苦惱。”

  這孫子是要錢!!二人可以確定瞭,心中大罵:當瞭這麼多年官瞭,從沒見索賄這麼明目張膽的,含蓄點會死啊!當官的臉都被你丟盡瞭。

  丁壽還怕這二位沒明白,“我是說……”

  “緹帥一路辛苦,先到客房歇息,有些事容後再議。”

  洪鐘心道:你別說瞭,你有臉說,我都沒臉聽瞭,官兒不是你這麼當的,寶貝兒!

  丁壽滿面失望怏怏不樂地離瞭宴席。

  “寡廉鮮恥,小人得志!”陳熊是武勛世傢,對這種驟起新貴充滿蔑視。

  “漕帥,此人深蒙兩宮恩寵,聖眷在身,就不要計較這些小事瞭,你我合計一番,用多少銀子打發他。”洪鐘勸道。

  “憑什麼給他銀子,漕運衙門和錦衣衛井水不犯河水,本爵又沒有把柄在他手裡。”陳熊怒喝。

  “輕聲些吧,爵爺,如今漕銀大案在咱們頭上壓著,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呀!”洪鐘說到這,猛然省悟,“他該不是沖著漕案來的吧?”

  “不是。”陳熊鬱悶地搖頭,“幾位部堂沒有信傳來,看來他真是南下采辦的。”

  “那就好,別再摻進什麼牛鬼蛇神瞭。”洪鐘長籲口氣,如釋重負,疲憊地說道:“爵爺,少年得志之人都受不得輕慢,此人背靠劉瑾,獨掌緹騎,又蒙陛下寵信,萬萬得罪不得,不如趁此交下這個朋友。”

  “要去你去,我不去。”陳熊一捶桌案,恨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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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洪鐘等人安排的客房內,丁壽哼著小曲,對著一面光可鑒人的銅鏡整理鬢角。

  掃瞭一眼隨手撇在桌邊的懿旨,丁壽嘴角浮起一絲冷笑,浮想起劉瑾的一番交待。

  “壽哥兒,陳熊武勛世胄,三代督漕,平日眼高於頂,連咱傢也不放在眼裡,你若插手漕案,縱有明旨他也會處處掣肘,讓你舉步維艱,不若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或可事半功倍,收意外奇效……”

  果然被老太監料中,席間一番試探,與洪鐘一意逢迎不同,陳熊面上客氣,卻驕矜倨傲,崖岸自高,這麼個自命不凡的人物,看他不順眼的人絕不會少。

  丁壽往雕花大床上一倒,人心,真是好玩得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