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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長亭餞行

  京師東郊,十裡長亭。

  亭外車馬駢闐,青衣小帽的傢人蝟集在各處,亭內金紫銀青,冠蓋雲集,儼然大朝。

  戶部尚書韓文捧杯道:“二公致仕出京,實為國之不幸,朝中權閹當道,奸佞橫行,老夫也當附二公驥尾,早離泥淖。”

  劉健正色道:“貫道此言差矣,我等既頭戴烏紗,身穿官服,便該上順天理,下合民情,老夫與於喬此番去位,朝中正事卻不可荒疏,諸公俱是部堂掌印,權掌樞要,國朝百姓安居,堯天舜日還要仰仗諸位,萬萬不可輕忽。”

  韓文會意點頭。

  王鏊也朗聲道:“希賢兄所言乃是正理,吾等讀聖賢之書,習孔孟之道,為世優樂者,君子之道也,豈能數典忘祖,任由奸佞橫行,自古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閹宦佞幸可以逞兇一時,豈能霸道一世,彼等不識時務,螳臂當車,來日必將粉身碎骨!”

  王守溪之言字字鏗鏘,眾人俱都大聲叫好。

  李東陽取出一副畫卷,遞交謝遷,“於喬,你我同時入閣,不想今日你卻先我身退,此畫乃是傢藏之物,請於喬哂納。”

  謝遷展開畫軸,不由驚道:“米芾的《山水圖卷》,賓之,此禮太重瞭。”

  “賞玩之物罷瞭,於喬莫要推辭,畫上塗鴉一首,聊寄故人情思。”李東陽指著畫卷一側。

  謝遷細看,果然題有一首七絕:復道東山有謝公,身為霖雨稗無功。出岫入岫何從容,蒼生之望安可窮。

  謝遷笑道:“後生晚輩怎敢比東山謝公,賓之兄言過其實,小弟受之有愧啊。”

  李東陽喟然道:“公等歸鄉,留我在此也是無益,可惜不得與公同行。”說到動情處,李閣老還滴下幾滴眼淚。

  謝遷正想著如何寬慰老友,便聽劉健一聲冷哼,“何必多哭,假使當日多出一言,今日也與我輩同去瞭。”

  李東陽悻悻無言,群臣中看他的目光也多有鄙夷。

  謝遷看李東陽神色悵悵,連忙挽著劉健向眾人告辭。

  看著馬車迤邐遠去,送別人群也紛紛上車乘轎各自散去。

  嚴嵩官卑職小,湊不到劉健等人身前,隻是和著一群同年與謝丕寒暄,此時正主已去,不由輕聲嘆息。

  “惟中兄,何故悒悒?”顧可學見同年神情不對,出言相問。

  “劉、謝二公去位,朝中大事怕不可為。”嚴嵩憂心忡忡。

  “惟中多慮,內閣還有李相,韓部堂等直人正臣俱都在位,個別小醜跳梁掀不起風浪。”李夢陽不以為然。

  你小子倒是心大,作為奏疏起草人跟沒事似的,顧可學腹誹瞭一句,追問道:“嚴兄以為朝局還有變故?”

  “百官伏闕,如此局面尚且反轉,這劉瑾手腕非同一般。”嚴嵩道:“況且吏部焦部堂對南人多有不滿,你我前景堪憂啊。”

  邊上一名身軀頎長的男子蹙眉道:“惟中兄是否有些杞人憂天,你乃詞臣,不入吏部京察,焦部堂如何為難你?”

  嚴嵩搖首,“按常例確是如此,可如今這常例被破的還少麼?”

  見問話男子雙眉緊鎖,嚴嵩又溫言道:“穎之不必擔憂,你是言官,可以風聞言事,不比我這清而不貴的窮翰林,況令尊遺安老人掌南京戶部,焦部堂也會顧忌一二。”

  男子名叫高淓,同為弘治十八年進士,其父高銓現為南京戶部尚書,聽瞭嚴嵩開解,高淓勉力一笑,“借惟中兄吉言瞭。”

  顧可學聽瞭嚴嵩一番話,也是心思沉重,抬眼見小老弟顧應祥左顧右看,似在尋覓什麼。

  “惟賢,你在找什麼?”

  聽瞭顧可學呼喚,顧應祥回過神來,“啊?哦,怎地不見陽明先生?”這位顧惟賢是王守仁的迷弟,對王陽明的人品學問極為推崇,今天還想借機攀談幾句,怎奈影子都未見。

  “奇怪,以王、謝兩傢世交,王陽明不該不見啊?”顧可學也覺納悶。

  高淓淡笑道:“小弟倒是略知一二,今日離京的不止劉、謝二公,還有王子衡。”

  “兵科都給事中王廷相?他怎麼也離京瞭?”顧應祥奇道。

  “王子衡調職都察院,奉命巡按山西。”高淓笑答:“昨日才領瞭告身,以二王相交莫逆,此時應在為他擺酒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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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風衰草,人跡渺茫。

  道邊一間野店內,沒有長亭送別的熱鬧喧囂,隻有三名酒客相對枯坐。

  “小徒整治這桌酒菜也是不易,二位兄長可否賞面淺酌幾杯?”丁壽幹笑一聲,對著二王勸酒。

  王廷相冷臉不發一語,王守仁搖頭苦笑,舉杯陪飲。

  “子衡兄不必鬱鬱,此番雖遠離中樞,但代天子巡狩,舉劾尤專,也是一方重臣,比之給諫強甚。”

  王廷相拍案怒道:“你道我是為個人榮辱而惱,你如今不知自愛,依附閹幸,媚惑君王,逐斥賢臣,自甘墮落尚無悔意!你,你……”

  王廷相指著丁壽,氣得渾身哆嗦,他與丁壽有海東出生入死的的交情,關系匪淺,愈是怒其不爭。

  “那二人賢愚與否且不爭論,子衡兄也說隻是逐走,性命無礙,他們當初口口聲聲要殺小弟以保國祚靈長之時,兄長可曾直言不平?”

  “這……”王廷相一時語塞。

  “子衡找我商量過,愚兄以為以賢弟等在陛下面前信重之深,無性命之虞,借此波折經番歷練未必不是好事,我二人連夜具本諫言,奏請陛下全賢弟性命,怎奈第二日便風雲突變……”王守仁笑容中滿是無奈。

  “小弟謝過二位兄長苦心。”丁壽案前拱手,繼續道:“小弟入仕以來,自問尚無大惡,便是那八位內臣平素也隻侍奉君前,無大惡跡傳出,我九人首級與社稷何幹?百官伏闕,奏疏中隻言天變,一昧牽扯前朝舊事,以此為由誅殺天子近臣,與莫須有何異?”

  “漢唐閹寺亡國之禍,為患尤烈,朝中諸公也是心憂社稷,防患未然。”王廷相蹙眉言道。

  聽完王廷相之語,丁壽突然放聲大笑,說出一番讓二王驚詫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