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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君臣反目

  三位閣老連同大司農一同進瞭乾清宮,小皇帝對待幾位還是很客氣,賜坐上茶,問明來意。

  幾位老大人端著茶,洋洋得意地將腹中盤算說出,滿以為小皇帝會感恩戴德表示幾位先生用心良苦,今後必不相負等等,老哥幾個再說幾句感念先帝知遇之恩的漂亮話,最好再擠出幾滴眼淚,大傢抱頭痛哭一番,多完美的君臣相得典范,誰知道……

  “一半?為什麼隻給一半?”朱厚照大聲問道。

  劉健嘴中熱茶險些噴出,這倒黴孩子還想怎樣,強咽下一口悶氣,悠悠道:“陛下,這一半已是有違成法,老臣等已是赧顏違制而行,陛下猶嫌不足,豈非貪心太過,為人君者,當更曉知足常樂之理。”

  先談祖制,現在又談知足,朱厚照肺都氣炸瞭,氣呼呼道:“戶部能給,便是朕當日無錯,既然給瞭又不全給,作何道理?”

  和毛頭小子打交道就是累,一點討價還價都不懂,天下事若都按道理來講,豈不簡單多瞭,李東陽暗自搖頭,面上還是微笑道:“戶部肯解鹽引,是為解內廷供奉之急,若是給得多瞭,少不得有人私自夾帶,中飽私囊,從中得利。”

  “天傢供奉,誰人有此膽量?”朱厚照不解道,“即便有人上下其手,可命有司緝拿,依法懲治便是,關鹽引解送多少何事?”

  “內廷采買,織造供奉,皆是內臣操辦,閹豎多貪鄙之徒,見利忘義,禁之不絕,若是交由文臣采辦,自無此虞。”謝遷道。

  朱厚照徹底明白瞭,這幾位壓根不是反對鹽引批復,是打根兒上認為隻要太監摻進來,就不會有好事情。

  小皇帝不能理解,從小到大陪同他的那些太監怎麼就如此遭人鄙視,起碼這些奴婢為他做事盡心盡力,不會推三阻四,更不會道貌岸然的同他講那些狗屁不通的大道理。

  “依先生所說,若事事啟用文職,則無貪瀆之禍?”

  劉健等人未聽出正德語氣不善,都連連點頭,“正是,吾輩文臣熟習孔孟之道,讀書明理,身負皇恩,必不辜負朝廷所托。”

  小皇帝冷哼一聲,道:“不盡如此吧,古往今來貪官之中文臣又何曾少瞭,文官雖是讀書明理,亦盡有不守法度者,先生輩當自知。”

  劉健等人霍然變色,劉健沉聲道:“陛下此言謬矣,老臣聞之驚心,倘先帝九泉聞此悖論,何能安枕,老臣愧負輔政之責,無顏茍居高位,請賜骸骨,告老還鄉。”

  說罷劉健跪倒在地,謝遷、李東陽連同韓文隨後拜伏,“臣等請辭。”

  又來這套,朱厚照抿著雙唇,呼呼喘著粗氣,強摁下胸口悶氣,還是走下禦案,扶起幾人道:“幾位先生所說皆金玉良言,朕心頓悟,鹽引之事便遵從諸位之意行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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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健幾人走在宮中夾道上,個個俱是陰沉著臉。

  “於喬,老夫原本以為陛下年輕氣盛,難免一時懵懂,待年齒漸長,終有明理之時,而今看來,老夫錯瞭。”

  “希賢兄不必自責,陛下身側群小環繞,難免偏聽偏信,隻要去除奸佞,這大明還是大明。”謝遷雙手籠在袖中,目光炯炯。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劉健冷笑一聲,“老夫沒想到這一日來得這麼快,貫道……”

  韓文也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聽得劉健呼喚省過神來,“閣老,何事?”

  “有一件事需你去做。”劉健眼神銳利,嘴角邊帶著一絲冷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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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戶部郎中李夢陽近日來可謂鬥志昂揚,上躥下跳向皇帝進言上疏的可不止科道言官,他李獻吉若不參與其中,怎對得起文壇七子這響當當的名號。

  今日戶部該他當值,當李夢陽入戶部值房時,詫異地看見本部堂官韓文在那裡默默垂淚。

  “韓部堂,這是何故啊?”李夢陽驚訝問道,他們這些文人士子都自詡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至於養氣功夫有沒有這麼到傢是一回事,可這一部正堂毫不避人地抹眼淚算哪門子情況。

  “獻吉來瞭。”韓文抹瞭抹眼角邀李夢陽入座,仰天唏噓著將乾清宮發生之事娓娓道來。

  “陛下果真如此說?”李夢陽也變瞭顏色,朱厚照的言論中透露出對文臣濃濃的不信任,讓李郎中對文臣前途深感危機。

  “陛下執迷不悟,國事傾頹,旦夕事耳啊,嗚嗚……”也不知韓文老大人是否犯瞭淚眼,眼淚說來便來。

  李夢陽起身踱步,忽地轉身,朗聲道:“公為國之重臣,義同休戚,徒泣何益!下官已有定計。”

  “計將安出?”韓文睜開淚眼,希冀地望向李夢陽。

  “今上身側群小環繞,蒙蔽聖聽,致有此昏聵之言,倘若掃除群奸,澄清玉宇,則必然言路大開,廣納忠言。”李夢陽侃侃而談。

  “連日來諫官交相彈劾內侍,其勢已成,部堂大人此時振臂一呼,倡議群臣聯名復奏,固爭除奸,閣中諸公皆為元老大臣,必是其議,則去劉瑾輩,易如反掌,此謂機不可失。”李夢陽頗為自得,古之名士運籌帷幄,不過如此吧。

  小子,你還是太嫩啊。韓文心中譏笑,面上全是激奮之色,抖袖而起,朗聲道:“獻吉所言甚是,老夫年歲已高,權當以死報國罷瞭。”

  韓文忽又面露難色,躊躇道:“隻是此奏須慷慨激昂,老夫血氣已衰,力不從心啊……”

  李夢陽迫不及待道:“部堂若不見棄,下官願為執筆。”

  清君側,掃奸佞,李夢陽可以預見,此奏一出,必然振動天下,李子之名士林仰望,這送上門的便宜豈有不撿的道理。

  “如此有勞獻吉瞭。”韓文頗有幾分憐憫地看著這位大明才子,事若成自然少不得分潤一些好處,倘事有不濟,傻孩子,這奏疏可是你寫的……

  李夢陽這邊快速備下筆墨紙硯,一邊研磨,一邊構思文脈,以他的意思,怎麼也要洋洋灑灑數萬言才好顯示胸中文墨。

  韓文一見便知其意,暗自搖頭,出言提點道:“獻吉,奏疏不可過於文飾,文過則陛下不能自省;字也不必多,否則未必有暇一覽究竟,隻需振聾發聵即可。”

  韓老大人不愧科場前輩,一語中的,李夢陽幡然大悟,“部堂所言極是,下官省得。”

  隨即提筆一書而就,一篇奏疏轉瞬即成。

  並非李夢陽識淺才薄,實在是沒有意識到此關鍵之處,他是弘治六年的進士,嚴格限定字數格式的八股取士實行不過數年,作文難免囿於一隅。

  八股文制的優劣,數百年來爭論不絕,這且擱置不論,《明史。選舉志》將八股取士的開創者帽子扣在瞭明太祖朱元璋頭上,這倒無所謂,反正大清往前朝皇帝身上潑臟水也不是第一回,不過後來大清國自己把路走絕瞭,飽受八股毒害的文人與有識之士紛紛抨擊八股制度,連帶這項腐朽制度的“始作俑者”朱八八也是被口誅筆伐,從前清罵到民國,再到當代歷史學傢,對老朱的心思各種惡意揣測,有說禁錮民智的,有說牢籠志士的,有說老朱陰鷙猜忌縛天下讀書人羽翼的,等等等等,反正沒什麼好話。

  隻能說這些讀書人太把自己當回事,以朱八八懟天懟地的梟雄之姿,可不在乎幾個文人炸刺,看不順眼殺瞭就是,何必那麼麻煩,洪武皇帝的確制定瞭三考之制,不過取試沿用的是宋元經義,十段文結構,和八股沒毛線關系,而且老朱對科舉制度也不太感冒,認為舉人們長於詩文鮮有實才,“朕以實心求才,而天下以虛文應朕”,洪武年間科考之事停停復復,也沒個定性。相較科舉取士,朱六十四更喜歡舉薦制,薦舉之人但有實才,不拘一格,雖工匠亦可得官。

  八股文非老朱開創,宋朝就已出現,但真正把八股文取士落在實處是在成化二十三年,也就是朱厚照老爹登基那年,在王鏊、謝遷、章懋等人的不懈努力下,八股文開始瞭嚴格的程式化,格律步驟不得出差,朱八八成功替子孫背鍋。

  朱重八在地下翻瞭個身,掏瞭掏耳朵:你們開心就好,朕習慣瞭,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