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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島國滄桑

  屋內燈光昏暗,映得那個呆坐的和尚臉色更是枯黃。

  見丁壽二人入內,那和尚斂衽整襟頓首道:“北條秀時拜謝二位大人救命之恩。”

  “你也是倭人?”馬昊眉頭一皺,原以為是明人被倭寇脅迫,沒想到是他們自己狗咬狗。

  丁壽眼神示意他不要多言,和顏悅色道:“他們為何擒你,有何緣由可一一道來。”

  北條秀時長嘆一聲,將自身遭遇說瞭出來。

  有道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這位沒娘的北條君的遭遇七拐八拐的和中國還真有點關系,北條秀時的祖上也是鼎鼎大名,日本鐮倉幕府將軍自三代以後實權盡歸幕府執權北條氏,所謂將軍和天皇,不過是北條傢放在前面的橡皮圖章而已。

  正當北條執權如日中天的時候,大海彼岸送來瞭一封國書,蒙古大汗忽必烈派遣使者黑的要日本學著高麗向蒙古“通問結好”,不然就“以至用兵”,日本國上下當時就懵瞭,自唐朝劉仁軌“白村江水戰”教會日本怎麼做人後,日本以唐為師,遣唐使絡繹不絕,此後六百多年日本一向是以尚唐風、聆唐音、吟唐詩為榮,唐亡之後自有宋承,這個從哪兒冒出來的蒙古誰知道怎麼回事。

  日本和宋朝往來頻繁,關系堪稱鐵瓷,宋人筆記《清波雜志》記載:日本船飄泊宋境,遇到中國人就從船內的女性中“擇端麗者以薦寢,名度種”,為瞭改良品種也好,說是組團賣春也罷,親宋之心可見一斑,這不知從哪蹦出來的蠻夷讓日本和大宋斷交,改著跪舔他們,丫也配,滾蛋。

  忽必烈可不是善男信女,蒙古國東征西討,戰無不勝,滅國無數,雖說南侵的時候崩瞭幾顆牙,還教人在釣魚城把“上帝之鞭”給撅瞭(四川哦,不是郭大俠守的襄陽),可不代表能受這蕞爾小國的氣,公元1271年,忽必烈稱大元皇帝,公元1274年,設征東行省,建造大艦九百艘,發兵四萬,跨海而來,日本聚兵十萬二千迎戰,結果大傢都知道瞭,日軍血戰一日,損失慘重,第二天早上起來,發現自己特麼突然贏瞭,晚上的一場臺風傾覆戰艦二百餘艘,元軍最後輾轉返回陸地不過一萬三千餘人,日本稱之為“文永之役”。

  贏的人莫名其妙,輸的人更是窩心,忽必烈一邊忙著滅宋,一邊再度派遣使節讓日本臣服,北條傢執權北條時宗表現得極為幹脆,元朝使節來一個砍一個,來兩個剁一雙,令各國守護征發六十五歲以下男子,動員僧兵,加強軍備,就等著和忽必烈再掰回腕子。

  公元1279年,崖山之戰,宋朝十萬軍民蹈海赴死,中華大地第一次徹底淪入異族之手,日本商船過境貿易,乃知宋亡,“舉國茹素”(見宋末《鐵函心史》,我大清編纂的《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認為這是明末人杜撰,再給紀大煙袋點個“贊”),既然騰出手來,忽必烈自然不會讓東洋鬼子好過,公元1281年,元軍兵分兩路,一路四萬大軍再度由朝鮮出發;另為瞭做長久計,又遣宋國降將范文虎(被金庸黑出翔的呂文德的女婿)率江南屯田兵十萬,兵出揚子江,浩浩蕩蕩向日本殺去。

  兩路大軍本擬六月中旬匯合後發動總攻,怎奈日本興舉國之力到處修築石堤,元軍戰艦竟無登陸之處,同時日軍的海上敢死隊不斷發起決死攻擊,遲滯元軍行動,直到七月初,兩路大軍才兵合一處,就在準備發起總攻的時候,那場臺風又來瞭,這次元軍損失更為慘重,十萬大軍十不存一,日本稱之為“弘安之役”。

  夫大將者,知天時,曉進退,蒙古兩次因臺風鎩羽,除瞭說明忽必烈無用人之明和統軍大將不知天時水文是個二逼外,也沒什麼可吹噓的,可日本人那幫實心眼不這麼想啊,於是臺風就成瞭“神風”,日本諸島有天神庇佑,永不淪亡,中國既亡那華夏正朔便應在扶桑,日本人的島國心理就在這樣的自大中無限膨脹,以至於甲午之時,日本對滿清開戰打出的口號竟是“攘夷”。

  仗打贏瞭,開心也開心過瞭,後續的才是麻煩事,蒙元地廣人稠,損失個十萬八萬的,權當吃瞭個蒼蠅,惡心一陣也就算瞭,可幕府為這兩場戰爭可是耗盡瞭傢底,大量下級武士破產,無數農民淪為盜賊,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日本百姓耐磨又耐操,實在過不下去瞭削尖瞭棍子上山劫道去也就完瞭,絕不會幹出蔓延全國的農民起義動搖國本,可要是上面的人不安分,幕府統治才算遇上瞭大麻煩。

  前面說過瞭,日本毫不保留的親宋,所以南宋盛行的朱子理學在日本也是發揚光大,這種學說鼓吹“三綱五常”、“大義名分”,宣揚掌握王權的“王者”擊敗有實力的“霸者”乃是正義之舉,公元1321年,後醍醐天皇登位,這孩子打小就雄心萬丈,又深受朱子理學影響,一心恢復天皇權威,於是便暗中糾結朝中公卿,地方豪族及民間惡黨,策劃倒幕,可惜這位天皇眼高手低,事情還沒個影呢,就被幕府得到瞭消息,把他囚禁瞭起來,後醍醐天皇才能如何且不說,估計這位天皇長的應該不錯,他人生中幾次被囚禁,最後都是靠著男扮女裝逃瞭出來。

  既然撕破臉瞭,後醍醐直接另立山頭,號召倒幕派進攻幕府,也是貴人相助,當世名將如楠木正成、新田義貞者都支持天皇,於是倒幕派幾經起伏,不斷以弱勝強,逐漸壯大,公元1333年,鐮倉陷落,幕府末代執權年僅三十一歲的北條高時燒毀官邸,帶領北條一族八百七十人集體自殺,許多世受北條恩典的武士也紛紛自殺殉主,歷經一百四十二年風雨的鐮倉幕府就此謝幕。

  幕府權利重新歸於天皇,這時的後醍醐可謂意氣風發,他迫不及待的改元建武,實行他所謂的“建武新政”,其實朱子學說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理論,統治者善加利用,還是有助於臣民洗腦的,可天皇自己也腦袋秀逗瞭深信不疑,那就是自己找死瞭。

  在朱子學的指導下,後醍醐天皇認為自己才是日本真正的統治者,公卿百官是其輔弼,而武士不過是公卿們豢養的看門狗而已,重文輕武有什麼惡果,前有宋亡殷鑒,後有明亡之禍,結果可想而知。

  大量對新政不滿的武士聚集在名門足利尊氏身邊,慫恿足利掃除惡政,再創武士掌權的時代。足利尊氏本就是野心勃勃,當年身為北條氏親信尚且舉兵倒幕,此時自然一拍即合,舉兵反亂。

  叛軍一度聲勢浩大,奈何楠木正成等名將俱在,足利尊氏一敗再敗,最後敗兵僅剩兩千人,逃入備後,可惜隻要建武新政仍在,足利永遠也不愁找不到炮灰,楠木正成的奏折不被天皇采納,京都公卿處處掣肘,回天乏力的楠木正成率領五百騎兵迎戰號稱五十萬的足利叛軍,最後在“湊川合戰”中伏刃自盡。

  名將隕落,後醍醐天皇被囚,足利尊氏另立光明天皇,反正自打89代天皇起,日本的天皇就是在兩院統之間換著當,可惜後醍醐不甘心退位,再次扮成女人逃到吉野,自稱“南朝”,聲討叛逆,坐鎮京都的光明天皇也不甘示弱,自稱“京方”,兩邊互稱對方為偽朝,“一天兩帝南北京”的南北朝時代來臨。

  南北二朝爭鬥五十餘年,打的天昏地暗,互相都有占上風的時候,政府處於無序狀態,倭寇也就多瞭起來,不斷騷擾中國沿海,而這時的中國已然變瞭天,淮右佈衣起於草莽,將蒙古逐回草原,張士誠、陳友諒等並起梟雄被一一剪除,開國功臣看不順眼的也殺個幹凈,依老朱的性子,自然容不得倭寇搗亂,於是派瞭使者到日本問罪,國書極其霸道,“詔書到日,如臣則奉表來庭,不臣則修兵自固,永安境土,以應天休,如必為寇盜,朕當命舟師,揚帆諸島,捕絕其徒,直抵其國,縛其王,豈不代天伐不仁者哉,惟王圖之。”

  收到這封國書的是南朝,當時主政的是後醍醐天皇的十一子,征西大將軍懷良親王,這位也不是什麼好脾氣,加上蒙古來襲後遺癥,充滿瞭對中國來人的提防和鄙視,見瞭這份國書直接殺人拘使,鑒於蒙古人的前車之鑒,朱元璋決定再給小鬼子們個機會,派出使節趙秩持國書而往,這份國書用詞客氣瞭很多,問題是使節選的不好,偏偏姓趙,日本懷疑這個使臣是當初代元朝出使的趙良弼的後代,懷良親王直接喝令左右斬殺,趙秩廢瞭好大一陣口舌才解釋清楚自己不是趙良弼的後代,而且現而今中國大當傢的已經換人瞭,是明朝不是蒙元,懷良親王才知道弄出瞭烏龍,同意回使入明獻馬和方物。

  本來和和氣氣的這事也就算瞭,偏偏朱八八接待日本使臣的時候多嘴問瞭一句“爾國風俗如何”,自認華夏正統的日本使臣當場梗著脖子賦詩一首:

  “國比中原國,人同上古人。

  衣冠唐制度,禮樂漢君臣。

  銀甕儲清酒,金刀膾素鱗。

  年年二三月,桃李自陽春。”

  傲慢之意溢於言表,朱皇帝惡其不恭,絕其貢獻,日本地方大名的貿易船因沒有大明國書也屢次被拒。

  合法貿易斷瞭,倭寇更不會少瞭,洪武十四年朱元璋再次遣使赴日,給日本國王“良懷”國書,意思很明白,再不聽話,揍你丫的。

  而懷良親王回奏國書則堪稱經典:“臣聞三皇立極,五帝禪宗,惟中華之有主,豈夷狄而無君。乾坤浩蕩,非一主之獨權,宇宙寬洪,作諸邦以分守。蓋天下者,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臣居遠弱之倭,褊小之國,城池不滿六十,封疆不足三千,尚存知足之心。陛下作中華之主,為萬乘之君,城池數千餘,封疆百萬裡,猶有不足之心,常起滅絕之意。

  夫天發殺機,移星換宿。地發殺機,龍蛇走陸。人發殺機,天地反復。昔堯、舜有德,四海來賓。湯、武施仁,八方奉貢。

  臣聞天朝有興戰之策,小邦亦有禦敵之圖。論文有孔孟道德之文章,論武有孫吳韜略之兵法。又聞陛下選股肱之將,起精銳之師,來侵臣境。水澤之地,山海之洲,自有其備,豈肯跪途而奉之乎?順之未必其生,逆之未必其死。相逢賀蘭山前,聊以博戲,臣何懼哉。倘君勝臣負,且滿上國之意。設臣勝君負,反作小邦之差。

  自古講和為上,罷戰為強,免生靈之塗炭,拯黎庶之艱辛。特遣使臣,敬叩丹陛,惟上國圖之。”

  一封國書不卑不亢,有禮有節,一句“相逢賀蘭山前,聊以搏戲”就用典兩處,可見日本人對漢學之浸潤,大明立國未久,朱元璋不能冒著重蹈忽必烈覆轍的風險,最終咽瞭這口氣,還怕日本這狗熊脾氣再把自己子孫給惹毛瞭,於是將日本列為永不征伐之國。

  “滄溟之中有奇甸,人風俗禮奇尚扇,

  卷舒非矩亦非規,列陣健兒首投獻。

  國王無道民為賊,擾害生靈神鬼怨,

  觀天坐井亦何知,斷發斑衣以為便。

  浮辭嘗雲弁服多,捕賊觀來王無辯。

  王無辯,折褲籠松誠難驗。

  君臣跣足語蛙鳴,肆志跳梁於天憲,

  今知一揮掌握中,異日倭奴必此變。”

  這是朱元璋所做的《倭扇行》,可以看出洪武皇帝心中對日本的憤懣鄙夷與不甘,其實按著這個劇情發展,待得朱棣上臺日本的好日子就該到頭瞭,朱小四可不是乖寶寶,他老爹禁海,鄭和船隊六下西洋;洪武皇帝定都南京,永樂皇帝遷都北京;安南也是朱元璋欽定的不征之夷,他直接把安南給並成瞭大明行省,連他老爹傳給孫子的皇位他都能奪過來,日本要作死,可以試試看。

  可歷史又開瞭個玩笑,日本的局勢也發瞭生變化,室町幕府三代將軍足利義滿在位,一統南朝,此後的日本天皇都是北朝一脈,不過南北二朝誰是正統一直是日本民間爭論的話題,直到明治維新,軍國主義抬頭,因楠木正成的軍神形象深入人心,天皇宣佈南朝為皇室正統,就這樣把自己祖宗和子孫後代都打上瞭叛逆標簽,這邏輯思維,除瞭日本人也是沒誰瞭。

  且說這位足利義滿,也就是《聰明的一休》裡那位搞笑將軍,其實這位將軍除瞭在動畫片裡成天琢磨找茬想砍瞭一休這事是真的外,其他都是制作方杜撰瞭,足利將軍是位實“幹”型的人才,幹遍瞭後圓融天皇的女人,也深知明日間貿易的重要性,所以還在建文帝的時候便努力改善日中關系,嚴禁邊民入寇明朝,對明朝自稱“日本國王臣源”,為表示誠意曾經捕捉瞭二十多名倭寇首領獻給永樂皇帝,朱棣展示大國氣度,“命治以彼國之法”,於是這二十多個倒黴蛋在寧波海灘上被活活蒸死,這樣的低姿態,朱小四自然是喜歡,冊封“日本國王源道義”,並且賜以一枚龜形金印,明日關系進入瞭蜜月期。

  待足利義滿死後,四代將軍足利義持覺得這樣朝貢稱臣太跌份兒,斷瞭朝貢貿易,可這天下大勢豈是禁止得瞭的,迫於壓力六代將軍足利義教又重開瞭朝貢貿易,按此下去室町幕府本可以一路順風順水的走下去,誰知公元1467年,“應仁之亂”爆發瞭。

  戰爭本以將軍繼嗣為導火索,按照支持者的不同分為東西二軍,可打著打著雙方都把大義名分拋到瞭腦後,往日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反正你隻要加入瞭東軍,那麼你的仇人肯定加入西軍,打著討逆的旗號前來征伐,反之亦然。就這樣連番廝殺,大半個日本都卷入瞭這場戰亂。

  這場耗時十年的戰亂,一無秩序二無理性,世間罕見。昔日繁華京都,變修羅殺場,不但百姓遭殃,連皇室公卿,甚至幕府也難逃此劫。幾乎所有守護、守護代、地方豪族全都加入瞭廝殺。十數傢守護雖然名義上保持中立,但趁此機會充實軍備、擴張領地,也逐漸從舊的守護大名,轉變為新時代的戰國大名。而如越後長尾氏、信濃村上氏、肥前有馬氏等守護代或地方豪強,更是從此開始瞭他們下克上的歷程,日本戰國風雲就此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