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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甲申遺恨

  宣政殿昭德堂內,議政府重臣俱在,慎妃高居上首,丁壽與王廷相也赫然在座。

  “王上不幸,遭逆賊樸元宗行刺,幸好性命無憂,不日即可上朝理事,在此之前國事還要仰仗諸位愛卿辛苦。”慎妃輕聲說道。

  眾臣互相對視一眼,默不作聲,這些人在宮裡誰還沒點眼線,不日即可上朝,恐怕未必吧,政爭套路都差不多,他們也都想到未來李懌可能王者歸來,這時候誰越張羅,回頭被收拾的就越狠。

  丁壽輕咳一聲,“殿下雖幸得傷勢不重,仍亟需用心調理,即便傷愈恐也不能長久視事,本使以為國事朝夕不可荒廢,便由王妃垂簾,議政府諸君協力相助處置,如何?”

  眾人大為意動,這段時間他們可是提心吊膽,李忄隆說是不再追究,可這位爺要靠得住,母豬都能上樹,這段時間他們私下把後事都準備好瞭,心思靈巧的早把傢人子女暗中遣散,瞧如今這意思,這是多此一舉瞭,慎妃性子溫和,從不是攬權之人,這意味著相權實力將大漲,連早生退意的領議政柳洵老大人都想著,自己是不是咬著牙再幹上幾年,好好過把權相的癮。

  輕嘆一口氣,丁壽又道:“晉城大君母子罪犯欺君,此番進京兇多吉少,怕是不能生回故土瞭,還請貴國多備些風物特產,以慰大君思鄉之苦。”

  明白,太明白瞭,眾大臣紛紛表示,對李懌母子所作所為痛心疾首,二人今後遭遇深感同情,但國法綱常不可輕廢,天朝萬萬不可婦人之仁,縱虎歸山,朝鮮雖小,土產風物卻是不缺,請大人代為保管,有暇再轉交他們母子,至於什麼時候有暇,大人您公務繁忙,什麼時候想起來什麼時候算。

  現在眾大臣隻有一個念想:李忄隆那王八蛋最好這輩子也別醒過來。

  眾人盡歡而散,丁壽卻苦惱怎麼應付如好奇寶寶般的王廷相瞭。

  “賢弟,你昨夜又一夜未歸,所為何事?”

  “賢弟,女主垂簾乃牝雞司晨,於禮法不合,豈能輕置?”

  “賢弟,此間事何不如實上奏,待皇上旨意再行處置?”

  丁壽不厭其煩,捂住右肩,道:“子衡兄,小弟傷患發作,疼痛難忍,這些事容後再議。”

  “賢弟……”

  怎麼還不依不饒的,丁壽惱瞭,“還有何事?”

  “你傷的是左肩。”

  丁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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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水神宮,一如往日清冷。

  納蘭清妍手中端的玉碗難得冒出熱氣,輕移蓮步,將玉碗放在床頭,“喝吧。”語音冰冷的不帶一絲暖意。

  床榻上伸出一隻蒼白手掌,將玉碗拿在手裡,一聲嘆息響起,“沒想到此番竟是賴你相助。”

  衣袖輕揮,納蘭清妍選瞭個石凳坐下,面無表情道:“你重傷來此,即便鳥獸我也不會不理。”

  聞得她將人比作禽獸,床頭斜臥之人發出苦笑,“攬月閣基業盡毀,三千裡故國竟無容身之處。”

  床上人竟是受傷而遁的李明淑,原本英氣勃勃的她如今露出幾分頹勢,“大明果然人才濟濟,小小使團都藏龍臥虎,先祖侍明至誠,果有先見之明。”

  納蘭清妍沉默不語,不由追思靺鞨先人朝拜大唐,是否也心有戚戚,搖搖頭,心思過多,對冰心訣修煉不宜,站起轉身,道:“神宮內不留外人,你傷愈後自行離去吧。”

  看著遠去的納蘭清妍,李明淑搖頭苦笑,她二人鬥瞭幾十年,彼此脾性也都瞭解,端起藥湯,才就到唇邊,發現海蘭偷偷摸摸地溜瞭進來。

  “小海蘭,你有什麼事?”李明淑笑問道。

  海蘭莫名其妙地看著眼前人,那日這人受傷來此,原以為師父會趁機收拾她一番,沒想到卻將她帶入神宮療傷,自己的朋友都沒這待遇,小姑娘很是不忿:“你是師父的朋友?”

  李明淑輕輕搖瞭搖頭。

  “就說你也不是,我連你名字都才知道。”小姑娘噘著嘴坐到瞭床榻上,歪著腦袋看著她:“不懂師父為何會救你。”

  李明淑笑瞭笑:“你師父沒朋友,對手也隻我一個,若少瞭我豈非很無趣。”

  海蘭用她的小腦袋瓜用力想瞭想這句話,還是沒想明白,朋友就是朋友,對手就是對手,消滅對手多交朋友,天經地義,哪還有幫敵人的道理,那些用嘴啄小花的餓鷹猛禽,哪個不被小姑娘打下來烤著吃,隻能歸結於大人想法太復雜,不去多想,還是問自己感興趣的事:“跟我說說和你交手的明人,你覺得他怎麼樣?”

  喝瞭一口藥湯,苦得皺瞭皺眉,李明淑看著小丫頭,笑問:“你問長胡子的還是沒長胡子的?”

  嘻嘻一笑,海蘭小臉蛋紅如朝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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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川府碼頭,一艘雙桅帆船在朝鮮群臣的恭維贊美聲中緩緩離岸,駛向對面的大明登州府。

  “賢弟,此番是否有些張揚?”王廷相看著船艙內擺不下已然堆到甲板上的貨物,皺眉問道。

  還在回味頭天晚上和朝鮮眾女顛鸞倒鳳的丁壽被喚回神,笑道:“朝鮮諸公的樣子你也看見瞭,若是不收,怕他們連船都不會讓我們上。”

  王廷相細思當時情景,也不由失笑,“還是過瞭,以往使臣最多者不過幾百櫃饋禮,如今這船上數倍不止,你就不怕朝中大人稱你碩鼠麼。”

  “子衡兄,您這話可得憑良心說,”丁壽不幹瞭,“這些又不都是我的,小弟為你討瞭幾千刀高麗紙,可在船艙裡放著呢。”

  高麗紙色白如緞,堅韌如帛,受墨微滲有韻,宜書宜畫,為大明文人所喜,隻是價格昂貴,發散不廣,王廷相聞言尷尬地咳嗽瞭一下,“文人雅事,豈可混為一談……”

  難得見王廷相窘迫模樣,丁壽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風和日麗,使船乘風破浪,王廷相拍瞭拍船欄,“賢弟,歷來使團往返皆走鴉鶻關,此番你為何改走水路?登州水師有備倭之責,萬一發生什麼誤會……”

  “兄長放心,小弟前些時日已然遣李春美由陸路星夜兼程趕回,算算時日,應該有令傳達登州。”丁壽伸瞭個懶腰答道。

  “怎麼,你早就決定走水路回程瞭?”

  “當然,這陸上兵兇戰危的,萬一有個閃失,如何是好。”

  王廷相錯愕道:“女真兵不是已經撤兵瞭?”

  朝鮮軍中一番震蕩,建州女真沒有乘勢進軍,反而快速退回鴨綠江,東海女真怕被包瞭餃子,搶掠一番後也退瞭回去,如今朝鮮邊軍已收復失地,回復到丁壽入朝前的情形。

  丁壽扭頭看著王廷相,道:“子衡兄以為建州女真何以退兵?”

  “難不是你與他們的約定麼?”

  丁壽搖搖頭,“女真蠻子貪婪成性,何有道義之說,朝鮮邊軍不堪一擊怕是也出乎他們意料,我隻讓他們陳兵江岸,可那陣子他們攻城略地,長驅直入,豈會在漢城援軍自亂陣腳時退回。”

  聽丁壽這麼說,王廷相也覺得其中有鬼,“那他們……”

  “出關之前我曾拜托劉暉一件事,待建州大軍深入朝鮮,便將三衛得瞭百道敕書的事透露給海西女真,”丁壽仰天打個哈哈,“如今三衛老巢怕是傢傢戴孝,難以維命瞭。”

  “可你隻給瞭三衛三十道敕書?”

  “海西女真如何知道?”丁壽反問道。

  王廷相蹙眉道:“這麼說剩下的七十道敕書,你不打算給建州三衛瞭?”

  “泱泱大國當以誠信為本,”丁壽冷笑道,“不但要大張旗鼓的給,還要讓遼東鎮守朱秀放出風去,明年開始邊市收購遼東風物量價齊升……”

  王廷相感到背後有冷汗流下,如此一來,今年遼東邊墻外將是一片修羅地獄,各部互相攻殺,不知多少部落將因此滅族,驟然持有大量敕書的建州三衛必是眾矢之的……

  丁壽見王廷相欲言又止,開口道:“子衡兄,有話不妨明說。”

  王廷相猶豫番道:“女真雖化外蠻夷,可也是赤子生靈,也有老弱婦孺,你我在喜塔臘部駐留多日,多蒙右衛善加款待,賢弟用此計,實在是過於……”

  “毒辣,”丁壽接口道,“子衡兄說的可是這個,此計本就是絕戶計,我怕它不夠毒!”

  看著丁壽咬牙切齒,王廷相心中納悶,按理說丁壽傢在宣府,應該跟蒙古人仇更大點,怎麼看著和八竿子打不著的女真人一副血海深仇的樣子,不由開口問道:“此計有損陰德,賢弟你到底所圖為何?”

  聞言丁壽佇立良久不語,半晌後才手擊船欄,說出瞭一句絲毫不著頭腦的話,“我隻願百十年後,再無甲申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