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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朝鮮君臣

  九連城畔草芊綿,鴨綠津頭生暮煙。

  越過九連城便是朝鮮境內,朝鮮邊軍一見是天朝欽差,不敢怠慢,一邊派大軍護送,一邊快馬將消息報送漢城。

  使團人馬在朝鮮邊軍護送下逶迤前行,丁壽掀開車簾,護衛在旁的常九催馬靠前,向丁壽詢問的眼神點頭示意無事,丁壽點瞭點頭,放下車簾,將身上的輕裘用力拉緊。

  自打在黑水神宮中瞭寒冰真氣,本來寒暑不侵的身子就成瞭病秧子,幸好建州右衛寨中存瞭不少老山參,被他拿來養氣補身,逐漸調理過來,恰好三衛兵馬調動已然大致完成,丁壽一行便啟程奔向朝鮮。

  使團離開時卜花禿可謂興高采烈,這姓丁的小子在長白山上沖撞瞭山神,不死已是命大,可這麼把老山參當飯吃的勁頭實在讓人心疼,若是再不離開,即便有瞭敕書他也沒東西進關墻去換東西瞭。

  丁壽當然不知道卜花禿那點小心思,此時他正蹙著眉毛打量著張綠水,這女子身份敏感,自不能讓他在朝鮮君臣前露相,便教常九給她易容瞭一番,喬裝成他身邊一個小廝,不知常九這小子是故意使壞還是手藝太差,先用薑汁抹臉,再用鍋底灰調試補的眉,如今這位朝鮮妖女兩隻掃帚眉,臉上病怏怏的蠟黃色,還粘上幾撇鼠須,二爺怎麼瞅怎麼倒胃口。

  張綠水渾然不覺自己的模樣遭人厭惡,見丁壽打量自己,立刻嫣然一笑,成功的將二爺視線從她身上挪開,丁二郎慨然長嘆,長路漫漫,身邊擺著一個美女卻提不起心思,我要這鐵棒何用!

  “大人可有心事?”張綠水不知自己那媚笑惡心到瞭丁壽,開口詢問。

  丁壽索性眼不見為凈的閉上雙眸,敷衍道:“我在想那位朝鮮新國主李懌現在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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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懌這段時間很忙,雖說不知是不是因為丁壽這隻撲棱蛾子扇動翅膀的原因,他比歷史上早瞭一年登上王位,可他最近忙的事情和歷史上是一模一樣。

  朝鮮王朝不愧自稱“小中華”,不但衣冠文字盡學中國,其他東西不論好壞學的也是一點不落,大明有“奪門之變”,朝鮮便有兄弟鬩墻的“王子之亂”,朱棣弄瞭個“靖難之役”,朝鮮李瑈也有樣學樣的來個“癸酉靖難”,奪瞭侄子王位,至於明朝黨爭,朝鮮更有青出於藍之勢。

  自朝鮮立國之初,就有“勛舊派”和“士林派”之爭,之後又有“大尹派”和“小尹派”,“小尹派”與“青松沈氏”又各自演變成“東人黨”和“西人黨”,“東人黨”又分出瞭“北人黨”與“南人黨”,“北人黨”又裂變為“大北派”和“小北派”,“小北派”中細分“清小北”和“濁小北”,總之朝鮮黨爭絕不會因為一派大勝而結束,得勝者中自然而然的會分裂出其他黨派接茬內鬥,其雜亂紛呈的精彩程度即便明末東林那幫人也隻有瞠目結舌的份兒,且黨爭一起什麼國傢存亡民族大義全都靠邊讓路,這點倒是和東林諸賢殊途同歸,不遑多讓。

  還記得棒子電影《鳴梁海戰》中李舜臣出場什麼德行麼,壬辰戰爭之前,李朝“東人黨”吊打“西人黨”,戰爭爆發後,西人黨在尹鬥壽的率領下喘過瞭氣,聯合從“東人黨”分裂出去的以李山海為首的“北人黨”,準備把從東人黨演變為“南人黨”的重臣柳成龍鬥下臺。

  當然,藩屬終究比不得宗主,在戰爭期間,李朝所有力量幾乎都去為保障大明軍糧而奮鬥瞭,一時間忘瞭黨爭這茬,這和後來大軍壓境,還有心思扯出南渡三案的東林黨人不能比,人傢是把“黨爭高於一切”這一政策貫徹到底的。

  不過明軍入朝,給瞭李朝一口吊氣湯,國王也不哭著要求帶領宮嬪內附瞭,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就鬥幾個人玩吧,李舜臣正合適,誰教丫是南人黨舉薦的呢,李舜臣最後能咸魚翻身,還真得感謝日本人來的是時候,順帶也是政敵的豬隊友太不爭氣的緣故。

  話說回來,誰都有路走窄的時候,朝鮮這些朋黨們倒也不是一直順風順水,比如現今被趕下臺貶為燕山君的李忄隆於十八歲即位,這孩子雖說倒行逆施,“作”得有點狠,可他利用兩次士禍,借勛舊派的手清洗士林派,又依靠外戚的“府中派”狠狠收拾瞭“勛舊派”,兩番下來朝中再沒敢跟國主齜牙的大臣,他那些荒唐政令才得以實施,搞得朝鮮八道天怒人怨。

  別人不說,就李忄隆那花樣作死的政令拿出一條來讓朱厚照頒佈,第二天大臣的口水就夠正德皇帝洗個澡的,可當時沒人敢勸李忄隆,或者說自從敢勸諫的那位老宦官金處善被虐殺後,所有人都眼睜睜看著李忄隆以七十碼的速度一路作死狂飆,最終被大臣聯手廢掉,換瞭李懌上臺。

  新主登位,這些反正功臣們除瞭爭搶朝中空出的好位置,就是惦記著李懌的後宮瞭,別看這些大臣們對李忄隆在位時的外戚慎守勤、任士洪等人把持朝政的時候大罵奸臣,心中卻是羨慕的緊,如今有瞭機會還不麻利兒把自傢女兒往新王宮裡送,當然送之前先得趕出去一個,李懌正妻慎氏是慎守勤的女兒,她的父叔慎守勤、慎守英因反對政變在反正當日被殺,這樣的禍水放在新王身邊,這些人晚上睡覺也不踏實啊,至於二位感情甚篤,呸,國傢大事前談何兒女私情。

  攆出慎氏後,眾功臣為表忠心,族中女子流水般的送到瞭李懌後宮,洪景舟的女兒,尹汝弼的閨女,樸元宗沒來得及生女兒,沒關系,人傢有養女,照送,於是這又啟發瞭成希顏,這位送進去的連同宗都不是,人送進去瞭大王得寵幸吧,誰多誰少都不合適,去哪位嬪妃那的次數少瞭是不是對她背後的功臣有意見啊,可憐的李懌隻能雨露均沾,即便十八歲的大小夥子,這陣子也頗有點身體被掏空的感覺。

  這一日李懌正盤坐在昌德宮內琢磨晚上睡誰的時候,有宦官來報,領議政柳洵、右議政樸元宗求見,朝鮮的議政府類似大明內閣,領議政相當於內閣首輔,何況這二位又都是反正一等功臣,李懌立即請二人入內,原以為又要給自己充實後宮,結果得到的是一個讓他坐不住的消息。

  “什麼,大明欽差已經入境?李繼福幹什麼吃的?為何沒遣人回報?”李懌面色慌張的連連發問,誰教他得位不正呢,難免有些做賊心虛。

  柳洵老頭捻著胡子,看瞭這位朝鮮大王一眼,悠悠道:“殿下無須擔心,天使來意如何,待到入京之時便會知曉。”

  李懌站起來原地轉瞭幾圈,搓著手道:“大明欽差到來,豈有國主不去郊迎之理,到時如何應付?”

  樸元宗乃是武臣出身,當機立斷道:“便說燕山君身染時疫難以見客,恐傷瞭欽差貴體,想必欽差也會珍惜自身,不再一味強求。”

  柳洵滿意的點瞭點頭,李懌聞言大喜,道:“那就按樸卿說的辦,盡快探明天使來意。”

  “老臣便是來此提醒殿下一聲,為免天朝生疑,委屈殿下這幾日白龍魚服,以大君身份迎接天使。”柳洵瞇著眼睛說道。

  “這個……好吧。”李懌勉為其難答應,朝鮮冠服皆從明制,可也要分上下尊卑,一品大臣的補子和明朝三品官的補子一樣,而且因明朝以朱色為貴,朝鮮君臣輕易不穿紅袍,唯有朝鮮國王得明皇恩賞,可穿袞龍袍,才穿瞭幾天的五爪金龍就要脫掉,李懌難免不痛快,對這閑著沒事跑自己地盤閑蹓躂的大明使團實在生不出好感,於是開口問道:“此番來使是何人?”

  “據義州上報,正使為大明壬戌進士王廷相,副使為錦衣衛指揮僉事丁壽。”樸元宗回道。

  “錦衣衛?明皇真是糊塗,這樣的鷹犬爪牙也能為國出使,置我箕子之國禮儀之邦於何地。”李懌面帶不屑道。

  聞言柳洵白眉毛跳瞭跳,見對面樸元宗腦袋一低裝沒聽見,他也不再多言,以臣議君,這樣大不敬的話在後宮裡說說過過嘴癮也就罷瞭,要是讓朝中那幫大明鐵粉聽到,難保不會把他從還沒坐熱的王位上給掀下來,保不齊還得捎帶上自己。

  這絕不是柳老兒杞人憂天,是兩班大臣真能幹出這事來,後來那位朝鮮國王李琿就是見後金勢大,革命立場不堅定,和努爾哈赤那老野豬皮虛與委蛇,被大臣政變搞掉,和花樣作死的李忄隆一個下場。

  “既如此,老臣便去安排迎恩門郊迎之事,臣等告退。”耳不聞為靜,再呆下去誰知道這小子嘴裡還能說出什麼來,柳老兒已經打定主意,他已位極人臣,急流勇退還有個善始善終,熬過這一關就告老辭官,再不伺候這嘴上沒把門的小子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