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天華醒過來瞭,當他睜開眼來,發覺自己睡在一張極大的牙床之上,身上蓋的是繡被,頭下枕的是鴛枕,床前羅帳低垂,悄無人聲。自己怎麼會睡在這裡的呢,他迅速快翻身坐起,一手撩開羅帳,跨下牙床,但見床前靠窗放一張黃漆書桌,兩邊各有兩椅一幾,椅上還鋪瞭錦墊,陳設極為精致,心中暗暗覺得奇怪。
忽聽房角有人打著呵欠,喜道:“相公醒瞭?”
阮天華一看是小紅,忙道:“小紅.這是什麼地方?”
小紅搖搖頭道:“不知道,小……的也剛醒來不久。”
阮天華道:“你可記得咱們是在三山廟被幾個黑衣人擒來的?那麼這裡就是他們的巢穴瞭。”
小紅點著頭,眨眨眼道:“小的記得,隻是他們既然把相公擒來,咱們應該是階下囚瞭,但他們不但並未制住咱們穴道,還把相公待若上賓,真叫人想不通他們有什麼企圖?”
阮天華道:“你怎麼知道他們對我待若上賓?”
小紅咭的笑道:“相公難道還看不出來,這間房裡陳設精雅,豈是普通客房。”
阮天華朝四周看瞭一眼,點點頭道:“你說的不錯,但他們為什麼對我待若上賓呢?”
小紅悄聲道:“這就是有問題咯,他們如若沒有企圖,不會這般對待相公,因此見到他們之時,相公務必小心應付才好。”
剛說到這裡,忽然房門呀然開啟,一個身穿青佈衣褲的少女俏生生走入,看到阮天華已經起來,慌忙躬身道:“公子起來瞭,小婢這就去端臉水。”說完,正待轉身退去。
阮天華道:“姑娘請留步。”
青衣少女腳下一停,欠身道:“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阮天華問道:“在下請問姑娘,這是什麼地方?”
青衣少女一怔道:“公子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阮天華道:“在下不知道,才向姑娘動問的。”
青衣少女黠笑道:“公子不知道,小婢就更不知道瞭。”
小紅哼道:“你是這裡的人,怎麼會不知道的?”
青衣少女道:“小婢是侍候貴賓的人,除瞭供人使喚,旁的小婢就不知道瞭。”
小紅怒聲道:“你……”
阮天華急道:“小紅,她也許真的不知道。”
青衣少女急步往外行去,不多一回,就端著臉水走入,說道:“公子請洗臉瞭。”回身朝小紅道:“你隨我到外面洗臉去。”
小紅心想我正要出去看看,一面含笑道:“姑娘請先。”
青衣少女被她笑得粉臉一紅,冷冷的道:“你跟我來。”轉身往外就走,小紅就跟在她身後走出房去。
阮天華走到面盆架前,洗瞭把臉,不久,小紅已經回瞭進來。阮天華急忙迎著問道:“你可曾看到什麼?”
小紅悄聲道:“沒有,這裡好像是在一座大宅之中,除瞭有一個天井,和一條長廊,什麼也沒有看到,小的不敢走得太遠,怕被人傢發現……”正說之間,那青衣使女已捧著一隻長形托盤走入,盤中放瞭一隻青花瓷瓶,和一個白瓷盤子,熱氣騰騰,散發著清芬甜香。
青衣使女把托盤放到窗前的書桌上,回身欠欠身道:“公子請用早餐瞭。”
阮天華舉目看去,白瓷碗中盛的是一碗燕窩粥,白瓷盤中則是四個雪白的包子,這就含笑道:“多謝姑娘瞭。”
青衣使女低下頭,說瞭句:“不用謝。”
阮天華道:“姑娘,貴主人這般隆情招待,在下連他是誰都不知道,豈不失禮?”
青衣女淡淡一笑道:“公子用過早餐,主人自會著人來請,見瞭面,公子就會知道。”說完,俏生生往外行去,走到門口,才回頭朝小紅道:“你隨我去吃早餐。”小紅答應一聲,慌忙跟瞭過去。
阮天華世不客氣,就坐下來獨自吃瞭,剛用畢早點,門口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門首出現瞭一個身穿湖縐長袍,冬瓜臉,皮膚白晰的中年漢子,口中輕咳一聲,陪著笑道:“打攪公子瞭。”
阮天華望著他問道:“閣下……”
冬瓜臉中年人臉掛笑容,已經舉步走瞭進來,陪笑道:“兄弟茍不棄,忝為五山總管事……”
阮天華抱抱拳道:“原來是茍總管,在下久仰得很。”
茍不棄連連謙虛的道:“豈敢、豈敢,兄弟還沒請教公子貴姓大名?”
阮天華因自己臉上易瞭容,不假思索的道:“在下於立雪。”
“原來是於公子。”茍不棄陪著在他對面坐下,說道:“於公子容光煥發,神采奕奕,想必也練過武功瞭?”
阮天華道:“在下練過幾年,粗淺得很。”
“於公子太客氣瞭。”茍不棄笑道:“別說於公子瞭,就是尊價,也敏捷俐落,身手不凡。”說到這裡,忽然問道:“於公子可是和鐵手五煞有仇麼?”
阮天華聽他說出“鐵手五煞”,心想:“那是五個左手裝著鐵手的黑衣人瞭。”一面答道:“鐵手五煞這四個字,在下還是第一次聽茍總管說,隻是在下和小價確是被五個左手裝著鐵手的黑衣人劫持來的。”
茍不棄問道:“於公子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劫持你的麼?”
阮天華道:“不知道。”
接著反問道:“茍總管,在下也想請教一事,在下和小價可是貴主人救下來的嗎?”
“正是,正是。”茍不棄連連點頭道:“於公子和尊價被人點瞭穴道,放置樹上,為敝上發現,才救回來的。”
阮天華道:“不知貴上如何稱呼?”
茍不棄道:“於公子方才不是聽兄弟說過五山聯盟嗎?敝上共有五位,就是五山山主。”
“五山山主?”阮天華道:“茍總管能否賜告五位山主的姓氏大名嗎?”
“自然可以。”茍不棄道:“五山山主就是萬洋山羊樂公羊山主,諸廣山伏三泰伏山主、五嶺山應天生應山主、九嶺山冉逢春冉山主、九連山況神機況山主。”
茍不棄接著道:“五山,其實也就是五個門派,天下武林,有少林、武當,昆侖,五嶽等大門派,當然也有其他門派的存在,不過五山自創派以來,門人弟子很少在江湖走動,名聲不彰,最近經五山山主研討,決定五山合並為一個門派,當晚也正好救下於公子……”
茍不棄含笑看瞭他一眼,笑道:“五位山主昨晚看到於公子骨骼清奇,是天生練武奇材,因此頗有收錄於公子為五山派開山門大弟子之意,這是天大的機緣,不知於公子意下如何?”
阮天華道:“五位山主要收在下為徒?”
茍不棄道:“正是,於公子若是學會瞭五位山主的武功,足可傲視儕輩瞭。”
阮天華面有難色,說道:“這個在下恐難應命。”
茍不棄不禁一楞,許多人想拜在一位山主的門下,都不可得,如今五位山主想收他做徒弟,他卻一屑不顧。茍不棄是成精的老江湖,阮天華面有難色,他豈會看不出來,這就目光一註,問道:“於公子有什麼為難,隻管說出來讓兄弟聽聽。”
阮天華原是尋找父親和三位師叔來的,豈能拜在五位山主門下,多耽時日,但這話他不能實說,才用瞭於立雪的名字,如今經茍不棄這一追問,不,他兩道炯炯目光盯在自己臉上,好像兩把霜刃,射透自己心肺一般,隻得說道:“在下此次出門,實因傢父外出未歸,久無消息,在下是找尋傢父來的,不能久耽,所以五位山主的一番厚愛,也隻好謝瞭。”
茍不棄略為沉吟,就點頭道:“既然如此,五位山主收徒之事,自然不能強留,兄弟原是奉五位山主之命,徵求於公子意見的,兄弟告辭。”說完,雙手抱抱拳,起身就走。
阮天華跟著站起,說道:“還望茍總管在五位山主面前婉言告罪。”茍不棄走後,小紅出去吃早餐的人,卻一直沒有回來。
阮天華左等右等,始終不見小紅人影,直到快近午牌時侯,隻見房門口人影一閃,小紅飛快地閃瞭進來。阮天華急忙迎著道:“小紅,你去瞭那裡,我沒看到你,一直坐立不安,還當你出瞭事呢,現在你回來瞭就好。”
小紅給他說得臉上一紅,但心頭卻有一絲甜意,悄聲道:“小的是這裡的茍總管叫去問話……”
阮天華聽得心裡一急,兩人說的話,不要南轅北轍才好,心念轉動,就急急問道:“他問瞭你些什麼?”
小紅道:“茍總管問的都是有關相公的事?譬如相公今年幾歲?那裡人氏?這次出門是做什麼來的……”
阮天華道:“你怎麼說瞭?”
小紅抿抿嘴,笑瞭笑悄聲說:“小的一時想不出相公外出的理由來,隻得真真假假說老爺已有許久沒回傢,相公是尋找老爺來的……”
阮天華看她說的和自己不謀而合,心中大喜,笑道:“小紅,我們兩人說的一樣,真是太好瞭,不然豈不引起他們的疑心,哦,他有沒有問你,我爺叫什麼名字?”
小紅道:“自然問瞭。”
阮天華道:“你怎麼回他的呢?”
小紅咭的笑道:“小的說,老爺就是老爺咯,老爺的名字,咱們下人怎麼會知道?”
阮天華拍拍她的肩膀,說道:“你回答得好,他還問瞭什麼?”
小紅道:“沒有瞭。”
阮天華道:“咱們要盡快離開這裡才好。”
小紅壓低聲音道:“對瞭,小的也有些感覺,這裡好像有些神秘兮兮,路道不正,還是快些離開的好。”
過沒多久,青衣使女手提食盒,送來瞭午餐,小紅幫她收拾桌子,放好杯筷,青衣使女從食盒中取出五盤萊肴,一壺美酒,說道:“公子請用酒萊瞭。”回身朝小紅道:“你在這裡伺侯公子用餐,小婢另有事去。”
小紅道:“小的會伺候的,姑娘隻管請便。”
青衣使女朝他嫣然一笑道:“小婢那就告退瞭。”悄然退瞭出去。
阮天華在椅上落座。小紅手執銀壺,替他斟瞭一杯酒,說道:“相公請用酒。”
阮天華道:“你也坐下來一起吃吧。”
小紅臉上一紅道:“相公是主人,小的怎好和相公同席?”
阮天華舉杯喝瞭口酒,笑道:“咱們都是武林中人,分什麼尊卑?”
小紅伸瞭伸舌頭,說道:“小的不敢,相公隻管先用?”
阮天華抬手一攔,說道:“我不會喝酒,你不用再斟瞭。”
小紅道:“這些萊肴都做得不錯,相公怎麼不喝瞭?”
阮天華道:“我本來就不會喝酒,方才你給我斟瞭,我總得把它喝瞭,其實喝瞭一杯,隻但走路都要你扶瞭呢。”
小紅放下銀壺,說道:“那小的就給相公裝飯瞭。”說著裝瞭一碗飯送上。
阮天華含笑道:“多謝。”
小紅臉上一紅,說道:“相公怎麼和小的也客氣起來瞭。”
阮天華一連吃瞭三碗飯,小紅一直站在一旁伺候,阮天華吃畢,放下碗筷,含笑道:“小紅,你快來吃吧。”食盒中隻有一付碗筷,小紅就用阮天華用過的飯碗,裝瞭一碗飯,坐下來低頭吃著,吃畢,收過盤碗,一起放入食盒之中。
過瞭一會兒,青衣使女沏瞭一盞香茗走入,放到幾上,說道:“公子請用茶。”回身提起食盒,正待退出。
阮天華叫道:“姑娘請留步。”
青衣使女放下食盒,躬身道:“不知公子有如吩咐?”
阮天華道:“在下想請姑娘去稟報茍總管一聲,在下尚有急事在身,不必久留,要告辭瞭。”
青衣使女為難的道:“茍總管有事出去瞭,大概要晚上才能回來,公子最好等茍總管回來再走。”
阮天華道:“茍總管既然不在,姑娘可否代向五位山主辭行。”
青衣使女道:“小婢是總管屬下,平日有什麼事,也隻能向總管稟報,從未見過五位山主,剛才聽總管說,好像是隨五位山主出去的,相公既然來瞭,也不急在多耽半天功夫,總不好不別而去,依小婢看,不如等總管回來瞭,明天一早再走不遲。”
阮天華聽說五位山主和茍總管都出去瞭,青衣使女說的不錯,人傢對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豈可不別而行?這就點頭道:“好吧。”
青衣使女面有喜色,躬身道:“多謝公子,公子是這裡的貴賓,總管不在,公子如果不辭而去,總管回來瞭,一定會責怪小婢伺候不周,那時小婢隻怕連命都保不住瞭呢。”
阮天華道:“茍總管有這麼兇?”
青衣使女道:“這也不能怪總管兇,隻是傢法嚴峻罷瞭,好啦,公子如果別無吩咐,小婢告退瞭。”
阮天華揮揮手道:“姑娘請便。”
青衣使女退去之後,小紅悄聲道:“相公相信她說的話嗎?”
阮天華道:“你認為她在撒謊?”
小紅道:“就算不是她在撒謊,至少是那茍總管授意的瞭。”
阮天華笑道:“最多是茍總管多留我半天,明天一早,他總要回來瞭,我們受他救命之恩,不好不辭而別,明天見瞭面,向他辭行,他也不好再留我瞭。”
小紅悄聲道:“據小的看,明天茍總管也不會放我們離去的。”話聲甫落,忽然眨著眼睛,中口咦瞭一聲,說道:“相公嘴唇好生蒼白,可有那裡不舒服嗎?”
阮天華道:“沒有呀,唔,我感到身上有些發冷。”雙手握握拳,感到自己指尖冰冷。忍不住打瞭一個冷噤。
小紅吃驚道:“相公莫要著瞭涼,你還是到床上去憩一回吧。”
阮天華也感到身上確實有些寒颼颼的,這就點點頭,小紅伺候著替他脫去長衫,回過身去,走近床邊,拉開薄被,讓阮天華躺下,替他蓋好,輕聲道:“相公閉上眼休息一會兒,小的就在這裡,有什麼事,隻管吩咐小的好瞭。”阮天華隻“唔”瞭一聲,就閉上眼睛,不再作聲。
小紅移過一把椅子,坐在床前,過瞭一回,耳中聽到阮天華發出呻吟之聲,心中不覺一驚,輕聲叫道:“相公,你那裡不舒服瞭?”阮天華沒有作聲。
小紅不放心,站起身,俯著身子朝他看去,隻見阮天華雙頰如火,氣息重濁,急忙伸手朝他額上探去,這一探,隻覺阮天華額頭滾燙,心頭不由大急,暗道:“看來相公果然是昨晚著瞭涼,這可怎麼辦好?”匆匆走出房去,剛行到走廊轉角,就看到青衣使女一手提著一把銅壺迎面走來,這就叫道:“姑娘。”
青衣使女忙道:“可是公子有什麼吩咐麼?小婢正要替公子去沖茶呢。”
小紅道:“不是,我傢相公敢情著瞭涼,燒得好燙。”
青衣使女聽得一怔道:“公子身子不舒服,那怎麼辦,總管要晚上才能回來。”
小紅急道:“姑娘,這裡附近不知有沒有郎中?”
青衣使女直是搖頭,說道:“咱們這裡數十裡沒有人煙,那有什麼郎中?隻有等總管回來再行設法瞭”。
小紅急道:“那怎麼辦?好姐姐,隻有你想想辦法瞭。”
青衣使女為難的道:“我聽說況山主精通岐黃之術,但他很少給人看病……”
小紅眼睛一亮,忙道:“好姐姐,你幫個忙,快告訴我況山主在那裡?”
青衣使女搖搖頭道:“我真的不知道,方才是聽廚下有人說的,五位山主都出去瞭,不然,總管怎麼會不在?依小婢看,公子也許著瞭些風寒,小婢先去給公子沖一碗薑湯,驅驅寒氣,出一身汗,也許就會好瞭,就算沒有效的話,也喝不壞的,”
小紅連忙點頭道:“好,好,那就麻煩姐姐瞭。”
青衣使女盯瞭她一眼,才道:“那你先回去,看著公子,小婢這就到廚房裡沖薑湯去。”
小紅道:“謝謝你,那我先回去瞭。”匆匆回入房中,走近床前,隻見阮天華依然昏睡未醒,一張俊臉已經燒得通紅。
小紅心頭好不焦急,慌忙回身走到洗臉架前,在盆盆中絞瞭一把面巾,又回到床前,側著身子坐下,用面巾輕輕替他揩臉。不多一會兒,青衣使女捧著一碗薑湯走入。小紅聽到腳步聲,急忙站起身,迎著道:“真多謝你瞭。”
青衣使女把瓷碗放在桌上,說道:“薑湯要趁熱喝,公子還沒醒過來嗎?”
小紅愁眉的道:“相公醒過來就好瞭。”
青衣使女道:“你叫叫看,看他醒不醒?”
小紅依言湊過頭去,在阮天華耳邊輕聲叫道:“相公,你醒一醒。”阮天華恍如不聞,昏睡如故。
小紅又輕聲叫道:“相公,你醒一醒,醒一醒……”阮天華還是沒有答應。
小紅望望青衣使女,說道:“這怎麼辦呢?”
青衣使女道:“依小婢看:隻有把他扶起來,才能把薑湯喂下去瞭。”
小紅道:“看來也隻有這麼辦瞭,我把相公扶著坐起,麻煩姐姐替相公喂瞭。”
青衣使女隻好道:“好吧,你把公子扶著坐起,我才能喂他。”當下就由小紅和青衣使女一左一右把昏迷中的阮天華扶著坐起,然後由小紅抱著他半躺半坐的坐好。青衣使女也側身在床沿上坐下,一手取過瓷碗,一手撥開阮天華牙關,舀著薑湯,一匙一匙的喂著。兩人好不容易把大半碗薑湯喂阮天華服下,才扶著他躺下。青衣使女拿著空碗,退出房去。
小紅獨自坐在床前一把椅子上,不時的拿眼去看阮相公,希望他喝下這碗薑湯,祛除風寒,燒會慢慢的退去。那知過瞭差不多半個時辰,她也不知道已經看過幾十遍都不止瞭,但阮天華昏迷的人,依然昏迷不醒,連他臉上燒得通紅,還是燒得通紅,一點也沒退。這碗薑湯,好像毫不管用。現在,她隻有一個希望,隻盼望天早些黑,茍總管早些趕回來瞭。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青衣使女拿來瞭燈,悄聲問道:“公子有沒有醒過來,好一點瞭嗎?”
小紅微微搖著頭道:“沒有,相公燒一直沒退。”
青衣使女道:“快瞭,吃過晚餐,總管也快回來瞭。”
小紅問道:“茍總管說過吃晚餐後回來嗎?”
“總管怎麼會和小婢說?”青衣使女道:“我是聽廚房裡的人說的,好啦,你也不用心急,我該去拿飯瞭。”回身過去,沒過一會兒,她提著食盒走入,說道:“飯萊來瞭,你快些吃吧。”
小紅搖搖頭道:“我吃不下。”
青衣使女嗤的笑道:“公子隻是受瞭些風寒,又不是什麼大病,瞧你急成這個樣子,你對公子當真情意深長得很。”
小紅給她這句“情意深長”說得不禁臉上一紅,說道:“我倆雖名主仆,情同兄弟,相公出外找尋老爺,隻有我跟著出來,他生瞭病,我怎麼不著急呢?人吃五谷雜糧,總會有不舒服的時候,這種事急也沒用。”
青衣使女安慰道:“公子生瞭病,你耍伺候公子,就不能再生病瞭,人是鐵,飯是鋼,你怎可不吃飯呢?待會兒,總管回來瞭,就要請五山主替公子看病,你就沒有吃飯的功夫瞭,現在快些吃瞭,才能伺候公子呀。”
小紅想想她說得也有些道理,這就站起身,說道:“姐姐說得是。”
青衣使女粉臉一熱,嬌聲道:“你快吃吧,我還有事去。”俏生生走瞭。
小紅打開食盒,裝瞭半碗飯,勉強用筷子撥著吃瞭小半碗,實在心裡有事,再也吃不下去,就收起食盒,依然回到床前的椅子上坐下。她自己也不知道何以對阮相公會有如此關心?時間漸漸過去,如今已該是初更時分瞭。
小紅驀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走廊上傳瞭過來。接著隻聽茍總管的口音說道:“於公子好端端的怎麼會病倒瞭?”
青衣使女道:“小婢也不知道,公子是晚餐前發起燒來,人就昏迷沒有醒過。”
小紅聽到茍總管的聲音,宛如從天上掉下救星來一般,急忙迎瞭出去,看到茍總管在前,青衣使女在後,急步走來,這就迎著連連拱手道:“茍總管,相公發燒昏迷不醒,求求你老,趕快設法找個郎中給相公瞧瞧,他究竟是什麼病,你老一定要設法才好,小的給你老磕頭……”她真的跪瞭下去。
茍不棄擺擺手道:“小管傢快請起來,於公子敢情著瞭風寒,才會發燒不退,我先進去看看,你不用緊張。”小紅應瞭聲是,從地上站起。
茍不棄口中說著,腳下絲毫不停,當先走入房中,小紅和青衣使女緊跟在他身後走入。茍不棄走近床前,看到阮天華一張臉燒得通紅,雙目緊閉,伸過手去摸摸他額頭,果然著手滾燙,不覺濃眉微皺說道:“果然燙得很。”
小紅望著他,問道:“茍總管,相公不要緊吧?”
茍不棄朝她笑瞭笑道:“小管傢放心,你傢公子燒得雖兇,大概隻是中瞭風邪,五山主精通醫理,剛才也回來瞭,別說風邪瞭,就是再重的病癥,經他處方,也保管藥到病除。”
小紅喜道:“那就請總管去請五山主給相公瞧瞧,隻要相公病體康復.相公和小的都會感激不盡。”
茍不棄含笑點頭,說道:“你們就在這裡等著,我這就去請五山主過來。”
小紅,青衣使女同聲應著:“是。”茍不棄轉過身,匆匆往外行去。
這回敢情他也急瞭,是以走得極快,不消盞茶工夫。茍不棄神色恭敬的陪著一個身穿青緞夾袍的白面中年人走瞭進來。這人生得修眉朗目,雙鬢微見花白,年約四旬以上,看去頗為溫文儒雅,手中還拿著一把朱紅色扇骨的折扇,飄然走入,倒像個讀書相公。他正是九連山山主況神機,目前不過四月初旬,還不到搖扇子的時候,那麼他手中折扇,準是隨身兵刃無疑。
茍不棄躬著身道:“五山主,於公子就躺在床上,至今昏迷不醒。”況神機微微點頭。走近床前,茍不棄朝青衣使女抬瞭下手。
青衣使女立即端過一把椅子,放到床前左首,說道:“五山主請坐。”況神機沒有理她,伸出手,摸摸阮天華額頭,再用手指撥開他眼睛看瞭一眼,一聲不作,徐徐在椅上坐下。
茍不棄立即掀開薄被,取出阮天華左手,放到床沿上。況神機右手三個指頭放在阮天華左手脈門之上,緩緩閉上眼睛,用心切脈。過瞭一會兒,他三個指頭一提,茍不棄不待吩咐,把阮天華左手放好,然後又取出他右手,輕輕放到床跟上。況神機三個指頭一落,又切瞭一回脈,才行收回手去。
茍不棄替阮天華放好右手,蓋上薄被,才道:“五山主,於公子他……”
況神機修眉微攏,徐徐說道:“此子外邪內侵,極似傷寒徵候……”
小紅聽得一極,忍不住道:“五山主,我傢相公不要緊吧?”
況神機目光一註,問道:“此人是誰?”
茍不棄忙道:“啟稟山主,他是於公子的書童。”
況神機點點頭,說道:“你傢相公高燒未退,極類傷寒,隻是此時徵候未顯,尚難確定……”回頭朝茍不棄道:“此處離本座住處較遠,傷寒癥有很大變化,治療不易,你把他送到本座那裡去,本座為他治療,就方便得多瞭。”說完站起身來。
茍不棄連聲應“是”,躬身道:“屬下馬上把於公子送去。”況神機口中“唔”瞭一聲,緩步走出房去。茍不棄一直送到房門口,躬著身道:“屬下恭送五山主。”
他等況神機一走,立即回過身朝青衣使女吩咐道:“迎雲,你去抱起於公子,隨我送到五山主那裡去。”原來青衣使女叫做迎雲,隻聽她答應一聲,朝床前行去。
小紅道:“還是小的來抱吧。”
迎雲道:“這是總管吩咐的,你不用和我客氣瞭。”她用薄被裹著阮天華身子,雙手抄起。
茍不棄道:“你隨我來吧。”說完,當先跨出門去。迎雲跟著走出,小紅也跟著走出房門。茍不棄忽然轉過身來,朝小紅道:“小管傢就住在這裡,不用去瞭。”
小紅聽得不覺一怔,說道:“相公生瞭重癥,需人照顧,小的從小就伺候相公,跟去也好伺候。”
茍不棄面有難色,說道:“方才五山主沒有吩咐,我也忘瞭向五山主稟報,那是五山主的住處,即使這裡的人,沒有五山主傳喚,誰也不準進去,這樣吧,小管傢今晚暫且住在這裡,等我跟五山主報告之後,明天再去不遲。”
小紅聽他這麼說瞭,隻得點頭道:“小的那就隻好不去瞭。”
茍不棄含笑道:“小管傢隻管放心,五山主醫術高明,於公子住到五山主那裡去,隻是方便治療,說不定明天就可醒過來瞭,你先回房去吧。”話聲一落,轉身過去,吩咐道:“迎雲,咱們走吧。”急步朝長廊行去。迎雲抱著昏迷的阮天華,緊隨他身後而去。
小紅目送兩人身形在長廊間消失,她隻好獨自回入房去。這是一間接待貴賓的客房。貴賓,總有一兩個隨從,因此在貴賓房的後面,另有兩個小房間,小紅就是住在左首的一間。現在,她依然坐在阮相公的房中,卻並沒有回到左首房裡去,那是因為她要等迎雲回來,聽聽消息。
約莫等瞭一頓飯的工夫,迎雲才回來。小紅立即迎著道:“迎雲姐姐,相公怎麼瞭?”
迎雲含笑道:“你隻管放心就是瞭,五山主已經喂於公子服瞭藥,我聽五山主說,隻要於公子燒退瞭,就可無事。”
小紅道:“茍總管有沒有跟山主說?”
迎雲睜大雙目,問道:“說什麼?”
小紅道:“是我去伺候相公的事,茍總管答應過,他去跟五山主稟報的?”
“哦。”迎雲口中輕哦一聲,道:“方才我把公子送去,五山主又仔細的替公子切脈,就忙著從櫥裡取出幾顆藥丸,還另外從瓶中找瞭幾味藥,和在一起,又等又研,忙瞭好一陣子,才替公子喂下。總管敢情看他忙著,一直站在邊,上,不敢說話,怕分瞭五山主的心,後來還是五山主說的,這裡沒有你們的事瞭,你們可以回去瞭。總管和小婢一起退出來的,總管大概忘記瞭。”
小紅聽說阮相公已經服瞭藥,心頭稍稍放瞭些,隻是攢攢眉道:“總管沒說,那怎麼好?明天……”
迎雲笑道:“瞧你一個晚上不見公子,就急成這個樣子,明天見瞭總管,你再提醒他一句,不就結瞭?”
小紅被她說得臉上一熱,說道:“我是怕相公醒過來瞭,沒人伺候……”
迎雲道:“這個你不用耽心,五山主那裡你怕沒人伺候?”她說到這裡,目光一註,抿抿嘴道:“你叫小紅,這名字倒像是女孩兒傢的。”
小紅臉上不禁一紅,說道:“才不是呢,我是天上霓虹的虹,蟲字邊上一個工字。”
“小虹。”迎雲道:“這還差不多。”接著道:“時間不早啦,快去睡吧。”一陣風般走瞭出去。
一連三天,小紅都沒機會去看阮相公。那是因為茍總管一直沒到賓舍裡來,小紅找不到他,問迎雲,迎雲也一點辦法都沒有,直把小紅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小紅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兒傢,她從小跟隨伏大娘,江湖上的事兒聽得多瞭。
她從自己兩人被救,到阮相公無端端的發燒生病,五山主要茍總管把阮相公移到他那裡去,不讓自己跟去伺候,三天來茍總管避不見面.自己見不到阮相公,這種情形,並在一起,細想起來,就無不令人可疑。自己怎麼辦呢?趕去找伏大娘?
不,伏大娘不可能趕來救他的,那麼自己趕去華蓋山聽濤山莊報訊。她聽阮天華說過,他是當今形意門掌門人阮松溪的公子,但去瞭也沒用。阮相公說過聽濤山莊的事,他是尋爹、尋師叔出來的,聽濤山莊沒有主人,自己去向誰報訊呢?
她想到這裡,眼前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但覺阮相公竟是一個孤立無援的人。除瞭自己,他竟然沒有一個關心他,會為他出力的人,但自己也不是他的人,隻是伏大娘派來臨時充當他書童的。她心頭感到一陣難過,阮相公竟會如此孤單,好象天下之大,沒有一個和他有關。
自己雖然隻是一個小婢假扮的書童,但自己不救他,還有誰來救他呢?想到救人,總得先弄清楚阮相公在那裡?覷好出路如何走法才行,在孤立無援的情形下,救不成就永遠救不成瞭。這是第四天的早晨,小紅剛盥洗完畢,隻聽一陣細碎而急促的腳步聲傳瞭進來。接著隻聽迎雲在門口叫道:“喂.小紅,茍總管叫你去。”
小紅聽得精神一振,自己找瞭他三天,他好似有意避不見面,今天一早他卻來找自己瞭。這就迅快迎瞭出去,說道:“迎雲姐姐,是茍總管找我嗎?”
迎雲道:“是啊,茍總管吩咐,要我立即陪你去。”
小紅喜道:“真的,好姐姐,你快些領我去,大概是相公清醒過來瞭,正在叫我呢。”
迎雲道:“你好像三句不離相公,一開口就是相公,相公的,好,快隨我去瞭。”說完,轉身走在前面,朝長廊行去。
小紅心頭一喜,急忙跟著迎雲身後走去。轉去長廊,已是前進,又繞著迥廊,來至一間房門口。迎雲腳下一停,欠著身道:“啟稟總管,小虹來瞭。”
裡面傳出茍總管的聲音說道:“叫他進來。”
迎雲回身道:“總管叫你進去,你快進去瞭。”
小紅點點頭,急忙舉步走入,隻見茍不棄坐在一把椅子上,雙眉不展,似乎心情不佳,這就趕上幾步,躬著身道:“小的見過總管。”
茍不棄搖瞭下手道:“小管傢不可多禮。”他不待小紅開口,就攢著眉道:“你傢公子病勢不輕。”
小紅心頭一跳,急急問道:“不知我傢相公現在怎麼丁?”
茍不棄—手摸著下巴,徐徐說道:“兄弟聽五山主說,他當時心輕積壓憂患,又受風邪侵入,才發為傷寒,來勢兇猛,高燒不退,延誤瞭治療時間,以致燒腦部經絡,經五山主三日來悉心調治,昨天才算退瞭燒,隻是人雖醒來,神志還是模糊不清。”
小紅急道:“那怎麼辦呢?”
茍不棄微微一笑道:“五山主精通醫道,如果連他都醫不好的病,天下群醫也全都束手無策瞭。”
小紅眼中已經包著淚水,說道:“這麼說,相公是沒有希望瞭。”說到這裡,兩行淚水已經從面頰掛瞭下來。
茍不棄看瞭她一眼,咦道:“小管傢怎麼哭瞭,兄弟幾時說你傢相公沒有救瞭?”
小紅用手背拭瞭下眼淚,說道:“你老剛才不是說連五山主都醫不好瞭麼?”
茍不棄笑道:“小管傢聽到那裡去瞭?我是說如果連五山主都醫不好的病,天下群醫就更醫不好瞭,五山主醫道精湛,怎麼會醫不好的?”
小紅道:“我傢相公到底如何瞭呢?”
茍不棄道:“於公子隻是高燒燒得太猛瞭,以致神志稍有模糊.據五山主說,這是暫時性的現象,隻要慢慢調養,大概有百日光景,就可以完全復原,隻是要恢復神志,藥物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不能有人驚擾,更不能有人和他說話.隻能讓他一個人靜養,才可恢復得快些,百日時光,也算不得久,小管傢隻管安心住在這裡好瞭,百日之後,兄弟保證於公子平安無事。”
小紅心想:這不知是他們的什麼詭計?一面問道:“小的不能去伺候相公嗎?”
茍不棄道:“於公子神志模糊,需要靜養,你和他說一句話,就引起他的思索,也就會妨礙他的恢復,所以除瞭五山主,什麼人也不能接近他,這樣,隻要百日工夫,就可以完全恢復清明瞭。”
小紅道:“小的可以去看看相公嗎?”
茍不棄含笑道:“自然可以,為瞭使小管傢放心,兄弟這就陪你去,但小管傢看過你傢相公之後,這百日之內,就不能再去打擾,安心住在這裡,要等你傢相公完全康復瞭才能見面。”
小紅隻要去看上一眼,心裡也就覺得安些,這就點著頭道:“小的知道。”
“好。”茍不棄站起身,說道:“小管傢隨我來。”舉步走出廂房。
小紅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走出大門才發覺這座大宅,原來是在一處深山之中,四面群峰起伏,曉霧未收,宛如籠瞭一片輕紗。茍不棄腳下極快,已經從一片石駁的平臺走下,朝著一條山徑上走去。小紅心中暗自忖道:“五山主不住在這座大宅裡,不知住在什麼地方?”
山徑一路往東,也在漸漸升高,現在已經快到山腰,小徑朝一片竹林中穿去。修篁萬竿,吟聲細細,小徑盡頭,出現瞭一角小樓,那是一幢精致的二層樓宇。茍不棄走到樓宇前面,腳下一停,抱著拳道:“屬下茍不棄來瞭。”
他話聲方落,隻聽一個清朗聲音說道:“總管隻管上來好瞭。”這聲音還在後面樓上,隨口說來,宛如對面一般。
荀不棄躬身道:“屬下遵命。”他朝身後小紅打瞭個手勢,低聲道:“你隨我進去。”舉步跨上三級石階,迎面是一座門褸,進入大門,是一間寬敞的堂屋,兩名身穿青衣色裙的少女並肩而立,一齊欠身道:“茍總管早。”
茍不棄連忙含笑道:“兩位姑娘早。”
左首一名少女道:“山主正在樓上,茍總管請。”
“是,是。”茍總管連聲應著“是”,穿過堂屋,屏後是一道黃漆樓梯,兩人一前一後登上樓梯,茍不棄朝左首一間房走去。
房門口也有一個青色衣裙的少女站在那裡,看到茍總管和小紅走來,也沒出聲招呼,右手輕輕推開房門,讓兩人走入。這間房間地方不很大但佈置得極為雅潔.像是一間起居室。五山主況神機背負著雙手,正在望著窗外修篁,這時緩緩轉過身來。
茍不棄急忙躬著身道:“屬下是帶著小虹來看他的主人的。”
小紅連忙趨上一步,躬著身道:“小的小虹,叩見五山主。”
況神機頷首道:“小管傢,你傢相公的病況,茍總管已經告訴過你瞭?”
小紅道:“小的已經聽茍總管說過瞭。”
“好。”況神機點著頭道,“他燒得太高瞭,而且一連三日未退,如今燒雖退瞭,腦部受到高燒的影響,暫時神志有些模糊,這需要讓他清靜調養,才能慢慢的恢復過來,不是一兩天。一兩劑藥所能奏效.差幸他還不算很嚴重,據我估計.大約有三個月時間的靜養和治療,當可完全恢復,隻是在這三個月之間,絕不能有人驚擾,你隻管在那裡安心住下來,三個月之後,我可保證你主人完全康復,好瞭,你主人就睡在裡面,茍總管,你陪他進去瞧瞧,隻是不可大聲說話,也不可和他多說話。”
茍不棄連連躬身道:“屬下知道。”一面朝小紅道:“小管傢,隨我進去。”說著,走到裡首一間的門口,一手掀簾而入。
小紅趕忙跟著進去。這是一間臥室,中間放著一張雕花木床,床上躺著的正是阮天華,他身上蓋著一條薄被,但卻並未睡熟,眨動眼睛,對兩人走入好像視若無睹,漠不相識。小紅急忙走到床前,輕聲的道:“相公,你好些瞭嗎?”阮天華生似和她並不相識,隻是望著她.眨著眼睛,一聲不作。
小紅又道:“相公,我是小紅呀,你怎麼不說話呢?”阮天華依然漠無表情,隻是望著她沒有作聲。
小紅看他呆不楞登的模樣,果然是被高燒燒壞瞭腦筋,一個人幾乎變成白癡,心頭不禁一酸,眼含淚光,叫道:“相公,你到底怎麼瞭?”
茍不棄急忙攔道:“小管傢,方才五山主說過,要讓他好好靜養,才能慢慢恢復過來,不可和他多說,於公子高燒已退,病情不可能再有變化,現在重要的是讓他靜養,咱們不可再驚擾他丁,你來過瞭,也可以放心瞭,有五山主給他調理,三個月之後,包管他完全康復,我們還是退出去吧。”小紅揩著眼淚,又回頭看瞭床上的阮天華一眼,才跟著茍總管身後,退瞭出去。
跨出起居室,小紅走到況神機面前,撲的跪瞭下去,連連磕頭道:“五山主,小的求求你,一定要救救相公,他……他現在已經變成的白癡,求求五山主,小的給你老叩頭……”
況神機和聲道:“小管傢請起來,你傢相公隻是暫時無法恢復清明,由我給他調理服藥,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讓他一個人靜養,我想最多三個月就可完全恢復瞭,你隻管放心就是瞭。”
“多謝五山主。”小紅從地上爬起,剛站起身子,她三天前見過這位五山主,隻覺他像是頗為溫文爾雅的中年文士,這回她和五山主站得較近,抬頭之際,才發現他目光極為深沉,而且又是鷹鉤鼻。她聽人說過,生成鷹鉤鼻的人,都是不懷好意的人,心頭不由得暗暗一驚,急忙往後退去。
茍不棄躬著身道:“屬下那就告退瞭。”
祝神機揮瞭下手道:“你們去吧?”茍不棄應瞭聲“是”,就領著小紅一起退出,循原路回轉大宅。
茍不棄道:“小管傢,你自己回去吧.需要什麼,隻管跟迎雲說好瞭,安心住著,五山主已經答應過你,你傢相公隻是暫時性失去記憶,保證三個月一定可以治好,你還有什麼好耽心的?”
小紅口中應瞭聲“是”,躬身道:“多謝總管,小的那就回去瞭。”
回到賓舍,迎雲迎著問道:“小管傢,你去看過你傢公子瞭,是不是好些瞭?”
小紅愁眉不展的道:“方才總管領我去的,相公高燒已經退瞭,隻是燒得太厲害瞭,神志不清,我和他說話,他隻是望著我不言不動。”
迎雲聽得一呆,說道:“那不是變成白癡瞭,五山主怎麼說呢?”
小紅道:“五山主說,這是暫時性的現象,慢慢就會恢復過來,大概要調理三個月,才會完全康復。”
迎雲笑道:“那就不用耽心瞭,五山主醫道高明得很,隻要有一口氣在,他都救得活,他說過三個月可以好,那就是三個月好,絕不會多上一天。”
小紅道:“五山主醫道真有這麼高明?”
迎雲笑道:“這還假得瞭,從前廚房裡有個打雜的阿福,不小心從山崖上掉瞭下去被老樹丫刺刺進肚子,連肚腸都被刺破瞭,抬回來已是奄奄一息,隻差一口氣還沒斷,正好遇上五山主.立時把他腸子接瞭起來,用繡花針縫好肚子,敷瞭幾天藥就好丁,現在像生龍活虎一樣,大傢才知道五山主簡直是活華佗。”
小紅道:“但願三個月真能把相公治好就好。”
“好瞭。”迎雲笑道:“別再愁眉不展瞭,快吃飯瞭,我給你拿飯去。”說完,俏生生的走瞭。
不多一會兒,迎雲果然拿著食盒進來,說道:“快吃吧,菜快涼瞭呢。”
小紅也覺得肚子餓瞭,這就打開食盒,裝瞭一碗吃著,但一想起方才看到五山主祝神機深沉的目光,和他那個鷹鉤鼻,心裡總覺得有些不對勁,隻吃瞭一碗飯,就再也吃不下去,這就收過食盒。迎雲進來,看他已經吃畢,就沏瞭一盞茶,說道:“小管傢,喝茶吧。”小紅抬頭道:“迎雲姐姐,這怎麼敢當?”
迎雲朝她嫣然一笑道:“在這裡,你總是客人吧。”她提起食盒走瞭。
小紅坐在椅子上,喝瞭口茶,心中隻是想著三天工夫,阮相公活生生一個人,怎麼會變成瞭不言不動的白癡,這中間會不會有什麼花樣?如果不是江湖人,她當然不會有這樣的想法,一個人生瞭病,燒得太厲害瞭,可能會燒壞腦筋,神志模糊,但江湖上人心叵測,這就難說瞭。
她三天前晚上就曾想到阮相公好好的人,無端發起燒來,豈不是燒得有點突兀?如今更勾起她這種想法。隻是想不通的,如果阮相公的發燒,以至一個人變成白癡,是他們有意做的手腳,那麼他們的目的又何在呢?若是阮相公和他們有仇,他們可以直接瞭當連同自己一起殺瞭。如果阮相公和他們無怨無仇,他們這樣做又是為什麼呢?這一問題,她就是想上十晚也是想不出什麼答案來的。
突然,心中一動,暗道:“五山主住的地方,自己已經去過瞭,那麼今晚等大傢入睡之後,自己何不偷偷去探看一番,到底五山主是真的在替阮相公治病,還是另有陰謀?”心念這一動,頓覺自己想得不錯,如果五山主確是真心替阮相公治病,那就算瞭,他醫道高明,別處也找不到好郎中。如果他們真有什麼陰謀詭計,自己就該趁機把阮相公救出去才是。
一天很快的過去,上燈時分,迎雲替他送來晚餐。小紅因為心裡有瞭決定,沉重的心情,也覺得好瞭許多。吃過晚飯,等迎雲收去食盒,就掩上房門,熄燈睡覺。她當然不會是真睡,黑暗之中,收拾停當,隻等晚色再深一些.就可行動瞭。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平時覺得一天過得很快,現在卻覺得時間過的很慢,等瞭老半天,才是初更時分。好不容易等到二更光景,她悄悄下床,走近窗後,悄悄推開窗戶,輕捷的穿窗而出,又輕輕虛掩上瞭,目光迅速朝四下一掠,看看毫無動靜,才足尖一點,人如燕子穿簾,低貼著屋瓦飛掠,從後院掠出圍墻。
依然不敢絲毫大意,悄然轉入山徑,才一路輕縱急掠,加快奔行,快要接近山腰竹林,就立即放緩腳步,悄悄掩入,一路耳目並用,藉著夜色,朝竹林深處走去。不大工夫,樓宇已在前面,黑夜之中,樓上隱隱仍有燈光透出,顯示五山主尚未入睡。
小紅更不敢大意,老遠就閃入竹林,繞向樓宇後面,再悄悄掩近,雙足一點,長身躍起,一下隱入暗處,目光掃過,這裡好像並沒有人巡夜,這就緩慢的移動腳步,朝阮天華躺臥的那間窗下掩去。再回頭朝四下掃射瞭一下,才使指甲輕輕挑破一些窗紙,湊著眼睛往裡看去。
房中點著一盞油燈,燈光如豆,但已可看情室內的物事。她原先以為阮相公一定像白癡般躺臥床上,那知目光一註,阮天華卻已經坐瞭起來,端端正正跌坐在木床正中間,雙目微闔,雙手一挽一推,倏屈倏伸,正在做著各種動作。
阮相公似在練功,他神志模糊,狀類白癡,怎麼會坐起來練功的呢?小紅心中暗暗覺得奇怪,心想,如果他能夠練功,那就表示他神志並未模糊瞭,那麼我去看他,一連叫瞭三聲,怎麼會隻看看我,木無表情,一言不發呢?
正在思忖之際,一陣說話的聲音,從外面一間傳瞭過來,隻聽五山主祝神機的聲音說道:“雖然隻有三天工夫,但—般來說,開頂大法一天學的東西已等於常人一個月時間瞭,四位兄長若是不信,請隨兄弟進來看看。”接著就響起一陣輕快的步履聲走近門口。
小紅聽得不禁心頭一動,忖道:他的開頂大法,是什麼呢?莫非阮相公?思忖之際,隻見祝神機一手掀起門簾,走瞭進來,跟著他走進來的,第一個是白髯過腹的矮小老人(萬洋山主羊樂公),第二個是人如寶塔,濃眉大眼的老者(諸廣山主伏三泰),第三個欣長老者(五嶺山主應天生),第四個濃眉紫臉、年在四十開外的漢子(九嶺山主冉逢春)。
小紅心中暗道:“這五人莫非就是五山山主瞭?”這五人進入房中,跌坐在床上的阮天華依然雙手伸屈,作各種動作,絲毫未停,對五人也視若無睹。
長髯過腹老者看瞭他一陣,呵呵笑道:“五弟這開頂大法,果然大異尋法,老夫這套“北溟玄功”,普通人隻怕三個月也未必練得好,此子隻化瞭三天時間,果然已經練熟瞭。”
祝神機道:“大哥誇獎瞭,所以小弟認為有三個月工夫,他就可以學會咱們兄弟五人的武功,匯於一身,再稍加練習,應付半年後的的大會,應該毫無問題瞭。”
小紅暗道:“聽他的口氣,好像要阮相公去代他應付半年後的大會?不知是什麼大會?”
長髯過腹老者一手撫著長髯,問道:“五弟閉住他的穴道,形同白癡,以後還能恢復嗎?”
祝神機道:“小弟隻是為瞭施展開頂大法,使他心無旁騖,才點閉瞭他“玉枕穴”,隻要待他武功練成之日,小弟解開他穴道,神志就可以恢復清明瞭。”小紅暗暗哦瞭一聲,忖道:難怪他說要三個月調理,才能完全恢復,原來他們用什麼開頂大法,貫輸武功,要三個月才能練成。
長髯過腹老者道:“隻是此子一且清醒之後,是否還能為我所用?”
祝神機深沉一笑道:“大哥這是過慮瞭,兄弟可以使他在三個月之後,神志隻在半醒之間,自會聽咱們調度,何況咱們奪瞭魁之後,此子一身學得瞭咱們兄弟五山不傳之秘,自然不能再留他瞭。”
“哈哈。”長髯過腹老者聽得大笑道:“五弟果然好智謀。”小紅心中暗道:好啊,原來你們傳給阮相公武功,果然沒有安著好心。
接著隻聽另一個人洪聲笑道:“十年一次的大會,今後十年,就是咱們五山派稱雄瞭。”說完又是—陣大笑。接著眾人已經紛紛退出,祝神機陪同他們下樓。
小紅眼看機不可失,慌忙長身掠起,從小樓後面掠入竹林,就隱伏不動,眼看四位山主業已遠去,五山主祝神機也回身進去,才悄悄繞出老遠,再循原路,小心翼翼的往前山奔去。回到巨宅後面,越過圍墻,輕悄的從後窗回進臥室,悄然脫衣上床。
現在,她幾天來心頭的疑慮,已經獲得證實,阮相公並不是受瞭風邪,生的傷寒重癥,而是他們為瞭應付半年後一次什麼大會,而在阮相公身上使瞭手腳。她三天來憂心忡忡的心情,自然也稍稍放寬瞭。阮相公隻是被祝神機點瞭腦後“玉枕穴”,神志受到影響,才形同白癡,至少目前並無危險,他們要在大會上奪瞭魁,才會對阮相公不利。
現在剩下來的問題,隻是自己該怎麼辦瞭?阮相公目前既無危險,自己就不用急著把他救出去,阮相公武功本來並不很高,如今這五位山主正在悉心傳授他們五山不傳之秘的武功,這也正是一個機會,目前就不如讓他們去傳授。
聽五山主祝神機的口風,三個月之後,好像要使阮相公的神志在半醒之間,那是說,阮相公不會像現在一樣,一點都不知道瞭,到那時候,自己再悄悄進去,救他就比現在容易多瞭。她想到這裡,就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