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二天早上醒來,我發現我的電腦沒有關,從周妤電腦木馬過來的圖片幾乎要把硬盤撐爆瞭。我仔細看瞭其中的聊天記錄,再加上昨天聽到他們的對話,我突然恍然大悟,有瞭兩個重大發現。一個是這一段對話充分說明瞭李傢老二並沒有向周妤交底,周妤都蒙在鼓裡還以為李傢老二不知情,得知周妤大姨媽來瞭,李傢老二的擔心她被我強奸致孕的風險解除瞭,所以他反而高興;另一個就更巧瞭,我說他們窗外綠地怎麼那麼熟悉,原來他們搬來的新傢,就在原先華姐傢不遠的地方,而周妤要去的健身房,就是我以前和華姐去過的那傢,難怪如此耳熟。

  時間還早,我給斌哥發瞭一段微信,讓他幫我找人盯著周妤,一旦去健身房就通知我。除瞭會籍顧問和斌哥,我跟其他人都沒什麼交情,那個妖狐般的會籍顧問早跳槽,我隻能找斌哥。斌哥雖然不在那邊做瞭,但他和健身房的小妹們混得熟啊。

  斌哥沒有回應,我自己出去早鍛煉跑瞭會兒步,說實話我還挺想念健身房的,好久不去,小肚子上都要長肉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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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傢老二為華姐的不合作感到非常惱火又無從下口,無奈之下他隻好給自己的哥哥打電話匯報瞭最新進展,老謀深算的李總在電話那頭一直耐心聽李傢老二說完,他忽然問道,有瞭這件事,你以後還打算不打算和周妤過下去?李傢老二有點猶疑,不知怎麼回答才好。李總說你必須想好,否則也別動那些腦筋瞭,想兩全其美不可能的。李傢老二狠狠心說,算瞭,如果說破瞭,大不瞭另找。

  李總沉默瞭一下,說那好,這件事我來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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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趕到健身房的時候是下午兩點多,對於上班日來說,這是最悠閑的時間。

  前臺小妹正在懶洋洋地修指甲,看到我來瞭,她堆出職業般的微笑,說周帥哥好久沒來瞭啊。我點點頭,問人呢?小妹努努嘴指著旁邊一個我沒見過的女孩子說,那個新來的周美女是她的客戶。

  這個新來的會籍顧問打量瞭我一下,說你找我的客戶幹嗎?旁邊前臺說,周哥是我們的VIP誒,你別這樣跟他說話。那個顧問臉色和緩瞭些,說也不知道是你追她,還是她追你,那個女孩今天頭一次來,力量練不動,現在大概遊泳去瞭。

  華姐在這裡的VIP寄存箱裡有我的全套行頭,我看到裡面擺放得整整齊齊的男士護膚洗浴的裝備和疊得整整齊齊的運動衣褲和換洗衣服的時候,心裡多少有點五味雜陳。所有的這一切,我都感受到華姐的用心和情義。

  偌大的遊泳池裡隻有兩三個人,裡面一個穿著花花綠綠的泳衣在奮勇前進的就是周妤瞭。我不動聲色地到泳池盡頭坐下,腳伸到水裡試瞭下,水溫還挺熱的。

  周妤從水裡站起來喘瞭口氣,看到我的時候她瞪大瞭眼睛。

  “你怎麼在這裡?你是在跟蹤我嗎?”

  “拜托,我比你早好幾個月就是這裡的年卡會員瞭……”我面無表情地回答道。

  周妤抹瞭一把臉,用手抓住欄桿,警惕地看著我說,“那我看你也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找我有事?”

  我點點頭,說“不錯,我確實要跟你說點事”。這時我心裡其實挺爽的,泳池裡說話跟澡堂裡說話一樣,不需要擔心對方錄音什麼的。

  雖然室內暖氣還可以,但坐著有點冷,我跳下水先遊瞭個來回,我挺用力的,就想讓身體熱起來。

  “遊得不錯”,周妤贊許地看著我,“整得像專業的似的……”

  我隔開點距離站在那裡看著她,我胡思亂想道難怪要泳池裡相親,這是最檢驗基本顏值、皮膚和身材的地方,從任何角度看,周妤都是個不錯的美女,雖然臉上隱隱有一種兇巴巴的感覺。

  “有什麼事就這裡說吧。”周妤直勾勾地盯著我的眼睛。

  “你傢男人要告我強奸瞭。”我做出滿不在乎的樣子說。

  周妤一臉驚呆的樣子,“怎麼會!?他是怎麼知道的,難道你跑去告訴他的?”

  “我會跑去告訴他,讓他去報案?我是傻子麼?”我無奈地辯解道。

  周妤心神不定地說,“不可能,他都不知道,也從沒問過我。再說瞭,我那天把自己和傢裡都整理幹凈瞭,他絕不可能發現的。”

  我在琢磨該不該告訴她真相,但為瞭避免刺激到她,我還是編瞭個瞎話,“我在想,也許他那天早回來瞭,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進來看到我們瞭,但他不想打擾我們就自己悄悄出去瞭”

  周妤狐疑地說,“那他不應該是提著菜刀進來拼命麼?怎麼會自己跑掉?”

  我攤攤手說,“你傢男人你瞭解,我又不瞭解他性格和作風。”

  周妤微微點瞭點頭,“你說的倒是有可能,這兩天我覺得他在懷疑我外面有人,搬瞭傢,還找借口拿瞭我的手機走瞭。不過,我的手機裡沒有和你聊天的內容,我連你的電話和微信都沒。隨便他去查。”

  “偷情倒也算瞭,現在人傢是威脅要告我強奸”我苦笑著看著周妤。

  周妤露出不安的神情,“那他到底是覺得我們是偷情還是你強奸我啊……”

  “如果他隻看瞭後半段……”

  周妤兇狠地看著我說,“你混蛋,你不要自我感覺良好,我後來迎合你是怕你一時沖動傷害我,想讓你早點完事”

  周妤臉上劃過一絲不好意思的神情,說,“那天你是看著我洗澡的,內衣我也同時洗瞭,當時是生怕留下什麼被他發現。”

  我覺得我已經聽到我想要聽的瞭,我點點頭,說“那我就當他是敲竹杠瞭,大不瞭賠幾個錢。”

  周妤顯然有點底氣不足,自言自語地說“萬一他要是知道瞭那天的事怎麼辦”

  我笑著說,“你把證據都破壞瞭,這下你便宜瞭我瞭。”

  周妤作勢要打我,我一把抓住瞭她的手腕。周妤嘆瞭口氣說,算瞭算瞭,我也不多想瞭,反正他沒有證據,我不承認就是。

  上岸的時候她有點腿軟,我一把把她抱瞭上來,她臉紅瞭一下,遠處的救生員小哥向我比瞭一個大拇指。

  周妤捏著我的發達強健的肌肉說,你身材這麼好,都是這傢健身房練出來的麼。我搖搖頭說,“可不是,我在學校裡就是搞體育的”周妤說,你是體育特長生麼。我說不是,我是正常考進來的,隻是正好有項目特長,就學校揪住瞭猛練。

  我在健身房門口等到周妤出來,跟她要告別。周妤說你能不能幫我個忙,我說什麼?周妤說我忘記帶傢門鑰匙瞭,那個李他要很晚回來,你幫我去賓館開個鐘點房行嗎?

  我說開什麼房間啊,你自己逛逛街溜一圈時間過得很快的,實在不行找閨蜜出來喝茶吃飯啊。

  周妤嘆口氣說,我手機壞瞭去修瞭沒帶在身邊,出來也沒拿身份證。現在才發現,沒手機寸步難行,啥事都幹不瞭。

  我心裡有點緊張,心想這怕又不是給我下套呢吧,這個忙我沒必要幫啊。

  周妤像看到瞭我的擔心,她把自己的包打開給我看說,你自己看看啊,我是騙你的嗎?

  我拗不過她,到瞭旁邊的一傢星級連鎖酒店,用我的護照給她開瞭一間房。

  前臺小妹看瞭一眼周妤說,如果你們是兩個人住的話,兩個人的身份證都要登記的。周妤說不必瞭,我不住,他一個人住,我傢就住在旁邊。

  我把辦好的門卡交給她,她說你要不要上來坐坐,我連連擺手說不要瞭我還急著回去。周妤說那好吧,要麼一樓大堂吧喝點飲料?

  我點瞭一杯冰咖啡,周妤看到驚呼瞭一聲說這麼冷的天你穿這麼少,還喝冰咖啡?我尷尬地笑笑說,我這個人一貫怕熱不怕冷的。

  我的位置正對著酒店大門,坐瞭不到10分鐘的時候,突然一輛警車停在瞭酒店門口,下來兩個警察直奔前臺。前臺的小妹抬頭往我這邊指瞭一下,我心裡突然莫名的緊張,有種不祥的預感。

  兩個警察果然是直奔我這邊過來瞭,其中一個年輕一點的直接問我,“請問你是周一嗎?”我說是。周妤嚇瞭一跳,站起身惶恐地看著警察。

  那個年輕警察說,“我們是某某警署的,現在依法傳喚你跟我們回警署接受調查。”周妤脫口而出,他犯瞭什麼事瞭,為什麼帶他走。

  那個年長一點的警察打量瞭一下周妤,問道:“你是和他一起的嗎?你們什麼關系”

  我趕緊說,“她是我的一個普通朋友,隻是在這裡喝茶聊天的”

  年輕警察呵斥道,“我們在問她,沒有問你!”然後年輕警察對著周妤說,請你出示身份證號碼?

  這時候那個年長的警察咳嗽瞭一聲,說無關的就不要盤查瞭,直接帶周一走吧。

  在被警察押往警署的路上,我回想瞭下周妤的全程表現,也都是震驚和不安中的,我想她也沒手機沒辦法發出什麼指令的,再說瞭也不需要這麼費勁啊。

  我被帶去的這傢警署規模挺大的,在訊問室裡,那個年長的也就約摸30多歲的警察和另一個女警察向我宣佈,我涉嫌非法侵害,要求我配合調查。

  我腦子有點亂,因為沒想好怎麼說,我隻是說他們應該是認錯人瞭。兩個警察看問不出什麼,互相對視瞭一眼,那個男警察說,我們不怕你嘴硬,你要是主動坦白,我們會酌情從輕,現在既然你不配合,我們可以依法滯留你24小時,24小時之內我們會有同事完成調查取證,你就準備被刑拘吧,那時候再說什麼,就來不及瞭。明白瞭嗎?

  我麻木地點點頭。那個男警察把我帶出訊問室,送進瞭一間裡面已經有兩個人的侯問室,鎖上瞭門。

  長這麼大第一次被警察關在號子裡,另外兩個室友一個老頭一個小夥,看不出什麼事進來的,他們自始至終也沒看我,隻是坐在很矮的長條凳上發呆。

  大概是防止犯人自殘,長條凳用泡沫塑料包瞭個嚴實。但這個凳的高度很低,坐著很不舒服,又不能躺在地上。

  後來兩個室友依次被提審,有人出去又有新人進來,被叫出提審的,有回來的,也有不回來的。不知道過瞭多久,到晚上的時候,牢裡的人已經完全不同瞭。

  但我再也沒有被叫出去過。

  因為坐得很累,警察送來一些被子和墊被的時候,我不知不覺就躺在上面睡著瞭。

  我突然從睡夢中驚醒的時候,發現自己被死死地壓住動彈不得,特別是頭,被一床被子裹在那裡,有人用力壓住我的脖子,我的手被反剪在背後,然後感覺到我的身體被被單裹住,然後是一陣狂亂的拳打腳踢。

  被痛打瞭一陣,然後我被翻瞭過來,但頭和嘴還是被蒙得死死的,這幫人開始用腳踩我的肚子,他們故意避開肋骨,直接踩我的肚子上軟的地方。我痛得像蝦米一樣彎起身體想要側躺過去,又被人強行扳成仰臥,他們開始隔著被單踢我的膝蓋,鉆心地疼。我知道這時候反抗是無益的,隻能放松自己的身體,裝成無力的樣子。

  打瞭一會兒大概他們也打累瞭,消停下來開始竊竊私語。抓我手的人感覺也力氣松動瞭一點。我咬咬牙,奮力掙脫瞭自己的雙手,忍著劇痛翻過瞭身,顧不得膝蓋的劇痛。我一把抓住瞭那個剛才抓我手的人伸過來的胳膊,手往他肩上一搭,借力把他拉倒在地,站起來靠在墻上。

  我才看清楚一共四個人在那裡,除瞭剛被我拉倒的,其他三個似乎露出很驚訝我還能站起來的神情。其中一個稍微瘦弱點大概是剛才蒙我頭的小個子伸手來揪我的衣領。我想起教練教過我的,看準瞭他的身形,給他來瞭一個過肩摔。剩下兩個這時也向我沖過來,最先躺倒的哥們卻抱著我的腿把我給別倒瞭,我順勢摟住翻瞭個滾,避開那兩個人,然後飛快地給這哥們太陽穴上來瞭一拳,他一下就軟瞭。

  那兩人開始拼命往我的頭上踢,我抱著頭滾瞭幾下。他們中間一個比較強壯的看起來像頭目的傢夥伸手揪我的衣領,小擒拿這手我熟悉瞭,我揪著他的手臂,用腳踹瞭他的膝蓋一腳,他一下跪下來,我翻身騎上去,扼住瞭他的喉嚨,這傢夥的臉上全是恐懼。最後一個還完好的人,用很驚慌的聲音說,兄弟,別下重手。

  這時門鎖嘩嘩一聲開瞭,警察的腳步聲進來瞭,一個警察大喝瞭一聲,住手。

  我松開瞭那個傢夥的喉嚨,正要站起來,突然腦後挨瞭一警棍,就什麼都不知道瞭。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瞭,覺得渾身疼痛,特別是頭,發現自己已經被上瞭手銬,躺在一個單獨的房間裡。我很難受,但房間裡沒有水喝,我隻能再沉沉地睡去。

  過瞭不知道多久,我再次被提到訊問室,這次換瞭兩個新的警察,兩個警察陰沉著臉對我說,你在等待訊問過程中在訊問室裡與人鬥毆,造成他人受傷,情節惡劣。因為你是初犯,我們就不追究刑事責任瞭,但要對你行政拘留。中午會給你辦手續,通知傢屬。

  我站起身說是他們先動手打我的。警察反問我說,你怎麼證明呢。我說那幾個人就是證人。警察不耐煩地說,我們會調查的。警察問我要傢屬聯系方式,我給瞭舅媽的手機。

  中午的時候,我被再次叫瞭出去,一個女警察給瞭我一張行政拘留通知書讓我簽字,她拿好以後說你傢屬已經來瞭,你可以見她。然後她想瞭想,低聲對我說,你如果有異議,可以申請復議,申請復議期間拘留暫緩執行,你可以讓你傢屬擔保你出去等結果。

  我抬頭看瞭眼這個女警察,看到她眼裡並沒有兇狠和嚴肅,而是一絲溫柔和同情的眼神。我感激地點點頭,向她道瞭謝。

  這時那個男警察進來瞭,他鄙視地看著我,說你身上的刑事案還在調查,調查期間你不能離境,如果離開本市必須向派出所報備,手機必須24小時開機,隨時等待傳喚接受調查。我麻木地點瞭點頭。他提高瞭音調說,你在傳喚期間毆打其他犯人,如果不是我們及時制止,你這樣的行兇行為是要追究刑事責任的!還好其他人傷不重,也有部分責任,否則你罪責難逃,抗拒司法罪加一等!我喏喏地稱是。

  舅媽在辦手續的時候強忍著沒有說話。走出瞭警署舅媽非常生氣地瞪著我說,滯留你調查而已,這樣的小事你都沉不住氣都要和其他犯人打架?你是有病吧。

  雖然說得很嚴厲,但她還是下意識地摸瞭下我的臉,看我的臉有沒有腫。我挽起褲腳管,膝蓋下面紅腫瞭一片,這時我突然想到這幫人其實非常狡猾,雖然他們這樣用力打我,但無論是打我的胸腹還是腿腳,都是避開瞭骨頭,雖然沒有骨折,也看不出明顯的皮外傷,但真的是讓我吃盡苦頭。

  舅媽一邊開車一邊說,你爸早上已經到瞭,怎麼也打不通你電話,問到我這裡。我隻好跟他說的實話,你心裡有點數,你現在趕緊回傢洗個澡換身衣服,我送你到你爸酒店去。至於今天的事,我們會想辦法。

  我趕到我爸下榻的酒店的時候,天已經黑瞭。條件挺普通的一個部隊開的酒店,他的幾個戰友就在這個酒店的二樓飯店擺瞭一桌,我直接進去飯店包房,屋子裡已經坐瞭七八個人,我爸坐在正中間,從來沒有過的紅光滿面,他沖我招招手,示意我過去。

  我的膝蓋還有點不舒服,走起路來有點僵直,但我坐到老爸身邊,他把手搭在我肩上的一剎那間,我的眼淚還是差點下來瞭。我爸關心地問我,你的腿怎麼回事,走起路來不利索啊。

  我不想讓他擔心,說前兩天跑步不小心扭瞭腳。我爸搖搖頭說,你別扯瞭,崴瞭腳不是這樣的走法。你舅媽都告訴我瞭,你在派出所裡和人打架,看來是掛瞭彩瞭。

  這時我爸的一位戰友duang的一聲把六瓶茅臺放在桌上瞭,搓著手說,今晚不幹掉這六瓶,誰都不許走。我爸趕緊擺手說,老錢你這瞎整啥呢,咱今天是小聚,明天才是正席。今天喝倒瞭,明天給人看笑話。

  那個被稱為老錢的一臉福相的中年男人笑瞇瞇地看著我說,你看你父子兵上陣,戰鬥力加倍啊,我怕這六瓶不一定夠呢。

  眾人整起哄的時候,走進來一個瘦削的中年人,年齡比在場的都輕不少。這個人我看瞭很眼熟,就是一時想不起什麼時候見過的,他徑直走上來跟老爸握瞭手,然後拍著我的肩膀說,小夥子,還記得我是誰不?

  我站起來不好意思地說,叔叔我看您的確面熟,但想不起來瞭。那個中年人按著我的肩膀讓我坐下,一邊用手指點著我,滿臉笑意地說,那天你於伯伯請吃飯,你也在場對不對,我姓朱,還有印象嗎?

  我點點頭,他按我肩膀的時候我的膝蓋疼瞭一下,不由得抽瞭口冷氣。我爸見我臉色有變,急忙圓場說,他膝蓋受瞭點傷,給人打的。

  朱叔叔直接在我旁邊位置上坐下瞭,他打量著我說,看你雖然人高馬大的,也一臉文氣,在這個城市你這種人打架的可不多見啊。我爸接過話茬說,說來話長,不聊這個瞭,人齊瞭,咱開席。

  那天晚上我盡量幫我爸喝酒瞭,但他還是喝瞭很多,一向不太能喝的他那天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從酒席上大傢聊的內容,知道我老爸的單位在他轉業後十多年就被裁撤瞭。今天坐在這桌上的9個人,都是裁撤後轉業到本市的全部戰友瞭,年齡跨度足有10歲,那個朱叔叔叫朱明,是最年輕的一個。

  朱明一直有意無意地在和我聊天,問瞭我不少事,酒多瞭以後,我爸就把我進派出所挨打的事情也拎出來說瞭一遍。那個朱叔叔若有所思地點瞭點頭,沒說什麼。

  酒足盡興後,我扶著我爸上樓,也喝瞭不少但看起來像沒事人一樣的朱明幫我,他看我走路有點吃力,就推開我自己出手把我爸扶進房間瞭,臨走的時候,他一臉嚴肅地跟我說,小夥子,我還會找你有事,你等我的電話。我說我再有四天就去新加坡瞭。朱明點點頭說,我知道瞭,我會在你出國前找你的。

  第二天我本來打算帶我爸四處走走逛逛的,但一個是他喝多瞭,一個是我腿腳也不利索,就呆在賓館裡陪他瞭。結果上午9點多舅媽就打來電話,說帶我去醫院看一下,我電話裡說應該問題不太大吧,歇個幾天就好瞭。爸爸在旁邊說,該去還是去一下,看個放心。

  去醫院拍瞭片子,醫生說骨頭好像都沒什麼事,也沒什麼明顯的外傷,但軟組織挫傷和韌帶拉傷這些有不少,皮下淤青也有點厲害。我擔心地問醫生說,膝蓋這傷要不要緊,醫生說片子上關節和骨頭沒有大事,就是皮肉之苦,少走點路,貼點活血化瘀的膏藥就好。舅媽的擔心變成瞭氣憤,她恨恨地說這幫人太無恥瞭,真是沒想到,應該去驗下傷,告他們。

  那個女醫生很平靜地聽我們說話,插嘴說這個傷隻能算輕微傷,最多是調解,告是沒用的。然後很認真地看著我們說,對方很有經驗,又打疼瞭你,又夠不上輕傷。醫生開好瞭藥,盯住我少走多休息,節後再去復查下。

  中午的時候於伯伯打來電話給我,我有點驚異,於伯伯很正式地說他邀請我老爸去傢裡小酌一杯,我說我爸昨晚喝多瞭,今晚還得喝,估計得往明後天放瞭。

  於伯伯說那好,你跟你爸商量好時間,我這裡他是一定要來的。對瞭,你的事啊,聽說那個強奸案報案,報案人主動撤案瞭,所以沒什麼事瞭。但那個行拘的復議,要走流程,趕上元旦小長假,看來隻能節後才能辦妥瞭。說到這裡,於伯伯的口氣變得嚴肅瞭起來,如果事實調查結果,你確實有違法亂紀的事情,我們也不能包庇你,男子漢大丈夫要承擔責任,為錯誤付出代價,這也是成長。

  我連不迭地稱是,也表達我的謝意。於伯伯哈哈笑瞭一聲說,謝是不必瞭,我也不敢貪天之功,是人傢撤的案。

  我爸中午就晃晃悠悠地去參加他的聚會瞭,沒有帶我。華姐聽說瞭我的事情過來和我,舅媽見瞭個面。華姐看到我似乎路都不能走的慘狀,覺得特別於心不忍。我趕忙說其實不要緊的,都是些皮肉外傷。華姐像下瞭決心般地說,其實我已經想好瞭,為瞭不讓這事折騰下去,我決定還是做一些讓步,其實那天我已經想讓步瞭,我哥在沒辦法。現在看起來不如早點兩清瞭算瞭,我自己在其中也是折磨得生不如死。

  舅媽一直在沉默著,聽到這個,她抬頭說,不能就輕易這麼認慫。他們有多大的膽子和本事,幹這種違法亂紀的事情。華姐搖搖頭說,我知道他們這些人不是好人,所以我自己能離開就算是解脫瞭,現在小一也卷進來瞭,為瞭讓我們不要再受亂七八糟的傷害,成天擔驚受怕的,我決定還是盡快瞭結瞭吧。

  舅媽沒說什麼,就說隻要你和你傢人商量好就是。小一的事你不用太擔心,我們會多留心的。我也插話說其實我也反復求證過瞭,他們手上的確沒有什麼我的證據,你盡管放心好瞭。華姐勉強地笑瞭笑,點點頭走瞭。

  我有點擔心我爸爸的身體,和舅媽開車等在他們吃飯的飯店。

  爸爸出來的時候看上去還比較清醒,起碼自己能走,他沒醉的戰友送他出來,那個朱明也在內。他們看到我和舅媽,都開玩笑說,這是兒子和兒媳過來瞭啊。

  我爸直搖手說,別亂說。但怎麼描述這個美少婦是什麼人,他有點犯難瞭,隻好打哈哈過去。

  朱明在車外跟我說瞭兩句話,他微笑著說,你小子身上還有案子呢,你根本回不瞭新加坡,等過好元旦我找你。

  我爸還清醒,舅媽開著車,我問我爸你們這什麼聚會啊,搞得不大不小的,還跑到江南來。我爸說嗨,8x年大裁軍那會兒,轉志願兵特別難,我是考瞭軍校調離的,那幾年的兵都約好瞭以後10年聚一次,上一個10年是北京聚的,這次改這邊瞭。我說媽怎麼不來呢,我爸說你媽是軍區的,我們是三總部的,不一個系統。我說那他們現在都幹點啥啊,我爸說,大部分在政府和事業單位吧,也有自己做生意的。我說那個朱明叔叔呢,我爸沉默瞭一下說,他在保密單位,算是老本行。我說還是在部隊序列嗎?我爸說不是瞭,告訴你保密單位,你就不要再多問瞭。

  舅媽下午買好瞭很多吃的喝的,日用品,還有我的換洗衣服。我送她下樓的時候,她說你這幾天照顧好你爸啊,他也是的,每天都喝那麼多。我說我爸平時不這樣的,之前在單位和傢裡,他要不樂意,誰敬酒他都不喝,脾氣梗著呢。舅媽斜眼看瞭我一眼說,你可一點都不像他。

  我是覺得我的確長得不太像我爸,但被舅媽說瞭脾氣也不像,心裡還是有點惱的。以前小青年時候,覺得自己叛逆點挺好,但人慢慢長大瞭,不知道為什麼特別希望別人說我像我爸或者我媽,但說我像我媽的人很多,像我爸的就少很多。

  我送走舅媽回到房間,我爸還處於那種喝得有點暈但還沒睡著的狀態,我把舅媽拿來的牛奶,酸奶這些給他喝瞭點,我爸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會兒,做起來說,小一,起來陪爸爸說說話。

  其實我也沒睡,我躺在那兒玩手機呢,我聽瞭趕緊起來坐在他身邊,爸爸拉著我的手,眼神裡都是疼愛,我的鼻子有點酸,我爸一向嚴肅不茍言笑,但這兩天好像特別柔情萬種的那種,我都有點不習慣。

  我爸嘆瞭一口氣,說,小一,其實不姓周,你本來應該姓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