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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章、理由

  “那我們找個地方坐下說吧。”程子介舉目四顧,卻隻見荒野間並沒有什麼可坐的地方。丁薔薇則走向水渠,就在渠邊找瞭塊大石頭坐下,舉手招呼道:“就這兒吧。”

  那裡有且僅有丁薔薇坐著的那塊石頭,大小類似一個吃飯的圓桌,表面還算平滑幹凈。程子介還在遲疑,丁薔薇就拍著身邊空出的半塊石頭,微笑道:“程先生,來坐啊。”

  既然丁薔薇不介意,程子介也不便太過扭捏,便走到丁薔薇身邊,靠著她坐下瞭。雖然兩人靠的並不是很緊,但衣衫交接,呼吸相聞,程子介甚至能感覺到丁薔薇身上的溫度。晚風吹拂而過,更是把清香一縷一縷地送入程子介的鼻腔,讓他不禁心中一動。

  程子介眼觀鼻,鼻觀心,收斂心神不讓其恣意馳騁,看著渠中泛著微微波光問道:“請問丁小姐,什麼事情這麼重要?”

  丁薔薇伸手解開腦後的發帶,秀發在晚風中飛揚開來,幾縷彎曲的發絲時不時撩過程子介的脖頸,癢絲絲地令人難耐。輕嘆一聲之後,她才悠悠地問道:“程先生,你一定覺得我很自私吧。”

  程子介默然不答。

  丁薔薇又是一聲嘆息,看著水渠,輕聲道:“對不起,程先生。我的做法的確是有些固執,也有些自私。你要是因此生我的氣,我也能理解。”

  程子介呵呵一笑,有些生硬地回答道:“我並沒有生氣。”

  丁薔薇微笑著轉過臉來,漂亮的眸子在星光下閃爍著聰慧的微光,唇角浮現出一個動人的微笑:“程先生,有時候真的會忘瞭你是個大孩子呢。不過看著你現在這樣的表情,又讓我想起這一點瞭。”

  程子介撓瞭撓腦袋,知道自己的臉色確實沒有隱藏情緒,不好意思地扭過頭去,更不和丁薔薇對視。

  丁薔薇繼續道:“我明白洪巖並不是久待的地方,離開這裡是最好的。但我不願意現在集體遷離洪巖,確實因為有我的理由。”

  “嗯。”程子介隻是簡單地答應瞭一聲,等待著丁薔薇自己的解釋。

  丁薔薇沉默片刻,解釋道:“剛才有付長官在場,所以有些話不方便細說。——程先生你別多心,我不是說付長官做瞭什麼不對的事情。他很好,很熱心,部隊的人也都很好。”

  程子介松瞭口氣:“那為什麼不能當面說?”

  丁薔薇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慢慢地說道:“程先生。付長官他們很好。工作做得很細致,不管我們有什麼困難,他們馬上都會非常熱心地幫助解決,不遺餘力。因為我們這裡用水不方便,付長官甚至召集瞭工兵開瞭會,準備給我們打幾口水井。這些事情……我很感激。”

  “嗯。”程子介疑惑地看著丁薔薇,一時不知道她到底想說什麼。

  丁薔薇又沉默片刻,才有些無奈地繼續解釋道:“但有一個問題,那就是他們無意間把自己放在瞭強者,保護者的位置上瞭。所以他們不管做什麼都顯得很理所當然。比如現在入夜後會執行宵禁,付長官也讓我去商量過,並且象征性地詢問瞭我的意見。但實際上,他們並沒有在乎我的反對意見,而是用為我們的安全著想這樣的理由,強勢地做出瞭執行的決定。再比如我的姐妹們要離開鎮子做什麼的話,他們也會派人保護安全,也不管我們需不需要。”

  程子介趕緊道:“原來是這樣。我會告訴他們,不許幹涉你們的生活。任何方針也都需要你同意。”

  丁薔薇卻笑著搖頭:“程長官,不,別說。就這樣,其實挺好的,我們過得很安心,雖然我個人現在好像沒什麼權力瞭,但是我本來也不在乎這些。你要是貿然去說什麼,很有可能會傷害那些好小夥子們的熱心和積極性,破壞現在這麼好的氣氛。所以這邊維持現狀就好。再說,你們本來就是保護我們的人,比我們更強,也救過我們。部隊裡又都是些大老爺們,在我們這些女人面前有點大男子主義,這麼想是很正常的,能有現在這樣對我們的尊重,已經很難得瞭。”

  程子介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而丁薔薇卻蹙起那雙細長的黛眉,語氣轉憂:“所以,如果能維持現在這個狀況,是最好的。如果搬到你部隊基地,成為軍隊的附屬,那些並不明顯的,下意識的大男子主義,強者和保護者心態又會變成什麼樣子?我們現在至少是名義上獨立的平民幸存者組織,都已經被剝奪瞭這麼多自由,如果到瞭基地,我們又還能有多少自由?我們能隨意進出軍事基地嗎?能在基地內自由活動嗎?能按照我們自己的習慣生活嗎?如果不能,那和我們在天昌的時候有什麼實質區別?”

  “這……我確實沒想過。”程子介老老實實地承認道。丁薔薇說的有道理,這些平民女性到瞭軍隊的基地之後,肯定會受到很大的限制。就算自己,也不可能讓她們自由活動,無論空間上的自由還是時間上的自由。更別說自己還隻是個代理軍長,等嚴少將身體康復,恢復工作之後,他會更強勢,更嚴厲。那些和軍人成傢瞭的女性還好一些,沒有嫁給軍人的,隻怕日子並不那麼好過。

  而丁薔薇不以為意,繼續道:“即便是現在,雖然你們部隊的都算是好人,但實際心態上卻也難以避免地沒辦法真正平等地看待我們。等我們真的到瞭你們基地以後,這種思想恐怕會更明顯更強烈吧?居高臨下地把我們當成一群無足輕重的人這樣的想法,有多少人能避免?就拿你程先生來說,因為現在我們保持著名義上的獨立,所以你剛才和付長官談論那些附近地區的情況時也告訴我瞭。但等我們到瞭基地以後,你開會的時候還會叫上我嗎?很多情況下,我們恐怕都不能瞭解到情況,隻能被動地接受你們的安排。”

  這一段話讓程子介無言以對。

  丁薔薇嘆瞭口氣,無奈地說道:“更何況,打著為你好的旗號而無視對方的意願,獨斷專行,恣意妄為的情況根本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我聽說過,部隊曾經在你們雙河殺瞭整整一個鎮的平民。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你是好人,部隊的那些也都是些好小夥子。所以,也不想知道是什麼重要的目的而需要這樣的犧牲,我隻是不想和我的姐妹們不明不白地被犧牲掉。——我們不是不願意犧牲,程先生。如果不是你,不是部隊,我們現在還在天昌那些人渣手裡。但是,我希望在需要我們犧牲的時候,是我們自願的。是在我們知情,並且受到瞭足夠的尊重和平等的對待時,主動做出的犧牲,而不是莫名其妙地像牲口一樣被宰殺掉。”

  那次屠殺,確實是這支部隊無法抹去的污點。而戴嘯天和潘傢順他們曾經關於犧牲的爭論也再次縈繞在程子介耳邊。所以程子介也隻能嘆瞭口氣,不作分辨。

  丁薔薇臉現歉疚之色,笑道:“最後呢,就是……怎麼說呢,我們現在在這裡,保持一些獨立性,讓部隊的小夥子們多少費些工夫,花些心思才能找到我那些姐妹們做對象,對她們更好。如果去瞭基地,那就未免太容易瞭。太容易得到的東西,人都不會那麼珍惜。而且我這裡保持一些獨立的話,也算是姐妹們的娘傢。結婚成傢,以後有些什麼口角慪氣是免不瞭的,而且肯定是我們女的受氣的多。現在她們都沒瞭親人,遇到些什麼事情,總也需要有人給她們說理。”

  程子介撓瞭撓腦袋。丁薔薇的這些分析,確實是他沒想過的。以前他的確隻是從保護者和拯救者的立場上去看待天昌的這些弱小的女性幸存者,而並沒有代入她們的立場去思考。而在丁薔薇的角度來看,這些擔憂都是有道理的。

  “所以,程先生,我覺得,我們現在還有作為一個獨立的平民幸存者組織存在的必要。我個人覺得,最理想的結果是,我那些姐妹們都能在你們軍中找到合適的對象,然後隨著他們一起離開這裡。如果所有人都嫁走瞭,我們這個獨立幸存者組織自然就不復存在,你們也就不必再為我們擔心瞭。但在這之前,我還是要盡量幫她們維持一個平等和獨立的身份,而不是讓她們作為附屬品直接被你們帶走。我能力有限,能做的實在不多,所以隻能來請程先生理解,盡量再給我們一些時間……”丁薔薇說完,轉臉看向程子介,滿臉都是歉疚和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