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修的媽媽是在我跟小修四歲的時候不幸過世的。
死因是交通意外事故,在她買完晚餐要回傢的途中,由於開車的卡車司機打瞌睡,竟然沖進瞭人行步道而撞上她,聽說好像是當場死亡。
小修是在我念幼稚園的時候,住在我傢附近的同年齡男孩子。在他柔順平直的短發下,我看到他的眼淚像雨滴一樣不住地流,可以看出他深切的難過。
對年幼懵懂無知的他而言,母親的去世他完全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的。至於我和小修初遇的情形,我已經完全不記得瞭。真要說有印象的話,隻有在那段日子裡我一直陪在他身旁。
小修比我早一個月出生,他是七月八日、也就是七夕的隔天出生的,而我則是八月十二日、終戰紀念日的前三天出生的,雖然我和他完全沒有血緣關系,但他卻被我們視為傢族成員之一我爸爸和小修的爸爸從中學開始就是好朋友。
我爸爸是在大學裡做有關野生動物的研究,而小修的爸爸則是在大手商社服務,是一個踏實的小職員。雖然兩個人的工作性質差異很大,南轅北轍根本毫不相幹,但是不可思議的是他們的性情竟然非常地投合,不僅是鄰居,兩個傢族也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系。通常在禮拜天晚上,我們會招待小修和他爸爸來傢裡一起好好的吃頓晚餐。
小修媽媽的葬禮,是在我們鎮上盡頭的小寺廟裡舉行的。六月中旬,正值梅雨最旺盛的時節,那一天從早上開始就下著綿綿的細雨,雖然下著大雨,吊喪客仍不斷的到訪。有小修的親戚、他爸爸公司的同事、他雙親的朋友,以及包含我們一傢人等住在附近的鄰居們,都成為叁拜者瞭。
在棺木要搬上靈樞車做「最後告別」時,小修並沒有哭泣,媽媽抱著剛出生的妹妹及七歲就離傢的姊姊還有我,呆然若失的看著這一幕。
那時候,我們兩人也才剛上幼稚園而已,對於「人死」這件事情還不是很瞭解,但對小修來說「母親的死」,則是意味著已經無法再看到最喜歡的媽媽瞭。
其實小修媽媽的葬禮,對我來說是相當無聊的。好不容易特意的聚集這麼多人,但大傢的情緒卻很低沉,每個人都沉默不語,連總是溫柔微笑的姊姊,臉上也露出陰沉的表情。
大人們都穿著一樣的黑色服裝,靜靜且緩慢的移動著。隻要我稍微發出大一點的聲音,爸爸就將食指放在被胡子包圍的嘴巴上,並露出可怕的表情,而媽媽抱著剛出生的妹妹,一點也不在乎我的吵鬧。
今天盡管不是我的生日又不是聖誕節,但大人都會給小孩子滿滿的點心,讓他們變的乖巧、不吵鬧。
葬禮的隔天,我到小修他傢玩。這一天,小修向幼稚園請假。
其實他並沒有生病,隻是想在傢裡休息一天。
雨從昨天就一直下個不停,我撐著鮮紅色的雨傘,穿著黃色的馬靴出門。左手提著昨天裝點心的塑膠袋,打算來安慰小修。
按瞭門鈴,小修的爸爸出來應門。他爸爸今天也向公司請假,呆然的臉上,困難的對我擠出一抹微笑後,馬上又恢復呆然的表情,逕自往裡面走去。
小修獨自一人坐在走廊的板凳土、頭低低的靠在雙手抱住的膝蓋上,即使看到我來瞭,也沒有抬起頭。
「這個,給你!」說完後,我就從袋子中拿出點心來。
「謝謝!」道完謝後,小修收下點心,但是卻一點也沒有以往高興的樣子,反倒讓我覺得有些掃興,我就在小修的身旁坐瞭下來。
小修現在真的是一點生氣也沒有,我不斷地和他說瞭很多話,但他都僅僅是含糊其詞的回答「嗯」和「是吧」而已。而我帶來的點心也被他擱置在旁邊,他的視線直愣愣的從敞開的走廊往庭院的方向望去。
雨,漫無目地的下著,好像永無止盡。
從屋簷往下滴的水滴,打在放鞋的石板上。在不寬敞而修剪整齊的院子裡,盛開的繡球花被雨珠恣意地吹打著。和陰沈沈的天空相比較,這鮮綠的繡球花好像是青紫色的球一樣。
不知要說什麼的我,於是就指著那些繡球花說:「那些花、叫牽牛花吧!」
「不是的,那是繡球花啦!」眼睛看著我手指方向的小修,開口糾正瞭我的錯誤。
「是嗎?」
「是的!」
「那麼的話┅」
我真的不知道要和他說些什麼。我特意帶來安慰他的點心,似乎一點也發揮不瞭功效。
這時候拉門慢慢打開,小修的爸爸探出頭來,好像有事要對小修說的樣子。
「奶等我一下┅」小修站起來走瞭進去。
沒有可以說話的對象,我隻好從餅幹袋子中取出糖果來舔,而眼睛則看著爬在繡球花葉子上緩緩蠕動的蝸牛。
這時隔著拉門、可以清楚地聽到從客廳傳出小修和他爸爸磯磯喳喳說話的聲音。經過瞭好長一段時間,才又聽到拉門開瞭又關上的聲音。
我感覺有人在我背後坐下,而我直覺到那是小修,但我還是頭也不回的註視著蝸牛,嘴巴繼續舔著糖果。
小修隻是靜靜地坐著,不發一語,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爸爸跟他說瞭些什麼。
他到底怎麼瞭?我也不知道,突然背後有隻手撫摸著我的頭發,而我仍裝作毫不在意,還是看著蝸牛、吃著糖果。
年紀尚小的我,還未意識到異性接觸之類的事。此時,我感到頭發被輕輕的拉扯,於是就轉身想要回頭看。
「啊,不要動!」
「耶!」我一點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麼。
小修慢慢的、溫柔的弄著我的頭發。
「好瞭,完成瞭!」
小修將我的頭發編成一條長長的辮子,甚至還可以從右肩往前面垂下來。
「嗚哇!」我的嘴巴張得像盤子一樣大,而眼睛也瞪的好大,這就好像魔法出現在我的發辮上一樣。
「好漂亮哦!跟姊姊一樣耶┅」
小學六年級的姊姊,常常將頭發編成一條很大的辮子。
能變得和姊姊一樣,實在讓人很高興,我想要看到完整的辮子,因而一直將頭往後轉。
但不管我怎麼拼命的回頭,也看不到自己的後腦勺。結果就好像小狗追著自己的尾巴般不停的團團繞圈子,但就在我甩弄辮子想要看得更清楚的同時,好不容易編好的三條辮子前端,竟然松開瞭。
「啊,不行,那樣做會┅」
小修從點心的袋子中拿出原本綁著巧克力盒子的橡皮筋,接著仔細地綁住頭發辮子的尾端。
我玩弄著辮子的發結。
「小修,你為什麼會做這些事呢?」
「是媽媽教我的┅」
不經意的一句話,再次勾起瞭記憶。想起那永遠再也見不到面的媽媽,小修低下頭來沈默不語,我看到他這個樣子,也就不敢再繼續往下問。
「┅」
「┅」
這時候雨勢好像增強瞭,但我們倆還是一直沉默不語。
小修的媽媽是個美人吧!真是應驗瞭「紅顏多薄命」這句話,他媽媽有著晶瑩剔透雪白的肌膚和飄逸亮麗的秀發。
小修媽媽那頭長及腰際的秀發,不管任何時候,看起來都宛如剛洗過般柔柔亮亮的,我想應該可以用古典授課中所說的「黑色濕潤羽毛」來形容吧!
「媽媽教我的┅」
當我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在我的腦中浮現出,小修的媽媽用著自己那漂亮的秀發當教材,細心的教他如何將三束頭發編成辮子的方法。或許因為小修的媽媽有著比我漂亮的秀發,所以一定能夠編織比我漂亮的辮子。
突然間,我竟有著所謂嫉妒的感情。我想要成為小修最重要的人。
凝視著小修那陰沈的側臉,在我幼小的心靈裡,居然不知不覺的萌芽出那樣的想法。
好久都提不起勁的小修,隨日子一天天過去,一天、二天、三天┅十天┅一個月,慢慢過去瞭,心情終於也跟著漸漸的變得開朗起來瞭。
自從那天小修幫我編辮子以後,我每天都會央求小修幫我編發辮,大概過瞭一個半月左右,這件事對我們倆而言,就如同傢常便飯一樣,已經是一種彼此的默契。
在附近,因為沒有其他年齡相近的孩子,所以我和小修不管什麼時候,都是倆個人一起遊玩。天氣不錯時,就到我傢附近約寺廟去遊玩。在寺廟的後面,穿過茂密的草林,爬上陡峭傾斜的小坡,那就是我們經常來的廣場。
這是個被繁茂的樹叢所圍繞,從外面所看不到的秘密場所,因而成為極好的隱密之地。不用說這一件事當然隻是我跟小修倆個人知道。廣場大概有八塊榻榻米寬,從正中間稍微移動的地方就有合適的巖石可供坐下。
來這邊是我們倆人間的秘密約定。平常我坐在巖石上,而小修就站在我後面為我編頭發,在屬於我和他的秘密場所,我們每天都玩到傍晚才回傢。
玩夠瞭之後,總是帶著一身臟的我,一起回傢,並在晚飯之前會先和姊姊一起洗澡。
「來洗澡瞭!」
姊姊總會從樓下呼喚著我,而我則待在二樓自己的房間內,一邊回想著今天和小修所發生所有快樂的事情,一邊解開一個一個辮子的發結。
我和小修,玩些什麼呢?和小修,說些什麼話呢?和小修┅和小修┅和小修┅
隻要想到和小修在一起,對我而言,那一整天都會保持很愉快的心情。
由於每次我出去玩時原本都是散著頭發而長發飄逸,然而晚上回來時頭發卻是編著辮子,由於發型完全不同的改變,讓傢人都感到非常的好奇。
最初爸爸跟媽媽認為是我央求姊姊幫我編的,在晚餐中詢問姊姊時,她用很溫柔的口氣來否定。
「不、不是我!」
那麼,是誰呢?僅管他們一直問我,我還是不肯透露,好奇心強的媽媽,用親手制作的佈丁來與我交換辮子的秘密,但是我依然守口如瓶,絲毫不為所動。因為這個秘密,並不是我一個人的秘密,而是我跟小修倆個人共同的重要約定,所以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即使用像佈丁之類的東西來交換,也還是不值得的,我也沒有理由將它泄露出去呀!
因為並沒做什麼其他的壞事,所以雙親也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辮子的秘密就這樣的保密下來,我和小修依然像往常一樣過著平穩的生活。
這期間如果真要說有什麼改變的話,那就是我的辮子增加成兩條,發結也變的比較細瞭。我之所以會對小修提出這樣的建議,有二個理由:第一是我對之前一成不變的辮子覺得有點厭煩瞭,第二就是發結如果編的很細的話,編發會很費事,那我心中小鹿亂撞的時間就會變長。
是的,我會害羞得心頭小鹿亂撞,因為編織頭發時,小修的指尖就會觸摸到我的脖子,這樣小小的肌膚之親,就讓我的心噗通、噗通地跳個不停。
就這樣隨著季節的更換,不知不覺中,竟然已經過一年的時間瞭。
隨著小修媽媽的一周年忌與梅雨季的結束,接踵而至的是酷熱的夏天。小修除瞭比我早幾天滿六歲以外,我和小修每天在一起的生活,幾乎沒多大的改變。
八月,盛夏時期。秘密場所四周的樹林,不時傳來熱鬧的蟬鳴聲。我沐浴在這恬靜的夏日午後怡人景色中,一如往常的坐在巖石上,等著小修幫我編辮子。
小修用著熟練的動作,將我的頭發一分為二,抓起秀發進行編織的工作。在這一年中,大概因為他每天都持續的編織著我的秀發,因此小修已經可以很快地將三束秀發編織的很漂亮。當我想要再慢一點會比較好的時候,兩條辮子已經編好瞭。
「好瞭,完成瞭!」
從這邊到發稍,跟以前有些不太一樣。
小修拿著編好的兩條辮子,從我的雙肩前面垂瞭下來。
那是?有些奇怪┅我整理著從自己肩口往胸前垂下辮子的發稍,仔細的註意看,那不是平常用的橡皮筋,而是在上面附著兩塊紅色塑膠玉。
「這是┅?」我用手指抓著辮子的前端,看著站在背後小修的臉。
小修害羞的面紅耳赤。
「這個,給奶!」
「耶?為什麼?」
「今天不是奶的生日嗎?」
這一天是 八月十二日,的確是我六歲的生日。這是小修給我的生日禮物嗎?
小修一邊窺視著我那因為太過高興而顯得發呆的臉,一邊提心吊膽的問著:「不喜歡嗎?」
「不、沒那回事。」我慌張的搖頭,辮子也跟著一起擺動著。
「實在是┅實在是太高興瞭。。」
這是小修給我的禮物耶!到現在為止,這比起爸爸、媽媽或鄉下的奶奶所給我的禮物,都要來的高興。這比任何東西都還要來得重要,這是我最珍貴、最珍貴的寶貝。
想著想著,我真是覺得很幸福。每天可以隨心所欲的睡覺、有很多東西吃、又可以每天玩,再加上小修總是陪在身旁。我想若是能永遠這樣,每天都會過的很幸福。
但是,在秋天即將到來的時候,小修告訴我一件事┅
十月中的某一天,在我們玩的很累,就要說「再見」的時候,小修對我說:「我┅馬上就要搬傢瞭┅」
「搬傢?搬到哪邊呢?」
「東北地方。」
「那個地方,很遠嗎?」
「嗯、不坐新幹線是沒辦法到達的。」
不坐新幹線的話是沒辦法到達的地方?那個地方對當時的我而言,是遠遠超乎想像的地方。
「那麼,什麼時候回來呢?」
小修的視線並未看著我,隻僅僅說瞭一句:「我不知道。」
「你說不知道,那麼是表示,也許一直都不會再回來也說不定羅?」
小修別過臉去,輕輕的點著頭。
也許一直都不會再回來也說不定。明天?後天?不管多久,對於正期待回答的我來說,因為這個沖擊而讓我變的茫然若失。
「禮拜天的早上就要出發。」
今天已經是星期四瞭,如果是星期日的話,那就是三天後瞭。而且如果是早上出發的話,那和小修一起玩的時間就隻剩下明天和後天而已。這樣的大事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呢?我心裡覺得非常的遺憾與難過。
「小修即將要走瞭?要去一個不知道有多遠的地方,再也不回來瞭!」
小修就要┅要走瞭┅隻要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他,眼淚就不自覺的流下。
慌張的小修於心不忍的看著哭紅瞭眼睛的我,哄著我說:「啊!對瞭,我今天有帶好東西來。」
「好東西?」
「嗯!」小修從短褲的口袋中,取出用紫色佈包裝的小盒子,對著我將蓋子打開。
「奶看,這個┅」
放在小盒內的是一個戒指。銀色的戒指上 著一顆很小的鉆石,這一顆米粒大小的寶石,在夕陽馀暉的照射下,有如掉落在地上的繁星般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戒指,那並不是餅乾之類贈品的玩具,而是真正的戒指。
「哇┅」我好像忘瞭剛剛哭泣的事,仔細看著那個戒指。
「這個,是要做什麼?」
「這是媽媽留的紀念品┅」小修說完後,臉上閃過寂寞的表情。
「是『紀念品』?」我驚訝的問。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為瞭保留著而不要忘記已經過世的人吧!」小修點點頭,向我解釋著。
「嗯┅」
事實上,我對於「紀念品」到底是什麼東西,還是完全沒有一點概念。
「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是在葬禮那天從爸爸那邊拿過來的。」
在離別之前,給我看那麼重要的東西是打算給我,當做倆人的回憶的紀念嗎?或是,我對小修來說不僅僅是朋友而已,而是在傳達某些特別的意思也說不定。
但是我並沒有想太多,隻是一直註視著漂亮的戒指。
「戴戴看好嗎?」
聽到這句話,我臉上很快的散發出光芒來。
「好呀!」
小修聽瞭我的回答後,就從小盒子中取出戒指來,想套入我的右手中指上,突然一股莫明的、酸酸甜甜的心情湧上,內心竟變的很「激動」。
「啊!小修,這個是結婚用的耶!」
「姨?」
「因為如果男孩子自己親自幫女孩子戴上戒指的話,就表示一定要跟她結婚喔!所以小修奶不可以不跟我結婚喔!」
「耶!」小修聽得有點慌張失措。
「小修,你討厭我嗎?」
「沒那回事┅」
對於吞吞吐吐的小修,我還是自顧的說著:「那麼┅就和我結婚吧?」
「耶?嗯┅」
「哇!」
自己強行決定和小修結婚後,我就完全的沉溺於「新婚」的愉快氣氛之中。我將身體貼近小修,而他似乎也不討厭這種感覺,並沒有反對。
漸漸的已經到瞭不得不回去的時刻瞭,因為時間在我們倆個商量著『新婚旅行要去這邊最漂亮的後山玩』或是『住在寬廣低窪的庭院並飼養著體態雄偉的大狗』等等的事情中渡過。
不知何時,天色已經昏暗瞭,開始稍有涼意,媽媽現在應該很擔心吧!且肚子也餓瞭,得快點回傢才行。
「變的好暗喔!不趕快回傢的話┅」一說完話,小修就從巖石上站瞭起來。
但我仍還是坐著,拿下右手中指上的戒指慢慢的包裝起來。
這個戒指我還不想還你┅。因為我不想失去和小修結婚的證據。
隻要戴上這個戒指的話,我就成瞭小修的新娘。所以盡可能的話,我想一直這樣戴著它,一直以來,我我很想成為小修的新娘。
但是小修在三天後,就要去很遠且不知名的地方瞭,那樣以後就沒辦法再繼續和他在一起瞭。
因此我拜托小修說:「小修,這個戒指今天借我好不好?」
「不、不行,因為那是很重要的東西┅」小修並不答應。
「拜托,隻要一天就好,明天一定還你┅」我戴著戒指的手,在他面前雙手合十地請求。
「但是┅」
「拜托啦!」
小修對於我的懇求,猶豫瞭好久,最後終於受不瞭我的糾纏,不得已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說:「那麼隻能一天喔┅」
「可以借給我嗎?」
「奶絕對不能用別的東西來替換戒指哦!」
「嗯!」我高興的回答後,用力點點頭。
「再見!」
「拜拜,明天見!」
在寺廟院子和小修道別後,我興高采烈的走回傢。
「今天怎麼這麼慢?居然沒在天黑之前回傢┅」
挨瞭在廚房準備晚餐的媽媽一頓責罵後,我戴戒指這件事好像還沒被發現,右手插在裙子的口袋中,就往二樓自己的房間跑。我坐在床頭,也忘瞭要解開辮子,就這樣一直盯著戒指上的鉆石目不轉睛的瞧。
那一晚,由於一直掛意著戒指這件事,因而竟然失眠瞭。
我終究還是忍不住,於是就打開臺燈,將藏在玩具箱底下的小盒子中悄悄的取出戒指來,就像小修幫我戴上那樣的自己戴在右手中指。戒指上的鉆石反射出橘色臺燈的燈光,這和在夕陽或日光燈下看到的光彩又完全不同。
躺在床上的我,凝視著和小修的結婚證據的戒指,細細回憶著和小修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如果星期日到來的話,小修就要到很遠的地方瞭,要去一個我完全不知道的地方,而且是很遠、很遠的地方,可能永遠都不會再回來瞭。
這樣的話,實在很討厭,真希望他們搬不瞭傢,或是設法留住小修,有什麼┅有什麼好辦法呢?
這個戒指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但是如果戒指不見的話,會怎樣呢?
不,這個東西太重要瞭,不能真的不見瞭,隻要把它藏起來就好瞭。如果這樣的話,那大傢就會一起留下來找尋,他們也會因而無法成行啦!搬傢的事自然就會延期┅
相當可行的辦法,事情應該可以順利進行,有瞭這個強烈的想法,慢慢的我覺得這個主意必定可行。
嗯!把這個戒指藏起來吧!當然不會很長的時間,隻要很短的時間就好。當然,如果可以的話,一直這樣也不錯啊┅
留住小修的「對策」一旦成立,我的想像力就開始往好的方向振翅高飛。
不過對於小修的爸爸實在感到很抱歉,也許他會獨自一人去東北吧!小修和他過世的媽媽可能覺得小修他爸爸自己一個人會很寂寞,但是小修的爸爸已經是大人瞭,所以就算一點點寂寞應該沒什麼關系吧!
但是如果一旦沒有小修在我身旁的話,就會有很大的關系,我一定會變的很寂寞,很寂寞的,就連自己最喜歡吃的佈丁也會不想再吃瞭。
況且結婚後兩個人分離的話也不是件好事,過一陣子,我再跟大傢說明和小修結婚的事情好瞭。
爸爸和媽媽會說些什麼呢?會因為我還太小而反對嗎?
嗯,應該不會,爸爸和媽媽經常說小修是個好孩子。因此對方是小修的話,他們應該會贊成的,姊姊也不會反對吧!我和她感情不錯,她應該會支持我,至於妹妹┅她還太小,就不用問她瞭。
結婚儀式要請很多人來,我的朋友、幼稚園的老師、鄉下的奶奶、面包店的叔叔、郵差先生、送報紙的哥哥、散步途中總是會摸摸小狗的爺爺、還有經常來我傢玩的姊姊朋友健一君┅
結婚儀式進行後,我跟小修就成為正式的夫妻瞭。因此,小修和我當然就會住在一起。
和小修同住在一起是件多麼美好的事啊!這樣我們就可以每天一起上幼稚園、一起吃飯、一起洗澡、一起睡覺┅想著想著,在半夢半醒中,我不自覺「嘿、嘿、嘿、嘿┅」的狂笑起來。
於是我就這樣一邊做著和小修新婚生活的美麗夢想,而慢慢的進入夢鄉。
大概是那個晚上太晚睡瞭,隔天早上我起的比平常還要晚,直到媽媽來叫我起床。
「明年奶就要上小學瞭,還無法自己照顧自己。」
我一邊聽著媽媽小聲的數落著,一邊揉著惺忪的睡眼、慢慢爬出溫暖的被窩。
那一天小修在幼稚園發表他即將搬傢的消息,他在大傢面前說出道別的話時,很多女孩子都哭瞭起來,但是我卻一點也無動於衷。因為我對於自己昨晚在床上所擬定的《留住小修作戰計畫》非常的有自信。
我一回到傢,將淡藍色的校服換成傢居服後,就往老地方直奔而去,而小修已經先到瞭,他果然好像很不放心似的,一看到我馬上就伸出手說:「戒指還我!」
我不敢抬頭註視小修,因為一想到從現在開始,我就要對我最喜歡的人撒謊,所以內心感到很痛苦。如果說瞭昨晚擬好的謊話,我一定會遭受良心的譴責,但是我又沒有其他的選擇,我不想讓小修離開我,終於我鼓勵勇氣說:「對不起!那個戒指不見瞭┅」
當我這樣告訴小修時,他的反應激烈的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
「不見瞭!」從未這麼生氣的小修,用激動的聲音逼問我。
對於他怒氣沖沖的口氣,我感到很害怕,而且坐立不安。
「不、不是這樣的,不是丟掉,隻是找不到┅」
「怎麼會這樣,奶不是一直戴著嗎?」
「我┅」我一時無言以對,但我還是說:「現在雖然不見瞭,但沒關系的。找的話┅找的話,一定可以找的到。」
「那麼,我們馬上去找。」小修一說完,轉身就準備離去。
「這┅這不行啊!」我急忙開口阻止。
因為如果真那樣做的話,那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當初為什麼要撒這個「戒指不見」的謊瞭。
「難道是真的丟掉瞭?」
被他一責備,我整個人都呆掉、說不出話來。
「不是的┅不是的┅」
「有沒有搞錯!那是很重要的東西呀!奶不是說絕對不會不見的嗎?但┅」小修激動的指責著。
「所以┅所以,找的話,就可以找的到啦!」被小修這麼一責罵,我嚇的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那麼馬上去找啊!馬上去找來給我啊!」
「┅」
怎麼說才好呢?又不能說藏在我傢,我真的不知道,實在好想哭喲!
「奶不是說絕對不會不見嗎?因為那樣我才借給奶,但是┅奶卻那樣的┅卻那樣的糟糕啊!」
我沒想到會受到小修這麼嚴厲的責罵,此時的我有點六神無主,不知所措瞭。
「戒指不見瞭,也是沒有辦法的呀!」
從一開始,小修就一直瞪著我。
「不能那樣說!是因為奶保證一定不會弄丟,所以我才會借奶的┅」
「這個我知道啊!」
「那麼奶為什麼會弄丟呢?那是┅那個戒指是媽媽的紀念品,對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啊!」
小修喜歡他過世的媽媽比活著的我還要多吧!在和小修不斷的爭論之中,我的內心燃起熊熊的嫉妒之火。突然,我竟說出連我自己都無法相信的話。
「為什麼要┅一直說、說些什麼媽媽、媽媽的┅笨蛋之類的話。」
糟瞭!說瞭不應該說的話,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瞭。
「笨蛋!」小修氣憤的說完後,就從我背後一溜煙的跑走瞭。
「啊,等一下!」雖然我馬上就後悔,並開口叫他,想要阻止,但還來不及阻止,小修的身影就在樹林裡消失瞭。
翌日 禮拜六,小修跟幼稚園請假,聽說是要準備搬傢的事宜。
對於無法向小修說聲「抱歉」的我來說,他這樣出其不意的缺席,著實讓我有一些失望。
那一整天我內心非常的懊惱焦急,連我最喜歡玩的遊戲也全然沒興致。
和媽媽一起在傢裡吃過午飯後,我馬上就往老地方跑去。並將那個戒指藏在裙子的口袋中,原本打算向小修道歉,然後順便歸還戒指的。
但是當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秘密之地時,卻不見小修的蹤影。
來得太早瞭嗎?
我在廣場中央的巖石上坐瞭下來,靜靜的等待著他。可是等到我汗都乾瞭,還是沒看到小修。
漸漸的已經到瞭下午吃點心的時候瞭,但是小修仍然還是沒有出現。
小修今天也許不來瞭也說不定┅
突然,一股不安的念頭在我腦海中掠過,但是我馬上急忙的否定那些想法。
應該不會吧!這是我跟小修一起遊玩的最後機會瞭。因此他一定要來和我相會。小修也許因為昨天的事而有些生氣,但是他不可以就此不來,他一定要來┅一定要來。
等待的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的過去。
秋天的白天很短,太陽很快就西斜,我開始感到更加不安瞭。在浮躁的氣氛中,我一下子坐、一下子站、一下子窺視寺廟的後院,但是小修還是都沒來。
笨蛋的小修,笨蛋、笨蛋、笨蛋!為什麼還不來呢?
等待著的心情由焦急、憤怒漸漸的變為祈禱。快┅快點來啦!因為我想要向小修道歉。
慢慢的已經到瞭不回傢就會被媽媽責罵的時間瞭,小修還是沒有出現。但我還是一直等著,這之後,又過瞭幾個小時。
四周已經完全的變暗瞭,最後好不容易我下瞭一個結論┅小修不會來瞭!
我那沒被編織的頭發,被寒意襲人的秋風吹弄,飛揚在風中不停的飛舞著。
小修一定是還在生氣著,這是非常可怕的┅難忍的悲痛湧上心頭,眼淚也不禁奪眶而出。
都是我┅都是我不好,因為開瞭戒指不見的玩笑,再加上說瞭不該說的話,因而讓小修討厭我。
我一個人佇立在廣場中央,傷心、絕望的心情,使得我不斷地哭泣著。回到傢時,已經超過晚上七點瞭。
我被媽媽狠狠的斥責一頓,但我則沈默的什麼也沒說。
無視母親不斷的追問,我默默的走回房間,呆呆的坐在床上。
那一夜,我自己將一頭長發給剪短。我獨自一人坐在床上,一邊輟泣一邊用剪刀剪去背後長達腰際的長發。沒想到和最喜歡的小修,竟然是用這樣的方式來離別,實在是讓人無法忍受。
小修對我一直都是很溫柔的,盡管我說怎樣的話他都能夠包容,可是這並不包括我對他所撤的謊言。但是,我卻背叛那樣溫柔待我的小修。
和小修那段快樂的日子,已經沒辦法再回來瞭。隻要小修曾為我編織過的長發隨風飄動,我一定會再回憶起小修的種種。由於害怕湧起的思念,會令我太過難受,所以還是把頭發剪短比較好。
六歲那年的秋天,傷瞭最喜歡的人的結果,就是我用自己的手來切斷和小修的回憶,以及和留在手上的戒指當做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