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第二日,馮紫英起來,雲兒伺候著洗漱,用過早點,他便整冠束帶,喚傢人常隨跟瞭,離瞭雲兒處,去詹事府點卯。
一時讀瞭日常稟帖,又見瞭幾個小吏,便叫下頭“取瞭昔日裡罪餘的嬪妃傢書來檢閱,要查案子”,到瞭午間,見是個縫兒,便要出門去順天府勾當。才到門上,可巧見是敬事房采辦內宮文墨用度的小蘇拉太監來取對牌,想起一事,叫住那小蘇拉太監,隻問道:“現如今瞧著你們內裡辦差,越來越不經心瞭,頭回在園子外看到你們送到五爺園子裡的內用書卷,都不用書格,隻用個箱籠摞著,這成什麼體統?可有另具形錄名冊?回頭大內也要備著原本,弄混弄丟瞭,你們幾個剝瞭皮也擔罪不起。好好一座紫禁城,給你們這群沒體統的奴才,弄得東拉一件西拉一件的。等爺空瞭,定要好好回瞭五爺和軍機,整治你們一番。”
這小蘇拉太監是伺候慣這些朝臣門奴的,俯仰之間,已是揣摩其意。原來其時天下文字筆墨皆有朝廷管制,一為管束人心、二為愚蒙子民、三為昌化聖教。
如有一等淫詞艷賦、春宮圖鑒、風月古記、小本傳奇,乃至教養女兒傢古怪淫行、別樣妖嬈、嬌風奴德的傳世書籍,本就為士大夫所不齒,更是斷斷不可流於外間。
偏偏那大內太監雖不能人道,卻最能揣摩其主人性情,知道憑是那天子宗室、親王阿哥、六部執宰、公侯大臣,明面上越是正經人傢,其越有不肖子弟偏最好此道。更有那一等士大夫,最愛府中妻妾性奴,用盡瞭風月小意頭來伺候,卻偏偏道貌岸然、自持端正說不出口的,如此便更愛用此等書卷,教養宮中府上女兒奴婢。更不要說一些王侯子孫,不過是承著祖上功業,手不能提肩不能擔,除瞭“風月雲雨”一概不知……故此大內歷來有慣例,收藏此類書卷,分門別類,造冊入庫,謄寫抄本,卻也不好明說,不過是睜眼說瞎話,隻當是“收天下文卷”
“查驗典籍”的名頭入庫罷瞭。除瞭供奉天子內宮用途,太監們也夾三帶四的,給些侯門望族送去抄本當是孝敬。隻是如今,偏有個和親王五阿哥弘晝,卻是個荒唐不羈的,竟絲毫也不忌諱,三天兩頭下條子,明目張膽的就叫內務府呈貢此類書卷入大觀園中,給他的性奴“小主”薛氏寶釵檢閱分發,竟是一副擺明瞭“本王就是要調教女奴”的模樣兒。內務府咋舌之下,自然更隻有小心巴結,四方搜羅……隻這小蘇拉太監尋思著:這等事情,無論如何好說不好聽,這當官的個個好色,卻個個都說自己不好色,才是規矩;這馮大人如今問起,想來也是府上有所需要,借著由頭點撥自己順著這個話題說話罷瞭。
這起子太監本就是宮油子,一時又有瞭主意,立刻轉瞭巴結笑容道:“回大人,大人隻管放心,敬事房管的內用書卷,都是有冊子的……便是貢到五爺園子裡,也是尋人抄錄瞭的印刻本,一本刻五本,原本造冊入庫不得擅啟,是大內的老規矩瞭。奴才豈敢疏忽……”說著,從靴筒裡取出一個小冊子裡,打開念到:“歷來送到五爺園子裡的書卷,共六十五種,兩百四十二卷……有《太真舊事》、《嬋娟野語》、《羅衫弄玉》等各三卷、《百羞經》、《落珍珠》、《嬋娟錄》等小本各三卷……”
馮紫英本不過是出門時偶然想起,聽著太監饒舌,一邊跨出門,一邊揮揮手笑罵道:“混賬,難道還一卷卷念來?六十五種你爺我聽到什麼時辰去?回頭送一本名冊到我這裡,我要清點的……”
那太監就腿兒陪走幾步笑道:“是,是,裡頭還有幾本孤本的抄本,送過來大人一並查驗,算是個抽查檢驗呢……大人若發覺錯瞭,隻管打折瞭奴才的腿……”
馮紫英也是好笑,又啐罵兩聲,拋下那太監,出漏街,看看天色尚早,便叫瞭一頂小馱轎,去順天府裡見府臺魯務治,隻說是要見見昔日裡囚的那個“小顏生”。那魯務治連聲恭維之餘,也知道是王府秘聞,不好打擾,自然由得馮紫英去。
說起來,這小顏生亦是個可憐的,他本是京中梨園名班“壽熙班”的小旦,雖是優伶,也是公侯名門進進出出,素常有些臉面的人物。陰差陽錯被馮紫英誤捕,還供出柳湘蓮來,惹出和親王行宮大觀園裡一場潑天大案;那尤三姐被處置、柳湘蓮私逃乃至最後情妃秦氏可卿自縊天香樓上,說起來都因此而起。雖然於他本是個“誤捕”,但是畢竟說到頭,他也的確是個“賊”,偷過大觀園裡古董,馮紫英以賊名兒拿瞭他,也不算冤瞭去。那順天府魯務治卻也聰明油滑,不肯輕判也不重罰,隻稀裡糊塗罰他個獄中苦役。這小顏生亦曾央求原本壽熙班的班主、並幾個昔日裡的恩客上下打點,素年積的金銀梯己在順天府裡使瞭個幹凈,卻也不過是換來獄中些許善待,並出不得大牢去。在獄中七、八個月,他是個優伶出生,又生得俊俏,自然少不得脅迫之間,供獄中營兵奸污淫樂、消遣男風。他也算是昔日裡京中名伶,交識得不少京城裡男女粉頭,更不得已間,替幾個獄卒、師爺、牢頭拉拉皮條,哄騙些個幼年的男女小伶童來順天府大牢裡“出活”。說起來,那昔年風光時節,這小顏生也自認是個雅致伶人,不過是偶爾給王公貴族們玩玩身子罷瞭,如今才是污穢不堪、日夜煎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裡頭的悲苦形容不盡。
這壽熙班雖是戲班,王公貴族裡跑得勤快、六部裡人事通達,本來也算是京城梨園行裡的一霸,有頭有臉的班子,尋常衙門都不來招惹。漫說放賬借貸、強沽幼伶、欺行霸市、逼奸女童,就是倒賣賊贓、關說官司甚或掮賣爵祿也是常有的。這一幹戲子,攀龍附鳳得意之時,自以為也算是“人上人”瞭,酒樓茶館裡每每耀武揚威、說盡天朝文武大事、戲談王侯閨中秘聞,踢天弄井、吹牛拍馬,一時也是別有一番風光。奈何壽熙班得罪當今五阿哥和親王之事,京城上下無人不知,縱使弘晝自持身份尊貴未曾荼毒,又有哪個衙門、哪部府寺、哪方貴人、哪傢公侯,吃瞭熊心豹子膽,敢為瞭個戲班子,冒風險惹這位天字第一號荒唐王爺不高興?一時樹倒猢猻散,飛鳥各投林,平日裡奉承的那些“恩客”個個好似路人。如今班子早就沒瞭,昔日繁華散盡,一眾略有顏色的伶人都各自投人去瞭,柳湘蓮下落不明,那壽熙班班主更是南遁兩廣另謀生路,算起來,隻這個倒黴蛋小顏生死不死、活不活的困在順天府獄中。到瞭此刻,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真正天傢貴胄,點滴是非恩怨,也不是他們這等身份的人招惹得起的。他獄中每每也隻能自嘆,這所謂:貴人一俯仰,黎庶幾年忙;王侯一交錯,貴人皆荒唐;天子一顰笑,王侯也堪傷……卻也無可奈何。隻盼過兩年風聲淡瞭,再求求魯府,尋個生路出去,離瞭此處南去,此生不再踏足京城瞭。
便是今兒馮紫英,到瞭牢裡提見他。眼見這“小顏生”,昔日裡也算是個俊俏粉頭,如今被囚瞭已大半年,形容憔悴、泥垢污濁不成個體統,哪裡還有半分粉頭小生的模樣,七分厭惡之餘亦有三分嗟嘆,卻隻端坐瞭,半日默然不言。那小顏生更不知這個活閻王來是禍是福,也隻好怯生生跪著賠笑……
好半日,馮紫英倒似乎想透瞭什麼心思,想想這不過是籠中一鳥,也沒旁得值當的跟他廢話,隻呆著臉說瞭幾句不痛不癢的官話,又道:“……本官是看你還有三分可用之才,又是個優伶,給你尋條生路。如今天子身子欠安,京中戲班都遣散瞭,可巧,有個要緊的會作詩的大官……他傢裡要給夫人辦壽辰,還少一班內帷好戲,卻誇口說熟戲不聽,就要新奇的……本官麾下有幾個不學好的小雜毛,說起有個傳奇本子,你可尋幾個昔日裡梨園行的朋友,要好顏色的,來好好殷勤排來,趕明兒去伺候那門貴胄,伺候的好……將功折罪,魯大人也有面子,抬抬手,說不定你能早些出去”。
那小顏生此刻但能出獄,便是做牛做馬、做雞做鴨也是歡天喜地,何況隻是排戲,本來便是輕車熟路;便哭得稀裡嘩啦叩頭道謝,又索要本子,又被馮紫英啐一臉罵道:“混賬!若有本子,還用你做什麼……隻有一個故事,叫什麼‘楊妃凌香’。也是你們梨園行的古記瞭,隻是你年輕,未必就演習過,回頭……你尋幾個昔日裡懂戲的夫子一起斟酌,排出本子來就是瞭……自然……這戲風流,要有些風月意頭,怕犯瞭國傢法度,外頭找人演瞭更怕有人說有傷風化……如今你本來就是戴罪,隻是試演,那大官本就是管著文字戲理的,給他瞧瞧,算是驗看,若演的好,就罷瞭,若大人們說還是不妥當的……就隻演一回也就是瞭。”
小顏生聽得糊塗,也覺著似乎這會演戲別有玄機,隻此刻他但能出去便好,心裡琢磨也無非是哪傢風雅王公,要看個風月戲碼,於他此刻,亦不算什麼。又聽著馮紫英口吻,似乎要自己認承原本有這麼本子,想來是這大人不肯擔幹系,又不知道是奉承哪傢公侯的,自然滿口子答應奉承:“《楊妃凌香》是聽過,自然是本行老戲。不過小的才疏學淺,不曾扮演,總歸還認識幾個俊俏的女孩子,才學戲,口音清亮、條子也順,再尋幾個老夫子來教習,一並叫來排演奉承,供大人……娛樂”
那馮紫英知他滿口子胡說隻是求生,便笑笑也不再說旁的,隻說回頭讓小廝送那傳奇腳本草稿來,讓小顏生出去尋人排戲就是瞭,他也不肯再去見那魯府,隻留瞭個話兒就是瞭,那魯務治自然更無異議,差公差釋瞭小顏生回傢,隻命鄰裡保甲好生看管也就是瞭。
馮紫英忙完這頭,才又回府,卻正好,有崇文門送來瞭兩車盛京貢來初春用的柳葉梅花炭餅來,叫詹事府分派諸王公阿哥,崇文門送到他府上便是親近賄賂的意思。他知道這定是“先給五王爺”的意思,見天色不早,思量再三,還是決定親自押著炭車,再來大觀園裡,隻想借機或可再見見弘晝,一則聽聽話頭,探探風色,憑有的沒的和弘晝再說說話,摸摸這主子心思;二則也是尋尋機會,看看能不能就著“要個奴兒”的話由,再和王爺接接話頭;三則就是諸般都不妥,隻怕也有機會再見見那晴雯一面也是好的。
哪知那炭車沉重,隻能用馬拉,憑怎麼也不好在京城裡一味鞭打吆喝催促快行,一路迤邐到瞭雀思門上,天色卻也漸漸紅日西沉……宮女太監都是他素日裡賄賂遍的,自然也通傳到二門上,晴雯也不曾出來,倒是怡紅院裡的小丫頭碧痕堪堪來瞭。這碧痕一身碧色掐粉棉襖、一條素色百褶裙也是窈窕有致,卻過來也見過馮紫英,笑著萬福隻說:“是馮大人,我們襲人姐姐說瞭,主子這會子有興,隻怕在園子裡散步玩兒,我們做奴婢的也不好跟著打聽。大人是要緊客人,若有要緊的事,就在雀思門上用一會子茶,我們就去尋瞭回主子,隻不容易定的時刻;
若無太要緊的事,或者留個話,明兒再見也罷瞭。“馮紫英卻知道這叫襲人的姑娘,其實也算是鳳姐心腹,最是妥當的一個人,既然這般說,自然是揣摩著弘晝最近對自己冷淡瞭,有意勸自己,不要為瞭些芝麻綠豆的事打擾弘晝雅興。
他便連聲應道:“送點應用之物來,更沒什麼要緊的事,你們回瞭你們姑娘、妃子就是瞭,竟不必再回主子,過兩日我再來請安就是瞭”,留下炭車,也就帶著隨人自去瞭。
碧痕年幼爛漫,哪裡知道他這些心結,卻也不放在心上,同幾個小丫鬟、太監一起清點那些個梅花炭餅數額,才回怡紅院來。卻見襲人陪著王夫人、薛姨媽,正在前廳裡坐著絞絨線,進去回瞭話,才笑道:“姐姐說那馮大人也是虔心,其實不過是燒爐子的炭餅,倒難為瞭他親自巴巴的送來……”
襲人卻和王夫人、薛姨媽隻是閑暇絞著幾團絨線。聽碧痕進來回話依舊是奴婢口吻禮貌,那王夫人、薛姨媽姊妹二人如今也已經習慣,也就坐著,隻是微笑略略欠身算是答禮。雖然哪怕碧痕年幼,也未曾侍奉過弘晝還是個處子,但是昔日分封,怡紅院裡晴雯、麝月、碧痕、秋紋四人皆有個奴兒身份,她姊妹二人哪怕一個嫡親女兒是小主,一個嫡親女兒是妃子,卻是弘晝親口叫的“無位賤奴”;
本來是惶恐的,見瞭怡紅諸婢也要行禮,後來還是鳳姐、襲人反復解說才漸漸安心。隻是在襲人面前,卻斷然不敢拿大,如今聽瞭碧痕說話,王夫人便無奈笑著搖頭,看看襲人,薛姨媽更是不得插話。襲人便笑道:“你小蹄子懂什麼,那炭餅叫柳葉梅花,是關外用黑松木合著梅花木燒的,然後就著模子裡刻成梅花餅、月牙餅、松球餅……個兒也小巧,瞧著也好玩,燒起來有一股子梅香,也算是個精貴東西呢……春日裡用最好。你隻怕還沒用過呢……我們不好做主的,這還回頭要回瞭兩位妃子,看怎麼分派才好……”
碧痕便努嘴道:“即是精貴東西……姐姐怎麼要我勸他回去。主子不過是在園子裡散步,尋一尋就得,好歹回主子一聲,主子要不要見他是主子的事……”
襲人卻臉上略略變瞭變色,依舊笑道:“主子用過午膳就在枕霞居裡沒出來……雲小主身子如今不好,主子也陪著,不定裡頭是什麼風光呢。你這會子為點什麼炭餅、煤餅的進去回話,就是我讓你去瞭,鴛鴦她們就這麼沒眼色,能放你進去?”
薛姨媽笑道:“還是襲人姑娘想得周全。隻是那馮大人來去辛苦瞭……”
王夫人卻是心善,嘆口氣道:“其實要我說,雖是小節,還是瞧瞧主子便利不便利。若便利,瞅冷子還是回一句的好,也算是替那馮大人盡瞭份心瞭……唉,主子畢竟是皇子,那什麼馮大人也好,馬大人也罷,都好歹是外頭辦事的人,主子……也該多和他們在一處計議些正事,多往外頭走動……男人們,總有正經事要辦的。園子裡的風流,又跑不瞭,倒也不急在一時……”
襲人聽瞭忙斂容稱是,心裡頭卻知道這王夫人心意。
論起來,弘晝昨日莫名其妙忽不喇的封瞭元春做“妃子”。園子裡如今情妃已逝,隻有兩個妃子,一個是王夫人嫡親內侄女鳳姐,昔年便是跟著王夫人打理傢務;另一個更是她親生長女,骨肉一體;論這份親厚恩寵,左右得持,她自然也是寬慰安心。隻是說來也是荒唐,弘晝雖封瞭元春,實則自元妃入園,大半個月瞭,卻連面都沒見上一見,更別提去蓼風軒裡奸玩元春受用身子瞭;這元春也是大膽古怪,聽聞瞭消息,也不去顧恩殿裡謝恩,也不去見鳳姐告述,自前日起,就窩在蓼風軒裡不出來。昨兒夜裡,王夫人還特地去蓼風軒瞧過她一次,卻也不知母女兩個說瞭些什麼。襲人雖是安靜性子,隻是園子裡也有三府太監往來,流言蜚語不斷也有傳到她耳朵裡。前一陣有說元春進園,犯瞭皇帝忌諱,外頭禦史彈劾,若不是天子有恙,隻怕連主子弘晝都要遭訓斥責罰,這元春就有個“紅顏禍水,坑害主子”的名頭,園子裡還有人呢胡說弘晝隻怕是怕瞭,要送元春“回去”……哪知隔日就封瞭妃子。甚至前幾日還有個小太監,喝醉瞭胡言亂語,說什麼元春其實想著“為天子守身護貞”,雖然如今被廢,卻是自持昔年是嬪妃,絕不肯屈從弘晝,已經寫下絕命書,待哪日弘晝去奸,就要自盡以謝天子……那小太監自然被鳳姐回瞭內務府,拖到二門外亂棍打死。其實,以襲人這份玲瓏心肝聰慧眼色,又眼見元春溫婉端厚,和園中姊妹也有喜泣往來,自然知道這必是流言,這元春便是再驕傲,以如今身份,也隻怕是心甘情願為弘晝性奴,以身侍奉更是勿用待言的。隻是隻怕流言一多,三人成虎,旁人也就罷瞭,王夫人未免心頭焦慮,自然希望弘晝“多往外頭走動,暫擱園中是非”……至於元春為妃,少不得遭奸受辱,供弘晝淫玩身體,這份母女一並失身為奴的羞恥,也是題中難言之意,能推脫撇清兩句也是自然的。
隻是襲人向來溫順,聽王夫人這麼說,也就不犟,便依舊恭敬道:“也還太太說的是,我到底年輕瞭。既太太這麼說,碧痕,你就去枕霞居外頭,小心看看打聽,若主子在,又沒什麼事,抽冷子回一聲鴛鴦金釧兒她們,讓鴛鴦姐姐做主回不回主子就是瞭。”
碧痕素常是去慣枕霞居的,卻道:“這麼空口白手的怎麼去?那裡畢竟是雲小主的屋子,姐姐好歹說個事兒……翠墨、翠鏤她們問起來,我也白說個話兒……”襲人笑道:“是我疏忽瞭,這麼著,你取瞭那外頭那一斤灰煙皮的杏仁去。”
碧痕無奈,隻好答應瞭,眼見日近西山,便喚瞭一個小丫頭陪著,取瞭那包油皮紙包得杏仁,兩個人從怡紅院後門往枕霞居去探看。哪知到瞭枕霞居,門口零落,並無弘晝隨身侍女奴兒守門,她便知道弘晝已然去瞭。
碧痕踏門進去,命小丫頭回瞭,一時翠墨迎出來。這翠墨雖然自小隨著湘雲,卻和碧痕是一個老宅子將養的傢生丫鬟,本來就要好,出來握著手笑見瞭。碧痕自然也不好先問弘晝去向,隻問湘雲的好,說帶下個月杏仁來,好給湘雲熬湯。
兩個人親親熱熱到奴兒的廂房裡坐瞭,碧痕才道:“雲小主究竟是怎麼瞭……老說身子不好?嗜睡。難道那麼好的太醫大夫也瞧不出個究竟來?”
翠墨嘆道:“難為你們都想著……我們姑娘自打去年秋天就這幅模樣,如今過瞭年,越發沉重瞭。每日都睡好幾個時辰……”她卻和碧痕要好,四下瞧瞧無人,才羞紅瞭臉蛋,輕聲道:“每每便是起來,除瞭吃點東西,看一會子書,旁的也懶懶的……要麼就是……就是……要我們幾個陪她……疏散……”
碧痕聽瞭,也自然臉一紅,如今園中,各房女主奉著弘晝之令,又是宮閨寂寞,女女歡好奸玩房中丫鬟也是常事。便不說旁人,就是襲人,本來和怡紅諸婢同資同輩,卻封瞭姑娘身份尊貴,一開始還礙於臉面羞於示意。後來卻是鳳姐來訓斥過,說上位者奸辱淫弄下位者,非但是自個兒舒坦得意,也是園中規矩,怡紅園裡雖然是舊日同輩姊妹,也該一體遵循;襲人也就隔三差五,命麝月、秋紋、墜兒並自己,等幾個容貌身子好的,到她屋子裡陪她同歇,自然也少不得脫衣解懷,呈乳獻陰和襲人“玩兒”。這碧痕雖也羞恥,一則年幼好奇,二則規矩所限,三則和襲人本來也要好,也就不過忍辱受著侍奉,其實心頭裡,偷偷也自歡愉於那份女兒傢要緊處皮肉廝磨蹭弄時的快活。
如今聽翠墨這麼說,以湘雲本來就是大傢小姐身份,如今又是園中小主,翠墨、翠鏤兩個自小跟著她,拿身子取悅她自然是也是本分。她也隻好臉紅紅,跟著問一句:“那又是什麼不妥麼?我們做奴兒的,給小主玩身子……算的瞭什麼。
園子裡模樣兒周正的女孩子這麼多……難道你還隻想主子來……賞用你?“
翠墨聽瞭一啐,她其實早已經失身於弘晝,不過自己也知道,那不過是主人某日玩弄湘雲時,一時興起,將自己做個“添頭小菜”隨意一奸。對自己來說,固然是女兒初紅,此生童貞,委婉淒涼、羞恥苦痛,對主人來說,卻不過是些些小事而已。隻是相比起來,這碧痕的身子,弘晝都還沒顧得上開苞賞用,也是可嘆。隻是這等事體,女兒傢但是想來,也是可羞可癡,翠墨紅瞭臉蛋,低瞭頭,竟也是略略出瞭出神,才道:“你懂什麼?我不是怕旁的,是怕大夫也診出來不好,隻是顧念著是女兒傢太‘想要瞭’,說不出口,倒耽誤瞭我們姑娘的身子……如今且不說這個……我知道你來,固然是襲人姐姐好意……必然也是瞧瞧主子在不在瞭?”
碧痕倒是一愣,才要說笑分辨兩句“哪有?……”,翠墨卻笑擺手道:“襲人那蹄子,慣會作智作張的,隻一味撇清。其實園子裡誰不知道她是鳳姐姐的耳報神,今天打聽這個,明天打聽那個的……也難為瞭她四角周全,還要妥處兩位太太。其實在我看來,說透瞭也是無用功的……鳳姐姐……難道還當是昔日在府裡挾制那璉二爺?主子的行蹤好惡,也是輕易拿捏得的?回頭別惹翻瞭主子,吃虧……”
碧痕聽瞭也是點頭嘆道:“你說得很是,想開瞭就是如此……不過咱們終究都是卑微下人,主子也不在意,故此容易想透些。她們上頭都是小姐奶奶……富貴尊榮久瞭,主子又疼愛,難免沉迷些個,反而亂瞭章法……還是我前幾日聽妙玉那古怪丫頭說的好,什麼……一入紅塵五色迷……”
翠墨倒也跟著念一聲“一入紅塵五色迷……”沉吟片刻,才嘆口氣,笑道:“你別混想瞭,怎麼著都不幹我們事。我們要好,我自然告訴你,讓你交差回話就是瞭。主子是吃過午飯過來的……你是知道我們這裡的,如今我們姑娘午後就是要睡……主子來瞭,也不許我們叫醒姑娘,就去臥房裡瞧……”
碧痕奇道:“那主子來瞭,你們小主倒睡著?豈不是失瞭禮數?”
翠墨“噗嗤”一笑,倒是羞紅瞭兩頰,弄瞭弄衣帶,才道:“你個傻丫頭……到底是年紀小,又沒開臉,不懂。主子跟前,我們這些做性奴侍女的,‘禮數’值幾個錢?主子才不稀罕呢。我們姑娘睡著……給主子瞧見瞭,就是禮數呢……”
碧痕略一想,臉也一紅,跟著呢喃瞭一句,才啐道:“睡著有什麼好瞧的?誰還不睡覺呢?”
翠墨倒也是聲音越來越輕,臉頰越來越燙,竟是癡癡想瞭想,才道:“你是沒瞧見我們小主睡覺……一是穿戴得可人意,溫潤細巧的;二是睡覺不老實,不是肩胛膀子露出來,就是腳丫小腿露出來,跟個小孩子似的,平日我服侍著,一晚上掖被也要好幾回呢……今兒也是時候,主子進去,她憨憨的在那裡呼吸夢囈的,想來是屋子裡暖爐熏的燙瞭心,一整條白膀子都露出來瞭……上頭……連兜兒的鎖鏈帶兒都掛斜瞭……被子裡頭自然也有些起伏,我們小主的……那裡……本來就好有些意頭的;那會子被子壓著起伏,裸瞭上頭一半,越發勾魂瞭……那模樣,便是我們做奴婢的看瞭也要魂不守舍,何況男人……”
碧痕啐一口,也悠然一想湘雲酣睡半裸的模樣,腮紅如桃,定瞭定神才道:“那主子呢?”
翠墨瞧瞭瞧她,咯咯一笑,用指頭點瞭點她額頭道:“你這蹄子,還真是傻瞭……主子還能怎麼樣,自然是叫我們出去,他……好受用唄……就不知道是先叫醒瞭,還是直接就……唉……我也說不清……”
這碧痕和翠墨卻略略不同。論年紀,她十六歲,也到瞭情竇初開之時,於那男女之事,說不想不想,也是偷偷想過三五回。論昔日,她是服侍著賈府小一輩裡的溫潤公子寶玉的,那寶玉本來便是個癡人,從小就不避諱,摟摟這個,摸摸那個,溫柔體貼,謙恭禮讓,卻不涉淫穢,若說怡紅諸婢沒有想過將身子給瞭寶玉受用,好做房裡人,又有誰信?論如今,她此生隻能在園中為弘晝之奴,唯一的男人便是弘晝,再也不怕哪個老爺、少爺興致起瞭來奸,卻偏偏還未曾伺候過弘晝是個冰潔處子。隻是以她這等身份、顏色,雖在常人堆裡也算是出眾的,但在這大觀園中,卻自視也是平庸……園子裡未曾失身的女孩還有一堆,也不知哪天才輪到自己。此刻聽翠墨說著,亦不由描畫想那湘雲嬌憨裸睡,玉體橫陳,眉目羞閉,便是身子不好在迷蒙之間,隻怕又要被弘晝就這麼迷奸褻玩、搓弄雲雨,也算是別樣旖旎,各意風流。那男女歡合、貼胸交股、雲雨纏綿、呻吟喘息、舉止掙動,她又似懂非懂,不知究竟,想一想,也不知究竟會恥辱到什麼份上?又有何種鉆心撓肺的好滋味……一時心頭裡,竟是一陣陣說不盡的羞愧茫然……
半日,才吞咽著,勉強說正事道:“那……主子怎麼又走瞭?既然……倒不叫你們小主陪著晚膳?主子這會兒還去哪裡呢?”
翠墨倒是加瞭小心,左右瞧瞧無人,才低聲道:“主子說要走,難道我攔著?我是哪牌名上的人,如何敢過問主子去哪裡?隻是隱約聽玉釧兒說……好像……主子竟是去瞭蓼風軒瞭。看這時辰,是怕在那裡用晚膳,不定也就在那裡歇瞭。”
碧痕聽瞭也是一驚,這幾日若論“園中大事”,唯有弘晝封元春為妃子。莫說鳳姐、王夫人、寶釵、襲人等人自然懸心掛懷,便是園中一眾婢女奴兒,也常議論。算來算去,自元春入園,弘晝和她連照面都沒打過,卻又特旨封為妃子;
謠言又多,說什麼的都有。偏這元春也是古怪,也不來謝恩,也不走動各房,便是碧痕等小丫頭,也未免疑心“大小姐終究是要被主子送回去”的古怪念想……聽到弘晝終究去瞭蓼風軒,說起來竟總有些“雲雨終來”的滋味,也不知是該松口氣,還是該替元春擔憂一二……抑或歡喜一二?實在也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想頭。
欲知弘晝如何又去瞭蓼風軒,見元春又當如何,請候下文書分解。
這真是:
宗族理社稷
冠帶督明堂
優伶扮歡苦
差人似虎狼
門奴多計算
夫人描晚妝
偶偶思真意
切切女兒香
第105回後記:休更通知,以及彩蛋。
首先是:咳咳,又一次通知休更。其實原本“除夕夜宴”之後,秦可卿過世,就應該努力推進劇情的,一是湘雲臥眠(這一個情節其實我鋪墊的無數小細節,不過不是認真閱讀很難發現),最後是要歸結為“寒塘渡鶴影”;二是元春牽涉到的一些故事,引來的“抄檢大觀園”;但是湘雲總是不忍去寫,抄檢大觀園也寫的不順,感覺不好展開,為瞭自娛自樂或者說擼一管,幹脆將早就想寫的“白雪紅梅”一口氣寫瞭N章,之後更覺得寫作動力下降,一時有點不知道怎麼續筆瞭。為瞭防止為瞭寫而寫,也為瞭“自己不跟自己過不去”,宣佈休更。
是休更,不是斷更,一定會再復更的,但是無具體期限。我休息一個階段,下下A片,看看H小說,聽聽郭德綱,娛樂娛樂,恢復恢復。請不要催更,謝謝。
作為某種補償,送出一個小彩蛋,下面這些文字寫在4年前,是我最早計劃寫《後宮·大觀園記》時,擬的第二稿“回目提綱”(第一稿太潦草,就不說瞭),這是一個80回的回目,這和今天的成書、未來的展開都“不一定吻合”,畢竟時過境遷是很久前的事瞭,但是從中,可以依舊有瞭大體的輪廓,也算是藏瞭不少“曾經想這麼寫”的劇透瞭……貼出來大傢也隨便這麼一看,至少證明這個作者“曾經想寫完這本書”……^_^
第一回:寡皇恩查抄榮國府 第二回:貪美色議罪賈世族 第三回:馮紫英獻策後宮事 第四回:月姝婢暫封大觀園 第五回:忠平兒慰侍王熙鳳 第六回:機襲人用權怡紅院 第七回:承恩寵枕霞落初紅 第八回:憑雪乳湘雲封小主 第九回:誘主上可卿侍弘晝 第十回:享玉體情妃賜玉環 第十一回:宴夜園寵戲王熙鳳 第十二回:理後宮詞訓眾佳人 第十三回:薛寶釵侍浴蘅蕪苑 第十四回:薛寶釵初奉淫王爺 第十五回:曲徑通幽失色花容 第十六回:怡紅快綠暫歇倦體 第十七回:黃金鶯巧織綾羅兜 第十八回:香菱女細綁金絲結 第十九回:繁花落地探春裸呈 第二十回:細雨濕身黛玉迷情 第二十一回:怡紅院王爺戲四美 第二十二回:稻香村李紈訓雙姝 第二十三回:紫菱洲迎春初奉駕 第二十四回:沁芳亭蚰煙野承恩 第二十五回:舞香榭四官魅王爺 第二十六回:唱晶館雙姊見才郎 第二十七回:史湘雲君事薛寶釵 第二十八回:探春女主從情妃子 第二十九回:淫意濃濃姐妹侍夫 第三十回:夜幕沉沉黛玉窺秘 第三十一回:病瀟湘王爺享佳人 第三十二回:奮威武弘晝用姊妹 第三十三回:俏平兒重理花容色 第三十四回:薛寶琴再舔滿房香 第三十五回:金釧玉釧共奉主妃 第三十六回:四兒五兒裸繡身色 第三十七回:用心計襲人上彈詞 第三十八回:驚巨變情妃歸離恨 第三十九回:奔宮禁探春求恩寵 第四十回:獻幼體惜春護長姐 第四十一回:薛寶釵慰怨尤二姐 第四十二回:史湘雲獻女弘王爺 第四十三回:櫳翠庵暴虐妙道女 第四十四回:怡紅院逼奸晴雯奴 第四十五回:下淫藥平兒用手段 第四十六回:驚毒行鴛鴦失女貞 第四十七回:貶瀟湘黛玉遭玷污 第四十八回:斥熙妃晴雯種禍根 第四十九回:雙玉慰藉柔情蜜意 第五十回:智能用情佛心善緣 第五十一回:薛寶釵夜訪林黛玉 第五十二回:史湘雲失魂夏金桂 第五十三回:慰主王釵黛雙獻乳 第五十四回:遭奸污晴雯再失貞 第五十五回:稻香村曲演春夏秋 第五十六回:綴錦樓苞開棋書畫 第五十七回:無可奈何寶釵遭辱 第五十八回:難言是非晴雯通奸 第五十九回:獻幼女母女雙女色 第六十回:慰迎春探春惜春光 第六十一回:臨承德王爺避大暑 第六十二回:觀池魚弘晝幸小紅 第六十三回:烽火驚變承德遭叛 第六十四回:古廟逃亡紫英摞美 第六十五回:白雪紅梅寶琴遭奸 第六十六回:鐵索紫婈玟琦被污 第六十七回:鐵檻寺奸虐眾佳人 第六十八回:風月井調教四美奴 第六十九回:嫻淑主義言救小妹 第七十回:聰慧尼柔意慰主王 第七十一回:多姑娘事發莽包勇 第七十二回:尤三姐揭發柳湘蓮 第七十三回:品琴音王爺知雅意 第七十四回:繡絲遮蚰煙漏消息 第七十五回:林黛玉詩題十香詞 第七十六回:黃金鶯戲說婚姻事 第七十七回:訴熙妃晴雯烈撞柱 第七十八回:講奴事寶釵衷情腸 第七十九回:品釵黛重修大觀園 第八十回:奠眾美終結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