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可憐那晴雯時運不濟造化冤孽,終於被馮紫英奸污瞭身子淫瞭女貞,此刻雲散雨收,已是萬念俱焚,隻驅著馮紫英速去,說出那尋死的話來。
哪知這馮紫英一邊整理著衣衫,一邊隻是笑笑。依舊邪神惡眼,細細賞玩晴這幅模樣神態,小嘴嘟起,粉嫩可愛,一對桃花眼眸裡依稀滿是怒意卻掩飾不住內裡的羞恥,此刻隻不過是縮做一團,勉強以一小肚兜拎在手心裡護著遮羞,雖是那兩腿縫隙,胸前玉乳勉強遮瞭,哪知馮紫英本來就頗為愛惜她身上其餘玉骨冰肌,依舊瞧得歡喜,想想這少女片刻之前依舊是清純貞潔,處子守節,既然在園子裡,憑怎得也隻是守候著主子王爺逞欲奸弄,哪知因緣機巧之下,居然被自己奸瞭個出水芙蓉倒映殘紅,想想適才的快活,此刻征服得意之心不減,又見她楚楚可憐模樣,居然倒有三分不忍之心,便是湊上前去,半蹲在她身邊,調戲一般撫著她的肩膀上肌膚,竟好似道傢常一般言道:“姑娘,下官其實名叫馮紫英。姑娘見過,是在詹事府裡任主事,即是王爺門人,也是個朝廷命官……”
晴雯聽他語氣,又惱又恨,幾乎氣個倒仰,怎生想來,仿佛都是平常堂客來訪閑話,倒好似適才如此奸污強暴自己的事不曾發生一般,真正無恥,何況說什麼“名叫馮紫英”,怎麼聽來,竟然好似在提醒自己,頭一個享用瞭自己處子貞操,少女身體的男子,此刻才知道他叫什麼。一時覺得荒唐,一時覺得淒苦,恨恨之際,腦海裡倒忽然有個奇怪不著邊際的念頭:早知今兒這事,昔年裡哪怕寶玉年紀小,也該勾引逗他,把清白身子給瞭他才好。忽然又想到,自己身份命運畢竟是王爺性奴,居然被他人奸污瞭之後,頭一個想到的是不是愧對主子王爺,居然是昔年那做低做小,荒唐頑皮的少爺主子;她到底也受過女教,真正又覺得自己是女子水性淫蕩不堪,口中免不瞭又是一陣惡狠狠嬌斥:“我管你叫什麼。你速速且去瞭,我速速且死瞭,也就是瞭。”
馮紫英見她說得如此決絕氣惱,一時倒愣瞭。此刻他得意舒暢,細思今日之事,這頭一層是自己自張傢口趕來,認準瞭“主子不在”自有一番輕松暢意;二一層在有尤三姐身上奸辱瞭數日,今兒卻不曾盡興,未免憋瞭許多火氣;三一層竟是冬日裡暖陽熏透,被一個路過偷瞧見的絕色幼女挑起瞭沾花品香,玩弄大傢女子的心意;四一層居然因緣巧合,一路火氣卻遇到女子洗澡沐浴;五一層偏偏這沐浴香湯的女孩子絕色艷麗,風華容貌身量骨骼十二分得撩人;六一層偏偏這女孩子昔日自己不僅見過兩面,而且頗為意淫貪慕;有這六層,否則他再急色,到底也是有錢有權之輩,要幾個女孩子來奸玩不難,哪裡就至於就這麼來強奸王爺禁臠。
雖說天下男子那等欲火旺升起來皆是不管不顧,此時一旦事後,未免要怕,若這晴雯當真尋死,園子裡一時鬧起來,門廳上輕易可查隻有自己一個男人來過,當真是禍事不小;又何況天下人皆都如此,做那等事時明明隻是欲壑,待到事後未免要自我寬慰一番說是情意,此刻聽晴雯說得決絕要死,未免有些自欺欺人之“我亦不忍”的念頭。一轉眼珠,居然依舊是溫言柔聲,隻道:“小官今兒是冒犯瞭姑娘,著實不該,隻是姑娘天仙一般,不合瞧見姑娘洗澡,便是那唐僧轉世,也是忍耐不得的……隻是也未曾一味胡說,姑娘那日在王爺身邊為我遞茶,玉嫣流轉,小官我便留瞭心。姑娘別一味說死說活的……不過是那些個事。都是小官我的不好,姑娘若是有瞭好歹,不是我的罪孽?隻求姑娘疼我,可憐我,莫要自傷瞭身子才好……”
他這般湉著臉,真是把晴雯說得好氣又好笑,啐一口罵道:“你這淫賊……真是……辱我清白……居然說什麼我疼你可憐你……你適才怎麼不疼我可憐我……我清清白白一個女兒傢……居然就這麼被你……”說道這裡,又是傷心,又嗚咽嗚咽哭瞭,抽噎道:“你隻管作死,我是王爺性奴禁臠,你敢僭越……”
馮紫英仿佛吃透看準一般,知道晴雯所慮,依舊笑道:“姑娘別怕……王爺麼……姑娘昔日裡是賈府丫鬟,若是真有王爺召寵之時,便說是昔年裡給賈傢少爺老爺們那什麼瞭……也是大傢子常有的事,王爺寵愛難及那麼多美色,哪裡就放在心上,如今賈府老少死的死,流的流,哪裡查證這等事去……”
晴雯呸一聲哼道:“你這淫賊,不過是想我替你遮掩……王爺知道你……就算是嫌棄我扔我給外頭兵丁奸死瞭……難道就放過你瞭……”
馮紫英卻淡淡道:“姑娘……你若生氣,隻管打我罵我……卻不要亂來……你若是入園子之前失身給瞭賈府爺們,王爺有的是處子可以玩賞,哪裡就放在心上。若是實言相告,便是姑娘今兒是我給用強,以王爺的性子,真的發落姑娘去給邊疆兵丁施以姘刑也是有的……姑娘……性奴不可自盡,邊疆那一等旗人兵丁,少近女色,偶爾發落過去受刑慰藉兵丁的,不過是市面上那一等村愚醜婦,象姑娘這樣的天人一般,又是妙齡,他們幾世裡修來能親近一個。隻怕連大營裡將軍都是難得這份的。到那時,雖然拘泥著刑罰本要是要治死那女孩子,其實多有花樣。真到瞭那當兒,非但要日夜奸污、反復淫辱,他們還會想出種種殘酷法子,又要保著姑娘一時不死,又要每一次都變著法兒增姑娘的羞辱,軍中刑罰也多,就綁著捆著,針紮水潑,乃至斷手斷足,反復奸上幾個月,讓上千個人,甚至軍馬獵犬都要……當真是人世難言淒慘……萬萬不可的……何況你性奴有私,非但自己受罪,還要掛連族人,你不是賈府之人,難道沒有父母兄妹,舅姑叔嫂……真要一路處置,如何瞭得。至於你……我如何辜負瞭你……真是仰慕姑娘你的芳澤。你且候著,過些時分,王爺或者倦怠來大觀園瞭,至不濟你……哎……我也不願意……至不濟你陪伴過王爺之後,王爺定要嫌棄你非是處子瞭……我回頭立個什麼功勞,再求王爺,隻說叫王爺賞我幾個府裡人,再指瞭你,豈非就跟著我過好日子瞭……我接你去府裡,雖然榮華富貴不比王爺這裡,但也是一般兒衣食無憂的,何況我不比王爺荒唐……拉扯瞭幾百個女孩子,我定好好待你……到那時節……我們別處小院住著……恩恩愛愛……我日夜要你舒心……今兒隻是初次,還有那許多花樣兒頗撓人心呢……姑娘若是全錯過就這麼去瞭,豈不是白活瞭……”
晴雯雖敏,到底是弱小女兒,何況自幼長在園子裡伺候人,並不見男子,哪裡能盡知天下男子這等心思,這馮紫英款款說來,溫情有理,又有勸又有誘,又是嚇唬,一時居然聽進去幾句,雖然信不實,但是女子傢,尤其是這等初貞女子,一時失身於那一個男人,便是心存幻想,也是望這個男人愛之憐之的,一時淒惶,竟不知說什麼才好,都混忘瞭適才這馮紫英何等淫賤可恥,殘暴決絕的奸污玩弄自己,其實一般兒視自己為玩物泄欲,哪裡有些個真心。
她一時不說話,馮紫英老練江湖,已知她一時心動,此刻也覺得自己不便,何況在晴雯身上泄得頗為痛快,奸污處女又得意舒暢,心下也無遺憾,便又作揖道:“不是不疼惜姑娘……隻是不便,姑娘便自己洗洗擦身換衣裳才好……我今兒便去瞭……還要去見鳳妃回些個事……隻好告辭瞭……我必不負姑娘……過兩日再尋機會進來瞧姑娘就是瞭……”見晴雯低頭始終不答,便又整理整理衣衫,退瞭出去。
不說馮紫英自去路上尋丫鬟宮女引路,去綴錦樓見鳳姐回話,安頓差事。隻說這晴雯,真正是冤孽使然,誰想冬日裡後院沐浴,竟是這等人生大變。此刻下體生疼,渾身酥軟,發膚骯臟,左右無奈,既不敢真的尋死,又不能叫嚷,一邊心頭罵著淫賊,一邊其實五內最深處,居然隱隱希望馮紫英所言是實,好在旁邊就是浴盆,隻得再進去漿洗瞭身體,這一回不比適才,一路在自己奶兒、下體、菊門這裡拼命搓洗,隻可嘆便是掬盡一池溫泉,又如何能洗去今日失身之辱。勉強洗瞭會子,擦幹凈身子,可憐下體處紅腫不堪,依稀有幾處皮肉撕裂,此刻也無可奈何,好歹換瞭衣衫,忍著疼痛羞辱,慢步挪著腳丫,自去房裡睡瞭,又不敢哭出聲來惹人疑心。好在那怡紅院裡幾個女孩子,自來都知她性子,見她怒沖沖含恨帶羞之色,又不知在生哪一個的氣,也不敢問她,也不好派她差事,由得她自己去歇息。
第二日,園子裡丫鬟宮女卻就閑話,說居然王爺傳瞭話來,讓鴛鴦、金釧兒、玉釧兒、蕊官四個,坐瞭馬車去京外侍奉王爺。這等事體從無有過,那一等丫鬟宮女未免艷羨,嘰嘰喳喳帶著酸含著羞背後說些閑話。晴雯思想悵然也顧不得。一連兩日,真正是眾婢三五說笑她一個呆想,群奴圍坐閑話她暗地落淚,有時咬牙切齒似要尋誰拼命,有時又是無聲默然似個瞭無生氣;隻襲人眼尖,瞧她古怪,怕她悶出病來,到第三日上,見她略略好瞭些,便笑著說道,隻說紫菱洲尚不便去住人,天氣又寒,讓晴雯去替迎春惜春尋些冬衣來換。這是正經差事,晴雯也隻得去到後頭尋王夫人薛姨媽。
卻不想薛姨媽又去瞭寶釵處不在,而那迎春惜春姊妹,正坐在繡衿館裡和王夫人說話,晴雯在她們面前,總不能露自己一腔愁腸,隻好勉強陪瞭笑,進去招呼道:“太太,二姑娘、四姑娘可巧在一處。襲人姐姐說冬日裡冷,怕二姑娘四姑娘外頭袍子不齊備,讓我來尋太太覓幾件呢……這卻巧瞭……太太這裡袍子大氅襖褂都齊備,就請太太示下,請二姑娘、四姑娘正好一並兒挑挑……”
迎春半起瞭身,隻道:“難為襲人想著……”那王夫人卻不肯失禮,恭恭敬敬起來,倒沖晴雯施瞭個半禮,口中遜稱笑道:“難為襲人姑娘想著,更難為姑娘過來。姑娘念舊寬待,我卻不敢當的,如今……襲人姑娘是正牌子姑娘,和迎姑娘,惜姑娘一並兒,晴姑娘您是奴兒,我一個寄居下賤之人,哪裡就還敢拿大……一切都要你們吩咐著指點著才是……既說道衣裳,是份內差事,我也想到瞭,已經又備瞭幾件,回頭就送去迎姑娘屋子裡……其實今年冬天天氣倒緩和,各屋裡冬衣其實也都齊備瞭,都是各屋妃子小主、小姐姑娘們親自挑的,即是禦寒,也要婀娜風流。這是主子受用園中要緊事,哪裡就敢怠慢瞭。”
晴雯見她如此小心認低做小的,想想昔日裡這是寧榮兩府頭一等尊貴之內宅管事誥命,深居簡出,也隻是對幾個孩子屋子裡頭號的丫鬟說話略和氣體貼些,自己這等身份再次一等的,隻怕連名字都記不清,此刻卻是能知命,轉過尊卑來絲毫不敢僭越怠慢,其實內裡透著弘晝的有意羞辱作踐,不由又想到馮紫英胡天暗地時說王爺聚著百來個佳人隻管隨意作踐可惡瞭,看看眼前的王夫人,其實也不過四十來歲,肌膚依舊勝雪,體態幾多嫻雅,憑給哪個男人受用,也是人間極品,自己這主子偏偏連個位份也不給,一味顛倒瞭來羞辱取樂,心下也是感嘆,竟有個“太太也是受辱,我這等心氣雖高,奈何本是個丫鬟命格,又能如何……”的念頭。蹲身回瞭個禮,隻道:“太太不要這樣一味客氣,主子親口允瞭我們這些下人依舊喚您太太的……便有什麼事,您也隻管吩咐小丫鬟們去做,便是我、秋紋、麝月、碧痕四個,連著襲人姐姐,我也敢保的,太太有話吩咐,我們必不敢怠慢的。”
王夫人淡淡笑笑,忽然想起一事,道:“說到衣裳卻是瞭,上月內務府送來的桃心扣領宮繡兔毛襖子實在最是難得,攏共隻九件,隻是一則裡頭要配好瞭衣衫才穿的,二則屋子裡要暖和些才好穿,三則實在顏色有限,幾位妃子小主小姐固然也有不要,卻也不能盡數照顧各房各屋瞭。絳紅的那件給瞭雲小主,桃色的那件給瞭情妃……下剩是還餘一件天藍的,我給襲人姑娘留下,她卻說自己身量穿不好,讓留給姑娘你呢,這就給姑娘尋出來帶去……”
晴雯聞言倒是一頓。原來當此之時,似寧榮兩府這等侯門顯貴,給女眷置辦衣裳配飾,論料子藝工、顏色度裁,銀子花下去自然也是上上品的。隻是雖然不比那小傢子一味保守潦草,就那麼幾件裙衫衣袍、褲褂罩襖的沒什麼花樣,但是侯門女眷,也講究貞潔寧靜,刻守婦德,閨素嚴謹,隻未出閣的年輕小姐,衣服花樣多一些,也更嫵媚靚麗幾分,也就是瞭,並不好太出新用奇,倒顯得輕浮。反而是次一等的丫鬟們,到底隨意些,隻是也不過時有時夏日裡略略穿得隨性散漫,帶些小女孩青春之色,畢竟也是自己打扮,又少瞭精致玲瓏。
然而自從弘晝圈禁大觀園,以寧榮眾美為奴淫樂,自打初始,內務府便常常指點衣衫一道,也送些個著意之女孩子衣裳來,於往日眾人衣裙習慣而言,這等衣服,便說這華貴嬌艷、工藝玲瓏,配飾機巧、千姿百態便勝瞭寧榮十倍;便是論起裁體度量,嫵媚婀娜,花樣百出,精工細作,宮衫妙縫,風月巧繡,真正是叫園中女孩子表面羞臊,內心愛煞,真正不敢想到天下還有等等女子衣裳,能出這等心思,能顯這等佳色,便是如那黛玉、妙玉等性子冷的,李紈、尤二姐等性子淡的,也頗能尋到幾件穿來別樣滋味,風情萬種,能將這園中本來就是絕色的一眾美人兒,映襯得更美瞭幾倍的衣衫。
而更多有種種衣衫,尤其是貼身衣物,更有那一等後宮取悅男主才敢穿來,譬如女兒傢內褲,就不說這繃緊勾勒想著法子勾美線條,居然還有娟絲綢繡半漏光景的,居然還有紋花繡月的,再譬如上身貼肉衣裳,那肚兜上有低抹輕托,隻為露些胸前春光,也有緊崩彈綿,隻為將奶兒包緊瞭勾勒,純色亦有,紋繡種種花色亦有,也有半漏的,也有上頭露風光,也有下頭裁出肚臍,更有那不用肩帶隻紮綁而定,還有百般,難以一一盡數……當此之世,這等內衣除瞭閨房中給男人賞玩還能有什麼用處,遍天下也沒有女孩子穿的,隻有這等為王之奴,作養身子本來就隻有一種用處,供人淫樂的性奴女子之外,誰曾穿來?待等王夫人執掌繡衿館,她一則感念弘晝寬救之恩,二則到底是風月裡經過之人,三則聰慧能體男人心思,更是將那內務府的衣衫修裁妝點,每日百般心思,隻要添風流增意趣,還用心對比著園中各房女孩兒的性格容貌、體態脾氣配著衣衫,更使得園內女兒傢衣裳,一時風流瞭幾倍。
其實女兒傢愛美,乃是天性,園中諸女既是隻有弘晝一個男人可見,又有個“我本王爺之奴,自該穿得風流妖嬈些,好添瞭羞恥,讓王爺滿足”作著借口遮瞭自己羞面,其實也是頗為愛惜這一等嫵媚裙衫。有時想來,若非被禁足為奴,此生哪裡可以穿得這等勾魂攝魄,也算一樂。
譬如那時,內務府送來種種冬衣,園中諸女本以為夏日裡衣衫多用風流,漏些個透些個是自然之理,這冬日裡又能如何,至多就是緊緊包著身子,讓女兒傢肩臂腰腿,乃至乳臀等羞處曲線,盡數給衣裳包得緊緊的,供給王爺觀賞也就是瞭。哪知內宮太監,如今添瞭王夫人,真正是百樣心思,人所難料,並不一味用淫意,或給鳳姐置辦一身亮毛純黑色大毛束身長袍裙,當真是雍容華貴風流嫵媚,或給寶釵置辦一條山水墨花之修身連著開襟上衫之長裙,格外溫雅別致,或給湘雲置辦一條月色圍脖,兩側各用一個小絲帶活扣,扣在棉襖外頭,那圍脖自脖領之上垂下,兩邊兩條,自上而下,堪堪襯在胸前而下直到腰部,那湘雲胸乳本來高聳,冬日裡如此一襯,最是顯眼,何等風光無限。
到底是上月送來的這幾件桃心扣領宮繡兔毛襖子,卻是個風流別致的。原來那襖子紋繡團花錦簇,袖口脖領俱用小兔毛,顯然是穿在外頭的,不說著面料妥帖,繡工精致,最是惹人臉臊的,那胸前領口卻是古怪,呈現一個雞心領子,脖子處卻是用個扣子扣著,下頭露著一個雞心,既如此看來,卻不是刻意露瞭那胸前一片,即露瞭這片,總是要見乳溝才好,所以王夫人才說“裡頭要配好瞭衣衫才穿的”,想來裡頭定要配低胸的肚兜才好,否則露幾件裡頭衣服,還成什麼樣子,這等外頭保暖遮掩,卻在胸前露一片雞心,還用個脖領處扣子紮定,豈非顯得刻意露春光,更加紮眼,也難為那些做衣裳人怎麼想來。如此別致的心思,園中諸女看著也是竊愛,隻是此衣既要在冬日裡露些胸乳,到底也太羞瞭,所以幾個性子貞潔些的,便用些名義推脫罷瞭。再一層上,左看右看,這等衣衫,必要胸前奶兒,能托起溝痕穿瞭才好看,園中有些女孩子,身子略纖薄些,自然也就免瞭。隻是這衣裳難得,攏共沒幾件,似晴雯這等身份,卻是想也撈不到的。倒不料輾轉過來,給自己留瞭一件。一時倒有些暗自歡喜。她常自羨自己容貌,在園中丫鬟一輩裡,頗有艷壓群芳之念,雖然平日裡打扮自己,也覺得自己體態,多是骨感俏麗,玲瓏風流,更如黛玉一等,不似釵雲一脈,若說胸前女兒傢春光,未必多有規模,也未必能穿出豐腴妖嬈來,隻是自己對鏡自憐之時,也自傲自己一對奶兒,雖不巨碩,但是如新筍一般嬌俏挺立,隻是歷來未曾試過展露,此刻能有機會試試,雖不知究竟如何,可能勾勒出動人痕跡來,也頗有爭奇鬥艷,試試微露溝痕之絕色嫵媚,若能和園中一等一的幾個女孩子比較一下顏色,也是女兒傢天性。
隻是這歡喜固然歡喜,一句“道難為太太想著”的道謝還未出口,卻心頭漂過一片陰霾,觸動那心窩裡一段愁腸,心中已是慘然暗思:“我已經被那淫賊……看過摸過,還玩過見過……這身子,早污穢不堪瞭。還要穿那等衣裳做什麼。何況穿那等衣裳,不過是給主子觀玩……又不是給他看……”想到這裡,激靈靈打個冷戰,不由為自己這念頭嚇著瞭,暗恨自己怎生如此淫蕩無德,居然想到要穿風流衣衫給那淫賊觀賞,人說女子一旦失身於人,無論如何討厭憎惡,甚或是被強暴奸污,便是再如何也會念著那人,果然不假,但是自己是王爺性奴,那人是王爺門人,自己有這念頭,真正是淫賤無恥之極。
她一時胡思亂想,連耳根都紅瞭,王夫人還以為她臉嫩,以衣服太風流,一時不好答應,才要勸導,哪知晴雯已是回過神來,仿佛自暴自棄一般,也不拿捏,居然膽兒鬥大,勉強笑著說道:“這卻要駁回太太並襲人姐姐呢……那衣裳何等難得……必要有那身段才襯得起,我這小薄小身量,便是穿瞭,怕也不夠顏色,沒得糟蹋瞭好東西是次要的,主子不喜歡卻不是罪過瞭……”轉過頭,看看迎春才道:“我想著那衣裳,隻二小姐才襯托得起來,二小姐身量好,便是比雲小主也不差哪裡去,這衣裳回頭還是給二小姐試試,若穿得才不糟踐瞭東西呢。主子受用才是要緊。”
依著園中規矩,她既說出“主子受用才是要緊”這等話來,便是調笑,迎春也不好一味辭的,隻好尷尬訕笑。王夫人見晴雯似不是虛辭,也就罷瞭,又一思量道:“既如此,就依著晴姑娘,給迎丫頭才好。”
晴雯知這迎春雖非王夫人所出,但自元春入宮、賈珠亡故之後,王夫人膝下寂寞,想來待之如同親女,此刻迎春尚在罪中,自然有許多體己話要說,自己久待不便,便又說兩句閑話,便要辭瞭出來,王夫人便道:“如今迎丫頭這裡,主子即沒有發落,總不好再罪惜丫頭的,小姑娘傢傢,既是主子說瞭要進學修藝,老不去學裡怎麼成。我想著,今兒天氣好,想來媳婦那裡學塾裡今兒也要開學念書的……惜丫頭還是去的妥帖……晴姑娘就帶惜丫頭出去,叫入畫帶伴著去稻香村才好,我和迎丫頭坐坐……可好?”
晴雯聽她說著,又帶出昔日裡稱呼裡,“迎丫頭”
“惜丫頭”也就罷瞭,這“媳婦”一聲卻是稱呼李紈,未免就不妥帖,隻是想想李紈其時貴為小姐,雖然主子招幸不多,但是位份卻遠較王夫人尊貴,卻如何忘記瞭昔日乃是兒媳,也是可憐可嘆。她也不帶出來,隻笑道“太太隻是客氣。說哪裡話來,我一般兒還是昔年裡丫鬟,四姑娘依舊是主子,既在這裡瞭,哪裡有害要尋其他丫鬟帶的,我自伴四姑娘過去就是瞭,哪裡就走大瞭腳……”。
王夫人便命惜春隨著晴雯要出來,忽得想起一事,又道:“姑娘少等等”,從裡頭櫃子裡取得一個描銀線的錦緞包裹來,隻道:“有幾件衣裳,是給學裡姑娘們替換的,既然去媳婦那裡,一並帶去卻不更妥當?”
晴雯忙應瞭,提瞭那包裹,便攜著惜春出來。她到底也不敢馬虎怠慢,還去房裡尋瞭入畫,叫帶著書張紙墨,又喚瞭粗使的丫頭跟著,往稻香村去。
她自昨兒之事,更添瞭小心,仿佛心中有鬼,看園子裡條條小路,座座輕橋,斑斑樹影,色色亭臺,都是仿佛有鬼一般,小心瞧著,隻敢從大路走,回頭看看領著的一行小女孩兒,也是好笑。
這惜春年方十二歲,正是女兒傢花骨朵兒將開未開之年紀,隻是自小性子恬淡安靜,乍一看是個迎春一般的儒弱性子,其實骨子裡卻是聰慧的,凡是琴棋書畫、針黹女紅,都學習頗為順手,府裡都誇有昔年元春之才;連那詩書經文也愛讀些個,隻是長輩們拘著,怕學瞭那些老莊佛經,移瞭性子,不讓多讀罷瞭。自入園子,迎春接來同住,說起來是賈府小姐輩裡年齡最小的,眾人難免憐她未享多少千金小姐福氣,小小年齡,幼稚閨閣,就要淪為性奴,雖然年紀這般小,也不知主人弘晝怎麼想,但是真要一時興致來瞭要奸時,哪怕身子未曾長成,也隻能拼死供弘晝泄欲罷瞭。眾人憐她,越發待她好。那寶釵教畫,黛玉說詩,湘雲授字,偏她最愛去妙玉處學琴聽經,此刻自然也由得她瞭。隻是迎春心裡暗想著自己這妹妹總有一日要供主人奸玩身子,雖然心中疼憐她也是無奈,就怕她隨瞭妙玉的性情一發青燈古佛的冰冷,就刻意兒一味打扮她,此刻瞧她,身上穿一身粉綠色繡月季紋的套頭小棉襖,頸領處卻是用絲紗壘成幾朵團花,脖領上還圍著條灰鼠毛的圍脖,下身一條卻不穿裙子,想是怕她冷瞭,穿瞭一條軟綿的素月色薄棉貼褲,頭上如同往常一般用絲帶挽個團花的珮兩顆珍珠,最外頭披一件垂落櫻的緞子披風。再細瞧時卻又覺著些古怪,原來這惜春論身形不似迎春,其實略為單薄,如今卻因為那小臉蛋兒寒風裡一催,略略有些兩腮添紅,被那圍脖捧著如同個果兒,披風裡一隱一現兩條腿兒,在那薄棉貼褲包裹下倒反而顯得有些軟軟得如同天然一條曲線捏就,更因為那披風似是大人款式,她身形還不夠高,那一小半截披風倒是灑在地上,再配合著她素常在頭頂紮得絲花,一並兒瞧著,倒是少瞭一些清減,多瞭幾分粉嘟嘟的瓷娃娃一般的可愛。
晴雯也是魔由心生,竟也不知如何,忍耐不住偷偷看一眼惜春胸前,卻隻是輕輕微微墳起一道小小的弧度,再偷偷看一眼她那棉褲包裹下的兩腿之間,心下居然又是一陣說不清的惱怒:“這般小女孩兒,哪世裡做瞭孽,投胎到這人傢裡來……若是二姑娘的事情不善,給連著一起發落瞭……這等侯門傢身子未曾長成的小幼女……那邊疆的兵丁能受用一番……真不知要折磨成什麼樣子……她年齡這麼小,隻怕立時就死瞭還是福氣呢……”
想到這裡,又驚覺自己其實是想起昨兒馮紫英嚇唬自己的話來,一時不由又惱又恨,怎麼自己被個淫賊強暴奸污,非但不曾舉發捉拿他,還時時刻刻想著他一言一行呢,豈非冤孽。
隻想分瞭自己精神,再不想此事,又不由好奇心起,想著王夫人如何巴巴還要給李紈學裡送衣裳去,那學裡女孩子哪個不是嬌生慣養的,如何還缺替換衣裳。這心念一起,便忍耐不住,裝作沒事人一般,將那包裹略略解一條小縫,瞧進去,卻也一時癡瞭,原來裡頭也沒甚麼,隻是十來條小巧可愛、純白色之女兒傢內褲,那軟綿薄透色嫩、樣式精巧玲瓏卻亦罷瞭,隻是尺寸俱是如此窄小,怎麼瞧著也是十來歲小女孩傢穿的。她一看一思之下,竟然沒來由又是羞又是惱,想來這等小女孩傢貼身衣衫,當此之世都是草草縫制的,而這幾件一色雪白,看著綿軟輕薄,其實頗為難得,似是至純清秀、童真可愛之意;隻是此時天下小女孩傢貼身衣衫不用這等細工巧制,實是“無人瞧見”;可憐隻有這大觀園裡,居然精心置辦來,還不是為著或者一時弘晝興起,萬一要褪學中幾個幼女衣衫,瞧見瞭這等內褲,好增添喜歡,這特特叫替李紈帶來,又有何等心思?可嘆學中女孩子個個未曾成年,連身子都未長成,長輩已是無可奈何,含羞忍辱,居然替她們備起瞭這等貼身衣衫來取悅主人瞭。論起來惜春、巧姐、寶琴都是王夫人之至親晚輩,真不知她籌備裁制這等小褲兒時,究竟是何等哀傷淒涼、悲辱痛絕瞭。如此想來,自己這主子,特特命王夫人執掌這“繡衿館”,竟也是風月心思,用極瞭逼辱之意。
想到此節,這晴雯再看看身後活潑可愛之惜春。雖往日並無十分情分,此刻真是鼻眼兒一酸,幾欲綴下淚來,才知自傢雖是時運不濟,遭辱被奸,卻知自己昔日之主婦太太、千金小姐,其實一般兒是可憐可嘆,論其心頭之辱,這身份差異之下,其實是更勝幾分的。
正想著,眼見已到瞭稻香村外,預知後事如何,請候下文書分解
這真是:
富也罷時窮也罷
貴亦是空賤是空
若是山河動搖變
何人不墮輪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