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絲絲傢住在禦青花園的頂樓。這裡毗鄰城郊,在上海的地圖上,曾經這裡是這個城市的最南端的頂點,隨著浦東的開發,城市失去控制地膨脹,新出版的地圖上,已經把這裡包裹起來瞭,逐漸有一種淪陷到內陸的感覺。
回到傢裡,照例是母親在傢。絲絲把自己到培訓班學習的事情,先告訴瞭母親,母親雖然抱怨瞭一番,但是,倒也沒有什麼強烈的反對。父親在蘇州那兒,一般一星期隻回來幾天,傢中隻有絲絲與母親住在一起。
母親年齡四十多歲,原來在街道的工廠裡,後來搬出黃河路那兒,母親就呆在傢裡瞭。父親被聘用在蘇州的一傢企業裡,收入頗豐,全傢生計倒也不愁。這兩年父親與母親的關系稍有好轉,絲絲記得有一年,父親與母親關系最僵化的時候,父親連春節都沒有回來過。
自從莎比那一次發現瞭父親與另一個女人的偷情事件之後,傢裡一度時期失去瞭寧靜。這裡面有一個特殊情況,就是絲絲的父親老傢在崇明,他是文革後第一批考上大學的學生,當時鄉下老傢的生活非常拮據,絲絲父親是在絲絲公公(母親的父親)的資助下,在上海讀完瞭學業的。應該說,絲絲的母親一傢,對絲絲父親一傢在經濟上給予瞭很多的幫忙。
絲絲的母親與父親是姨姐妹,就是絲絲的奶奶與絲絲的外婆是嫡親姐妹,中國人一直有一種習慣,認為“姑表親,代代親,兩姨親,路旁人”,所以,兩個姨娘的小孩結婚並無任何忌諱。這樣的近親結婚在舊時代是很習見的,有時候,這種近親婚姻方式一直影響到第一代子女,確實令人有一種匪夷所思之感。中國現代文明的歷程,拖瞭一個很長的尾巴,就像彗星閃過天際,前部已經接近太陽,後部還浸泡在冰冷的玄空中一樣。
絲絲對上一代人的不是很瞭解,但是她大致瞭解父母的一些情況。
文革期間,母親欲下放到外地,當時上海人下放的地方,主要在黑龍江、安徽、雲南以及上海市近郊的崇明島。有著四個孩子的公公為瞭子女的去向問題,可謂是絞盡腦汁。大女兒已經做瞭教師,是鐵定留在上海的,兩個殘疾的女兒,安排在街道工廠,也有合適的理由,最關心的小兒子去瞭安徽茶林場當瞭知青,絲絲的母親斟酌再三,公公把他弄到瞭崇明島。
因為絲絲的公公一代是來自於崇明。那裡有很多的親戚,可以對絲絲母親有照顧的便利。當時,絲絲母親就住在絲絲父親的傢裡,畢竟兩個人的母親是嫡親姐妹,這樣應該說是公公良苦用心的安排。
當時父親在崇明做教師,母親則在農場裡幹活。公公當時的用意,就有意想到女兒嫁給絲絲的父親。其實,絲絲可以感覺到,父親與母親一直沒有培養出感情來。
也許本能上過分親近的血緣關系,使父親與母親產生瞭一種排斥,知青生活是平淡而清苦的,根本沒有產生浪漫的可能。兩個青年人吃住在一起,但關系卻很冷漠。
文革結束,第一年全國統考,父親畢竟當過教師,有一定的數理化功底,公公從上海寄瞭一套當時一書難求的“自學叢書”,考上瞭上海的一所大學,正是當年從農門跳進“龍門”的一種典型。
但是,絲絲父親傢太窮瞭,供奉大學的資金卻是由絲絲的公公出的。大學畢業,公公不由分說,招集崇明的親戚來上海,公開宣佈瞭這門親事。
兩個並不相愛的男女,就在公公的安排下走到瞭一起。
這就是絲絲瞭解到的父母親的大致情況。
後來父親與母親鬧離婚,一直鬧到公公那裡。當時公公在傢裡很有威信,說一不二,這種威信來自於公公一直以他的豐厚收入,養活瞭全傢子女,把孩子培養成人,傢裡人誰也不敢懺逆公公。公公把母親與父親叫到一起,叫父親跪在地下,向母親道歉,並嚴格發令,不準誰再提離婚的事情。
傢庭暫時得到瞭保全。對於絲絲來說,這是她最希望的事情。她覺得慶幸,她沒有遭受這個分裂的傢庭的後延的損害,孩子永遠搞不懂兩個人在一起還有感情一說,她隻覺得父親與母親是兩個最親的人,以她為核心,她永遠不會希望這一對同床異夢的共同體解體。
在絲絲的朦朧的印象中,一個是非常討厭莎比,原因也是在這裡,是莎比揭開瞭父親、母親不和的井蓋,讓矛盾爆發出來,雖然在培訓班這段期間,與莎比有瞭一些溝通,絲絲更多地知道瞭莎比不應該承擔那麼多的責任,但是,她心裡的陰影並不是一時半會消除的。特別是上次莎比自作主張地為她介紹對象,讓絲絲心底的怒氣又一次萌發瞭。
另一個絲絲就是非常崇拜公公。公公是傢裡的天,那一陣,父親與母親鬧離婚的時候,她一直生活在公公傢,她同時好害怕,怕自己被爸爸、媽媽拋棄,但是僅僅用他的強制性手段,掃清瞭父親與母親之間的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糾葛,這一點,絲絲感到特別的開心,她覺得有公公在,這裡出什麼事都不怕。
後來公公在一次出門的時候,無聲無息地就倒下瞭。退休後的公公還被聘到遼寧葫蘆島造船廠當工程師,其目的,也是多掙一些錢,畢竟傢裡子女多,而他們的生活境況大多數是下崗沒有職業,生活逼迫他還需繼續努力。
公公就倒在門口的小巷中,一倒下就再也沒有睜開眼來。
公公去世後,黃河路那兒也呆不下去瞭,這裡由於上海“中南海”的建造,把大量的老居民拆遷遷走。直到2006年上海的最大的高官落馬,才隱約見到這個上海“中南海”對舊有結構的潛在影響。這是後話,不提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