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絲絲小姨將近四十歲,一隻手殘疾,右手似乎沒有發育成熟,像一隻雞爪,醫學上叫雞爪手。姨父也有殘疾,但柳絲絲不知道他哪一方面殘疾,在她的印象中,姨父相貌堂堂,比小姨要出色許多。她所能感受到的,就是姨父與小姨相處得很融洽,是他們上一輩中感覺最和睦的一個。
當年公公在世的時候,公公最喜歡的是大姨。大姨像上海的女性一樣,十分能幹,幾乎所有的出頭露面的事情都由她操持。而二姨與小姨都有不同程度的殘疾。這是這個傢庭裡一直存在的陰影。不過,在所有的長輩中,柳絲絲最喜歡的就是小姨瞭。柳絲絲小的時候,一直寄住在公公傢,那時小姨所在的街辦工廠就在幼兒園的隔壁,絲絲上學的時候,總會看到小姨在黑洞洞的門洞裡,和一大幫工人,伏在地上,刷洗著什麼。小姨穿著工作服,渾身沾滿瞭灰塵,柳絲絲每次上學,都很乖巧地向小姨道別。
隨著城市的拆遷,這些街辦工廠被趕出瞭市中心位置,小姨失去瞭工作,姨父所在的標本廠也經營狀況越來越差。黃河路過去雜七雜八的壇壇罐罐被推去後,正進行著重新的佈局。城市正在進行著利益的重新洗牌。這種低效益的街辦工廠與貧民式的市民生活,正被城市的日新月異驅趕出城市的中心地帶。大量的別墅式的高層住宅區,代替瞭原來的低矮的木板屋。住在這裡幾輩的本土市民,被迫面臨著另一次遠離故地的喬遷。這種喬遷註定是野蠻的、強橫的。有些住戶不願意離開中心地帶,想方設法滯留在這裡,更多的住戶,期望能在他們原來的住宅地址上,購得一所住宅房,但是,補償給他們的拆遷資金遠遠不夠一所新房的價格,他們的唯一命運就是灰溜溜的地夾著尾巴走人。城市的洗牌,充滿著金錢與權力主導的野蠻工程。弱勢的居民唯一采取的就是辦法,就是賴在這裡不肯搬遷,甚至願意用生命與拆遷的野蠻相抗衡。
這裡的一所拆遷戶提出的目的沒有達成,就堅決不肯搬遷,但是這戶人傢也不願意住在這所岌岌可危的房屋中,所以,願意出相對高的價格,由他人代為留守。小姨因為貪戀這份收入,便住進瞭這所即將拆遷的危房裡。
明白瞭這樣的事情,柳絲絲擔心地說:“小姨,還是搬走吧,這所房子兩頭不著邊,嚇勢勢的。”
姨父插嘴道:“我早就說瞭,要是出個啥事體,真是劃不來啊。說一個給儂聽聽,那天晚上,你小姨晚上起來,一把拉開瞭那邊那個門,那門外面的過道都拆光瞭,一腳踏下去,一定要觸黴頭瞭。幸好那天我睡得醒,覺得有動靜,看著她腳就要向外邁,一把拉住她,嚇得我老半天魂又沒跑回來。”
“哪有儂說得那麼嚇人?”小姨親昵地白瞭丈夫一眼,“別聽儂說的那麼誇張,自己小心一點,到現在不是過的好好的嗎?”
莎比說道:“娘娘,姑父說的對,呆在這裡也不是一個辦法啊。聽說過嗎?那些拆遷公司的人狠得交關的來,前幾天我聽說徐傢匯那邊拆遷,把一個老太太給活活燒死瞭?”
柳絲絲驚訝地問:“誰放的火?”
“不就是拆遷公司的嗎?”莎比說道,“現在拆遷公司紅道、黑道都能搞掂,隻要能趕走住戶,什麼手段做不出來?”
“怎麼不是呢?”姨父挺直瞭腰桿,在沙發上向兩個女孩說道;“我早就說過,那些死貓死狗肯定是那些拆遷公司裡人扔進來的?”
“死貓死狗?”柳絲絲疑惑地問。
姨父說道:“前幾天你小姨把衣服晾在閣樓上,晚上收衣服的時候,衣服裡夾著一個死小貓,齷齪煞瞭。”
柳絲絲驚訝地說:“有這樣的事?你怎麼不向街道反映?”
小姨貼著門楣,說道:“有啥用,那些街道上的人還整天勸我們搬走呢。”
莎比說道:“娘娘,別呆在這裡瞭。太不安全瞭。那些人壞得狠,弄不過他們,讓一讓為好。”
姨父看到兩個女孩幫助他勸說妻子,顯得很高興,“聽見瞭吧?這下該相信我的話瞭吧?等一歇歇,不再給人傢看房子瞭。少一點銅鈿,就按沒銅鈿的日子過唄。”
小姨看瞭一眼丈夫,“行行,按你說的來,我們不給人傢看房子瞭。不過,我不是聽你的話,我是聽絲絲與莎囡的話。”
姨父爽朗地笑道:“我就知道你喜歡絲絲與莎囡,絲絲,莎囡,聽見沒有,以後你們可要常來啊,我說的沒用的話,你們來勸勸她吧。”
莎比很久沒有接近過自己的親屬瞭,而現在回到這樣的環境中來,她沒有覺得陌生與隔膜,小姨也沒有舊事重提,使她感到很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