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柳絲絲與莎比來到南京路上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瞭。兩個人從公共汽車上下來,一時找不到方位感,朝四周望去,大同小異的高層建築,像透明的星球一樣,包裹著她們。城市讓每一個進入到它的腹地的人們,都像是來到瞭大人國。
兩個人沒有完全去考究方位,不約而同地向東走去。五光十色的南京路,用繽紛的妖艷的光線,攪亂著她們的視線,仿佛在前面設置一個輝煌的未來一樣。可是隻要你洞穿城市的實質,你就會知道,在城市燦爛的背後,是灰暗與寂寞,這種感覺,一種是外觀上的,一種是靈魂上的。在城市呆久瞭,這兩種感覺是驅逐人離開城市的兩大殺手鐧。在欣欣向榮的中國,也許要過很久的時光,才能感受到發達國傢源於上述兩種情感的逃離城市的浪潮。
“莎比姐,你還記得你在過街天橋上為我拍照的事吧。”柳絲絲抬頭望著輝映著燈光的城市半空,說道。
“記得啊,那時候,我們吃過晚飯,就喜歡爬上天橋不閑閑。”莎比拉著柳絲絲的肩膀,回避著川流不息的人群,“唉,那一次拍照片之後,過街天橋就拆瞭。可惜,現在從天上看看南京路也看不成瞭。”
“有辦法,我們到一百商店去乘電梯吧。”柳絲絲建議道。那時候,她們最喜歡的就是到一百商店裡,乘透明電梯,看著腳下的城市越來越小,人民廣場在遠處升瞭起來,覺得特別刺激,特別有意思。
“你啊,還是沒有變,”莎比笑著望著她,“你肚子不餓啊?”
“我餓瞭。”柳絲絲顯出一副垂頭喪氣的神氣,那是一個小妹妹跟著姐姐外出時特有的撒嬌的動作。
“走吧,先去填飽肚子啊。”
“我喜歡吃大光明電影院邊上那個店裡的餃子的。”
“傻丫頭,那店早拆瞭。走吧,新世界頂樓上新開瞭一個餐飲店,上次去,它還沒有建好呢。我們一起上去吧,你不是說要乘電梯的嗎?有得看,又有得吃,美吧。”
“真的?太好瞭。”柳絲絲使勁地抓住莎比的膀子,穿過永遠不曾安寧的南京路,向對面走去。這裡的燈光,永遠是那麼的虛假而空洞,把整個道路映照得尤如一臺佈景般不真實。
她們乘上瞭電梯,然後像泥鰍一樣,鉆進瞭裡面,兩個這麼大的姑娘傢,還是這麼一副瘋瘋顛顛的嬉鬧樣子,令電梯裡的幾個乘客很為之側目。兩個人擠到電梯的邊緣,看到的是對面的像巴士底獄般沉悶的建築,電梯啟動,眼前的世界,緩緩開始下降,對面的建築,像沉陷似的,無聲地沉入到大地深處,遠處的地平線開始上升,燈光輝煌的人民廣場像冉冉升起的月亮一樣,浮現在她們的面前,市政府、博物館那一團建築,像是精致的小玩具,在遠處熠熠生輝。
很滿足地看完瞭小時候看過多少遍的城市鳥瞰圖,兩個人似乎很愜意。就是這面前的人民廣場,幾乎就是一部上海的變遷史。從最初的最呆板的主席臺到現在花團錦簇的佈置,這個城市每時每刻都讓人陌生。
在新世界的頂層吃過晚飯,兩個人相攜著又乘上電梯,重新回到瞭南京路上。鉆進瞭一條小巷,兩個人不由分說地向黃河路的方向走去。
柳絲絲突然問,“你想不想小姨媽傢去?”
“小娘娘(姑姑)住在這裡?”莎比有些驚訝地問。在她的印象中,自從婆婆搬離瞭這兒之後,整個黃河路區,就找不到一個親人瞭。
“是啊,她的街道工廠還沒有搬呢。”
“那她住哪裡呢?”
“有一段拆遷房,沒有人住,她正好住在裡面給人傢看傢呢。”
“我去看好嗎?”莎比心懷戚戚地說道,遲疑地邁不開腳步。自從離開傢之後,莎比自覺地與過去的溫暖的大傢庭分隔瞭。
“沒事的,小姨娘沒小孩,看到我們最喜歡瞭。”柳絲絲鼓惑著說。
柳絲絲說的小姨娘是她的最小的一個姨娘,當然,對莎比來說,柳絲絲的小姨娘應該是她的小娘娘(姑姑的意思)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