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沒完沒瞭的理論課程終於劃瞭一個句號。越到後來,教室裡越像鴨操堂。幾乎是所有的演藝學校,對理論課程深惡痛絕的主旋律總會像喪鐘一樣餘音裊裊。
演藝技術,可以說是一種天賦,一種形體的記憶,絕不是理論的外化。所以,理論學的越多,越是對演藝實踐的屠戮。培訓班學員們早就無法忍受放屁不報稅的教授們的胡說八道瞭,當這一天正式步入表演實踐課的時候,本來已經曠課得像阿Q頭上的癩疤一樣擴散的教室裡,竟然出其不意地出現瞭滿員。
莎比把學生們帶到瞭少年體校的室內籃球場內,在這裡進行表演課的講授。
這還是莎比第一次站在學生們的面前。她一直擔心自己會像那些德高望重的教授那樣,無法鎮壓住下面人心蠢動的學生,但是,當她把學生們帶進球場的時候,她發現學生們竟然出奇的規矩。
她可以感覺到,灼灼有神的青春的眼睛,集中在她的身上,使她渾身上下有一點不舒服、不自在。
但她畢竟是經過舞臺訓練,過去在一百公司分公司的時候,也參加過模特表演,她很快鎮定下來。
以前她曾經在文化宮進行過一段時間的短暫的訓練,上海戲劇學院的一位老師負責對他們進行表演訓練。盡管那段時間很短,但卻很受用。
上海戲劇學院在中國的演藝圈裡妄圖振興海派文藝的努力,似乎並沒有兌現。雖然他們試圖與中戲、電影學院嘗試過作出某種較量,但是,上戲的努力,總無法達到海派當年的特有的風光。海派的沉淪,意味著上海這個開放城市的文化含量的淡化。當年海派文藝的特有的所向披靡的能力,是借助於它最接近西方文化的特殊地理位置而形成的。而在一段時間內,消逝瞭西方文化的源源不斷的註入,上海文藝沉滓泛起的是它的俚俗與市儈氣,這一代表人物就是王安憶。這個大多數的時候裡、被排擠在上海的地域生活之外的女人,急就章地從她插隊的徐州的鄉野裡重新回到上海的城市中,也把鄉村的大糞與庸俗帶進瞭上海的文化裡。上海的氣韻與時尚,在王安憶的世界中,徹底地淪喪。上海沒有男性的作傢,隻有幾個沒有女人味的女人,像善變的蛇一樣,在這個城市裡遊蕩,扭動著並不鮮艷的曲線。王安憶的後代,隻能像單細胞遺傳一樣,克隆出《上海寶貝》的作者衛慧。而上海沒有男性作傢可以值得自我繁殖。上海日益失去瞭在藝術中的發言權。上海戲劇學院當年可笑地設立瞭導演課程,這是因為上海電影局前局長、也就是《雞毛信》的導演張駿祥敏感地意識到,北京電影學院培養的導演是遠離好萊塢的,是與中國的娛樂電影業背道而馳的,海派一直傳承的好萊塢電影的風格傳統,是絕對不需要北京電影學院來誤人子弟的。但是,上海已經今非昔比,海派已經培養不瞭自己的傳人,這個導演班最後學生起來罷課造反,還是從北京電影學院裡請來瞭教師,平息瞭海派文藝的最後的努力,那些學生們自告奮勇、按部就班地服用著電影學院派開出的糟蹋中國電影的一劑慢性毒藥。海派藝術,明明知道電影學院是一種慢性毒藥,但是,卻無法拒絕它的入口,畢竟它是一個吃起來似乎很可口、吃下去心裡也很踏實的毒藥。中國電影的死亡的源頭,在電影學院,但拒絕電影學院,隻會加快死亡,這就是中國電影的怪圈。因為這一套理論經常由趙土根導演閑來拉扯著,所以,莎比這些經常跟著趙導演的藝人們,都能耳熟能詳瞭。
電影學院的學生一投到上海電影的焚化池裡,便像蘇州的入口酥一樣入口即化。
好在上海戲劇學院的老師至少不會在基本表演理論上出錯,莎比所學的一套表演理論,也多少可以指導一名新學員在入門的途徑上少走彎路。
莎比昨晚上回到傢裡,把過去的在培訓班上的課堂筆記找瞭出來。在她的箱子裡,保存的一些書本類的東西,也隻有這些當年在培訓班上的學習記錄瞭。她一直不舍得燒瞭它們。看著上面一筆一劃認認真真的字跡,她仿佛又回到瞭那個清新的沒有憂愁的少女時代。時光就這樣毫不留情地消逝瞭,昨天那個心無旁鶩的女孩還存在著世界上的某一個角落瞭嗎?也許吧,但那個女孩絕不是眼前的自己。她的思緒一下跳到好遠,幾乎不能把自己的那些記錄看下去,直到好久,她才平靜下來,逐一把過去的整理文字溫習瞭一遍。
因此,她今天第一堂課,完全是依葫蘆畫瓢地按照上戲老師講授的內容復述一遍。
莎比讓男生、女生各分成兩行縱隊,然後,她讓兩行縱隊疏散,拉松,讓男生與女生交錯著合並,站在一個縱隊。
男生女生們笑鬧著完成瞭老師的指令,最後排下來,女生要比男生多幾名。可以說,女孩比男孩更有表演的天賦與才能,而她們在中國演藝界出頭露面的潛力,顯然要比男生廣闊。這是一種什麼原因?莎比沒有想過,有時候,女演員的風頭占盡,隻能說明這個社會是男權的社會,是以男性的價值取向主導著女性的表演風尚。正像目前廣告中多是靚女作搔首弄姿狀,並不意味著女性天生喜歡賣弄風騷,隻是因為屏幕前的男人更容易接受女人的攻防。
莎比然後命令男生與女生手拉手連結起來,男孩們與女孩們開始的時候,都有些羞澀而不好意思,吃吃地笑著,一時間氣氛比較熱烈。
莎比知道,從事演藝生涯,最關鍵就是取消男女之間的彼此的羞澀。她堅決地命令,大傢把手攙好。
女生們咬著牙齒,藏著羞澀的表情,把手膽怯地伸出來,那些男孩也好不到那裡去,都沒有膽量去握女孩的手。
他們都很純潔。——莎比在心裡想到。
但演藝表演就是去掉那最初的純潔,打掉內心裡的戒防,讓演員的自我消失,而成為一個萬金油式的道具——好去塑造人物。
“握好沒有?”莎比富有感染力說道,她亦步變趨地重復著上戲老師當年的神情與腔調,“緊緊地握著,好像你們在海灘上,遠處有洶湧的波浪襲來,你們緊緊地聯系在一起,不能放松,你們已經忘記瞭你們的性別,隻有面前的危險,告訴你們,你們不能松開。”
她在啟發著學生們產生表演藝術中特別重要的形體想象。男孩與女孩,像正負電子一樣,在沒有接觸之前,對碰撞產生的火花有一種既渴望又本能地懼怕的高估與預期。但實際上,當真的接觸的時候,遠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可怕,更沒有特別的溫馨。男女之間的電能的落差,可能是一種想像的產物,而當真的接觸的時候,很快就會消逝那種接觸前的激動的緊張。男生與女生們逐漸適應瞭那種手握手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