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黃埔江上飄過來的濃重的水的氣味,灌進瞭他們的鼻腔,這一片百年前曾經的灘頭,如今成為城市的核心地帶,早已失去瞭哪怕一點的純真的自然狀態,隻有連接著大海的這條河道,像一條城市的秘密通道一樣,反哺與輸送著帶著野味的自然的氣息。
小穆與莎比觀看著城市,一時沒有聲音,兩個人好像沉浸在默契中。
靈與肉是相分離的,對於男人來說,更是容易把靈與肉分裂成兩半。但是,肉的感覺,是不會長久的,為瞭維持肉的歡喻,人類用靈來支撐持久性。上面我們就說過,愛情是人類的發明嗎?
很難想像,小穆摟著莎比的肩頭,卻沒有一種色情的看法。
因為接觸,因為相知,感受到瞭肉體的脆弱,心靈的細膩,人在這一刻會珍惜對方,護衛對方,憐愛對方,這是一種靈的境界嗎?
這是性中經常出現的轉換方式。對一個沒有必要承擔後果的性對象,你從她身上擄掠的是性的狂歡,你把以占領她的肉體為快慰,以虐待她、逼供出她的性反應為樂趣,總之,你把她作為敵人,作為對壘的對象,中國古代就是把女人作為“采戰”的一種工具,體現出中國人從來沒有愛情的傳統,男女之間隻有對立與性戰爭,而沒有心靈的融通。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男人與女人之間是隻有男肉對女肉。即使是《西廂記》這樣唯美的傑作,張生看到小姐的第一反應,就是在腦海中想像出男肉對女肉的赤裸媾歡圖。
但是,當你為她湧上愛情的時候,你會憐憫她,愛護她,輕柔她,她的每一絲疼痛,都在你的關懷中,每一絲顫栗,都令你體貼入微。你會註重她的感受,這就是從男肉上升為男靈瞭。
超越瞭男肉的身體,具有瞭一種平和的愛情,你可能成為一個紳士,一個溫馴的男人,甚至你不願去攫取她的肉體的秘密,隻是願意與她享受一種精神上的互慰。
此刻,小穆與莎比正是這樣的一種境界。愛的最高境界,卻不是做愛。這從本質上講是反人類的(因為如果失去性交,人類就將“人將不人”),但是,卻為人類創造瞭一種美好的精神世界。這究竟是人的悲劇還是人的喜劇?沒有人知道。對性進行過多的考究,就像面對浩淼的宇宙一樣,你將會失去生存下去的興趣。你會產生虛無與無常的怪誕感。人大多數情況下,對性抱著鴕鳥一般的態度,從不去追問它是否是純潔,是否屬於道德,是否尊嚴,因為人類明明知道性後面的一切與道德規范相違悖的骯臟與庸俗,於是才用愛情來作為遮羞佈。愛情這種純粹是意識形態的東西,像一團省略號一樣,代替瞭性本身給人類帶來的污點。璩美鳳的性愛錄像公開出來,令人覺得醜不堪言,其實那裡面的性場景,不正是一個正常人類的一種正常的交和狀態嗎?但因為把人類秘密的隱私沒有經過愛情的包裝,直接地拎出來瞭,從而使得萬眾唾罵。璩美風的激情表演,並沒有使人們把這個聯想施用到別人身上,因為人的鴕鳥思想發揮瞭作用,好像隻有璩美鳳在這樣地進行性表演,而別的人,都用別的方式進行性愛似的。人類對性采取瞭隻要隱藏著就可以寬容的態度。不讓別人看到你的性方式,你就是一個完美的人。《雷雨》中,當兒女輩亂倫的事情發生,魯侍萍采取的方式,就是讓這對有瞭性關系的亂倫兄妹遠走高飛,因為人類是習慣於這樣的不見不怪的方式的。魯侍萍的這種鴕鳥態度,適用於性的各個旮旯與方方面面。
AV女優的最大不同,就是她們是對著鏡頭進行表演,把人們背後的隱私,公諸於屏幕前。也許沒有人知道,AV女優隻不過把表演與接觸的器官移到瞭人類的生殖部分來,與正規的明星們相比,其實說起來並沒有什麼巨大的區別,但她們在人們的視野領域裡,顯然是一種奇怪的品種。
小穆看過莎比的A片,但他因為知道她生活中的人,知道她的真實的用情感慰藉在這個城市裡的共同的孤獨,他逐漸地脫離瞭她的肉體,而看重著她的靈魂。正像A片片場中的導演,可以激情洋溢地拍攝出如火如荼的A片而他們自己不一定動情一樣,這是因為他與影片中的女優們有過平凡的接觸,消釋瞭她們身上的情欲的符號,不再視她們為色情的對象。陌生化是性欲勃發的前提。不知對方來歷與背景,隻有外在的性感的刺激,對於男人來說,這是男肉狀態的最外在的誘因。趙土根導演提到電影學院裡無美女,真正的美女都在大街上的原因,就是因為電影學院的學姐學妹天天看到,肉體的新奇性已經煙消雲散,倒是大街上的驚鴻一瞥的女人,倒有幾分激發男肉狀態的新鮮勁。曾經一位女士介紹她如何對付強奸者,就是她不停地與強奸男說話,迅速化解兩人之間的陌生,果然有效地控制瞭那個強奸男的強奸企圖,甚至最後強奸男開始不好意思起來,灰溜溜地夾著尾巴桃之夭夭瞭。
所以,男人的愛情,總是男肉開始,升化為男靈的時候,他對肉體的欲望就已經退求其次瞭,他開始行使著男人的仗義與恩賜的角色,扮演著一個動物世界裡雄性動物經常自命的舔犢情深的護持者的角色,就像那個威風八面地行走在母獅群邊緣地帶的雄獅一樣。人類的動物性,始終決定著人類的社會現象。貪官一般是從玩弄女人開始,但是隨著接觸的加深,男肉的最終需要升化為男靈的境界,這時候,一個保護女人的偉大動機驅使著他,要為那個已經升格為女靈的對象,設置後路,所以,購賣豪宅、開店置業等等,就成為貪官們為他們包養的女人接下來做的事情。我們可以歧視貪官行為的可恥,但是我們無法否認,他的確是一個從男肉上升為男靈的進化者。
在美國影片《風月俏佳人》中,一個富翁邂逅瞭一個妓女,典型折射出一個男肉到男靈的轉變過程。開始的時候,富翁隻有肉體需要,隨著相濡以沫,兩情相許,床上的情欲已經變得很微小瞭,甚至最後分別的時候,連最後一次做愛都覺得索然無味瞭,分手時,就不再做愛,因為一種感傷,一種傷情,已經超越瞭做愛所能帶來的那麼一點短促的快感。
無數的事實說明,男肉是容易做到的,男靈卻是痛苦不堪的。同樣對於女人而言也是如此,女肉永遠是瀟灑的境界,一旦升化為女靈,那麼,那種痛苦卻是長遠的,並且反過來會影響到肉體所處的現實世界。
這個世界上,肉欲的方式是千篇一律的,中國最古代的性書中所描寫的性交方式,即使到今天,我們依然不會覺得有什麼與時俱進的需要,但是,“靈”的認識卻是不斷發展的,不斷得到豐潤的,且在發展的過程中,呈現出千姿百態的新意來。為什麼愛情從沒有給人一種完善到終結的感覺,也就是這個原因。
莎比與小穆也許沒有想到這麼久遠的性的問題,但是,他們卻在現實中確鑿無誤地感受著靈魂相許的實在與豐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