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話裡,莎比聽到瞭錢盛腫由焦燥急迫轉為有氣無力的聲音。錢盛腫告訴她,劇組在大峽谷裡遇瞭難,最嚴重的是小火,患上瞭ARDS,即呼吸窘迫綜合征,被送往杭州進行瞭氣管切開輸氧外科手術。
其他人的情況,錢盛腫告訴她,他自己大概受冷水刺激,下腹有一些不適,也在杭州的醫院治療,但無妨大礙。趙導肺部裡沁入瞭一些水,導致肺膈膜輕微發炎,也在接受治療,但恢復得還算正常。劇組裡的其他幾個人,情況還比較好。
也許在一起的時候,沒有意識到這個集體意味著什麼,但是在突如其來的災難面前,莎比還是感到瞭這樣一個寄居之所對她的意義所在。
莎比問道,要不要她去醫院看望他們。錢盛腫說,暫時沒有必要瞭,等再過幾天,就把小火拉到上海繼續治療。到那時再說吧。
事情的意外,使莎比在接聽電話時神情緊張,渾身似乎無力支撐,癱坐在沙發上。
“怎麼瞭?”穆巖坐到莎比的身邊,望著她。
“糟瞭,錢主任他們遇難瞭?”
“什麼?什麼事情?”
“在浙江臨安峽谷裡浮橋翻沉瞭。”
穆巖的第一反應,就是到網上查詢情況。
打開新浪網,果然見一則聳然聽聞的新聞,像遊屍一樣,從網頁上飄過:
“浙江一旅遊景區浮橋側翻88人落水 5人死亡
昨天6日上午10時15分許,杭州臨安浙西大峽谷景區的劍門關景點發生浮橋側翻事故。橋上88名來自江蘇的遊客全部落水,其中5人死亡。
…………”
“死瞭五個人,會不會是錢主任他們?”穆巖頭也沒有掉,問身邊緊張得一句話說不出來的莎比。她的輕絲一樣的頭發,像蜘蛛網一樣擾動著穆巖的視線,她與電腦屏幕靠的太近瞭。
“不會吧,錢主任打的電話。”
“那麼,錢主任沒有死。”
“那是肯定的,人死瞭還會打電話嗎?”
“那其他五個人呢?”
“你看看是不是?”
當穆巖看到死亡的五個人都是江蘇金壇人時,松瞭一口氣,倚在電腦椅上,茫然失神。莎比的眼睛貼靠在電腦上,似乎逐字逐句地把那則短小的新聞再看一遍。
“真是險啊,怎麼就這麼巧的呢?”穆巖感嘆道。
“生與死真是說不清的。”莎比輕聲地感嘆道,“人真是奇怪,說這麼死就死瞭。”
“人生活在這個世上真是危機四伏,一不小心,就要遇到危險。人太脆弱瞭。”穆巖說道。
“是啊,我也這樣想的。我最近常常想,人活著在幹什麼?”莎比移開身子,隔開與電腦的距離。
“這個問題太大瞭,你想這麼復雜的問題?”
莎比在穆巖身邊的電腦椅上坐瞭下來,“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最近安靜下來瞭吧,我常常想到很多很奇怪的問題。時光單調得太相同瞭,我不知道今天與昨天有什麼不一樣,活著,好像就像沒有感覺一樣。”
“可能憋在傢裡的時間太長瞭吧,也許出去走走、散散心有好處。”
“還提出去呢?出去玩的人,都遇到天災人禍瞭。”莎比說道。
“也許世界上真的沒有一塊安全的凈土。”穆巖隨機地嘆息道。
“我總有一種預感,現在的情況總有一天會要散的。”莎比說道。
“真的?”穆巖竟然孩子氣地問瞭一聲,雖然說不上留戀這裡,但是,這幾天與莎比共處一個屋簷下,竟然是他在上海工作之後生活最有規律的一段日子。
“我是這樣想的,不僅人是這樣的脆弱,生活也是這樣的脆弱。平靜的日子總是長久不瞭的。”莎比說道。
“莎比姐,我覺得你看事情挺深挺透的,也許是這樣吧,我也在想,如果錢盛腫出事瞭,我們還會在這裡嗎?”
“我有什麼眼光?隻是我經常在想這個問題。在這個城市裡,如果沒有錢主任這攤事,我還究竟做什麼?”
“這倒不擔心,就是感到,現在剛剛安靜下來,一遭變故,又要有一段適應期。”
“人適應能力是很強的,但人心裡會很懶惰,怕去面對,隻想選擇一種最輕的最簡單的方式。”莎比若有所思地說道。
“是啊,人是有這種惰性,怕去改變,莎比姐,你說的真好,我發現你看事情真的很細。”
“哪裡細瞭。也許我大你幾歲,不得不多想這樣問題啊。”
“所以,我稱你姐是有道理的啊。”
“我真枉稱做姐瞭,連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莎比垂下眼瞼,落寞地沉默著。
“我不這樣覺得啊,與你在一起的這一段時間,我覺得日子最是舒坦,我都用不著照料我自己瞭。”穆巖由衷地說道。
“我也沒有照料你啊。隻是大傢能走到一起來,還是應該珍惜一下吧。將來還不知各奔東西到哪裡去呢。”莎比抬眼看瞭穆巖一下,又迅速地低下頭去。
“我真怕自己太適應瞭現在的這種悠閑,越來越有依賴性瞭,覺得自己都不願意再去選擇另外的生活瞭。”
“是嗎?那麼,責任在我瞭?”莎比的嘴角微微翹起,擠出一絲生硬的笑意。
“怎麼會,我在想,人追求的,不會是生活的改變吧,而是生活中的不變。如果這種悠閑很對自己的胃口,幹嘛還要去為變而變呢。”
“你說的有道理。但變是不可以人為抗拒的,就像這次錢主任在外景地遇到大禍,哪裡會想得到呢?它來無影去無蹤,這就是人生的無常啊。”
“難道就無法在這種變化中去抓住那些不變的東西?”
“不知道,活著就是沒有什麼規律的,隻知道活著,就行瞭。我就這樣想的。”
“我倒想這樣的平靜的日子能永遠地走下去。”
“當然瞭,誰都希望平靜地過日子,但日子不會這麼永遠地平靜啊。”莎比又露出一絲牽強的笑容,“瞧,都與你談經論道瞭,越說越玄瞭,不管怎麼說,還是要過好當下的日子,是吧?”
“莎比姐,我覺得你想問題挺有意思的。”
“稱不上啊,以前我也喜歡看看雜志的,網上的女性文章也喜歡看,後來覺得離我生活太遠瞭,也就自覺地不看瞭。一個人,想想自己的內心,總會有一些感受吧。”
女人的思考有許多種,但有一種,是源自於本質上對自身生活與自身體驗的反醒的需要,這時候的她,不求聞達,不求功利,隻是整理自己的心情,體悟自己的感觸,來自於真,轉化為真,積淀成自己分享的體驗。當這種願望與女人的勢利的動機結合起來的時候,就會產生“小女人”式的文章。當然,當這樣一種模式成為一種文章的范本的時候,盜版的手便會伸進這一領域,為賦新詩強說愁和有意出賣自己的情感點滴,便成為一種以小女人散文為代表內容的職業。其實這種職業與女人出賣肉體是沒有兩樣的。莎比是出賣鏡頭前的肉體,但她在傾述自己的想法的時候,卻是發自內心的,而絕沒有那種為文而文的小女人散文碼字者的那種靈魂的出賣。因此,同在思索的這個領域裡,願意對著自己的心進行思考的莎比要比那些虛情假義拋售情感的小女人散文的作者純潔與真誠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