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比之北地,氣候要溫暖舒適得多。落在大詩人的筆下,便有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之絕妙好辭。以燕地比關中一帶兩廂類似,大詩人再怎麼豪興大發,在這首詩詞裡也是萬萬不敢加上晴煙裊裊的江南。
深秋的晨間若是早起也已有瞭一份寒涼,大戶人傢裡的老爺夫人們不免貪睡些時辰,可在吳府裡卻瞧不見片刻的偷懶。這座府邸並非新建,可如今從外看去已煥然一新。紫檀木的回欄,青石的地面,偏深的色彩在雅致之中又透出貴氣,讓人欣賞之餘,又不敢太過逼視。
吳府的主人不省銀錢,又花費偌大的精力心思打造瞭一座令人稱羨的堂皇舒適之府,除瞭掙回些顏面之外,個中深意也令人細細地品出滋味來。
所以偷懶二字在吳府裡很難瞧見,這傢人日常地忙忙碌碌,又井然有序,男主人今日再次起瞭個大早。往常的時光,吳征此時已開始練功,膳房裡早已在準備豐盛的早餐,吳征練完功之後快速沐浴,用瞭早膳就要離府而去,常常又入夜方回。
不過吳征近日不需離府。數月來的努力卓有成效,手頭上的事皆有瞭眉目,正有條不紊,不顯山不露水地徐徐進取,更待天時。
吳征的心思便又放回瞭自身的武功上。難得的閑暇悠然不得,能靜下心來雕琢武功已是對自己的犒賞。不過現下讓他納悶的是,面前放著隻足有一人半高的水缸,柴火噼噼剝剝已將缸底燒得黝黑,一大缸的水也已煮得沸騰。三大塊肥豬膘正在滾水裡浮浮沉沉,大量的油脂被熬出在水裡。吳征腳踩兩架梯子,仿佛踩瞭副高蹺,舉著柄大漿深入水缸裡不停地翻攪。
托瞭倪妙筠外出可謂好大的一份人情,佳人也是一路風餐露宿,辛苦得很。吳征百忙之餘便想好好準備一份謝禮,想來想去,忽然記起前世用過的香皂來。
說幹就幹,這東西並不難,比做豆腐還要簡單些。閉瞭後院門試瞭幾回之後摸清瞭豬油與堿的配比,爐溫,時辰等等,第一批香皂便應運而生。不消說,在吳府裡自是大受歡迎,用香皂洗一遍身子比從前泡上一晚還幹凈不說,吳征提早準備瞭各色花瓣與香料融入皂塊裡,洗完之後全身香噴噴的,聞著都有一股沁人的舒適。
女子愛美愛潔,香皂實是最佳的禮物,府上也盡可用得著。弄明白瞭步驟,活兒就被祝雅瞳與陸菲嫣接瞭過去,什麼制作模具,如何將香味融得更徹底,都成瞭她們費心的地方。吳征原本備瞭六塊留給倪妙筠,早起之後祝雅瞳便揚著竹杖點瞭點那口大得出奇的水缸笑嘻嘻道:“那六塊香皂娘拿去送人,你今日練功便是做香皂!”這東西咱們府上自行享用,又要拿去送誰?吳征莫名其妙,但練功之事不敢怠慢,否則祝雅瞳手中的竹杖絕不開半點玩笑。倪妙筠近日將歸,備下的禮物也是早點補足瞭的好。
足下一挑勾起直梯,輕喝一聲高躍而起,待下落之際兩腿一並,足脛一頂,兩架直梯變成瞭一對高蹺。直梯沉重又不合腳,行起來一腳要站穩,另一腳要勾著梯子邁步,分外別扭。缸底的柴火燒得甚旺,從四面底角處不停地冒出來,吳征不得不頻頻走動尋找火焰較弱之處,間或還需躲在一旁降降溫,否則梯子也得被點著不可。巨大的水缸非得用巨大的船槳才能攪動缸中水,若是攪動慢瞭,香皂便凝不成形。這麼一來吳征更是忙碌不堪,一會兒湊近缸邊揮漿攪動,一會兒又不得不躲開片刻。
祝雅瞳的練功方法層出不窮,卻同時鍛煉吳征的足下之穩,身形協調等等,幾乎無一落下,與在山谷裡的搭建草屋一樣,頗具奇效。吳征在山谷中便日夜打熬筋骨,至今仍是勤練不輟,如此苦修之下,【十一品高手】也漸漸地名副其實。至少現下若有哪些做得不好,祝雅瞳便不敢挖苦他接不瞭陸菲嫣十招。
如此大的水缸,單以做香皂而言事倍功半,吳征這一忙活就到瞭日上三竿。此時豬肥膘中的油脂已全數熬出,早已撈起不用,燒堿也已加在缸中與油脂一同熬煮。吳征踩著高蹺牢牢地紮著馬步,長長的大漿直伸至缸底,雙臂運足瞭內力,更需使出一身氣力,緊得手臂上的肌肉條條賁起,繃出流暢的線絡來。
持續地出力外加爐火炙烤,吳征不一時便汗如雨下,在一旁藤椅上悠閑旁觀的祝雅瞳卻看得十分滿意。以吳征的性格而論頗有幾分像自己的不拘一格,強要他因循守舊遵守一招一式反而是種限制。決勝負時如此,習武時也是如此,祝雅瞳闖蕩江湖時難有閑暇靜心練功的時刻,於是吃飯睡覺走路等等等等均從中參悟提升武功的方法。如今用來授徒,又看吳征與自傢的法門如此契合,總能迅速找到個中的竅門,化簡單為不平凡。
看吳征隻走瞭幾圈,便打穩瞭下盤,扳動大槳時也紋絲不動。無論身為何種身份,祝雅瞳見瞭都難免暗中得意。
缸中的皂液開始慢慢融合,吳征攪動大槳更加迅速,不僅要保持相同的速率,也不能停下半分,否則皂液融合不夠便前功盡棄。這一刻也是今日晨間修行最為重要的一刻,這些基礎中的基礎對於吳征掌控得來太快的內力,正是不二法門。——無法投機取巧,又是最佳的方法。
吳征全神貫註,自是未能瞧見邵承安摸瞭進來,在祝雅瞳耳邊說瞭幾句話。祝雅瞳輕輕點瞭點頭,打瞭個手勢,邵承安便悄無聲息地退瞭下去。不一時便見倪妙筠領著於右崢進瞭後院。
尚未到午間時分,看倪妙筠一身素凈的白衣染滿瞭風塵,臉上也頗見倦容,想是一回到紫陵城還不及回府,就先趕瞭過來【交差】。於右崢則滿臉狐疑地左右張望,待見瞭祝雅瞳才吃瞭一驚般低下頭去,片刻後忍不住又抬頭皺眉偷瞧,臉上狐疑更甚。
倪妙筠遠遠見吳征雖是奇形怪狀的模樣,卻到瞭修行的關鍵時候,有滿腹言語也不敢打擾,遂向於右崢打瞭個手勢,自行在祝雅瞳身邊坐瞭下來。
祝雅瞳將茶碗放在倪妙筠身邊,又一推小桌上的點心,示意她自用。這才回過頭瞧瞭眼於右崢,露出個果然如此的神色,令於右崢也恍然大悟,不敢再看,低著頭在一旁靜靜等候。
倪妙筠見吳征手持大槳正繞著水缸勻速轉圈,槳葉撥動水流發出嘩嘩之聲,可見正以此攪動缸中水。這一大缸水怕不有五六百斤重?倪妙筠見瞭暗暗心驚,以他二十歲出頭的年齡已然開始攀登絕頂,今後的成就還不知道要高到什麼地步。
又轉瞭數十圈,吳征才哈哈一笑,將船槳一扔跳下梯子來。偷眼瞧見祝雅瞳一臉賊兮兮的得色,定是先自己一步知道瞭消息。怪道她忽然取走已備好的禮物,非要自己重做一份。這一上午不僅修行沒落下,順道還在佳人面前展示一番心意,討一討歡心。
吳征登時福至心靈,隨意將手掌在衣服上擦拭,欣喜道:“倪仙子?怎地忽然前來也不先說一聲?我還準備午後去府上拜見來著。”
“不用,我把人先送來,你練你的功,不必管我。”見吳征滿身大汗淋漓幾將練功的輕衫濕透,肌理就此若隱若現,男子的氣味也撲面而來,倪妙筠面上微微一紅,目光遊移著道。
“練完瞭。”吳征抹幹凈頭上的汗水,回頭瞧瞭眼大水缸嘖嘖連聲道:“沒想到你來得那麼早,這一份禮物還沒備好,真是罪過瞭。”
“禮物?”倪妙筠不明所以,秀眉一蹙道:“我不用……”
“用得著,用得著。”吳征接過祝雅瞳變戲法般從衣袖中掏出的模具,道:“府上女眷用瞭無人不喜,全是我親手做的,倪仙子當然也不能少。且稍候片刻!”他復又勾起長梯,手持大勺撈起一臉盆的皂液,又撒入些早備好的薰衣草花瓣碎屑,靜待冷卻凝結。
倪妙筠奇道:“這又是什麼?”
“香皂。沐浴凈身時抹一遍就能洗得幹幹凈凈,比澡豆好用千倍萬倍。”吳征壓低瞭聲音說完,才大喇喇地展開模具,見六隻全是桃心之形,不由也抽瞭抽嘴角。當下面不改色地將凝結成形的香皂壓入模具定型,再一一裝入禮盒,道:“一路辛苦無以為報,禮物雖輕卻是一番心意所在,倪仙子笑納。”兩人之間的關系正處於最為尷尬又曖昧的階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追求女子時送些禮物討佳人歡心再也尋常不過。——即使倪妙筠對兩人的婚事並不反對,該有的仍不能少。
於吳征而言,兩人間尚淡薄的情感不是囫圇瞭事的理由。即使是一場政治婚姻,他也願意通過自己的努力讓這一場婚事圓滿些。於倪妙筠而言,嫁入吳府幾乎是必然的結局,也是最好的選擇。她知道吳征送出來的東西輕不瞭,此物聞所未聞,這麼新鮮的禮物若是輕瞭,這世上恐怕沒有幾樣是貴重的東西。且吳征親手制作,雖尋機一道兒做瞭修行,滿身大汗的辛苦卻是假不瞭,心意拳拳豈能拒絕?
可這東西居然是沐浴之用,又做成這等形狀,個中曖昧之意又讓她有幾分不自在。她不知道這份不自在從何而來,隻知道若是按傢訓的落落大方,她本該接過之後回禮感謝。可她想要伸出手時猶猶豫豫,總覺有些難堪,臉上發燒。若依從前在天陰門修行的身份與性子,不想要的東西拒絕也就是瞭,可她想要拒絕時更加難以出口。何況除瞭一片心意之外,用於沐浴潔凈的東西對女子的誘惑實在太大,內心深處實也想要試試。
倪妙筠幾度為難,祝雅瞳在她身後一拍肩膀道:“他平日忙得很,做些東西不易,你就好好收下。倪大人還在朝中吧?午間就在這裡用膳,和往日來長安時一樣。”
倪妙筠這下明顯的臉頰紅瞭一紅,低頭道:“是,二師姐。”
不明她們神神叨叨的又有什麼小秘密,吳征這才籲瞭口氣道:“江楓璃?於右崢?可讓我好找啊……”
“在下令公子為難,罪過,罪過!”於右崢等瞭半天,對三人的關系瞭然於胸,忙躬身一拜,又向祝雅瞳欠身道:“若知是夫人相召,在下雖萬死豈敢拖延,真是罪過。”
“江湖上混得久瞭,總是處處都能碰見仇敵。像娘這樣到哪朋友不老少的也是罕見。”吳征恭維瞭一句,道:“既是舊識,這兩天就在府上住下,翌日隨我一同去營裡即可。”
倪妙筠的來信裡早把在淦城的一切說得清清楚楚,連於右崢與祝雅瞳曾有交集的猜測也一並寫明。吳征當時見瞭還有些哭笑不得,暗嘆世事奇妙,若沒這些意外,還未必挖得出暗香零落的脈絡來。
“是。”於右崢滿腹疑團,也不敢多問,心裡想著既是祝雅瞳的親子有吩咐,水裡火裡去便是瞭。
“你爹近年來如何?”祝雅瞳忽然想起件事來,奇道:“你怎地認得我?”
“先父六年前已故去。”於右崢頓瞭頓,仍是躬身恭敬道:“先父對夫人的恩情至彌留之際還念念不忘,亦曾繪制夫人畫像,故而在下認得。隻是,隻是畫像難及夫人真容之萬一。”
吳征回目看去,祝雅瞳的目光也正轉來,兩人對視間祝雅瞳挑釁似地揚瞭揚秀眉,一副以娘親這般魅力,本當如此的模樣。
吳征心中一蕩,實在愛煞她自鳴得意的模樣,向於右崢道:“你先下去歇歇吧,稍候有事自來喚你。前院客房已備下瞭,趙管傢會領你去。”
“妙筠也先去歇一歇,該有的東西照常都已備好。”祝雅瞳拍瞭拍倪妙筠的手道:“這些在小院裡也有,你帶回傢再用。都是熟門熟路,自便就好。”在燕國時倪妙筠每回去長安祝傢,都會住上幾日,每回她來祝傢把急事說完,便要沐浴更衣,已成瞭習慣。如今回到盛國在吳府,祝雅瞳仍按從前的慣例。
送走瞭倪妙筠,吳征皺眉道:“她今晨就到,怎地也不告訴我一聲?”祝雅瞳已把祝傢整個交到瞭吳征手上,不過時不時總要自作主張地插手一二。吳征對此毫無意見,畢竟自己精力有限,而且在關鍵事上祝雅瞳首先要讓吳征拿主意,插手按下的事情都頗有情趣,譬如她先得知倪妙筠回紫陵城的消息,定是早早就吩咐邵承安先來稟報,才把吳征瞞在鼓裡。
“給你個驚喜,不好麼?”
“好,差點變成驚嚇。”吳征揉著下巴,奇道:“娘,於傢昔年得瞭你什麼恩惠這般念念不忘?莫不是順手救瞭一族的人?”
“哼!漂亮女子隻消做些丁點小事,便被人當做大恩惠。越是漂亮,同樣的事兒做出來恩惠就越大,這個道理征兒難道不懂?”祝雅瞳揶揄著笑道。
吳征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道:“是瞭,是瞭!以娘的姿容,定是隨手給瞭他一個饅頭,他就當救命之恩!簡直恨不得把娘當救苦救難的菩薩給供起來。”
“嘻嘻,征兒說得大有道理。”最小的施惠當最大的恩情,自是誇祝雅瞳的漂亮是絕色之姿,才得如此反差。祝雅瞳被他逗得開心咯咯嬌笑瞭一陣,才露出回憶之色,目光溫柔地望著院門道:“那一日,娘在山間練功,於浩遠偶然路過犯瞭我的忌諱。”偷看練武本就是江湖中的大忌,於浩遠本當避開,想是被祝雅瞳的姿容與武功所攝,一時魂不守舍,雙足像被釘住瞭一樣怎麼也挪不開,隻盼多看幾眼。
“不過那一日娘首次窺見瞭十二品的門徑,心情大好,便沒怪罪於他。他在一旁看瞭足有半個時辰,武學之道殊途同歸,他大有所得,娘也沒怪罪他。傳道授業也是大德,這才被他當做救命之恩。當年娘在盛國遊歷闖瞭些名頭出來,他能猜到娘的身份,也不奇怪。”
原來如此!祝雅瞳遊歷盛國,為的就是修得十二品的修為。她孤身一人艱難前行,窺見瞭十二品的門徑,便如伸手不見五指,萬籟俱寂的暗夜中射下一道帶著仙樂的曙光。修行目的說一千道一萬,最終都是為瞭吳征。十二品修為有望,將來的一切都有瞭基礎,與吳征相認也終於有瞭一線光明,可想而知當年祝雅瞳心中的激動與驚喜。
這一份疼愛讓吳征心中激蕩,左右無人,忍不住便想擁她入懷。祝雅瞳貓腰一個閃身從肋下躲瞭過去,在他後背一推咯咯笑道:“還不快去洗幹凈瞭來前廳議事,臭烘烘的當心妙筠嫌棄你!”吳征無奈地攤瞭攤手,心情復雜地離去。祝雅瞳望著他的背影,一時也是糾結萬般,竟是癡瞭。
倪妙筠進瞭祝雅瞳遙指的小院,她常來吳府做客,哪一處住瞭誰,哪一處還空著早已熟悉得很。這一處小院環境,位置都不錯,卻始終空缺著沒有住人。祝雅瞳上門提親一事過後,倪妙筠再度來到此處便有瞭不同的感覺。
院內的用度之物明顯新近打掃過一遍,一塵不染。床單,被褥等也換瞭新的,想是鋪蓋之前先在烈日下曬過,還飄著股特異的焦香味。院後隱隱能看見窗戶裡飄出氤氳之氣,沐浴用的水燒得熱氣騰騰,泡進去定然要舒服得呻吟出來。
倪妙筠隨意坐下後愣愣地出神瞭片刻,自言自語道:“這裡沒甚麼不好,二師姐總不會欺負我……他若真能助陛下渡過難關,盛國從此不再受人欺辱,嫁過來便嫁過來。反正我這一生的命運如此,從去天陰門起便是註定瞭的,娘親改變不瞭,外公也改變不瞭什麼……我又何必令大傢為難。這一趟出去淦城大有收獲,他又聰明,又有趣,有這樣的男子肯娶我一個老姑娘,外人還要稱羨來著。旁的不說,我若是嫁過來之後,他能看這三分薄面,對掌門師姐的傷勢多上點心,重建山門能幫一把手,怎麼算都不虧瞭……”倪妙筠抿瞭抿唇,想來想去都是一門好生意,自己也沒拒絕的理由。可這一趟遠行歸來,也察覺不出心中有什麼改變。臨行前雨中夜遊,對吳征說不上討厭,也說不上多喜歡,隻是陪伴他說說話,一道兒散散步而已。遠行之時,她也很刻意地多念一念吳征,在淦城裡還當著外人的面遙遙誇他聰明。可是心中依然泛不起什麼異樣的漣猗。
緊趕慢趕地回到紫陵城,主要還是為瞭【公事】。入城之後不回倪府,徑來吳府還是想著【公事】,甚至見一見柔惜雪,冷月玦的心思都遠比見吳征迫切。
她知道一名女子若是有瞭心上人必然念念難忘,久別重逢更是恨不得撲在他懷裡一訴相思之苦。可倪妙筠心中見到吳征時有些失望,隻因自己實在沒有那樣的感覺,那一刻她想得更多的是吳征的武功……這名男子實在討人喜歡,卻總是缺乏那一點點令她怦然心動,甚至是悸動的瞬間。
幽幽嘆瞭口氣,倪妙筠再度告知自己要認命,就像幼小的她不得不遠離親人獨自去天陰門一樣。以現下的年紀與歷練,嫁到近在咫尺的吳府比起當年的艱難來,已不知要好瞭多少倍。
在浴房裡褪去衣物,倪妙筠迫不及待地泡進熱水裡。深秋時節泡上回熱水澡本就是神仙般的享受,加之已經很久沒有愜意地沐浴一頓。水溫正合適,大大的浴桶足以讓四肢都舒展開來,讓她一下子就癱軟瞭全身。
熱水驅離瞭一身的疲乏,幾乎讓倪妙筠睡瞭過去,迷迷糊糊地醒來才揉瞭揉惺忪的美眸爬出浴桶,素手一拈拿起香皂來。淡淡的花香正是自己最喜愛的薰衣草味道,淡淡的紫色也顯得典雅好看。倪妙筠被勾起瞭興趣,不知道這塊東西又是出自什麼奇思妙想,是不是像吳征所言這麼簡單好用。
掬一捧清水打濕瞭皂面輕輕揉搓幾下,潔白的泡沫便神奇地憑空而現,四溢的香味也更加濃厚。倪妙筠抬起左邊玉臂,將香皂順著肌膚自上而下地塗抹而過。硬梆梆的皂塊在泡沫的潤滑下滑膩膩地,倪妙筠雖不明這一片滑滑的泡沫憑什麼就能潔凈身體,卻對這等感覺甚是喜愛。——若能令肌膚像泡沫一樣又香又滑便已足夠。
沒來由地,倪妙筠臉上一紅。手中的皂塊忽讓她感覺就像一隻男子的手,堅硬,粗糙,卻又溫柔地撫摸過身體。
最溫柔不過情人的手。
吳征親手做的禮物,被倪妙筠握在手心,塗過四肢,抹過胸脯,滑過腰肢,掠過臀股,仿佛是他的大手正在探索著這具美妙動人的苗條嬌軀。倪妙筠忽地怦然心動,在無數艱難的環境裡潛行,潛伏時都無比穩定的雙手,此刻顫巍巍地撫過肌膚,交叉捧在胸前。仿佛一位嬌弱不堪的閨閣女子,正惶恐又無力地捂住瞭身上羞處,以阻擋著四面八方射來的目光。
倪妙筠定瞭定神,驅離腦中的雜念,無奈笑瞭一聲,似是嘲笑自己不知道哪裡來的荒唐雜念。心情一松,便有餘力轉移瞭念頭,站在淋浴下任水流沖去泡沫,再略微加力揉搓去殘餘的皂滑,便察覺出肌膚前所未有的幹凈清爽來。
“原來真有這麼神奇?”倪妙筠雖有瞭準備,仍是倍感意外。比起需搓洗數遍,拿著還極不趁手的澡豆,何止好用瞭千萬倍。且經此洗禮,連肌膚都更加緊致水彈起來。
倪妙筠心中柔情泛起。才華橫溢的男子總是更招女子喜歡,不管出於什麼目的,早前那個滿身大汗地籌備著這份特別禮物的男子,做瞭準備,花瞭心思,下瞭功夫。常有些義正詞嚴的老學究鄙視奇技淫巧,可是好用的東西誰又不愛呢?想到這是自傢未來夫君所制,對他的聰明也難免有一份驕傲。
嬌軀忽然熱瞭起來。掌心裡已沒有瞭皂塊,可殘留在肌膚上的泡沫與皂滑卻又再度化成瞭他的大手,把自己全身上下一並包裹。漿洗身體時的動作,摸過脖頸,繞過腋窩,揉過胸乳,再將前花後庭處的每一分褶皺不停打轉。好像自己握住瞭他的手,正引導著他探尋自己身體的每一處隱秘,將身軀裡裡外外都看得精光瞭然。
他一定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自己每日沐浴時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還是在赤身裸體時以最羞人的方式想起他。倪妙筠內心一凜,死死抿緊瞭唇瓣,片刻的失態讓她有些慍怒,氣鼓鼓地幾下洗凈,一抖浴巾像有仇似地揩抹著身體,迅速著上衣衫離去。
幾步路下來,天陰門獨有的寧心靜氣功法便讓她消瞭火氣,回到前廳時已快到午膳時分。又見韓歸雁,陸菲嫣,瞿羽湘與玉蘢煙等人,倪妙筠一一施瞭禮後,便拉著冷月玦在一旁問道:“掌門師姐近日如何?”
“還是一個樣。”冷月玦目中有難以掩飾的黯然,道:“吳郎說瞭,她的心已經徹底死瞭,活著也是……也是……”
冷月玦不忍明言,倪妙筠卻心知肚明。柔惜雪現在的模樣,渾渾噩噩,諸事無心,少吃嗜睡,那絕不是出傢人的清心寡欲,而是一具行屍走肉,任誰看瞭都會生起這樣的想法。
“隻要人還在就好。”倪妙筠的眼圈兒忍不住紅瞭,咬著唇瓣道:“天陰門就剩下咱們幾人,掌門師姐無心理事,我們倆一定不能再心喪如死。好好的天陰門若在這一代斷瞭傳承,這份罪過承擔不起。”
“弟子知道。”冷月玦低聲應道,她與倪妙筠一般心思,可建立一傢門派豈是小事,千頭萬緒竟不知要從何做起。
倪妙筠觀她神色,知她心中所想,同樣也是自傢心中所惑。柔惜雪似被摧毀瞭靈魂,祝雅瞳還是不管不顧,憑借倪妙筠與冷月玦二人之力,力有不逮。兩人平日都是少言寡語的性子,一時間就陷入瞭沉默。
少頃吳征也到瞭,一看兩人愁容滿面的模樣,就知又在操心宗門之事。冷月玦在成都時與自己結伴久瞭,本已有些樂觀開朗起來,此後經歷種種磨難,在紫陵城裡又變得像從前一樣將心事都藏得深深的。倒不是不願與吳征說話,不願吐露心跡,而是吳征已經背負瞭太多,她實在不忍心又加上天陰門這塊重擔。
“來,坐下吃飯,今天沒有外人,咱們邊吃邊說。”吳征拍拍冷月玦的頭頂,向倪妙筠點頭道。
倪妙筠目光與吳征一碰,便垂下頭去,面容清淡如前,看不出什麼喜怒哀樂。一傢人圍著圓桌坐定,說瞭幾句今日的趣事,飲瞭幾杯淡酒,吳征便把倪妙筠這一趟遠行所得詳說瞭一遍。在座的俱與昆侖與天陰門有關,與暗香零落之間都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聞得探出瞭些暗香零落的蛛絲馬跡,都不由熱血上湧。
“一些小蝦米,不忙著動手。現下知道瞭賊黨在盛國的下落,總能順藤摸瓜,到時一並斬草除根就是!”吳征笑吟吟地舉起酒杯向倪妙筠道:“倪仙子慧眼如炬,當是一份首功瞭!”
倪妙筠輕抿瞭一口,對吳征也有幾分佩服。盛國分明是自己的故鄉,自傢在這裡還有極大的影響力,可一個再立天陰門便讓她愁斷瞭腸。吳征背負的遠比自己多得多,可他始終能保持著笑容面對一切,再難,再苦,也沒有頹廢的時候。
“天陰門與昆侖派對賊黨同仇敵愾,沒有什麼功勞不功勞,都是應當的。”倪妙筠還是不看吳征,說話也是簡單明瞭,話中之意吳征也清楚得很。
說瞭邊吃邊聊,又刻意再提起天陰門,比起冷月玦的親近與心疼,倪妙筠便沒有這麼多忌諱——離心疼吳征還有十萬八千裡遠。
吳征笑道:“柔掌門多將養些日子不是壞事。她沒瞭武功,若是亂來不顧著身體反而是壞事。天陰門現今就像我的第二師門,隻要有機會我怎能不管?隻是你們莫要心急,眼前的難關不過,一切都是空談。難關若是過得去,機會就應運而生。”吳征的話自有安定人心的力量。這人談不上言出必踐,可每一件事都在慢慢地實現。他敢開口,此事一定有瞭些許眉目,至少不是虛無縹緲的一廂情願。在他嘴裡有條件限制,還是空談的事兒,說不定已在暗暗籌備。
“當真?”
“當然!”吳征拍瞭拍驚喜的冷月玦,道:“從前我對柔掌門可沒有好觀感,現下才能明白她強要你嫁入皇室的苦心。哈哈,我們燕國的皇帝隻顧著一己之私,柔掌門未必能遂瞭心願,不過她的徒兒運氣好,眼光也好,我可不像燕國的皇帝!他不心疼玦兒,我心疼。”欒楚廷可是吳征同父異母的哥哥,貨真價實。兄不及,弟代勞,居然也得意洋洋。
“不是我要潑冷水,也不是我對天陰門有看法。照我看來,柔惜雪千算萬算,最終顆粒無收還敗瞭天陰門一片傢業,哼,我對她到現下也沒有好觀感,純是看瞭諸位的面子才不與她為難。你們天天操心於她,不如省瞭這份心思,哪一天她又把誰賣瞭出去,才是有苦難言。”韓歸雁氣鼓鼓道,想起柔惜雪賣瞭吳征母子,讓霍永寧早早就開始著手籌備大事,她就難以平復心情。
“實話實說,沒點氣是假的,但是我也打心眼裡挺佩服柔掌門。當年天陰門那副模樣大廈將傾,憑她一人之力,在重壓之下生生延續瞭天陰門二十年的氣運,實在瞭不得。換瞭是我,我是怎麼想都沒法做得到。”吳征打著圓場道。
“哼,有甚麼瞭不起?天陰門當年再難,還能比你現下的昆侖難?你現下做的還比她當年的差瞭不成?”韓歸雁心氣難平,忍不住出口辯駁。
“難。”吳征感慨著愣瞭楞神,伸手繞著圓桌劃瞭一圈,一一點過諸女道:“若是現下沒有你們,便和二十年前的柔掌門一樣地艱難。”暖意升起。吳征不止一次地說過,人才是最重要的,隻要人在,門派便不會覆滅。在桌上的每一位對他都如此重要,或出力幫忙,或給他精神上的鼓勵與安慰,昆侖雖倒下,但沒有垮。
而二十年前的天陰門,前輩已老去,中堅們死的死,走的走,那個現下像行屍走肉一樣的女子,真的是僅憑一己之力,隻手擎天!吳征太清楚自己這一番劫難過後最大的慶幸便是這一桌子的人都在,若是她們都不在瞭,吳征絕對撐不下去。
而柔惜雪現下會變成這副模樣,正是因這二十年歷經瞭多少苦難,一朝又化虛無的打擊實在太大,太沉。沉到隻要你是一個人,即使有鋼鐵鑄就的神經,也不可能承受得住。
韓歸雁張瞭張嘴,心頭的火氣讓她幾番不服想要辯駁,又找不著理,隻得哼地一聲道:“我還是不原諒她!這輩子都不!”
冷月玦頗有些尷尬。她夾在中間不好做人,也知理虧,想分說幾句為師尊討個饒同樣找不著理由。自打從山谷中救出吳征之後,韓歸雁在祝雅瞳面前向來是盡量地溫柔乖巧,賢良淑德。今日當著她的面又是罵又是辯駁,實在是氣得狠瞭。可她又是一片心意想著自傢郎君,冷月玦幾度欲言,終於還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原諒?怎麼能原諒?”吳征嘿嘿笑道:“我娘欠瞭柔掌門的不假,該還得還。但她也欠瞭昆侖派的,一樣要還。冤有頭債有主,不能隨意和稀泥。隻消柔掌門恢復瞭神智,這些帳總得算清楚。以柔掌門的能為,這筆債還是還得上。”
“就是!哼!”韓歸雁吐瞭口悶氣,頗有占據瞭上風的得意洋洋。
“當真?”這話便是冷月玦與倪妙筠一同驚詫地出瞭口,倪妙筠更是直接站瞭起來,目光灼灼,隨即恍然,又低下頭去。
“難關過後再回到這裡,就當真!”吳征也挺瞭挺胸,簡直比韓歸雁還要得意幾分道:“我可是大夫,一手醫術天下無雙,最善治人心病!”
“莫要耍嘴,好好說!”冷月玦抓著吳征的手臂搖晃著,半是哀求,半是強迫道:“說清楚,這般說話說一半,可要急死個人。”
“莫慌莫慌。”吳征拍著她的手背寬慰著道:“柔掌門失瞭魂魄才變成現下的模樣,天陰門就是她的魂魄。天陰門已覆滅,於她而言就是魂飛魄散,隻存一具軀殼。想要她清醒過來,唯有魂魄歸體才做得到。所以我說不要急,待過瞭眼下難關自然有絕佳的時機,咱們現下靜待天時,讓柔掌門也好好休養便是。她忙碌瞭多少年?過些清閑簡單的日子也不錯。別說她現下吃飽瞭睡,睡飽瞭吃,看看前些日子那皮包骨頭的樣子。子非……這個這個,嗯,嗯?焉知其樂?”
冷月玦與倪妙筠一愣,知道吳征沒有信口開河。他說得雖簡單,考量卻十分全面,連讓辛苦操勞瞭二十年的柔惜雪放下重擔,好好歇息一段都考量到瞭。以冷月玦對吳征的瞭解,自知他必然有極其深遠的盤算,現下沒做,的確是時機未到。
不論出於何種目的,心意十分誠懇,還周到細膩,反倒讓冷,倪二女有些羞慚。比起吳征這個【外人】都想著讓柔惜雪歇一歇,自傢反倒像個無情的農戶,恨不得天沒亮就揮起鞭子,趕著牛兒下地去幹活……說開瞭二女,終於讓桌上又歡樂起來,吳征卻也愣瞭愣神。
自傢真的是名醫生,身上有極為先進的醫術傳承。可在這個世界裡,他的醫術中有用的不多。其中他自覺最有用,最能應急的早已傳給瞭疼得捧在手心怕掉瞭的寶貝。可是她卻不在吳府已有數月,一晃而過的數月,久得仿佛已是千年之前。
秋風掃過曠野,卷起一席風沙,迷天迷地。
比起荒涼又空曠的涼州,這樣的風沙當然算不得什麼。涼州的風沙卷起來就像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打在臉上仿佛一個個大耳光抽來似地生疼。但在綠草茵茵,即使在冬季仍有盎然綠意的江南,這樣的地方足見有多麼地人跡罕至。
五百餘匹駿馬踏著隆隆的蹄聲,或三五成群,或排成一列。原本的綠草地早被數月來馬兒反復的踐踏踩成一片荒地。馬上的騎士嫻熟地控制著馬匹,發出沖殺般的吶喊朝前猛沖而去。而前方兩千餘兵丁像一群被趕散瞭的鴨子,朝著前方四裡地的山坡狂奔逃竄。
隻有到瞭山坡,馬兒的奔跑才會慢下來,也隻有占據瞭高坡居高臨下,才會讓這幫騎士有所忌憚。
騎士們沒有攜帶武器,否則隻需將大刀橫架於馬背,所經之處便會留下人頭與殘肢斷臂無數。拜騎士們嫻熟的技巧,隻是縱馬驅趕,趕上時便刻意控馬避讓,即便如此,馬兒奔行之間難免要踩傷撞傷亡命奔逃的兵丁。
跑得快瞭才能安全,跑得慢瞭,隨時都有重傷甚至性命之憂。在這處軍營裡,操演時若是送瞭命隻能怨自己沒用,活該。朝廷固然會優加撫恤,但是可沒人會因此擔上殺人的罪名。
沒有人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也不肯讓馬兒重重地踩上一腳。
雖說營中的醫官是位明媚靚麗,雙目一眨之間便能勾走人魂魄的絕美少女,也沒人願意拖著一身傷痕,滿是鮮血地去見她。
在血氣旺盛直沖天際的軍營,有這麼一位少女是幸事,也是危險的事。誰也不知道憋悶又壓抑的兵丁哪一日會狂性大發,不管不顧地犯下什麼事來。
不過這位少女是個例外。
在她入營後第三日,便有位百夫長抓耳撓腮。百夫長沒有發狂,也深知軍法的嚴厲,他隻是太過驚艷於少女的美麗,按捺不住想著隻消碰上一碰,抱上一抱,討些便宜便已受用不盡瞭……可惜當他伸出的手被少女輕輕一撥便不由自主地轉瞭個圈,再被一腳踢得飛出營帳,趴在地上仿佛一身骨頭都給踢散。他還渾渾噩噩不知究竟為何,少女出手時他的眼好像花瞭,全然看不清就隻剩下哼哼唧唧。周圍的嘲笑聲如此刺耳,他心頭大怒,卻怎麼也爬不起來。也還沒等他有力氣爬起來,便被監軍帶著人死狗一樣拖走,給吊在瞭大營中央的旗桿上。
三十鞭的重罰下下透骨,每一鞭下去都發出清脆響亮的笞聲,也濺起一蓬血花,有時還卷下一大片血肉來。鞭刑幾乎要瞭他八成的性命,哪成想還在旗桿上一吊就是三天三夜,除瞭每日一壺的水吊命之外,粒米未進,待他被放下來的時候就像死人一樣。
百夫長終究是沒有喪命,隻是將養至今還站不起來。自他犯瞭事之後,再沒有一個不開眼的兵丁敢在醫官營裡放肆,也再沒有人敢對少女有半點非份之想。
軍法的嚴厲澆滅瞭兵丁們的血氣,但讓他們對這位少女醫官恭恭敬敬,在營帳裡連大氣都不敢喘,更不敢頂撞半句的,還是少女的一手妙術無雙。
營寨立起之後,無論日曬雨淋,操演沒一日斷過,連方法都一模一樣:五百餘騎不停地趕著人向山坡跑。於是每一日都有人受傷被抬來醫官營帳裡。傷得輕的滿身鮮血,傷得重的皮開肉綻,骨折筋斷比比皆是。
少女對岐黃之道一竅不通,連個頭疼腦熱都不會治。但她一雙巧手卻能在片刻間正骨,止血,再把幹凈的白佈以眼花繚亂的手法將創傷處包紮好。
少女每日都會有一段時光十分地忙碌,那時她額頭香汗像是一顆顆的小珍珠,更是散發出少女獨有的清透體香。她就像位聖潔的仙子,顧不得擦一擦,一邊包紮之外,還不住地傳授著技藝:“這裡,這裡,一共兩處穴道按得實瞭,片刻就能把膝彎的血止住。一定按緊瞭,創口血凝之前莫要松手。包紮時要註意纏緊,莫要讓創口見風。這樣,這樣,看仔細些……”軍營裡漢子,最直接,也最實在。會造成最多死傷的,也隻有戰場上交鋒時的利器。他們都深知少女這一手包紮之術有多麼重要!得她救治活命的機會無疑要大上許多,而她傳授的技巧學會的人越多,能活下來的人也就越多。
無人不肅然起敬。
當時已入瞭夜,少女在給一位百夫長包好瞭膝上的傷口後,那百夫長仿佛忘瞭身上的疼痛,撓著頭道:“顧大夫,經您的巧手包上瞭一層,這腿怎地比我從前的還要好看些?”營帳裡爆發出一陣震天價的笑聲,連少女也都被逗得樂瞭,眼角一彎咯咯笑出聲來。那雙眼眸笑起來時就像一輪滿月被從中劈開兩半分嵌於鼻梁兩側,秋波款送,顧盼生輝。漫天繁星籠罩著這片曠野,少女的眼眸一眨一眨,頃刻間倒轉瞭星河……軍營的生活無比地枯燥,更比不得從前的錦衣玉食,可少女還是極盡地滿足。不知不覺間,這裡的每一處都開始牽動起她的心扉。第一次,她憑借自己的雙手贏得尊重與贊頌,她終於知道瞭自己想要什麼,也親自抓在瞭手裡!
陷陣營,奇怪的名字,奇怪的操演。
少女入營時隻有千餘人,本以為這支新招募的兵馬再也普通不過。可是幾月來,人數從千餘到五千,再到一萬,再到至今的三萬大軍。入營的有新招募的新丁,也有不知從哪裡抽調過來的精兵,天南海北,新老交雜,全數混在瞭此處。他們之間唯一的相同,便是誰也不準離開,即便死,也要死在營裡。
入瞭營之後,你的名姓就在世上消失瞭,誰也找不著你,也見不著你。少女會義無反顧地來到陷陣營,正是在應征時聽到瞭這一點。
她躍上樹杈倚在樹幹上遠遠眺望著操演,喃喃自語道:“這樣練兵,能練出什麼來?這處軍營古古怪怪的,究竟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歷經瞭生離死別,再不是在湖邊滿是夢想,連修行都無時無刻不在臆想著心上人的單純女孩。少女的臉上仍顯稚嫩,肌膚依然瑩白如玉,艱苦的生活也奪不去她的麗質天成。可紮得奇緊,令腰如約素的簡易腰帶,剪短瞭隻需隨手一挽便能盤起的秀發,破損瞭幾處袍角也渾不在意,仍然穿在身上的外衣,都在令她在稚嫩與閨秀的文靜中透出一股野性的魅力來。
再也沒有粉黛,不需在每日晨間醒來就去考量今日要施以怎樣的妝容以引人註目。可臉蛋不經意間擦上的灰土,即使是黑色的污跡也毫不影響她的美貌——無論是什麼色彩,加諸於她的臉蛋之時,都在為少女增光添彩。
在軍營數月雖學瞭不少用兵之道,終究還是些皮毛。少女雖知這樣的練兵個中有深意,也摸不清所以然。她目光一轉,見醫官營地裡近百名男男女女正忙碌不停,不禁又有些自得。
自少女露瞭一手技藝之後,將軍便立刻將醫官的數量加大到瞭百人,全由她統領。且聽聞這批醫官將包紮技巧學好瞭之後,陷陣營會再招收一批醫官,逐漸開枝散葉出去。
少女扁瞭扁嘴,忽然有些喪氣。無論人品樣貌,還是自己的武功,放在同齡人之中早已是上上之選,在軍營裡也是短短時刻就闖出瞭名頭,看著輕而易舉。偏偏在逃出來的府上非但不顯拔群,還處處是個拖人後腿的。青梅竹馬的少年郎早已遠遠甩開瞭她,身邊更有瞭數名紅顏,原本以為自己會是他當然的妻子,不想卻漸行漸遠……日日處心積慮地想要吸引他的目光,得到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忽視。
“我真傻。”少女自嘲一句,灑脫一笑躍下樹杈,拍著掌大聲道:“傷者一會兒就到,都打起精神來,讓受傷的弟兄們早日復原!”戰爭的味道已越來越近瞭,少女雖不知細節,卻知道這一戰無可避免,而這一處怪異的營地也躲不開戰火的席卷,甚至隱隱覺得有朝一日,她會在戰火的最中央裡經歷煉獄的殘酷。
“這一戰若是能勝,我在背後悄悄地也使瞭一份力,總不會再被人說拖後腿和幼稚。他知道瞭,也不會再覺得我隻是個沒用的小姑娘瞭吧。”少女聽著醫官們整齊劃一地應和聲,深喘瞭一口氣挺瞭挺胸脯,抽出倒背著的雙手卷起衣袖,騰騰騰地向營外走去。
江南的秋天總是分外地短。炎熱的天氣剛剛轉涼不久,連樹上的枯葉還未落盡,一股寒風便吹來瞭冬季,奔騰的大江更是為虎作倀,豐富的水氣將這股寒風嚴酷地肆虐於兩岸,寒冷透骨。
或許更南的閩粵之地還不冷,但紫陵城裡的人們還是穿上瞭厚厚的棉襖與皮裘。彤雲密佈,朔風呼嘯,陰鬱的天空裡飄飄揚揚地下起雪來。
與寒冷一同來到紫陵城的,還有燕國的天使。孫賢志又一次踏入瞭紫陵城,這一位給盛國帶來瞭無限屈辱的燕國中書舍人,帶著燕國新君的聖旨,第一次向盛國新君傳達旨意。
這些事在盛國習以為常,幾代來都是如此。
許多人已然麻木,也接受瞭現實。羸弱的盛國抵擋不瞭燕國的鐵騎,這個國度隻適合歌舞升平,吟詩作賦。盛國能在大部分時間裡遠離戰火,已是燕國最仁慈的恩賜。遲早有一天,這片國度的君主也會跪在燕君的腳下,俯首稱臣。——在他們還未繼位成君主之前,他們的祖祖輩輩已經不止一次地這麼做過。
也有些熱血沖動,不堪屈辱者暗中咒罵著國君的無能與軟弱。江東子弟多才俊,盛國雖弱,未必沒有一戰的勇氣與決心。不戰而降,隻做錦繡文章討些口舌便宜自欺欺人,每年裡盛國百姓憑借勤勞雙手創造的財富,卻大半大半地被貢給燕國。平起平坐的兩國,因為君王的服軟而被人恥笑,平白地低人一等!經年累月,累積的怒火就像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暗流湧動,似乎隨時會化為一場颶風。
張安易承受瞭一輩子燕國給他的屈辱,也承受瞭一輩子子民們對他的咒罵,終於閉上瞭雙目,將針氈一樣的龍椅傳給他的兒子。而坐上瞭常人夢寐以求龍椅的張聖傑,也幾乎沒有一天安生過。燕國天使到來的消息讓這位新任的國君面色發瞭白。
就在金鑾殿裡,龍椅之上,當著朝中大臣們的眼前,面色發白,冷汗滴落,顫顫巍巍地道:“速……速令宮中儀駕在江邊迎接燕國天使,花丞相親自去,萬勿怠慢……違令者……違令者斬立決!”懦弱到瞭這等地步,對燕國更是怕到瞭骨子裡,張聖傑的軟弱比乃父猶有過之。畢竟是幼童時便被送到瞭長安做質子,經年的擔驚受怕,聽見燕國兩字簡直比厲鬼還要可怖。為瞭讓燕國滿意,接待使臣甚至動用瞭宮中儀仗,聞所未聞。
消息很快就伴著寒風吹遍瞭盛國大地。任勞任怨的花丞相領著宮中儀仗在江邊等候無論年紀還是官銜都低瞭他一頭不止的孫賢志,恭恭敬敬地將他接進紫陵城。剛至城門口,國君的新旨意又到瞭。不是傳達國君的命令,而是詢問孫賢志,燕君的旨意該擺下怎樣的排場才合適。
張聖傑仿佛被恐懼擊穿瞭心智,慌慌張張連避嫌都顧不上,歸國登基來勤於政事,好不容易獲得廣泛認可的國君在一瞬之間顏面盡失。不僅丟瞭他一個人的,還有盛國上上下下所有臣民百姓的。盛國的恥辱在這一刻再度被拉低新的下限,即使渾渾噩噩者都覺得面上無光,有一股難言的屈辱感。
孫賢志早已是盛國的老熟人,此情此景讓他也意外萬分。擔任交好盛國的重任已有十餘年,他深知穩住盛國有多麼重要。不僅幹系著每年天價的貢物,正是這些貢物,才能讓燕國養著龐大的軍伍之外,還有餘力贍養民生。且與大秦之間勝負未定之前,盛國最好的狀態便是像這樣延續下去。
他很清楚,盛國絕不是傳言中的翻掌可滅,三國鼎足而立,盛國的地理與地位極其重要,穩住比巨變要好得太多。且盛國的存在本身對大秦就是牽制!
離開長安之前,他已做好瞭諸事不順的心理準備。新君登基,總要做做樣子,給自己個下馬威讓臣民們看看。張聖傑在長安時與自己多有來往,交情也算不錯,孫賢志已打算賣這個面子給盛國新君。隻要目的達到,盛國持續原先的一切就夠瞭,於他而言,在燕國新君面前留下個辦事能力出色的好印象,遠比在盛國作威作福重要得太多。
所以孫賢志萬萬想不到,這一趟來到紫陵城會是這般景象。他隱隱察覺到其中似乎有什麼怪異之處,不自禁地懷疑張聖傑別有所圖。可是覲見張聖傑時,這位熟識的帝皇居然再度拿出長安城裡長袖善舞的那一套,仍掩飾不住面上的緊張,話裡話外,問的都是解藥的事情,迫不及待,就怕腹中之毒隔日就發作死於非命。
孫賢志滿腹狐疑,卻面不改色道:“陛下稍安勿躁,臣奉我傢陛下旨意先行一步,解藥不久便即送到。陛下寬心,我傢陛下言出法隨,應承的事情必然依約而行。”話藏機鋒,可張聖傑卻是一臉的失落與焦慮,垂頭喪氣地舉起酒杯道:“孫大人見笑瞭,朕敬大人一杯。”說是一杯,實際卻是張聖傑自斟自飲,一連十餘杯下肚。或許是情緒太過低落,又過於害怕,酒入愁腸愁更愁,張聖傑就此不勝酒力,被太監攙扶著回瞭後宮安歇。
孫賢志啞然失笑。想不到張聖傑真如陛下所料,回瞭紫陵城後不僅與胞弟鬧出瞭矛盾,聽說靠著費,花兩傢的強力扶植才沒能釀出禍患。連他自己也變得更加患得患失,似是覺得苦盡甘來,對這難得的帝位珍逾性命,要好好享受江南的繁華,對燕國也更加恭順。
今日因他酒醉,雖沒能下達旨意,孫賢志倒是吃瞭顆定心丸。張聖傑回國之後也做瞭些怪異事,惹來猜測紛紛,也有人議論他是不是想一改當今天下二強一弱的局面,做個勵精圖治,有尊嚴的皇帝。如今看來,以他的聰明才智會成為個好皇帝是不假,可早已被擊潰的心理,註定還是個庸弱的皇帝。
次日一早,張聖傑甚至不上早朝,諸事交由丞相花向笛代議,而親自來到燕國驛館。禮節過後,張聖傑劈面又問解藥之事,言語之間深恨昨日不勝酒力醉倒,怠慢瞭上國天使。孫賢志將此前的話又重復一遍,張聖傑面目古怪,五官像是失控瞭一般,片刻後涕淚俱下,攜著孫賢志的手敘起瞭往日在長安城的傢常。
他旁若無人地自斟自飲,自說自話,話裡話外都是對燕國一片誠心,絕無欺瞞,也絕無二心,奉燕皇馬首是瞻。隨後又絮絮叨叨地將在長安城裡是如何地聽話,如何地服帖等等往事一件件地翻瞭出來。前前後後說來說去就是一句話,請孫大人萬萬憐惜,呈明燕皇陛下將解藥速速送來。這一說就是整個上午,沒人插得進嘴,也沒人敢插嘴。畢竟在盛國的國度,孫賢志也不敢。
於是張聖傑在午間不到的時分又醉瞭,被抬上瞭龍輦送回宮中……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孫賢志來到紫陵城已足有七日的時光,旨意居然宣不下去。意味著孫賢志雖受盡瞭榮光,實事卻一件都沒有辦成,甚至一點點進展都沒有。
與此同時,紫陵城的民怨在七日之內幾乎到達瞭沸騰的地步。新登基的天子荒廢政事,成天陪伴燕國使臣,極盡奴態。再麻木不仁的平民也感受到瞭極大屈辱,所謂主辱臣死,更不說一些空有報國之心,卻隻能聽聞國君向著敵國送上諂媚的志士,幾乎恨不得沖進驛館裡將孫賢志千刀萬剮,順便給張聖傑十七八個耳光!
“奇葩……”吳征在府裡抽瞭抽嘴角。這等賴皮的樣子,比他當年應付【嘴炮之王】薛文傑還要無恥下作得多,簡直可以罵一句臭不要臉!怪不得人傢能當皇帝,自己就沒那份本事。
“咯咯……”祝雅瞳也是忍俊不禁,笑得花枝亂顫,好容易才止瞭笑聲道:“但他不僅生生又拖延瞭七日時光,還激起瞭對燕國的仇怨。”
“還差瞭一點,不太夠。唉,瞭不得,天子就是天子,不僅如此,陛下還是盛國的兒子……”吳征萬般欽佩著道。能拋下一切自尊與顏面,正是盛國歷代國君的難能可貴之處。臣民們所謂的屈辱,其實已由他們的國君承擔走瞭大半。也正是這份擔當,才換來盛國子民們的安寧。可憐臣民們很難想到這一步,還以自己的國君為恥。
“我覺得孫賢志要倒黴瞭……若不是我們對陛下的計劃瞭若指掌,八成也要給騙瞭過去。”陸菲嫣蹙著眉,刻意與吳征保持著丈許的距離道:“陛下會把他充分利用,直到榨幹所有的利用價值為止。”
“會的,會的……”吳征嘆瞭口氣道:“陛下也是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紫陵城的風暴才剛剛開始。聽聞那位禦弟已經快坐不住瞭?”
“陛下煎熬人的本事可不小,這位禦弟一邊心癢難搔,一邊又急得熱鍋上的螞蟻。陛下一邊熬著孫賢志,一邊順道又熬著他,隻看這兩人什麼時候忍不住跳出來瞭。”陸菲嫣搜索一番,抽出份卷宗遠遠遞給吳征道:“我們,恐怕也差不多瞭。”
“差不多瞭,該準備的差不多瞭,時勢也差不多瞭。”吳征翻閱著卷宗,陷入沉默中。
冷月玦雖心有所感,聽吳征說瞭出來還是吃驚不小,道:“還有多久?”
“近日離府,大勢就在明年開春之前。”吳征雙目一凝,射出厲色道。
“這麼快?為何,為何……”
“太快瞭是麼?快就對瞭。”吳征笑道:“都知道時勢造英雄,歷來天下大亂江山改朝換代,都有無數英雄揭竿而起,逐鹿天下。時勢來臨,誰也擋不住。可是,玦兒有沒有想過英雄造時勢?”
冷月玦清淡的心裡居然也燃起瞭一團火焰,時勢造英雄已足夠令人熱血沸騰,而英雄造時勢更是有一股逆天改命的豪情。
昆侖派覆滅,天陰門淪亡,一席人亡命來到羸弱的盛國,怎麼看都像一群喪傢之犬聚集在破落豪族的屋簷下,若無巨變,遲早是個化作塵土的下場。
在紫陵城的日子裡,屹立著的巍峨皇宮,與不遠處的吳府,在平靜中醞釀著風暴。盛國隱忍瞭幾世的積淀終究要爆發出來,皇室與吳府這對天作之合,正舉起斬天裂地的巨刃,要掀起血雨腥風!
冷月玦直勾勾地望著吳征。自相識以來,他無往而不利。在大秦國的失利非戰之罪,更不是他的錯誤,而最終,他也把身邊人安全地帶到瞭紫陵城。就像楊宜知說的一樣,這人有齊天鴻運,大秦國的失禮反而證明瞭這一點。而如今,他正以這份齊天鴻運加諸於盛國皇室之上,要逆天改命!
半月後盛國的金鑾殿,孫賢志再也按捺不住。他不僅越發覺得不對勁,更擔憂平日裡畏懼於他的盛國人會一時沖動,做出什麼可怕的舉動來。車駕行於路上時,那些溫順恭良的平民們大都會投來怒火萬道,讓他感到萬分不妥。從那一日起,他再也不敢乘坐盛國皇宮裡的車駕。可是百姓們殺人的目光沒有半點改變,仿佛孫賢志的存在已經成瞭盛國的屈辱!——不比從前,現下的屈辱已是大喇喇地亮在瞭明面上。
孫賢志有些後悔,他決定不能再等下去。於是在覲見張聖傑時,他第一時間便提起瞭欒楚廷的旨意。張聖傑終於不再哭訴,也沒有阻止,他隻是愣頭愣腦地道:“孫大人請講。”孫賢志愣住瞭,模樣比張聖傑還要愣。能夠擔任如此重任,平日裡都以機變著稱,可現下他卻開始冒冷汗。張聖傑讓他宣讀旨意,沒有阻止,甚至什麼都沒有做。可是最可怕的事情就是什麼都沒有做!
在盛國的金鑾殿上宣讀燕皇的旨意,對著盛皇!這麼做絕對不妥。最為不妥的地方就是張聖傑仿佛愣住瞭,沒有表現出半點臣服的意思。此前來盛國時,張安易都會一邊說些場面話,一邊又擺出些儀式表達接旨的意思,再說些場面話,但最終應承下來。兩傢的臉面全都顧得上,順順暢暢。
可是張聖傑沒有,他隻是說請講。沒有香案,沒有臣服,你說吧,朕,聽一聽看。
孫賢志不敢取出聖旨。此刻之前,他幾乎恨不得捂住張聖傑的嘴,朝他大吼你他媽的先聽本官說完。此刻張聖傑讓他說,他卻不能說瞭。欒楚廷剛剛登基,他如果就這麼草草地念出這份旨意,張聖傑未必丟人,欒楚廷的臉卻被他丟盡瞭。回到長安之後,他要怎麼面對陛下的雷霆怒火?
“敢問陛下,敝國的王子吳征,是否在貴國?”孫賢志咬著牙,憋著滿腔怒火,他至今還拿不準張聖傑是真傻還是裝傻,隻知道必須要給他一個教訓,重重的教訓,叫他永生難忘,再也不敢生起反抗的心思。
“嗯?你說什麼?吳征?哪個吳征?”
“秦國前任散騎侍郎,昆侖派的吳征。”
“哦~孫大人說的是他?不錯,他正在盛國。隻是,朕沒有聽錯吧,孫大人說他是燕國的王子?”
“正是!他是先皇與祝雅瞳的兒子,千真萬確!”
孫賢志像放出瞭個沖天炮,炸得金鑾殿嗡嗡作響。群臣們大都吃瞭一驚,燕國的王子在盛國大受禮遇,聽說還要被封官,這是鬧的哪一出戲?
“這……燕皇的胞弟在秦國做官,又到朕的盛國來。呵呵,孫大人是在說笑話嗎?”
“沒有,事實如此。”孫賢志咬牙切齒,他知道自己空口無憑,可又不敢拿出欒楚廷的聖旨,如今口述此事隻是權宜之計。
“那又如何?孫大人說這些是什麼意思,朕聽一聽。”張聖傑露出個鄙薄又憐憫的神情,仿佛在看著一個腦子忽然壞掉的傻瓜。
“陛下的意思,是要接吳征回長安。陛下也是近日才知,念他也是燕國龍種,特地遣臣來接他認祖歸宗。”
“也對,有理。常言清官難斷傢務事,何況涉及你傢陛下,那就勞煩孫大人自去找吳大人,你們自行商量就是瞭。朕說什麼都不好,隻能做這個順水人情。哈哈,還請孫大人回稟你傢陛下,朕左右為難,就不參與此事瞭。”
孫賢志面如白紙,幾乎氣得吐血。張聖傑這是明明白白地拒絕瞭他,不肯放吳征去燕國。讓他自己去商量豈不是個笑話?在紫陵城裡,張聖傑不趕人,誰能請得動吳征?
“陛下明鑒,臣身負重任,臨行之前我傢陛下殷殷囑咐,下旨令臣無論如何要請吳征歸長安。請陛下開恩!”
張聖傑勃然變色起身道:“孫賢志!朕已說得很清楚,這是你們傢的事情,朕讓準你在此已是格外開恩。你居然不識好歹,把朕當做什麼?當做你傢使喚的下人般欺侮嗎?”
“陛下,不敢,不敢!”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孫賢志趕忙匍匐於地請罪。他終於明白張聖傑並沒有發傻,而是早有預謀。不是他見事不明,而是壓根不敢相信盛國居然有瞭反抗的意圖。憑什麼?張聖傑憑什麼?
“呵!”張聖傑冷哼一聲,道:“來人,將孫賢志下到天牢,待朕發落!”……
孫賢志被下獄之後的次日,於右崢便被吳征領到瞭一處軍營。這裡共有七百餘人,不少人他居然認識,都是些往日裡名聲不小的江湖大豪。聽聞這幾日裡共又來瞭百餘人,這些人的模樣與江湖大豪們就格格不入,一個個細皮嫩肉不說,還頗有公子哥兒的脾氣,似是對被送來瞭這裡大為不滿,不住地罵罵咧咧。
翌日天剛亮,七百餘人便被趕到瞭校場。
點將臺上一名比女子還好看,卻渾身散發著不可逼視的氣魄,邁著虎步的將領登瞭上去,朗聲道:“本將是韓鐵衣,從今日起便是你們的教官。本將將教你們什麼是軍令,如何服從軍令,如何執行軍令,如何下達軍令,如何統領一軍,至少是名百夫長!總而言之,兩月之內,你們就會成為一名合格,也是最好的軍士!”
韓鐵衣用好看的笑容亮出白森森的牙齒道:“不管你們從哪裡來,也不管從前你們的名頭有多大,做過多少驚天動地的大事,你們隻有兩個選擇:成為最好的軍士,或者不能成為最好的軍士而死在這裡。”他兩手一拍後張開,笑道:“好瞭,歡迎諸位來到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