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裡燭火燃燒,偶爾閃過兩個燈花發出噼噼剝剝的響聲。
吳征扯瞭扯衣擺將雙手放平借以掩飾心中的慌亂不安,沉默不言似在斟酌,又似在尋思利弊一時舉棋不定。
孟永淑既占上風不急不躁,垂下的黑巾隔絕瞭視線,誰也休想從面容上去猜測她的內心。
震撼人心的一幕讓房裡浮動詭秘的氣氛,安靜更讓一切變得恐怖。身體的傷殘有時比死更讓人恐懼,尤其是受瞭這麼重傷勢的女人,她還活著!仿佛在宣告她的堅韌不屈與強烈求生欲,又仿佛這一條幾乎全廢的生命被留下,隻不過是暗香零落在世人展示他們在人體上雕刻而出的變態與殘酷。
吳征不得不承認孟永淑大出他意料之外,無論是她毫無顧忌地解衣,還是留在胴體上慘烈的傷痕,近距離看清之後更是心弦劇顫。
孟永淑無論走到哪裡,這副被摧殘零落的模樣都有極大的震懾力!
“我可以動用官府的力量,就像當年丘前輩所做的一樣。”
“你能請來聖旨?再說請來又如何?掌門師兄當年傾盡全力也無法徹底剿滅這幫畜生!”
“我還可以以昆侖派的名義號召武林同道,江湖正直之士共襄義舉,以大海無盡之勢席卷每一個角落,使賊黨無立錐之地。”
“你有這麼大能耐嗎?”
“有!”
“牛皮吹得大過天。一個後生晚輩,六品官兒居然要做武林盟主才能做的事情,當老娘好騙麼?”
“丘前輩錯就錯在隻知憑廟堂之力,殊不知朝廷兵馬雖如雷霆萬鈞,來得快去得也快,唯草莽之間同心協力,則如春雨綿綿無窮無盡。暗香零落流毒極深,怨念深重者不乏少數。昆侖派若能振臂一呼必然從者雲集,有力者出力,力量微小者則於平日留意賊黨行蹤,見之既報,報之則剿。晚輩所言無立錐之地並非妄想。”
“唔……吳大人倒是有幾分見識!可這些仍然不夠!”
“當然不夠!”吳征越說聲調越高,也越發慷慨激昂道:“可我身邊還有一位對付暗香零落賊黨的專傢!若此人名副其實,有她相助何愁大事不成?賊黨不亡?”
“呵呵,什麼人這般厲害,說來聽聽。”
“其人曾深受暗香零落之難,昔年曾花容月貌,賊黨毀其容,殘其體,辱其身。以此重傷本當即死,天可憐見存其性命!自此之後深恨賊黨,無日不以剿滅其為畢生志向。”吳征霍然起身,緩緩邁向孟永淑沉聲一字一頓道:“仇恨催人奮進,晚輩曾聽說過一句話:最瞭解你的不是朋友,而是仇人。孟前輩認為有道理麼?”
孟永淑身體劇烈起伏,醜陋的面容扭曲著揪成一團!吳征的話深深刺痛瞭內心,也喚瞭深埋的恐懼與痛恨。無論是可憐還是避免得罪人,從沒人敢當面向她提起這些話,但這個少年郎什麼都敢做,什麼都敢說,偏偏說得又極有道理,讓她一肚子憤怒硬是發作不出來。
“看來晚輩說對瞭!”吳征施施然回座道:“現下唯一的問題就是這位專傢是不是真有本事,她是沉湎於往事中自甘墮落如行屍走肉,還是化悲憤為力量瞭!”
陸菲嫣心中大贊一聲好!
孟永淑一招奇兵本已震懾住局面,不想吳征仍能巧妙地迂回周轉,此刻提出的問題又回到瞭最初,順道又將局面拿回手中。
“你方才的害怕是裝出來的?”孟永淑語聲冰冷淒厲,咬牙恨道。
“不是裝!”吳征目光中露出哀憫與敬佩道:“我憤怒,同情,震驚,痛恨,獨獨沒有害怕。若是怕瞭這幫該千刀萬剮的賊黨,身受重傷而頑強存活的孟前輩會與晚輩合作麼?”
“要對付滿手血腥的惡魔,沒用的軟蛋怎麼能成!”孟永淑音調漸高激動道:“我可以幫你!但是你要做的所有事情一切都要讓我先知道,我會告訴你從哪裡把他們挖出來,告訴你怎麼對付那幫惡魔!”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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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打算和孟永淑合作?”陸菲嫣打開被褥鋪好。鋪床這件事自她感恩吳征開始便自發去做,那種尷尬無奈又甜甜的復雜情感月餘來仍未改變。抖起的被褥如波浪般滾滾翻湧出去又淡然地飄飄落下,正如夜間激情纏綿後復歸溫柔旖旎。
“嗯!她是最好的選擇,這個世間恐怕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吳征在房內來回踱步,不住扭頭抬肩放松著酸痛的筋骨。
陸菲嫣拉來椅子道:“坐下吧,我給你揉揉。”
“不要,坐著不舒服,你也累。我要躺著。”吳征笑得極邪,不由分說解衣趴好,香軟的床讓他舒服地發出聲呻吟。
陸菲嫣抿著唇,無奈地上床邁腿分跨吳征兩側,落下肥軟的隆臀騎在男兒腰際。
“呼,舒服!”吳征無比滿足地贊瞭一聲,肩上綿軟小手不輕不重地按揉,腰上兩片臀瓣隨著美婦的身姿不停起起落落,又是舒爽,又是香艷。
“掌門師兄將此事交在你身上,昆侖派的力量你不用,陸傢,韓傢也不用。賊黨裡大盜巨寇甚多,光靠北城府衙能濟得多少事情?現下來瞭個孟永淑,你偏偏如獲珍寶。你懂得的比我多,我本不該指手畫腳,可我想不明白,也很……擔心。”陸菲嫣一邊控著手掌力度,一邊說出心中疑惑,擔憂吳征安危之情溢於言表。
“想不明白便不要去想啦!”吳征忽然翻身將陸菲嫣掀倒摟進懷裡:“今天有沒想我?說實話!”
“……想……”忸怩瞭一陣,陸菲嫣期期艾艾吐露實情。
“這便對瞭!”吳征親吻美婦額前發絲道:“你當下就該好好地練功,閑暇便打點府中的事情,再空瞭就想想我。旁的事自有我來辦!到瞭時候自然會告知於你。”
“嗯!”陸菲嫣一陣恍惚。早已習慣瞭在他懷中,仿佛徜徉於溫暖的海洋,時刻有他陪伴,時刻有他關懷。他離府一日,她也掛念瞭一日。
呆在他身邊的感覺讓陸菲嫣迷戀得無法自拔,可總有做不完的事情。功法的問題剛剛解決,暗香零落又緊接著到來。吳征日夜操勞全是為瞭自己,陸菲嫣芳心如醉。
“你多少猜到瞭些吧?不是有意隱瞞,我答應瞭人暫保密此事。”
“我對他們不放心!沒理沒據的,著實信不過。”
暗香零落不是想象的那麼簡單!
吳征硬生生咽下這句話,說出來也不過徒惹擔憂而已:“師叔們要守山門,韓傢還未從漩渦裡脫身,據我所知麻煩之大遠超預計,陸傢更是一動就暴露意圖,一切如常讓人不明所以才是最好的選擇。我能選擇的夥伴隻有他們啦。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們靠得住。”
“那個女人……讓人難以捉摸,你是怎麼看她的?”陸菲嫣微泛酸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
“敗傢娘們……”
“撲哧。”等來的答案讓人忍俊不禁,陸菲嫣被逗的大樂。
這等地位超凡的豪族傢主豈能做事胡來?背後的深意讓人無法捉摸罷瞭。隻是祝雅瞳此前種種所為,一邊幫著燕國迅速籌集好軍資,一邊又暗助奚半樓。這一場大戰連燕秦兩國都消耗巨大,祝傢再富可敵國也難免傷筋動骨,這不是敗傢還能是什麼?
或許正是因為祝傢元氣大傷,祝雅瞳才迫切要與吳征合作辣椒生意吧。
“咱們傢明面上是馮同和做管傢,實則大權都在你手裡,可不許像那個人一樣敗傢。吳府新創,一枚銅錢也得掰成兩瓣來花,我真是窮怕瞭……”吳征一臉痛心疾首。
“昆侖剛給你湊瞭五千兩銀票一時半會兒怎生花的完?再說瞭,吳大人若是缺錢花還怕沒人巴巴地給送來?站在府衙門口一招手怕是隊伍要排回傢裡來。”陸菲嫣嘟嘴揶揄道。
這個神情既有熟女的美艷亦有少女的天真,彎翹的嘴角向上勾起,迷人的星眸撲閃著可愛的華彩。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多美!”吳征捏著陸菲嫣下巴展顏笑道:“忘瞭從前的事情吧,安心和我在一起。人生苦短,你不好好把握昭華便逝去不回頭。”
陸菲嫣嬌軀一顫,不敢對視吳征火辣辣逼視的目光低頭合眼,心中百感交集一時忘言。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別怕,我會變得更強更厲害,不需多久顧陸兩傢沒人敢說一個不字。至於旁的……他們說什麼重要麼?”吳征將陸菲嫣螓首摟在脖頸道:“你一路看著我從小長大,看著我越來越強,我下決心去做的事情一定做得到。你知道的對不對?”
懷中玲瓏浮凸的嬌軀越來越軟,越來越熱,吳征卻沒有動作靜靜等著答案:“你看,連它都越來越強瞭……”
抵在腰腹的硬物幾乎將陸菲嫣燙化:“我會等你……呼……我會等你……”第一句細如蚊吶期期艾艾,第二句字字清晰語聲堅定。
輕柔摟住嬌軀的雙臂陡然一緊!幾讓陸菲嫣喘不過氣來。短暫的平靜相擁,便是一場狂風暴雨般的激情四溢……
雞鳴三聲,朝陽未出,黑夜未褪。陸菲嫣及時醒來輕輕滑出吳征的懷抱,悄無聲息地起身著衣離去。
今日是大朝會,吳征雖是個地方官不列朝堂,但新官上任陛下都會傳召,這一回也需上朝面聖。陸菲嫣早早起身為他備好一切亦是兩人不需挑明的默契。美婦蓮步遊移間腿心裡依舊酥酥麻麻又酸又漲,讓她臉頰緋紅嬌羞不已。
昨夜吳征比之從前更加狂野兇悍,變著法兒將陸菲嫣擺放成各種姿勢,以不同的角度像隻發瘋的公牛般無休無止地大力沖擊,直讓她爽暈瞭數次,每回又是活活被快感美醒,待得她出聲討饒吳征方才罷休!
“真的很厲害……”陸菲嫣深深呼吸排去旖旎的雜念跨過內院門檻,張羅起外府事務來……
打點好一切提著食盒回到小院內,隻見吳征將床單扯落地面,正抖著錦被折疊。
“你在幹什麼呀?怎麼還能做這種事?”許是心中惶急瞭些,陸菲嫣的聲音又尖又細。
“啊喲,你一驚一乍的幹什麼?把我折被子的思路都給打斷咯。”吳征誇張地顫瞭顫身子調笑道。
“咯咯,你這人……竟是說些沒正形的話兒。”陸菲嫣笑得花枝亂顫:“哪傢的老爺自己折被褥的?快放下!”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吳征昂首挺胸大義凜然,復又賊賊地賤笑道:“床單每日都要換洗又都是你自己動手,我幫幫忙也沒怎地。”
陸菲嫣俏臉佈滿紅霞啐瞭一口道:“快些用瞭早膳去上朝,今日片刻也輕慢不得!”
用瞭早膳著好官服,在陸菲嫣依依不舍的目光下吳征坐上馬車直達午門。
皇城東北角裡的景幽宮記錄瞭這位新晉紅人的點點滴滴,立在巍峨高聳的門口,吳征恍若隔世。
“吳大人,恭喜恭喜!”
“吳大人年少有為,佩服佩服。”
“昔年曾言奚刺史得獲高徒,如今聰明的孩童已長成英偉不凡的少年,可喜可賀!”
恭維聲不絕於耳,比之初入皇城面聖時的光景不可同日而語。吳征一臉狀似靦腆地拱手道謝,直到霍永寧下瞭車駕來到他身邊,百官才識趣地退開。
“吳大人!誇官都不參與,當真好大的膽子。”中書令一臉揶揄笑道。
“實是有傷在身支持不住,霍大人可折煞下官瞭。”吳征誠惶誠恐地道。
“好瞭好瞭!”霍永寧伸手搭上吳征肩頭道:“胡侍中已入宮見駕,時辰也差不多,你隨本官一同去面聖吧。”
再入金鑾殿,比之從前那個在角落裡旁聽伺候的小侍衛,如今吳征已有資格位列排的上號,雖說六品官兒仍是叨陪末座。
遠遠望去車騎將軍韓克軍老態龍鐘在聖上特賜的椅子上坐著,皇城門口也曾照面,隻是當下的形勢吳征不好和他多套近乎。見他現下的模樣,再想有功之臣的封賞也僅餘韓傢三將尚未塵埃落定,吳征心中不免為韓歸雁大為擔心。
梁興翰在屠沖的扶持下坐瞭龍椅,百官山呼跪拜已畢,大殿上便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起事來。
不再是從前一無所知的毛頭小子,朝堂上的派系他也看得分分明明。除瞭昆侖與青城兩系涇渭分明之外,尚書令蔣安和看似老好人誰也不得罪,實則每發一言總有官員附和。
至於那位從草芥平民一路爬上中書令高位的霍永寧則形同孤臣,向來隻分對錯不認人,頗有一股懟天懟地懟空氣的氣概與莫名喜感……若不是這位的確太有本事,或許早給貶得不知那處窮鄉僻壤去瞭。
新晉的侍中俞人則意氣風發,此前他也與曾經的上官蔣安和頗為交好,如今兩人平起平坐,言語之間便多少有瞭些齟齬。且吳征用心觀察之際,發現他與驃騎將軍迭雲鶴多有遙相呼應之意。見狀不由皺起瞭眉頭!
俞化傑曾在胡府向韓歸雁示愛,雖被愛侶當眾狠狠回擊顏面全無,可這兩人若是聯起手來當真叫人不好對付。
朝政議罷,胡浩見時機差不多出班奏道:“啟稟陛下,破虜將軍韓鐵甲,建威將軍韓鐵衣,撫軍將軍韓鐵雁封賞一事尚未定下。三將於涼州建功立業無數,臣請陛下早作決斷。”
吳征心中一跳忙舉目遠望。事關昆侖一系在大秦軍中的影響力,更關乎韓歸雁此後前程,實是他心中最為掛念之事。見胡浩頂著壓力強行提起此事,倒有點逼迫聖上的意思,也不免有些替他擔心,深感孤軍奮戰的無奈與吃力。
梁興翰尚未答話,迭雲鶴亦出班奏道:“啟稟陛下,軍中如今尚未有空置之職。有功之臣當賞,然牽一發而動全身,賞亦可有他法。請陛下三思。”
“呵呵,迭大將軍欲陷陛下於不義否?有功之臣不賞豈非寒瞭將士們的心?大破敵軍之將不遷,還任由屍位素餐者坑害大秦麼?”胡浩冷笑著譏諷道,話裡話外無不指向穩坐後方的迭雲鶴。
“胡大人此言差矣。”俞人則踏步出班道。
“諸位愛卿且慢!”梁興翰忽然出言打斷道:“朕倒想起一件事來,北城令吳愛卿何在?”
這時候點我的名?吳征滿腹疑惑,不過見胡浩落入下風,韓克軍又一言不發,這一下倒是替胡浩解瞭圍。他忙出班趨前跪地:“微臣吳征叩見陛下。”
“吳愛卿平身。”梁興翰笑呵呵道:“愛卿北征亭城以奇技克敵制勝,出使北燕亦得霍愛卿盛贊,朕正要褒獎於你。”
“為陛下效死力本是分內之事,亦多托陛下齊天洪福與威德四海,微臣不敢居功。”拍馬屁這種東西,隻要放下瞭臉皮真的可以隨口就來的。吳征雖覺肉麻,也知梁興翰必然大爽。
“哈哈哈!好!好!好!”梁興翰連聲贊道:“有此忠肝義膽之臣,大秦何愁不興!隻是吳愛卿,你大破狄俊彥的那一手……”
“地湧金蓮!”屠沖及時接上瞭話。
“對!地湧金蓮!朕不明其中道理,可否請吳愛卿解朕之惑?”吳征用的技法堪稱一個謎,連皇帝都不能免除好奇心。
吳征面色通紅為難道:“此事說來有礙觀瞻,這個……”
“朕恕你無罪!”
借著短暫的間隔,吳征已理好瞭思路道:“昔年微臣奉聖命入京,於郊外遇人阻擋出言不遜。微臣年幼無知出手將其推入農戶糞坑,其時爭執間微臣懷內火折漏出,竟在糞坑上方燃起。此事原本過瞭便罷,倒是同行的韓撫軍記在心裡。於亭城時念及此事,又與韓撫軍一試之後果然有效,才有瞭地湧金蓮!若無當日陛下恩典召微臣進京便無此事,仍是有賴陛下恩德。”
吳征的官位塵埃落定,順勢將功勞往韓歸雁身上一推,或許也能幫她增加些砝碼。至於金吾衛那幫人跟著迭雲鶴沆瀣一氣,逮著瞭機會當然是往死裡黑瞭。
“哈哈!有趣,當真有趣。”梁興翰龍顏大悅向韓克軍道:“韓愛卿昔年征戰,可有過這等異想天開之時?”
“從未有過!”韓克軍亦是拈須搖頭微笑道:“江山代有人才出,臣賀喜陛下!”
梁興翰大有深意地望著韓克軍許久道:“朕倦瞭,屠沖,退朝!”
吳征心中忐忑,不知是否得罪瞭這位喜怒無常的老年皇帝,不過今日一頓盛贊百官都聽在耳裡,至少短時間內還是道護身的令符。至於梁興翰最後望向韓克軍的復雜目光他不明其中深意,隻覺得心中發毛。
朝會散去吳征並未離開,在皇城門口晃晃悠悠,直到黃昏時才又進入皇城來到後宮門口。
後宮裡輪值的中黃門見瞭吳征頗為意外,不知這位今日著聖上大為褒獎的少年郎所來何為。當下不敢怠慢先行見禮。
吳征回瞭禮亮出蟠龍金牌,借著中黃門上前查驗之機又塞瞭兩張銀票笑道:“本官欲求見屠公公,還請兩位行個方便。”
有錢好辦事,且蟠龍金牌出入皇城無忌,中黃門焉敢阻攔,其中一位長得白凈面皮偏又飄蕩的三綹長須,身形瘦長的趕忙打著手勢讓開道路賠笑道:“吳大人手持金牌,這麼說可折煞雜傢瞭。快請,快請,雜傢公務在身不敢擅離,不知吳大人知曉屠公公的居所否?”
“還真是不知。”吳征撓撓頭,後宮佳麗三千,面積自是巨大,一路詢問難免惹人嘲笑。
中黃門心中大喜,忙喚來從屬暫時替瞭崗位陪著吳征在一旁涼亭坐下道:“吳大人稍待,引路的小公公片刻就來。雜傢皮良朋,向來最重英雄好漢,向來對吳大人仰慕得五體投地。不想今日能與吳大人當面,雜傢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
吳征今日受的恭維甚多也不差這一個,不過他在宮裡識得的人極少,正是要借著聖眷正隆的聲望廣開門路,否則應付兩個中黃門也不需使上銀票,當即端起茶杯道:“我是後生小輩,怎敢在皮公公面前妄自尊大?承蒙皮公公抬舉,我就高攀一回。”
本官不自稱瞭,臉上的笑容如春風般和熙,連端在手中的杯子都刻意放低,皮良朋樂得笑開瞭花,暗贊一聲:不愧是屠大人都看中的後起之秀。小春子不過為他牽瞭個馬混個臉熟便一路混上瞭掖庭仆射一職,今日能識得他當真是運氣。
兩人碰瞭一杯算是定下初識的交情,吳征順口問道:“屠公公侍奉皇上經年,晚輩不識後宮規矩冒昧來訪,不知時辰是否得宜。還望皮公公指教。”
“哪敢哪敢!”皮良朋湊近低聲道:“聖上近日裡歇得早,屠大人年事也高故而不需通宵侍奉,吳大人此時來得正好。再晚瞭些怕是屠大人也歇下瞭。”
正說話間,一人疾步順著道路前來,遠遠望見吳征大喜飛奔近前卑躬道:“吳大人,久見,久見!一別經年,小春子心中思念得緊。”
吳征亦展顏笑著將他扶起道:“春公公這般做派可是要折煞我?”兩人相識於微末之時,如今各自混出瞭名堂,相見倒有些感慨。
“是瞭,雜傢再見吳大人心中激動,倒叫大人難做瞭。快請,快請,雜傢陪您去見屠大人。”不由分說拉著吳征的手前行。
趙立春自小凈身入宮,雖剛發跡不久,一雙手仍遠比普通男子細滑。吳征極為不適,幸好長期練武的手臂足夠穩定,心境也足夠處變不驚未曾得罪瞭人。
後宮雖比不起朝堂處莊嚴凝重,也多瞭許多鶯鶯燕燕與不男不女的陰氣。可堪與朝堂匹敵的面積與更加富麗堂皇的宮殿,無不展露著君臨天下的尊榮。
設計精巧的道路中望去,露出樹梢的殿角飛簷披著華美的琉璃瓦,仿佛一座座黃金鑄就的島嶼,比之黃昏時分的漫天彩霞更加耀眼輝煌。
趙立春興高采烈,可放輕的步伐與壓低的聲音仍顯小心翼翼:“吳大人,這裡便是抹香宮,原先是朱婕妤娘娘的寢宮。”
吳征放眼望去,宮殿四周栽滿各式鮮花,應是四時花期不斷,抹香宮名不虛傳。
念及一同對付朱婕妤的往事,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趙立春領吳征前來又刻意點出的用意不言而明,而吳征卻是感慨萬千。
趙立春沒有什麼出身傢世,在皇宮裡本該卑賤一輩子。被派遣來接引初次入皇城的吳征看似一次偶然,實則內裡仍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奉聖命離開昆侖山面聖的吳征受瞭個九品羽林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是天才美名傳遍天下,嫉妒與幸災樂禍者有之,願意暗中搭一把手的也不乏少數。在昆侖山上見過吳征兩回,也親手試過他功力的屠沖也是其中之一。
胡浩的性格自是願意吳征多摔些跟頭漲漲教訓,但作為師父的奚半樓對吳征瞭解更深,則難免多操些心思,趙立春正是他出面向屠沖討要來的人選。——其原因正是奚半樓打小教導吳征時悟出的教學方法,威嚴與關愛並存。
其後經歷大內練兵,朱傢倒臺一案,屠沖與奚半樓之間便多瞭一條相互傳遞態度的紐帶——趙立春。這位碰瞭天大運氣的小人物因此節節高升,跨過中黃門與永安丞做瞭掖庭令。至此事已成熟,作為吳征皇宮中第一位鐵桿盟友自也被徹底交到瞭他手中。這些事趙立春雲裡霧裡隻以為是自己運氣好,吳征卻是一清二楚。
轉轉悠悠來到屠沖的居所前,趙立春通報瞭一聲不久便等來屠沖的傳喚。
換下瞭官服,身著便裝的屠沖更顯得老瘦枯幹,仿佛一陣風便能刮跑。但吳征絲毫不敢輕慢——那雙皮包骨頭青筋迸突的手掌可比蒼鷹之爪更加有力致命!
“下官見過屠公公。”吳征長揖到地,禮敬極重。
“好好好!吳大人快請坐,小春子,去沏老夫的三山霧來。”屠沖並未起身隻是揮手招呼,不過據說三山霧不是天子近臣可喝不著,可知已給瞭吳征足夠的面子。
“冒昧前來,打擾公公休息瞭,下官罪過。”趙立春被打發走,屋裡僅有屠沖與吳征二人,吳征順勢近前將厚厚一疊銀票擺在桌案上,又若無其事地回座道:“師命拜訪屠公公,言道大戰燕軍時多勞公公居中協調方保三關不失,弟子奉命跪謝公公。”
拜瞭三拜,吳征心中微涼:朝堂上皇帝對昆侖一系的態度他看在眼裡。不僅對韓克軍冷冷淡淡,連對胡浩都顯得疏遠不少,奚半樓遠在涼州,似乎皇帝隻對他吳征青眼有加。吳征並不清楚國之棟梁之中發生瞭什麼,又意味著什麼,可這一系似乎將所有的資源與希望都落到瞭吳征身上,拜訪屠沖的好處也由吳征來拿。其中的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回頭見瞭奚刺史代老夫問個好,都是為大秦出力,奚刺史見外瞭。”屠沖大喇喇地任由銀票擺在臺面也不收起,恰巧趙立春端著茶碗剛回,奉茶時目不斜視,仿佛什麼都沒有看見。
“也是個可造之材,難怪屠沖與師尊共同選定瞭他。”吳征心中一寬,聰明人好合作,被豬隊友坑死才是最冤的。
閑話瞭些傢常,屠沖露出送客之意道:“天色漸晚,老夫還要去侍奉皇上。小春子,吳大人難得來後宮一回,你便領著他走走,切記莫要沖撞瞭貴人。”
辭別瞭屠沖,兩人揀著偏僻小路一路繞行至掖庭。趙立春昂首挺胸面目嚴肅,倒是頗顯威儀。
吳征自是明白他人前顯耀之心,隻是時日已晚他還身有要事,靈機一動道:“趙兄,今日已晚,我也還有一樁心願未瞭,還是另擇吉日專程來訪,今日便不做打擾瞭。”
“吳兄說哪裡話來?既有要事待來日空閑瞭無妨。”一路上兩人已以兄弟相稱,趙立春認準瞭吳征是他的貴人言聽計從道:“不知吳兄還有甚麼心願?”
“哈哈,說來讓人羞慚。”吳征摸瞭摸鼻子面皮微紅道:“當年我在景幽宮處當值,真是不堪回首。如今自是不願再回去啦,隻想再回去看看那堵高墻背後之地深刻腦中,以激勵日後不可絲毫松懈,以免又落入荒角之地。”
趙立春露出古怪的神情道:“那裡是天澤宮所在,吳兄,不是兄弟多嘴,那裡恐不太方便。”
“咦?”吳征亦奇怪道:“我隻是去看看而已,莫非蟠龍金牌進不得宮殿麼?”
“自然不是!”趙立春為難道:“吳兄手持蟠龍金牌,便是皇後娘娘也可求見。隻是……哎,這事不好多說還請吳兄見諒。”
見吳征不答話隻是疑惑地望著他,趙立春頓足道:“罷瞭罷瞭,小弟便陪吳兄走一趟。”
兩人又來到天澤宮前,吳征又道:“此地如此荒僻,莫非是……”
“正是!”趙立春擺手打斷示意吳征噤聲:“裡頭這一位十分特殊,聖上連她的名字都不願再聽,這個……這個……哎!”
吳征見他左右為難也不催促,隻是一臉迷惑不解地撓著頭。
趙立春頓瞭頓足道:“吳兄快去快回也不需通報,料得無人敢攔阻。進瞭宮辦完事便出來,萬萬不可與內裡的人交談,更不必問此地是何人居住。小弟並非有意隱瞞,而是知曉瞭有百害而無一益!小弟在這裡等著,此事今日過後便罷,不可再叫其他人知曉。”
吳征暗道一聲果然,玉妃在宮中太過招人避諱,趙立春連進去都不願——也幸好他不願,遂迷茫地點瞭點拱手道:“有勞趙兄。”
第一回從正門步入天澤宮,宮門雖打掃得幹凈仍難掩年久失修的破敗,角落裡爬滿瞭青苔。天澤宮三個金漆大字更是斑斑駁駁,掉漆的地方露出蒼青的底色。
吳征心中難受又激動,在這荒僻之地枯守獨坐,不知近一年多過去,宮裡那位淒艷絕倫的麗人又是怎生模樣?不知她又是否如他一樣,時時念起對方。
跨過寬大又殘破的宮門,服侍玉蘢煙的老媽子正百無聊賴地在院井中望天,見宮中忽然來人嚇瞭一跳。吳征及時豎起手指在唇邊一比,亮出蟠龍金牌揮手讓她退下。老媽子如蒙大赦般惶急地跑回屋去砰地一聲關緊房門,瑟瑟發抖。
吳征踏入無比熟悉的內殿,向著僅亮起一點昏暗燭光的宮室走去。他並未刻意放輕腳步,剛至門口便聽見一聲驚呼:“什麼人?”
吳征頓足壓著翻湧的心緒,低聲又清晰道:“微臣吳征,求見玉妃娘娘!”
“嗆啷”一聲脆物墜地破碎的聲響,宮內獨坐的人兒怔瞭半晌才踩著細碎的腳步奔行而來。一陣香風拂過,麗人滿面愕然又驚喜道:“你……你……真的是你?”
玉蘢煙隻著一件單薄的純白素衣,粉黛未施,長發未盤,星眸半合啜著眼角的淚花,下撇時絕不顯苦相卻引人愛憐的嘴角,還有隨著急促呼吸不住上下起伏的飽滿胸乳。這一切讓她憔悴的面容不僅難掩麗色,反倒更增淒艷。吳征瞇眼抿唇,心中大起憐惜之意沉聲道:“是我!”
“你……你怎麼進來的,快走,讓人看見瞭要出大事。”玉蘢煙心中難舍,卻又大為焦急起來。
吳征失笑取出蟠龍金牌晃瞭晃道:“娘娘怎麼忘瞭?微臣自然能光明正大地進來。”促狹心起調戲道:“莫非偏要翻宮墻玉妃娘娘才不擔心麼?”
見瞭蟠龍金牌,玉蘢煙心中大定之後頓時鼻頭一酸淚水瞬間奪眶而出。一時隻想嚎啕大哭卻梗在喉頭哭不出來,想找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尋求些許慰籍,足底卻像定住瞭一般挪不動分毫。
吳征大踏步走近如前時一把將她橫身抱起!茉莉似的清香浸潤鼻尖,入懷的嬌軀豐腴綿軟,靠在胸膛的臉頰與自然而然環住脖頸的手臂卻一片冰涼。吳征心中大痛,淒寒的冷宮竟連一件保暖的衣物都無。
愛憐之心既起,情意便再難壓抑。吳征在玉蘢煙的驚呼聲中將她抱起,一手扶著螓首後腦勺,一手橫跨豐腴沃軟的腰肢將她抵在梁柱上,對著朱紅圓巧的香唇狠狠吻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