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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唇槍舌劍·折枝斷腸

  立身中原之地的燕國無論哪一方面都要領先秦與盛。而燕國皇室自是頂峰中的頂峰,作為皇室的門面之一,年升樓無論建造工藝還是裝飾格調均為當世最高的水準。

  吳征不懂建築學,但以木頭為架構能搭起五層且面積達到近千平米的大廈,十八根梁柱圍成圓形讓出中央一大片空地,還能讓大廈穩如泰山,光這一點就極為不易。

  而這些梁柱又可作為支撐,隻需在梁柱與墻面之間架上木板,便能搭建出單獨的隔間,精細巧妙。

  今日登樓的每一人都可稱達官貴人,每位單獨的桌椅不僅以檀木制就,紅漆為面,桌椅腳處做成外拐的弧形,美觀大方,四周則雕刻著錦鯉雲紋,巧妙精細,邊沿轉角處則全都施以打磨弧面,體貼入微。每張椅子旁都系著一面羊絨軟墊,喜坐軟面的可自行換上。

  當圍成環形的窗戶被打開一半,不僅空氣清爽采光極佳,無論視線從哪裡望去,都能俯瞰整座雄偉長安城,一片繁華景象盡收眼底。

  張聖傑說完瞭他的奇談怪論便回到他的位子上——自然是吳征身邊僅有空著的那一處。

  酒宴開席,各色宮廷菜色流水價地送瞭上來。手舉托盤的盡是妙齡少女,各個姿色秀麗,甚至不乏令人驚艷的絕色。

  從規格上看,這一場宴會已是最高的國宴級別,連侍女和正在場中如穿花蝴蝶般翩翩起舞者,都是從皇宮中遴選而出的宮女,禮遇甚重。可是一片鶯歌燕語中,刀兵交鋒的肅殺之氣卻越來越濃……

  皇宮禦書房,欒廣江依舊披著厚厚的裘衣,一手執筆批閱奏章,一手緊瞭緊領口。身邊偶爾有宦官宮女前來添茶加墨或是遞上送走奏折,俱是輕手輕腳猶如足不沾地,唯恐打擾瞭聚精會神的聖上。

  僅餘不時響起咳嗽聲的禦書房忽然想起不加掩飾的踏步聲,不知何人膽子忒大,不僅如此,來人落座後道:“本公主近日愛喝霧峰雪芽,換來。”聲音細軟出自女子之口,她並未刻意高聲,隻是一如平常,平日裡如何,現下也是如何。

  燕皇不以為忤,也不受打擾繼續批閱奏章,女子也不再做聲。偌大的房裡又剩下咳嗽聲與茶蓋與茶碗輕碰的聲響。

  兩炷香之後欒廣江推開奏章起身舒瞭舒筋骨,抿著茶道:“皇妹來瞭?”下坐的麗人一襲宮裝,濕潤得微冷的早春裡依然露出小半瑩白的酥胸,麗色逼人。

  “陛下傳召怎敢不來?”雖說瞭怎敢,卻不見太多敬畏之心,既未俯首帖耳,連站起行禮都不曾:“不知陛下招來臣妾有何吩咐?”言語中甚見疏遠。

  欒廣江微微一笑道:“有何事皇妹還不知麼?今日年升樓宴客,朕還不是擔心皇妹一向頑皮慣瞭又去搗亂,不得不親自看著你。”

  “哦?陛下怎知臣妾要去搗亂?”欒采晴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淡淡道,怎麼看都似心不在焉。

  “為何不稱皇兄?自稱臣妾會更親近些麼?咱們兄妹倆許久不見,定要輕疏如此?”欒廣江話題一轉說起瞭傢常。

  “大寶之上是陛下,皇兄也是陛下。至於我都嫁人啦,臣妾也沒不符禮法。”欒采晴依舊心不在焉,大大的鳳目不時瞇起,不知在盤算著什麼,旋即又道:“陛下安心,這一回臣妾會安守本分大局為重,絕不會真正難為吳征。待秦國使團離去後,臣妾也會來和陛下鬧。該做的,臣妾懂。”

  “妹妹還在為當年的事情介懷?”兩人各自答非所問,倒像自說自話。

  “大局為重臣妾不是不懂,臣妾對陛下歷來隻有敬畏,何來介懷?”欒采晴美眸流轉突兀笑道:“否則當年臣妾為什麼要跑出去?”

  欒廣江搖頭笑道:“好吧,那都是朕的不好,給你的金令沒忘吧?朕許諾你的東西,終是不會反悔。”

  “哥哥,不是什麼東西都能賠償的,也不是每個人都像朝臣一般,給一棒子再給顆甜棗便能開開心心。”欒采晴啜瞭口茶道:“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臣妾若坐那個位子也會做一樣的事情。所以,陛下等瞭大寶就隻能是陛下,不是皇兄,臣妾叫的沒有錯。”

  “皇妹能理解朕的苦衷便好。”欒廣江唏噓道:“很多非朕本心所願,不得不為之……”

  “哥哥不再是皇兄成瞭陛下,有些話不該說甚至不該去想。陛下自當一切為大燕著想,今日惹得陛下動瞭婦人之仁,倒是臣妾的不是瞭。”欒采晴掠瞭掠鬢角的發絲起身道:“臣妾許久未曾回宮也想走走,不知……”

  “去吧,母後也常念著你!”欒廣江點瞭點頭。

  “不煩擾陛下瞭。借陛下身邊人一用,臣妾擔心尋不著道路。”欒采晴福瞭一福正欲告退,忽又想起一事,從懷中貼肉處取出一面薄薄的令牌呈上道:“不說都忘瞭。陛下當年許諾臣妾一件事,臣妾今日正欲求一件事。”

  欒廣江接過令牌,心中復雜紛亂,既有記憶中的懷念,也有松快的解脫:“奏來。”

  “臣妾想請陛下允諾在吳征隨秦國使者離開燕國前不可對他動手,且懲治吳征以維護皇傢顏面的事情,隻能由臣妾一手來操辦。”

  “哦?那是兩件事,不是一件。你要求哪一件。”欒廣江抽絲剝繭的功夫,與時刻警醒的細心並未因身體的病痛而失去。

  “第一件不正是陛下心中所想麼?所以,兩件其實也就是一件。”

  欒廣江凝視瞭美婦片刻道:“皇妹若願入朝為官,當能為朕分憂許多。便依皇妹的意思吧。”

  “臣妾謝過陛下!”欒采晴矮身施禮道:“吳征的事情還請陛下記在心上,臣妾先行告退。”

  “朕讓高無影送你,回頭想用哪些人向朕討要即可。”

  年升樓裡歌舞飄搖賓主盡歡,吳征吃喝都不多,也不是心事重重的模樣。眼下的局面他無能為力,不過仍讓他頗為興奮。能耳聞目睹霍永寧與龐頌德這樣聲名在外的大才應付不利局面,才是他的關註點。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閑談各地風物一番後,魯仲文話鋒一轉道:“說起來本官族中本出身涼州武威郡,五代之前方遷居長安城。本官向有歸鄉看一看族中故居之意,惜乎公務纏身,始終未能如願,引為憾事。”

  吳征眉頭微跳,武威郡在涼州之戰前被奚半樓放棄,現下還掌控在燕國手中,魯仲文忽然提起此地含義甚深。

  龐頌德向為老饕,今日卻早早停瞭箸,酒也不曾多飲,聞言捋瞭捋長須接話道:“不想魯大人祖居武威,與下官倒是有緣。下官曾為武威治中一職,對郡中諸事知之甚詳。倒要請魯大人放心,我大秦治下武威郡子民安居樂業,此回亦未受戰火波及,料想魯大人祖宅安然無恙。待來日大人得瞭空,下官定奏明聖上,願親駕車馬陪大人故地重遊。”

  一問一答看似不經意,倒讓凝神傾聽的吳征開瞭眼界,心中暗道:臥槽,談個判一開始就高深莫測到這種地步?傢長裡短的不帶絲毫煙火氣卻又處處都是陷阱,高手交鋒果然不同!藝術,語言的藝術!

  魯仲文微微一笑道:“本官年事已高,常言道葉落歸根,告老還鄉之後重返武威郡頤養天年亦是人之常情。不知霍大人與龐大人意下如何?”

  吳征摸瞭摸鼻子,好一記當頭炮。魯仲文不提涼州之爭,反倒說起他私人的話題,隻是加上他的身份可就敏感已極瞭。燕國的侍中大人要到武威郡定居,秦國決不能答應。可要是此時出口否決,等同於秦國率先亮出瞭意圖,其後被魯仲文抓住破綻步步緊逼,難免要落瞭下風。

  龐頌德不慌不忙道:“魯大人若是告老還鄉,還是那句話,下官願出迎五十裡恭迎魯大人車駕,鞍前馬後送大人入祖屋。”

  這話說得含含糊糊有混賴之嫌,吳征聽得一皺眉,他始終心中模擬對答,卻混沒料到龐頌德答得如此大失水準。正暗嘆魯仲文隻需接話下去,龐頌德輕易便要落在下風。不想魯仲文口出之言又大出他意料之外。

  “龐大人一番心意,本官心領瞭。敢問龐大人,武威郡內偏西有一口甜水井,再西二裡處有一株蒼天胡楊。先祖遺信中曾言幼時常於樹下玩耍,不知其樹現下如何?”

  吳征心中一凜這才回過味來。

  龐頌德所言雖簡單又顯得賴皮,實則在說的是秦國官員迎迓燕國的白身,隻不過這位白身有些不同尋常。至於全程陪同,自有監視之意,不怕你前侍中大人打什麼歪腦筋,那開頭的一句告老還鄉便是前提。不想龐頌德隨口之言竟含有這麼大的玄機,後頭挖瞭個大坑在等魯仲文。且話裡話外,對涼州的主權宣示絲毫不露破綻,寸步不讓。魯仲文顯然洞若燭火,是以轉瞭話題,這裡頭玄機就更深瞭,一個簡單的提問不僅考考秦國官員,後頭還可隨時接話道出答案,言下之意便是武威郡現下在燕國手中,所有的一切他知之甚詳輪不到你龐頌德來操心。

  一顆胡楊樹便扯到地盤所屬之爭,這綿裡藏針的味道讓吳征忍不住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霍永寧微笑道:“說到這顆胡楊樹本官倒是一清二楚。其寬二尺,高不可計數,壯年時通體雪白!惜乎此樹年歲已高常遭病蟲之害,樹身已是千瘡百孔。幸得大秦武威子民常在樹蔭下納涼,感常年受其恩惠之心,不時為其捉蟲方能保得一條性命。難得子民有心,但常年如此也甚為艱難。”

  吳征不由敬佩霍永寧博知善記,中書令連棵胡楊樹都記得清楚著實瞭不得,龐頌德此前應對得宜,要他說出這顆胡楊樹怕是無此能為。至於最後說什麼救得甚為艱難,分明是罵老而不死是為賊,所指何人不言而明,讓吳征忍俊不禁。

  “是呵,本官刻意致信丘大將軍問詢,亦知胡楊已老大限已到。遙想當年傢祖幼時,大燕祖皇尚未登基,彼時官封鎮西將軍,牧兼雍涼二州。滄海桑田,不易到得今日胡楊將死,本官還不能歸鄉一探,可悲,可悲。”魯仲文這一席話等同於表明瞭態度,雖說這是爭議的焦點誰都猜得到,可似乎來得太快瞭些?

  正當秦國使臣們心中疑惑,龐頌德正待接話時,魯仲文又道:“大燕新得瞭些稀罕之物,諸位大人見多識廣,正好請各位品評一二。”

  魯仲文拍瞭拍手,便有一行侍女各捧著個托盤端上一樣物事在各桌呈上。隻見潔白的瓷盤上放著一串果實,顆顆飽滿圓潤閃著紫紅色的光澤,不僅異香撲鼻,更煞是好看。

  “此物是去歲時大燕使臣出訪西域番嶺時發現,番人也是剛剛種植。使臣帶回種子後竟然培植成樹,本為聖上的供果,今歲需入夏方可結果,這一批乃是去歲采收於皇宮冰窟裡冰封收藏,今日聖上特許取出以招待貴客。其滋味酸甜可口汁水豐沛,諸位可試食用。”魯仲文說罷自取一顆剝去薄薄的紫紅色外皮,露出泛綠半透明的果肉咽下以示無異。

  龐頌德見瞭新奇水果按捺不住,依樣吃瞭一顆,但覺滋味極美,忍不住又嘗瞭一顆贊道:“甚好!”他一顆接一顆地吃下去,心中卻思緒電轉:魯老兒張瞭大嘴要吞下大半個涼州,現下弄出這等番嶺的東西來示威麼?嘿嘿,去歲帶回,除瞭這些種子怕不是要說與番人結瞭什麼盟約,若是我大秦討要涼州,他燕國便約瞭番人兩面夾攻麼?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隻得不住地吃下去以拖延時刻。

  侍女們送上瞭紫果,不久後又托盤呈上一壺一杯,那杯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極為特異,不知又是什麼東西要用這種杯子來飲。

  魯仲文擺瞭擺手讓侍女們稍作等候,續道:“本官與霍大人是舊識,更是神交已久。燕秦兩國歷來亦是友邦情誼,隻是涼州曾是我大燕祖皇根基之地如祖宅一般,我大燕軍入涼州實為認祖歸宗重回故地,倒非與秦國為難。霍大人,還請將下官之意轉達秦皇,祖宗之地不可棄,大燕皇室豈可做數祖忘典,背叛祖宗之事?”

  霍永寧不接話反問道:“那倒不忙。敢問魯大人,這盤中又是什麼新奇物事?本官好奇心大起忍不得瞭。”

  “哈哈哈,是本官失禮瞭。呈上來!”

  侍女們擺設酒瓶與酒杯,霍永寧向張聖傑道:“殿下,敢問一句中原本是盛國之地,不知貴國聖上可曾向魯大人討要舊地麼?”

  張聖傑一雙眼眸始終在侍女中特別嬌俏的幾位臉上遊弋,聞言隨口道:“非也,父皇曾言大盛占據江南不過作為安身之地,中原本是前臨朝之地,臨朝之後無主,自然有德者居之。”

  臥槽,簡直刷新勞資的三觀下限瞭老鐵!吳征自問臉皮實在夠厚,但是比起這位自己當孫太子,還要把老爹賣成兒皇帝的奇葩,差得簡直十萬八千裡。

  龐頌德暗暗搖頭,張聖傑隨口這一句話太過陰損,中原是無主的,誰拿去就是誰的。涼州,涼州他媽的就是前涼州牧的,秦國占瞭沒道理!今日秦燕交鋒原本不落下風,結果被你這混蛋一開口全亂瞭套……我……我日你娘賣批的!

  侍女們擺上瞭酒瓶與酒杯便依次退下。魯仲文揭開瓶蓋略有得色道:“此酒首現於世間非同凡響……”

  “霍大人您喝過的怎麼忘瞭?”下首不起眼的角落裡忽然傳來聲響,一名少年郎笑吟吟地起身,一手舉酒瓶一手持酒杯來到場中團團施禮,向魯仲文道:“魯大人,下官一時興起還請見諒。”

  魯仲文見他劍眉星目,相貌甚為出眾,服飾佩戴自是秦國使臣中的符寶郎吳征,他犯不著與小輩置氣,掌心向天一舉道:“吳大人也知此物?無妨,快快請說。”

  吳征笑道:“下官無禮!此物並非甚麼稀罕物,川中便是小兒也常食用。此物分有數種,統稱為葡萄。果實有形長著名馬奶葡萄,呵呵,番人不識禮數便是粗俗。今日蒙燕國陛下賞賜的名紫葡萄,在川中亦名草龍珠。至於這瓶中麼,便是紫葡萄所釀的美酒,酒液紫紅色澤艷麗美不勝收,以夜光杯飲之不僅可聞其香,可品其味,更可觀其色,可謂色香味俱全。下官還曾送過霍大人兩瓶,霍大人怎生忘瞭?”

  “啊喲?”霍永寧一拍手掌做恍然大悟狀道:“原是此物,吳大人送的美酒一向公務繁忙尚未飲用,倒顯孤陋寡聞瞭。”

  尼瑪……老哥穩,你這慌撒的比我高明多瞭,魯仲文想再找你發難也連個屁都問不出來,想刁難也沒得搞頭瞭。

  吳征心中點贊又道:“不知年生樓裡可有冰塊?此物以冰鎮之,滋味更佳!”

  他說的頭頭是道,當世也沒有冰鎮的飲酒之法,魯仲文心中驚異卻無法辯駁索性道:“吳大人所言有趣,來,諸君一同如此品評如何?”

  喝瞭原溫酒,年升樓又迅疾取來冰塊在一隻大桶裡裝瞭,將酒瓶封好沉入冰桶中,不多時再取出分發,試飲之下果然風味更佳。

  吳征微笑道:“下官甚好舞文弄墨,世間也薄有聲名。曾對此酒作詩一首,還請魯大人指點。”

  “吳大人有大詩才,本官洗耳恭聽。”事態迅速失控,魯仲文一時沒有辦法隻得順水推舟。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吳征朗朗念出抄襲詩篇,微微一笑拱手告退。

  霍永寧頻頻點頭率先撫掌大贊:“好詩,好詩!當真是超群絕倫,吳大人瞭不得!”他心中自也備下瞭一套說辭,可吳征此時的應對極為巧妙,先將葡萄說個底兒掉,一首詩不僅華彩繽紛,更是極為應景。其中的豪氣聽的人熱血沸騰,至於其中深意,完全可代大秦對這一場紛爭做出強有力的表態——涼州,還來!

  魯仲文捋須道:“英雄出少年!來,美酒當前,佳作以佐酒,當為人生至樂!”

  此後的酒宴隻剩賓主盡歡,再未提起兩國紛爭之時。秦國口頭上占瞭上風自然見好就收,燕國則暗藏機鋒也不好鋒芒太露,眼下的局勢和平收藏當是兩國都可接受的局面。

  今日的唇槍舌劍毫不亞於刀光劍影的兇險,昆侖派的門人雖因沒有官身上不得頂層,但以他們的修為耳力自是聽得一清二楚。霍永寧與龐頌德兩位大人能在盛國太子張聖傑突兀殺出時應對得體不落下風,著實令人驚嘆。而吳征又在關鍵時刻露瞭一手大出風頭,整個昆侖上下皆感與有榮焉。

  林錦兒挑著眉毛將年生樓上的一切述說一遍,向來恬淡的女子神采飛揚,說話的語速都快瞭不少,連聲調都高瞭幾分。待說完後才湊近陸菲嫣壓低聲音道:“師姐,還記不記得韓將軍出事時在我院裡咱們一道兒說的話?當時師門裡都擔心他小時瞭瞭大未必佳,現下看來全是多慮啦。征兒真是瞭不得!我看世間出色的弟子無出其右,便是冷月玦也不過是修煉多瞭些年頭,武功稍高而已。咱們昆侖下任掌門的位子怕是鐵鐵要落在他身上瞭。”

  “你怎知冷月玦武功比征兒高些?”陸菲嫣聽得心潮澎湃,卻又忍不住反駁道。

  “征兒現下的武功至多是七品上,冷月玦是八品……恩,當是上瞭。武功又有些克制,征兒進境雖快怕還不是她的對手。”林錦兒掰著指頭皺眉道,甚為不服氣。

  “那你恐怕是錯瞭。”陸菲嫣抿瞭口茶悠然神往道:“征兒最強的功夫不是《道理訣》內功,而是隨機應變的本事與毅然決然的強大決斷力,還有,他能拿來殺人的也絕不僅僅是武功。你們沒一起去亭城,不知道地湧金蓮的神奇與震撼……看來,你這個準幹娘還不如我瞭解他啦。”

  說到毅然決然,陸菲嫣頓瞭一頓,若有所思。

  “切!準幹娘有什麼用,他嘴上說得好聽,一句話也聽不進去。老大不小瞭終身大事不管,成日和韓將軍眉來眼去的有什麼用?說起這事又會活活給他氣死。虧得人傢和掌門師兄說好,待他成親時要給他做主傢來著。”林錦兒氣得牙癢癢,隻恨從小疼愛實在舍不得打上一頓。

  陸菲嫣心中一沉,喉頭裡梗著一股說不出的滋味,興許羨慕小師妹有情人終成眷屬,也似是妒忌有一位出眾伴侶的韓鐵雁?

  師姐妹倆敘話多時,林錦兒還有防務在身告辭離去。屋裡又剩下陸菲嫣空空落落的一人。

  這些年來,我到底在幹什麼?形單影隻多年,陸菲嫣最常做的事情便是獨坐思量。身體練不瞭武功,便自行想著如何出招,內力如何運轉;寂寞孤獨,便想想從前情愛深篤時的日子;有時也覺人生無望,便將一副心血全寄托在寶貝女兒身上。

  若在平日裡或許不會有什麼改變,然而昨夜那場惱人春夢裡的孩子,今日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展現他的風采。這個孩子她從小看著長大,深知他對自己的嚴格,尤其是觸犯眾怒地選擇瞭《道理訣》之後從未懷疑過,也從未停下前進的腳步,毅然決然!

  一個無父無母的孩子尚且能如此,我呢?陸菲嫣捫心自問,論堅忍,她並不遜於吳征,然而其他的呢?遇事之後除瞭心中惱怒與抱怨之外,還做瞭甚麼?明知問題出自何處卻從未想方法從根本上去解決,隻是忍著,承受和徒勞地等待。征兒在亭城面臨絕境之時可不是這般模樣,定是這些事情的印象太過深刻,若非如此,昨夜他怎會入我夢裡……

  陸菲嫣豁然起身狠狠搖瞭搖螓首,這一下動得狠瞭身子裡又冒出難堪的異樣,她挫瞭挫銀牙強忍著不適跨出房門,回身關上門後將前額抵在門沿緊閉雙目重重吸瞭口氣,又吐出口長長的濁氣,轉身向院外走去。

  一路穿屋過亭,驛館的西面俱是昆侖派門人駐守之處,遠遠望見身形雄壯長著一口獅鼻的杜中天抱拳行禮:“三師姐傷還未好該當多多將養才是,莫要到處走動。”

  “無妨!”陸菲嫣回禮後問道:“你四師兄呢?”

  “引人巡查去瞭,現下該當在外庭。師姐若不著急不妨在這裡等等。”

  陸菲嫣略一思量道:“那倒不忙。幫我和他說一聲,交差後回屋一趟,我有事與他說。”

  轉身離去的身姿有些沉重而緩慢,然而那絕世的風姿還是讓躬身相送的杜中天眼中閃過可望不可及的遺憾。

  這一等便直到月上山尖。初春的時節柳樹剛抽出綠芽,在月光下顯得蔥蔥蘢蘢,院門被推開時陸菲嫣正在院子裡垂首坐定。她忽聽嘎吱的聲響心頭一跳,抬頭時臉上酡紅卻又面露難色,不想來人並非顧不凡而是吳征。

  吳征自年升樓回來也不得閑,又被霍永寧叫住議論至此時才歸。陸菲嫣見他手上握著兩根還帶著細長葉片的柳枝,生怕吳征問她為何在此惶恐道:“你玩枝條兒幹什麼?”

  吳征在石凳上坐下道:“編連理枝。”

  “連理枝?”

  “嗯。”吳征手上的柳枝看似兩根,實則是一杈雙枝。他將兩根柳枝輕輕旋絞在一起後繞成個圈圈首尾相連,又繼續旋絞固定,原來是個孩童玩耍時編制後帶在頭上的草帽兒。

  “草帽兒就草帽兒,還甚麼連理枝瞭。”陸菲嫣被逗樂瞭掩口輕笑道。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做連理枝。”吳征晃瞭晃手中草帽道:“這可不是連理枝麼?”

  對於這個師門晚輩時不時冒出驚世駭俗的詩句,陸菲嫣已見怪不怪,然則這兩句還是直刺心頭一時聽得癡瞭。半晌後才道:“你這個……連理枝能不能送給我。”

  吳征頗覺意外,瞄瞭瞄陸菲嫣的螓首,將手中草帽兒又改得小瞭些遞上道:“師姑,這是童心大起瞭?”

  陸菲嫣接過草帽兒美目流轉嗔道:“甚麼童心大起!去去去回房歇著去,師姑等人還有事。”

  “啊喲,原來師姑不是在等我。”吳征搖頭晃腦發著奇怪的聲調道:“還以為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不想跟我沒點關系,嘖嘖……”見陸菲嫣作勢預打,趕忙拔腿就跑。

  陸菲嫣哭笑不得,定瞭定神喃喃念道:“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念及今晚等的人與準備說的話,不由臉上都紅瞭。

  又過瞭個把時辰,月兒都爬上瞭中天。吱呀一聲房門響起,吳征探出腦袋道:“師姑,夜露寒涼對你身體不好,還是早些回屋去吧。我先睡瞭。”

  陸菲嫣癡癡等候方才醒覺,心中頗為失望地起身朝吳征點瞭點頭,換來一個可惡又可愛的笑臉。

  點上燭火的屋內雖暖和許多,在陸菲嫣心裡卻覺一樣清冷。一腔期盼漸漸地盡數化作怨氣:征兒睡前還知關心我一下,你連他這個外人都不如!閉目重喘許久方才平復下心緒,望著桌上擺著的草帽兒正被燭火拉出的長長人影遮蓋,一時顧影自憐。

  不知又過瞭多久房外才傳來叩門聲,陸菲嫣陡然驚覺不知何時已趴在桌上睡著。“誰?”她甩瞭甩被壓得酸麻如針紮的手臂強忍一身不適道。

  “是我。”門外傳來無比熟悉又陌生得仿在天邊的聲音。

  陸菲嫣一腔熱血早已冷卻多時,移著蓮步在門前卻又猶豫,似被一個簡單的開門動作難倒。

  “難道你還有別的辦法嗎?”陸菲嫣自嘲瞭一句拉開門閂。

  顧不凡在門外狐疑地望瞭她一眼問道:“你要……”

  “這間房是我的也是你的,莫非還要請你進來才成?”羞惱之下口氣裡不由帶上瞭強子壓抑的怒氣。

  顧不凡尷尬入內,卻又迎面挨瞭一句:“連門都不會關?還是不敢關?”

  顧不凡重吸瞭口氣,轉身將門關上後坐下,見陸菲嫣身上穿戴整齊,道:“夜已深瞭,你身上有傷為何還不休息?”

  “你既知夜已深瞭,也知我身上有傷,為何現下才來?”陸菲嫣恚怒不已,心中的委屈無數宣泄盡化作美眸中的淚光盈盈。

  “五師弟說你不急,我有公務纏身現下才得瞭閑,你有何事?”顧不凡眉頭一皺語氣生冷道。夫妻倆冷淡已有十餘年,這一場婚姻已名存實亡。隻是維持著表面上的光鮮亮麗像是兩人間未開口的默契,今日陡見妻子掀瞭開來,一時也覺尷尬。

  “呵呵,忙忙忙,你比聖上還忙。”陸菲嫣一把抹去淚珠抽瞭抽鼻子道:“你到底還有沒有當我是你的妻子。”

  往日的恩情愛意翻湧心頭,顧不凡心中一軟苦笑道:“你始終是我顧傢的媳婦。”

  “呵呵……”陸菲嫣自嘲地冷笑道:“隻要是你顧傢的媳婦就成瞭是麼?隻需我掛著這個名頭,旁的你都不需管瞭,也不重要瞭。”

  “你到底要說什麼?”顧不凡心中有愧如坐針氈不耐道:“驛館裡事務甚多我沒有工夫,這些話待回瞭大秦再說不成麼?”

  “不成!”陸菲嫣目光冷冷道:“我受傷瞭,你這個做丈夫的可知受的是什麼傷?”

  “額……”顧不凡無言以對,良久方道:“算是我對你不住罷。”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這十餘年來咱們說過幾句話?你怎會知曉我受瞭什麼傷?”陸菲嫣雙目再次含滿淚珠:“你嫌我傷瞭你的自尊和面子,也是我的錯。可這副身子是蒼天給的,我有什麼辦法?旁的事情我可以忍耐,可你對我不聞不問甚麼都不管。你隻要顧傢媳婦這個名頭,卻又畏我如蛇蠍避之唯恐不及,夫君,你到底想我怎麼樣?我也是個人,需要人關心愛護,你就這麼把我晾在一邊棄之如敝履,是要逼得我自盡以全你的聲名麼?”她一句一頓,聲如杜鵑啼血。

  “菲……我沒有逼你。”顧不凡深知妻子的驚人魅力,隻怕再次踏入後便如深陷大漩渦,再也出不來。壓下心中柔腸百轉強硬道:“顧陸兩傢首肯的婚事,誰也不能半途而廢。否則我也不願如此。總之這一世算是我負瞭你,來生再償還吧。”

  “抬出個大道理,說來說去還是旁的都比我重要,都要先於我。”陸菲嫣胸脯劇烈起伏道:“今夜我本想與你好好談一談,至少夫妻二人不再形同陌路,也是為瞭盼兒好。亦想要再次不知羞恥地獻媚與你,懇求自傢的夫君再恩賜一場雨露。呵呵,不想竟是如此。你走吧,我不想再聽到你半句話。”話語中說不出地譏諷。

  顧不凡暗暗心驚,目中露出冷厲道:“旁的我不管,莫要有辱傢風。否則休要怪我無情。”

  陸菲嫣說完上一句便如行屍走肉般癱在椅子上,聞言冷哼道:“你早就無情瞭,傢風?你配麼?”

  “每日隻知沉淪肉欲,你不過便是個蕩婦而已,還談什麼夫妻之情?哼!”顧不凡心情復雜強抑軟弱與不忍,說出番難聽到極點的狠話後甩袖離去。一路上緊鎖濃眉,有自責,亦有理當如此的堅決。

  陸菲嫣緊咬著銀牙,心中的失望與痛苦難以言喻,可隱隱然的,居然也有一絲松快與慶幸。她隨手將那頂草帽兒扯斷,心裡空落落的,隻覺甚是疲倦什麼也不想做,一頭栽倒在床上背臀向天懶得調整姿勢,也不加任何約束地任思緒放飛。

  從幼時的純真歡樂到入昆侖學藝,再到嫁作人婦,又到瞭那夜羞恥到極點以致矛盾爆發的荒原野合。陸菲嫣忽然冒出個奇異的想法:在一旁樹林裡窺視的征兒,不知是個甚麼模樣?一念至此便再也控制不住,自顧盼出生與吳征相厚,到他強修《道理訣》的叛逆大膽,再到江州荒原那一場驚心動魄又恥辱之極的惡戰……

  待得雞鳴聲讓陸菲嫣陡然驚覺時,她吃瞭一驚坐起身來,香汗遍佈玉體嬌軀,驚懼得一身戰栗不已。這一通胡思亂想過來,念及最多的竟然是吳征,其後才是盼兒,至於本應是至親的顧不凡除瞭初時的滿腔怨氣之外,其後便是一片空白。那剝皮抽筋般難受的斷腸之痛,對顧不凡的怨恨遠不及對自己婚姻的悲劇與孤獨的自憐來得多。

  “我是瘋瞭麼?”陸菲嫣喘息不已:“是的,一定是瘋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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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雞鳴聲起,天光蒙蒙的寅時自是經歷夜間的休眠後萬物即將復蘇的節點,卻也是人們睡得最香的時分,——即使是徹夜不眠的人,在此時也最是疲倦精神最是懈怠。是以有甚麼見不得人的骯臟事,最佳的時間絕不是漆黑的靜夜而是此刻。

  日月交輝前最為黑沉的一刻被第一縷陽光劃開,一名五綹長須的中年人身著書生打扮,仿佛夜讀方回,又好似憑空出現。他信步穿過長街,在一間民宿門前信手推開後踏入。隻是一片小小的院子與五間排成倒凹字形的普通人傢,院子裡空無一人,書生推開正中的廳門關上便立定腳步,閉目微微向天仰頭似在側耳傾聽瞭一陣,確信無人跟蹤後方掀開北墻前禮敬佛祖供桌下方的毯子,揭開一道與地平齊的木板後露出一條地下暗道。

  書生拾級而下竟留著露出的暗門不管,不久後廳堂裡又出現一名老眼昏花的仆從將一切恢復原狀。

  暗道裡油燈如豆,書生剛越過臺階步上平底,兩柄長劍四桿長劍便從周圍突兀出現,長劍在他脖頸前交剪,長槍則直指前胸與兩脅,空著的背門處則在黑暗中隱隱有寒光閃爍,暗藏殺機。

  “什麼人?”雄渾的聲音低聲喝問。

  “今夕浮暗香,明朝飄零落。”中年書生的聲音猶如破鑼:“你們沒有放松,很好。”

  “尊主恕罪!”喝問之人一語既出,手持兵刃者頓時匍匐跪瞭一地。

  書生轉向背門處向陰影道:“你們沒有出來,也很好。繼續守著莫要放松,本座自去便可。”他揮瞭揮衣袖向前行去。

  這一路岔道無數,若置身其間定要驚異於要在地下挖出如此繁雜的道路是如許巨大的工程。既是密道更需暗中進行,也不知究竟要花費多少人力物力,又需多少時日才能完成。

  書生卻輕車熟路,這裡一兜那裡一轉,小半時辰後又來到一處階梯前拾級而上。封路的仍是一片板門,書生以手扣出奇特而不規則的韻律,停手片刻後便有人打開板門。光線射入,書生微微瞇著眼踏上。此刻方能見他面目死板甚至看不出神情,想來是帶瞭人皮面具掩去容貌。

  “恭迎尊主!”又是一處廳堂,不僅面積巨大裝飾也極為華美。這一路彎彎繞繞,竟然連通著一處巨富之傢?

  “都起來吧。”書生大喇喇地在空著的正中首座坐下一揮手,風范已不僅是世傢或是門派之主,儼然九五之尊一般。

  在等候書生的共有十四人,有些外形猛惡,有些則俊美非常,有些則扔在人堆裡誰也找不出來。其中一名器宇軒昂,雙目如桃花般的男子施禮道:“尊主,屬下等已恭候多時,見尊主風采一如往昔,俱是不甚欣喜。”

  書生笑道:“你們都好本座也很開心,來見見自傢兄弟也是應當之事。”

  “能為尊主驅馳已是三生有幸,怎敢高攀。”桃花眼已是熱淚盈眶大感榮寵,跪地道:“得尊主這一句話萬死不辭!”

  “起來起來,自傢兄弟何須如此。”書生擺瞭擺手卻未上前相扶,他可以與這些人稱兄道弟,可位階的尊卑始終不曾逾越,拿捏得妙到毫巔:“這話今後再也不許說!兄弟一同幹大事隻為同享富貴,可不是要你們去送死——本尊不想你們少瞭任何一個。”

  桃花眼感激涕零瞭一番又道:“賀群在秦國送瞭命,兄弟們俱都義憤填膺,不知尊主可有旨意示下?”

  “本尊便是為瞭此事而來。”書生一根手指頓點著扶手道:“賀兄弟命喪昆侖派之手,大仇自也當落在昆侖派身上。咱們兄弟們蟄伏許久,嘿嘿,不動手倒要叫世人忘記瞭!”

  一名光頭黑須的大漢聞言興奮道:“正是正是,屬下早已忍耐得狠瞭!日常那些弱女子弄得沒幾下便受不得瞭,哪有自幼練武的女俠插起來帶勁兒。昆侖派那兩名女弟子屬下遠遠見瞭,美得一把都能掐出水來!尊主開恩,屬下願做先鋒!”

  “不忙。”書生擺手道:“昆侖派門人隨秦國使節住在驛館裡,咱們動不得手還需忍耐才是。戴宗昌!”

  “屬下在!”桃花眼趕忙垂首聽令。

  書生從袖中取出一紙信封道:“動手的人數,時機,地點均已註明,人選由你來定。昆侖派名滿天下個個都是硬手,萬萬大意不得。還是那句話,若有兄弟不願去絕不可勉強,又若是人手不足亦萬萬不可輕易動手,寧願放棄以待下次良機,切記!切記!本尊不宜久留,諸位兄弟,後會有期。”

  送走瞭書生,戴宗昌瞇著桃花眼將信上的內容通覽一遍抬起頭來。廳堂眾人早在等待這一刻,有些甚至伸長瞭脖子探頭探腦。戴宗昌咳嗽一聲清瞭清嗓子道:“尊主的吩咐你們都聽見瞭,昆侖派非同小可,秦國使節又有大軍護衛絕非易於之輩,若不願去的現下先說。”

  光頭黑須的大漢忙道:“有甚麼去不得的?令使,俺老劉第一個去!”

  戴宗昌橫瞭他一眼尚未說話,一名手持折扇,英俊不凡卻面容蒼白的貴公子陰測測道:“劉萬年,就你那榆木腦袋隻知耍一身腱子肉的蠢貨也能打先鋒?兄弟們跟著你不如趁早抹脖子死瞭瞭事。”

  “狗娘養的你說什麼?”光頭黑須大漢劉萬年怒道:“老子先抹瞭你的脖子。”

  “好瞭!”戴宗昌厲喝一聲:“成日吵吵吵個沒完。”他相貌雖偏陰柔卻甚有威嚴,一喝之下爭吵聲立止:“此事本使也需慎重考慮。你們回去後將願去的兄弟擬一份名單來,至於誰去,本使自有計較。”

  眾人陸續離開,劉萬年故意落後,覥臉向戴宗昌賠笑道:“大兄弟,算老哥哥求你,這一回無論如何要讓老哥哥去。那陸菲嫣你也見過瞭,那奶子,那屁股,老哥哥現下是飯吃不下覺睡不著,一門心思就想著弄她!還有林錦兒也是,嬌嬌怯怯的樣子誰不想插個暢快淋漓?老哥哥給你跪……”

  “不許去!”劉萬年尚未跪倒便被戴宗昌冷冷地打斷。

  劉萬年一年鬱悶惱怒,眉歪眼斜恨道:“大兄弟,老哥哥曾為你擋瞭三刀,這麼點人情也不願給麼。”

  戴宗昌一把揪住他領口低聲怒道:“就因為你老哥為小弟擋瞭三刀,小弟才不讓你去送死!總之絕瞭你的念想,不許去!”

  “送……送死!”劉萬年額頭冒出冷汗驚愕道。

  “把話給我爛在肚子裡,壞瞭宗主的大計,本使也救不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