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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神兵護法 氣沖雲霄

  春日的和風吹綠瞭江南大地,比起江北還帶幾分枯黃的些許蕭蕭,夏季的綠意盎然已頗見氣象。

  燕盛兩國沿江駐軍,各自防范,延綿有千裡之遠,鎮東大將軍韓鐵衣的將營就設在濡口。兩國去年剛剛激戰瞭一場,各自修養恢復元氣。相比起燕國兩戰都沒占到便宜,如今國內頗多窘迫之處,地處江南的盛國更顯生機勃勃。

  “將軍,營外有人求見。”

  行軍司馬親自來報,讓韓鐵衣略覺意外,忙道:“什麼人?”

  “來人自稱是燕國祝傢的下屬,奉吳博士,祝侍郎之命前往紫陵城吳府求見小韓將軍。又言有吳博士親筆書信要面呈將軍。屬下不敢怠慢,特讓他在營門等候。這是他持有的信物。”

  韓鐵衣接過一個錦囊打開,隻見是一面精致的描金翡翠玉蝴蝶。隻聽行軍司馬繼續道:“來人一傢六口俱在,隻帶瞭細軟之物,看著風塵仆仆,不似有詐……”

  “不會的,讓他們進來吧。”這面信物是韓歸雁幼時的隨身飾品,韓鐵衣一看便知。他也不擔心吳征會丟失或者遭瞭什麼不測,信物落在敵人手裡。——三大絕頂高手結伴同行,就算事情不順,總不至於全部失陷。再說,就算他們三人落入圈套,那也是泰山崩塌的聲勢,不會這樣風平浪靜。

  “小人楊興昌,見過韓將軍!”楊興昌帶著傢人一路躲躲藏藏,櫛風沐雨,白天不敢行走,隻在夜間趕路。他為人機警仔細,好容易渡過江來到濡口,還記得吳征的囑咐急忙來見韓鐵衣,遞上書信後又將在商河城遇見吳征一行人的事情詳述瞭一遍。

  韓鐵衣一邊聽,一遍看書信,頻頻點頭。不知是楊興昌口齒清晰說得他順耳,還是書信中的內容讓他稱心,臉上逐漸露出微笑。待楊興昌說完之後,韓鐵衣道:“楊先生一路辛苦!本將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來人!給楊先生接風洗塵之後,遣人將楊先生傢眷一路護送回吳府去見小韓將軍,若有半點閃失,軍法從事!”

  送走楊興昌,韓鐵衣心中沉吟道:“他們三人刺殺丘元煥八成能得手,所難者如何全身而退,我看妹夫書信裡擔憂的也在此處。他既說預感會有些差池出現,多半已感到有些不妥之處。燕國要阻擋他們三人,唯蒯博延回援才可……我要能拖住蒯博延,他們身上的壓力必當大大減輕。嗯,拖住蒯博延!不對,不對……”

  韓鐵衣又將信件細看一遍,這才閉目如老僧入定,思量許久後喝道:“來人!”

  “傳本將密令,與我如此如此,諸軍除本將軍令不可擅動,違令者皆斬!”韓鐵衣一邊下令,一邊取瞭共八枚金字將令傳瞭出去,又囑咐道:“將令即刻八百裡加急傳達,就算把馬跑死,也得第一時刻傳到!”

  待將官們心情沉重,又裝作若無其事地有說有笑走出軍帳,韓鐵衣才遙望長安方向喃喃道:“想不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吳兄啊吳兄,你一定也希望我這麼做吧?”

  長安城裡依舊風光迷人,行商如織。這座得天獨厚的大都市繁華瞭千年,並且還會繁華下去。

  比起尋常百姓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過著相對平穩又平淡的日子,享用著高官厚祿,也承擔著燕國興衰榮辱的朝中顯貴們則或多或少地感受到平靜下的暗流湧動。

  大將軍丘元煥近段日子來一直有些心神不寧。似乎暗中有幾雙精亮的眼睛在窺探著他,又似乎冥冥之中一直有人在不懷好意地打他的主意……很難說清這樣莫名其妙的感應來自何方,但的確讓他有些失瞭方寸的,還是皇宮裡那位高高在座的皇帝。

  燕皇近來的作為有些怪異。自從夷丘城一戰燕軍鎩羽而歸,佈置周密的刺殺吳征計劃也遭挫敗之後,欒楚廷的脾氣便一日大似一天。從前對丘元煥的倚重與信任似乎也有些動搖,這段時日來,欒楚廷雖仍對他和顏悅色,也諸多安撫,但他手中的權柄在不知不覺中已被削弱瞭些。

  燕盛兩戰,燕國面子上不落下風,其實吃瞭許多暗虧。第一戰盛國忽然偷襲,燕國境內烽煙四起,江岸一帶軍民損失慘重還誤瞭春耕。第二戰燕軍躊躇滿志卻無功而返,白白耗費瞭國力。今年以來國庫已有吃緊的征兆。原本前代燕皇欒廣江拔除祝傢的勢力,收繳瞭大量的財貨,國力充盈。這兩戰的損耗下來,祝傢的財貨已揮霍一空。而且欒楚廷驚奇地發現,沒瞭祝傢的商路通途與掌控全盤,燕國上下一時竟無人能接替,農商一事這兩年來竟是誤瞭不少。

  外戰不力,國力衰弱,剛登基不久的欒楚廷面子大損。皇帝是不會有錯的,錯的當然是臣子。丘元煥身為燕國第一重臣,自然要承擔大多的責任。欒楚廷事先未與他通氣商議便做出決定,並且一點點地將他手中事務分發出去的事情也越來越多。

  以常人而言,丘元煥年近六十,已是垂垂老矣。但以天下有數甚至是第一的高手而言,還當盛年。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丘元煥遠遠不認為自己老瞭。盛國的費鴻曦享譽“天下第一高手”數十年,已近八十高齡,依然位高權重。相比之下,他年輕得多,也自信兩人若生死之博,年老氣衰的費鴻曦必不是自己的對手。

  燕國的衰弱丘元煥也心急如焚,畢竟這裡是他的傢鄉,也是他畢生抱負之所在。但盛國日新月異,國力日漸昌隆。韓鐵衣執掌軍權,沿江一帶的駐軍如鐵鎖橫江,讓人無從下口。還有那座臥虎藏龍,深不可測的吳府神出鬼沒,數次挽狂瀾於既倒。原本計劃中可一口吞掉的盛國,天翻地覆成瞭可堪匹敵的勁敵。丘元煥頗覺有心無力,從前的計劃已不可用,當重新計議,徐圖進取。

  但欒楚廷不會這麼想。自大燕建國以來盛國便如臣屬,大燕江山傳到他的手中卻像改天換地,對於一名立志要橫掃八荒六合,一統天下的皇帝而言如何能忍?近來欒楚廷頻頻繞過丘元煥直接插手軍機大事,丘元煥也不知這樣對燕國而言,是好是壞。

  長安左近兵員近來有所變動,看似小事,實則一概由燕皇直接下令。這些風吹草動不但朝堂上有人品出瞭味道,丘元煥亦感誠惶誠恐。掌權數十年,歷經兩任燕皇。捫心自問他待燕國忠心耿耿,但私下裡的小動作也不會少。

  誰能沒有私心呢?丘元煥不是個完整的男子,金銀財帛他已幾輩子都花不完壓根不稀罕,朝堂上而已位極人臣別無所求。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宗門的源遠流長。江山易主,改朝換代已不知凡幾,數都數不清,但強盛的宗門卻能始終屹立世間不倒。

  現在最讓他誠惶誠恐的,便是藏在驪山的屈千竹,天陰門的餘孽。往遠瞭說,丘元煥違背先皇的聖旨,私自偷偷藏下一人,意圖覬覦天陰門的武學。往近瞭說,冷月玦背叛皇帝,倪妙筠是為奸細,柔惜雪也投效盛國,還有祝雅瞳這個逆黨!欒楚廷對天陰門恨得深入骨髓,若是拿住瞭一個個剝皮抽筋,凌遲處死都不奇怪。丘元煥私藏瞭屈千竹,若是讓皇帝知道瞭,在信任已動搖的前提下,一定會遷怒怪罪下來。

  長枝派在桃花山一戰盡墨,人丁凋零,蒯博延橫空出世之後得瞭頗多認可。但兩次燕盛交戰以他為主將都未能獲勝,想要接任大將軍,時機還遠遠未能成熟。就算欒楚廷再欣賞他,現有的軍功強行提拔到這個位置,也必然引發朝中劇烈的動蕩與不滿。大將若不能服眾,後果可想而知。而且欒楚廷,真的對蒯博延如此倚重麼……

  懷著滿腔心事,丘元煥踩著沉重的步伐踏入驪山。春末夏初的驪山上生機勃勃,驪山是為皇宮禁地,除瞭些龍子龍孫平日人跡罕至,走過山腳的蜿蜒山道,一路到山頂都是厚厚的草甸子。踩在軟軟的草甸子上發出輕輕的沙沙聲響,驪山的確是修行的好所在,光是風光都能讓人胸懷豁然開朗,這樣的心境對修行是極大的進益。

  每當來到這裡,就像遠離瞭俗世的一切紛繁,心境總是格外地寧定。今日卻截然不同,丘元煥越覺倍加心驚肉跳,不好的警兆頻頻升起。是暗藏屈千竹的事情被欒楚廷察覺?還是有什麼不明的危機正在暗中潛藏。

  丘元煥汗毛豎起!身居高位久經風雨,他迅速冷靜下來。

  屈千竹是天陰門餘孽不假,但這個武功全廢,一向不問外事的清修女尼,欒楚廷不會太過忌憚。就算一定要用她來向丘元煥發難,也不是現在。城府甚深的皇帝會在一些要事的當口,再拍出這枚掩藏的棋子。而且欒楚廷雖對丘元煥有諸多不滿,也不至於現在就要對付他。

  那麼能夠讓丘元煥還感到危機四伏的,也唯有同樣武功絕頂的絕世高手。

  想到這裡,丘元煥苦笑瞭一下。吳府坐擁三大十二品高手,普天之下已沒有任何門派能單獨與之抗衡。以吳府當今的實力,要做一些別人想都不敢想,驚天動地的事情,也不算太奇怪。

  在夷丘城外,吳征正面接下兩儀落時,丘元煥就知道有這一天。隻是他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吳征居然不先去尋血海深仇的霍永寧,反而來到瞭這裡。

  讓丘元煥無奈的是,他一下子想明白瞭欒楚廷近來對他的態度。長安周圍的暗中調兵遣將,欒楚廷必然已知道吳征等人來到左近。欒楚廷一提起吳征就咬牙切齒,恨不能敲骨吸髓!他雖知道吳征前來長安,卻又找不出人來。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拋出誘餌。

  丘元煥就是那個誘餌!此刻碎月金剛心裡百味雜陳,不知是苦還是酸。

  驪山的這座山峰,每一處他都再熟悉不過。此刻抬頭望去,婆娑疏影鬱蔥蘢,卻處處都似鬼爪正擇人而噬。和熙春風吹過草木的沙沙聲,像鬼魂的苦笑聲般可怖。春末季節裡的紅情綠意,看上去滿眼都是寒山巍巍榮枯變換之際的霜華滿天。

  丘元煥深吸瞭口氣,緩緩抬著沉重的腳步向山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欒楚廷既然已下決心拋出誘餌,就非置吳征於死地不可。長安附近兵丁的調動,皇帝對自己近來的態度,都似無言的聖旨,逼得丘元煥不得不踏向死地。

  這一遭身陷從未有過的險境,但未必便死!陛下既然要殺吳征,必已做瞭萬全的準備。丘元煥要做的,便是拖住吳征讓援兵趕到驪山。想到這裡,丘元煥不由望瞭眼巍峨的皇宮。

  這一趟無法避免,若是能立下這份功勞,即使身死當場,蒯博延接任大將軍一職再無人敢反對,長枝派也能源遠流長下去。想到這裡,丘元煥不由淡然瞭許多。生老病死,人所難免,值得便罷。

  行到半山,除瞭些山間空音與蟲鳥鳴唱再無聲息。丘元煥原本淡然的心又不安起來。吳府的武功已獨步天下,無論要出手對付誰都有絕對的主動權。他們可以想來就來,若見勢不對也可悄悄遁走。欒楚廷除瞭拋出誘餌之外,不會有更好的辦法。若論內功,丘元煥自信苦修數十載,不遜於當世任何一人,足可與費鴻曦南北之地並駕齊驅,就算是祝雅瞳也要稍遜他半籌。但要論起輕功,吳府三人便是天下排名前三。三人聯手,丘元煥實在沒有半點自信能拖住他們還全身而退。——除非全身都賣出破綻誘他們與自己不死不休。在三大高手面前賣出破綻,與自殺也沒什麼區別。

  命懸一線!

  丘元煥腳步緩瞭緩,終於還是繼續前行。伴君如伴虎,他忽然升起哀戚與自嘲之感。從前的心存僥幸,其實不是皇帝不知道不追究,而是要留在關鍵時刻才會抖出來。更可笑的是,生死之際,他冒出個荒唐的想法,若是此刻投降江南盛國,不僅可以保命安享晚年,長枝派也能穩穩地流傳下去保住香火……可惜的是,這樣一來名聲盡毀,長枝派也必將一步步邁向沒落。

  忐忑難安,左右不定,丘元煥一路患得患失,看看來到山頂。過瞭懸空的小橋便是平日修行的院落,那股不安的心情卻越來越是強烈。遇仙橋的三個字往日不覺有異,偶爾還會覺得頗具詩意。這時候看來就怎麼都不順眼!世間女子能稱仙的寥寥無幾,其中就有吳府的兩位……

  “你們等瞭多久瞭?”丘元煥踏過小橋朗聲道。他並未運起內力將聲音遠遠地傳出去,借著群山的回蕩,驚動驪山左近的侍衛與修行的皇族不難。但三位絕頂高手既未現身,若驚動瞭隨時能安然退去,世上也絕沒有人能匆匆忙忙地趕來還能將他們圍住。丘元煥的無奈正在這裡,敵人想在哪裡打,想不想打,全不由自己能決定。

  山谷無聲,隻有修行的院子大門吱吱嘎嘎地打開,落發的屈千竹站在一名精心打扮過的女子身後。女子梳瞭個朝雲近香髻,一頭水亮的長發都梳攏瞭盤在腦後,身上也著瞭清爽又貼身的勁裝。女子的身姿綽約,上天賜予她們的恩物在她身上顯得波瀾起伏。

  可惜丘元煥自小就已閹割,即使女子再美麗動人,身材再性感多姿,他也提不起半分興趣,隻是苦笑瞭一下拱手道:“臣參見公主。”

  “嗨~總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你自己不難受麼?”欒采晴冷冷一哼,雙目圓瞪惡狠狠道。

  “公主是公主,臣是臣,禮數也是禮數。臣沒有做錯什麼。”丘元煥默然片刻,還是半彎著腰恭敬道:“臣還奇怪殿下怎地會找到這裡來,原來是公主帶的路。公主是要做什麼?真要反出大燕,令皇室蒙羞麼?”

  “噗嗤……”祝雅瞳終於忍不住笑出瞭聲,她踱步而出,娉婷款款挪移,卻不過兩步就搶在遇仙橋頭,斷瞭丘元煥的後路道:“你還當征兒是殿下呀?哪有臣子每天處心積慮想的都是怎麼害殿下的。”

  “那是先皇和陛下的聖旨,本將奉旨行事!祝傢主,本將怎麼做,還輪不到你來教!”丘元煥氣息沉穩,左腿卻不由抖瞭抖,幾乎忍不住要出手與祝雅瞳搶奪小橋頭的唯一退路。隻是念頭一閃即過,就算搶下來,祝雅瞳隻需退去即可,欒楚廷那裡他依然交不瞭差。

  “喲~想不到碎月金剛也有心浮氣躁,膽戰心驚的時候。”一切都瞞不過祝雅瞳的眼睛,見狀便出言諷刺。這一刻,難免不讓她想起從前勢單力薄,處處受制,今日反客為主,著實出瞭一口惡氣。

  “咯咯~~哪有不是男人的金剛!哪有金剛不是男人的?”欒采晴清脆的笑聲像風吟空谷,又飽含譏諷。她與屈千竹前行瞭幾步,身後又閃出一名美婦來。美婦人即使垂著頭,一雙媚人的眼眸依現黑白分明。她一手提劍,一手撫著披散在肩側的如雲秀發,似對草木肅殺不屑一顧,隻愛惜自己的滿頭青絲。

  丘元煥苦笑,他實在很想裝作定若山巖,可又實在裝不出來。陸菲嫣剛入十二品之境時曾與他豁命相博,武功略遜,被削斷滿頭青絲。此刻丘元煥隻覺這一頭披肩秀發像根根利劍,要催心斷腸。

  “公主責重瞭,臣沒有走,自然是血性的漢子。”丘元煥不卑不亢答道。

  “嘿,這話說得好氣魄,我對你也有些許不討厭瞭。”

  院落旁有一處泉眼,匯聚成小小的山溪蜿蜒而下,灌溉一山草木。吳征不知何時出現在山溪邊倚著顆小樹,兩臂環抱著寶劍,看向丘元煥的目光不知是仇恨怒火還是悲憫可憐。春末之際花開正艷,吳征頭頂正開著三朵紅花,仿佛功力大成之後的三花聚頂。

  誰傢少俊在水邊!相見爭如不見。丘元煥再次苦笑拱手道:“殿下。”

  “不用不用,我從沒想過當什麼皇帝,也不在乎什麼皇傢血脈,更沒想對你頤氣指使。我們今天來取你的命,一來國仇傢恨,你得死。二來咱們之間有不少過節,你幾度欲置我於死地,我要殺你也是天經地義。三來欒仙子說你不死,她永遠開心不起來。”吳征挺瞭挺身,足下一點像憑虛禦風一樣飄過小溪,與祝雅瞳,陸菲嫣占瞭個掎角之勢道:“不過我還是沒有想到,你心中已有感應,還會這麼幹脆地來赴死。的確,是不是血性的漢子,跟是不是閹人沒多大幹系。”

  “呸。他不得不來,別把他想得那麼硬骨頭。”欒采晴鄙薄道:“欒傢養的一條狗,想要乞食就得時時刻刻聽令張嘴咬人而已!”

  “為人臣,盡天傢事,臣子之道。何況天傢對臣有大恩,臣自問愧對公主甚多,但無愧大燕。再來無數回,臣還是會一樣做。”丘元煥應完,又向吳征鐵著臉道:“殿下,您身為皇傢血脈,卻投效敵國為鷹犬,對親眷同胞刀劍相向,屍骨千裡,殿下問心無愧麼?”

  “大道理?我懶得和你多說,要說大道理,我比你懂得多。”吳征微微一笑,也不指望丘元煥能明白,嗆啷一聲抽出昆吾劍道:“小點的道理嘛~我要活著而已,你們容不下我,就這麼簡單。呵呵,原來丘大將軍還是會害怕的……原本想的是五十招之內,你能活下來算你本事,我們掉頭就走。現在看來,三十招就足以定生死。你死,我們生!”

  如果不是畏懼,丘元煥不必說這麼多。隻要四大高手交鋒,沖天的氣勢足以驚動長安,磨刀霍霍準備圍殺的大內高手與羽林軍自會即刻趕來。這邊不動手,自然一切如常。丘元煥當然也可以長嘯示警,吳征四人也能轉頭就走,兩邊都落得一場空,這又是誰都最不願看到的結局。

  “殿下一樣在刀尖行走。”丘元煥攏著的雙手垂落,亮出一雙無堅不摧的鐵掌,雙目朝吳征一瞪道:“臣勉力試試支撐一百招吧,殿下小心。”

  “真是做美夢。”吳征哈哈一笑。丘元煥全力施展兩儀落也被吳征硬碰硬地接瞭下來,單打獨鬥,吳征的確要稍遜半籌落在下風,但以三對一,還有絕不比丘元煥差上丁點的祝雅瞳,丘元煥有死而已。唯一的變數,不過是丘元煥死的時候,燕軍能否大兵壓境將吳征等人重重圍困,能拿下一兩人,讓他死得有些價值。

  “不過你放心,我多少有些敬佩你忠君愛國,等天下清平之後,我承諾給你一個公正的評價,後世也會流傳你的美名。”丘元煥對吳征與欒采晴做過諸多惡事,但這算是個人恩怨,今日你死我活就是恩怨終結。但丘元煥數度領兵北拒夷狄立下赫赫戰功,同樣是不世之功。

  “謝殿下,請!”丘元煥露出瞭欣然笑容。吳征的話語意在攻心,見慣瞭風浪的人不會不知,卻也正搔到丘元煥的癢處。

  “請吧。”吳征將劍鞘信手一拋,劍鞘畫瞭個長長的圓弧落在屈千竹身側直插泥地。

  丘元煥見狀心中一凜,自己的示弱並沒有換來敵人一絲一毫的輕敵。高手對決,連劍鞘都是累贅,吳征拋落劍鞘在屈千竹身邊,正是已做好隨時離去的準備。但丘元煥也知道,吳征這一行徑並非心中顧慮重重,而是未慮勝先思敗,不僅胸有成竹,還做好瞭萬全的準備。

  春風洋溢的山尖,忽然間有股刺骨深寒。欒采晴明明滿腔怒火,恨不得將丘元煥碎屍萬段,卻一口氣都喘不上來。

  嗆啷,嗆啷兩聲響過,祝雅瞳與陸菲嫣紛紛拔出寶劍神兵,又拋過劍鞘。劍鞘在身邊落地,欒采晴隻覺兩道雷霆就劈在自己身邊,震得雙耳嗡嗡直響,分明這一戰她隻有旁觀掠陣的份兒,手心裡卻滿是汗水。

  丘元煥落在包圍圈中,不再與誰對視,隻垂目望著腳尖前八尺處。

  叮叮叮叮……鎏虹拖地隨著祝雅瞳前行,劍尖在崎嶇不平的山石上起起落落,像一隻飄蕩無力的風箏。可山石被鋒刃劃過,一分為二。這擾人心神的聲音初時像夜半私語,斷斷續續,不多時便如珠落玉盤,嘈嘈雜雜。祝雅瞳的腳步似有若無,但聽劍鋒劃地之聲初時緩,漸而越來越疾!

  鏗鏘之聲像戰鑼鳴響,陸菲嫣身形一晃,踩著茂密的青草似飄浮而行。輕功中有一項草上飛,江湖上人人都練得,但像她這樣輕盈到嬌軀不動,仿佛隻憑著風吹起的草浪推送著前行的,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騰”!吳征一步頓地,地下現出個清晰的足印,這一腳像震動瞭山尖,令大地顫抖。他挺著手中長劍直指丘元煥胸口,碎月金剛此刻全身上下都是破綻,隻需他身形微動,昆吾便會立時刺出!

  高手相爭,互相之間也有足夠的瞭解,當下也沒有試探的餘地,一交上手就是生死之搏。吳征一步步踏下,若千鈞之重,領著祝雅瞳與陸菲嫣縮小包圍圈。三人的步調出奇地一致,無論是由慢至快,還是氣勢的不斷攀升。唯丘元煥一動不動,像暴風雨將臨之際,立在山上的一塊頑石。

  三柄寶劍閃著寒光將丘元煥裹在垓心,已逼迫至堪堪一丈方圓,又齊齊頓住不動。場中四人似乎都在入定,場邊的欒采晴卻看得雙目刺痛,瞇眼之際隻見丘元煥長髯一動。

  仿佛頑石上附著的綠苔經不住暴風雨的肆虐被刮落下來,丘元煥終於無法再在巨大的殺氣中支撐下去,左腳一錯,斜退瞭半步。

  他一動,吳征立刻搶上兩步貓腰而下橫劍削他雙腿。陸菲嫣身形飄飄從吳征身上掠過,揮劍斬向咽喉。兩招又快又狠,劍氣沖霄,卻一攻上一攻下在情理之中,祝雅瞳卻繞瞭個小圈轉向丘元煥身側,鎏虹霞光燦燦,直刺腰際!

  三劍連環,無可匹敵,丘元煥步罡踏鬥後退小半步,險而又險地避開劍鋒,腰際的衣袍已被劍風劃開個口子。他甚至不敢出聲長嘯示警,生死交關,一絲一毫的內力都不可白費。

  “你也修道傢的武功?”祝雅瞳奇道。她的武功足與費鴻曦,丘元煥三足鼎立,在場四人中也以她壓力最輕,隨時可以說些話來擾亂丘元煥的心神。

  丘元煥抱元守一,不敢張口也充耳不聞。目光中劍勢連綿,不及多想,又退瞭半步。肋下生起痛感,劍風太近直接劃破瞭肌膚。

  “閹人練起武功來,果然都挺高!”祝雅瞳笑吟吟的,心中對丘元煥神鬼莫測的步法也自欽佩。閹人少瞭一件人間享樂事,多瞭許多時光打磨武功,像丘元煥這樣的天縱奇才,潛心修行精通多門武功,就算在十二品高手中也是一等一的。看來從前燕秦烽煙連綿,丘元煥與向無極多次交手占據上風,也還沒拿出這些壓箱底的絕技來。

  令丘元煥帶傷的這一劍在他本人古井無波的心中風雨不動,實則震天撼地。當時吳征長劍上挑,大氣磅礴,正是一招【神霄雷動】。那一道劍光沖天而起,似青天白日裡山頂上打瞭道驚雷,聲勢驚人!

  “天雷九段——正法五雷訣?”丘元煥入定般的眼珠一動。昆侖派的鎮山絕學天雷九段享譽世間,正法五雷訣也是這套武功中最高深,威力最大的一式,天雷第九段。奚半樓直到年近四十,武功攀上十二品多年之後才練成其中一招。而吳征年紀輕輕,不僅內力超群絕倫,連正法五雷訣也能使得出來!丘元煥心中一沉,一股死意罩定己身,不由他不驚駭。

  “還有!”吳征大喝一聲,聲動山谷。【大洞雷落】,【仙都雷起】兩招合一,連綿使出。驪山雷聲大作,劍氣縱橫之下附近的草坪碎成齏粉,又被狂風卷起,直如雷電劈落一般的天象震驚。

  欒采晴遠遠旁觀,劍光不可逼視,她目中刺痛,又見吳征氣勢大起,不由自主地望向長安城。

  驪山上的變故幾在一瞬間就驚動瞭長安城,繁華的大都市竟陷入片刻的沉寂。【大洞雷落】,【仙都雷起】兩招劍氣如虹,丘元煥足下驟然加勁連踩,剛避開祝雅瞳與陸菲嫣交剪般的劍光,便見吳征的劍氣在眼前煙花般展開,縱橫交錯,所向披靡。

  最先忙亂起來的竟是皇宮,兩隻飛禽驟然升空而起。欒采晴媚目一瞇,遠遠望間大燕皇宮上飛起兩粒綠豆大的黑點。她心中一凜,不顧雙目刺痛向戰場看去。這一轉目,黑點已變作小指大小。

  絕頂高手口中的五十招,遠比欒采晴想象的要快得多。燕國皇室的刁面鷲在騎士的催促下飛速接近的片刻,吳征三人與丘元煥已激鬥瞭十五招。吳征劍氣大作之下,丘元煥一招未發,隻顧得上頻頻後退,一身長衫已是破破爛爛,周身更是千瘡百孔血跡斑斑。但他步伐未亂,氣息不散,甚至連目光都還是低垂著,隻註視著腳前五寸處。

  欒采晴揉瞭揉雙目強睜著定睛看去,丘元煥離身後的懸崖不過十步之遙。他後退之時原本選定瞭遇仙橋方向,想踏上橋面,這裡左右懸空,可避免三面受敵力不能支。但經驗豐富的祝雅瞳又怎會讓他如願?三人心意相通,一路迫得他向懸崖退去。

  “有什麼本事,還不使出來!”片刻間五招又過,刁面鷲已能隱隱約約看得見形狀。兩名騎士立定在鳥背上,身軀標槍般筆直。大鳥飛行甚速,空中飆風獵獵,卻連他們的衣袂都吹不動幾許,打頭陣的顯然兩名高手,說不定就是欒楚廷暗中養下的貼身死士首領。至於大燕皇宮之中,不斷有綠豆大的黑點升起,竟有二百之多。俯瞰長安街道,一排排的兵丁正在迅速列隊,直指驪山方向。欒采晴看得分明,祝雅瞳更心如明鏡,她手腕一抖,劍風鼓蕩之間,佛音大起。

  這一招金芒萬道直若佛陀降世,霞光燦燦,剎那間丘元煥眼前全是劍影重重。丘元煥眼角一跳,敏銳地察覺到祝雅瞳的劍招雖繁復至極,可目標隻是自己的雙目。他雙手食指一彈,幾乎忍不住要出手,又生生忍下,足下如風連連反踢,騰騰騰地連退數步!

  欒采晴眼見大內高手越來越近,焦急萬分,張口欲呼之際重重一咬,咬得香舌生疼才把話吞回肚子,隻在心中暗暗呼喊:“祝雅瞳!快!”目光四面一掃,守衛驪山百頂的軍士也正從山腳下沒命地奔上山來。

  祝雅瞳施展殺手,丘元煥壓力劇增,頃刻間就被逼到崖邊。吳征與陸菲嫣一同劍勢大漲!吳征的正法五雷訣絕招頻頻,【玉樞驚雷】,【太乙雷開】,【玉宵奔雷】等滾滾而出。陸菲嫣劍勢一往無前,竟似要合身撲上,與丘元煥一同墜落懸崖。

  再無退路,背水一戰。丘元煥雙掌一翻,蓄勢許久的一招威力驚人,雙掌之內似有風起雲湧,在中央匯聚成形。無論昆吾,魔眼,還是鎏虹,劍身都被這股潛勁絞得劍身發出嗡嗡哀鳴。

  丘元煥一出招,吳征等人劍勢也忽然大變!陸菲嫣劍掌齊出,雙臂如抱日月,也生出一股巨大的潛勁與丘元煥相互牽扯!吳征撤劍出掌,正拍在丘元煥雙掌中央,內力吞吐,第一道被丘元煥阻住而不散,第二道又至,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一瞬間竟累積瞭十二道之多。吳征一聲大喝,十二道內力一齊迸發!

  丘元煥原本陸菲嫣的陰陽內力相互牽扯便不占上風,吳征內力大盛,竟與祝雅瞳,陸菲嫣的攻勢成玄妙陣勢!他再也支持不住,兩儀俱碎。

  三人破去丘元煥的【兩儀落】,祝雅瞳的劍尖已在丘元煥眉心,吳征與陸菲嫣的寶劍一齊攻到,分刺他兩肋。丘元煥仰天狂吼,雙掌各拈著二指一夾,待祝雅瞳劍尖刺到,忽然張口一咬!

  一陣令人牙酸的金鐵交鳴之聲響起,丘元煥神威凜凜,竟雙手分別將魔眼與昆吾夾在指間,一口白森森的牙齒死死咬著鎏虹。三劍如入肉生根,不能寸進,亦不得脫。

  “金剛不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