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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爭鋒

  眼前是一條直達群峰的蜿蜒小路,山徑杳無人蹤,白雲悠悠,空山寂寂,偶有微風從林梢拂過,帶來一陣沙沙落葉聲,在這靜默的山巒之中憑添瞭一點生機。

  方青言縱身飛躍,向著適才聞及的聲響傳來之處尋去。這一座山峰高聳入雲,距離“臨竹谷”並不很遠,他一路行來如蜻蜓點水,騰越閃挪間輕靈飄忽,不見絲毫火氣,顯然輕身之術已至爐火純青止境。不消片盞工夫,已然登臨峰頂。

  他是在適才那一輪與“奪魄魔君”的交鋒後突然抽身退出的,嶽玄機、向天嘯等人都道他是自知不敵,退下欲和眾人連手對付那魔功驚人的對手,所以對他的行為也未生疑,隻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本意並非如此。從剛才的對敵中,他已經知道眼前那眾人謂之“奪魄魔君”之人其實並非其本人,而是當年兇焰滔天的“極樂幫”幫主、“奪魄魔君”的親傳弟子極樂真人。

  “乾坤聖手”的名聲雖然在武林道上頗大,但眾人對他瞭解的的大多隻是他乃金陵幀王的內兄,一身神功極為驚人,曾在面見天下四尊之首的國師陶仲文時等其大為贊嘆,僅此而已。

  其實他是出身於上代高手“慈心羽士”管三白的門下。管三白當年和奪魄魔君兩敗俱傷,退隱山林後恰巧遇到瞭同樣避世於此的方傢後人,見方青言骨骼清奇天賦極高,雖然年紀已經頗大,但在不忍所學失傳的憐才心理下收瞭他做弟子。

  所以當他學成出道江湖時,第一個找上的便是當時兇威蓋世、奪魄魔君傳人的極樂幫,無奈交手四次都不是修為瞭數十年的極樂真人的對手。

  但極樂真人感於管三白當日在頗占上風時對其師並不趕盡殺絕,所以他在大勝之後卻也總是每至危急關頭便留手不發,方青言總能鄧以全身而退,歸隱舊居苦修絕學,以期有朝一日能勝過瞭他師門對頭,故而他身手雖高,武林中人對他卻所知不多,並未將他列入當時的一流高手“三艷雙飛琴簫掌”的行列。

  日前應嶽玄機的邀請,以及幀王的請求,出馬對付據說自東瀛歸來的絕代大魔頭“奪魄魔君”,他本心下忐忑,但驟見之下卻覺那要對付的大魔頭頗為面善,後來交手之下更覺熟悉,終於知道瞭眼前此人其實並非眾人恐懼的百年兇魔“奪魄魔君”,而是他的弟子、與己交手四次的極樂真人。隻是他的面目大改,所以一時沒有認出。

  自得知此人的真正身份之後,既感於當年極樂真人手下留情的恩德,又礙於民族大義徇不得私,一直心理矛盾,不知如何做法才好,何況縱使自己想要網開一面,但身旁眾人都是一方之雄,眼光高明,萬萬隱瞞不過去。正自為難之際,隱隱約約地似乎是聽到瞭臨竹谷側方山峰處傳來瞭勁氣相接的聲音。

  極目眺望過去卻一無所見,想是距離此處距離頗遠,心下好奇不知何方神聖能有如此功力,打鬥之聲能傳的這般之遠,眼下在場的各方武林大豪可都達不到這種境界,包括瞭那“大天罡霹靂神功”已然大成的極樂真人在內。

  想到這裡,他向似乎亦有所聞朝山峰望去的向天嘯打瞭個眼是餓,也不管在場情勢如何發展,自顧悄然騰身而去。除瞭向天嘯外心情緊張的眾人都未發覺,而向天嘯也未多言,將心神全副移到瞭場中越趨激烈慘重的交鋒之處。

  方青言自悄無聲息地達到山峰之後,入目所見不禁使他向來雍容自若的臉上霍然變色。那裡兀立著三個人影,在他對面的是一個灰袍芒鞋、腰懸長劍的少年道人,烏簪高髻,頭戴星冠,面如白玉,豐神俊秀,此刻神色悠閑,氣度雍容,一見之下,便予人一種飄然如仙、不食人間煙火的脫俗超凡的印象。

  在這氣度不凡的道人身前三丈許處對峙著兩個頗為奇異的人,左邊是個膚色黝黑泛亮、長枯幹枯、披發如雪的老人來,穿著一身齊肩無袖的白袍,大概是他的身子太瘦的關系,那襲長袍罩在他身上就活象套在一根竹竿上無異,飄飄晃晃的,但越是如此,越更顯得他有一股飄逸而悠遠的氣韻,仿佛隨時都會馭著一陣風飛出去似的。

  老人的眉毛呈現著奇異的銀亮色,濃密細長,左右各往下垂吊下來那麼一截,尖嘴猴腮,看去頗似一隻猿猴,卻生著一雙大得出奇的閃亮眼睛,一頭烏黑亮光的長發,中分而下,垂在兩邊比一般人寬闊得多的肩膀上。兩隻超越常人的枯瘦手臂上,握著一柄黑色方天長戟,和那冒充“奪魄魔君”的極樂真人手中的青天戟頗為相似,形象奇古,泛著粲然的光華,顯是一把罕見的神兵利器。

  與他面對丈許對峙而立的是個作域外番僧打扮、像貌奇古的人,鷹勾鼻梁,耳綴雙環,發鬈如羊角,尤使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皮膚晶瑩通透,閃爍著炫目的光澤。一襲黃佈僧袍在高大魁梧的身軀上無風自拂,獵獵作響。雙目神采飛揚,如若電閃,若淵停嶽峙的身才氣度,藏著近乎妖邪的魅力。

  方青言心下大奇,他知道那少年道人乃是當今國師陶仲文的獨子陶世恩,那對峙的氣勢驚人的兩大高手卻是絲毫不知來歷,按理說以他們這等高手,在武林中應該大大有名才是,為何自己卻聞所未聞呢?正自思忖不已,忽見場中情勢已有變化,尖叱聲有如一記易雷突響又沉,那番僧身形已經快得難以言喻地猛然撲過去,掠過這段空間的時間如此短暫,幾乎使人看不清他曾有過移挪的過程,象是甫始看他在動,而他已到瞭銀眉老人頭頂!

  在這一剎那間,他兩條長臂全已湧現著一種近乎透明的怪異朱紅顏色,兩隻如爪手掌彎曲似勾,每一根手指的指節都突鼓瞭出來,閃泛著紅艷的淡淡光華,在這恍似飛鴻狂瀑的一撲之下,三丈之內旋風驟起,砂石飛舞,氣流呼嚕嚕的回旋遊湧,宛如天與地都在這瞬息之間被他這兩條長臂所籠罩瞭!

  銀眉老人身軀猝閃三步,掌中長戟當胸推出,舞起一道碩大圓弧狀的漫天戟光,幹百戟影飄閃蓬射,有如千星萬月交相溜瀉,激射四飛,猛然地迎上那罩下來的漫天紅流!

  一連串細密的爆震之聲綴合著一連串的清脆撞擊之響,空氣驀地朝四周排擠,無形的壓力驟增,宛似一下子要榨出人們的心肝肺臟,而一股如火的熱潮,便在此時,呼呼轟轟地滾蕩湧激而出。

  勁氣交接之下,銀眉老人臉容沒有半點的變化,手中長戟忽然由萬千道戟影化做瞭一柄平平實實的黑戟,按著毫無花巧的當胸一戟劈出。適才他出戟時,每出一戟都會帶起風雷之聲,幾乎是夏日裡的滾雷霹靂一般。而此刻這歸千變萬化於一擊的平實一戟,卻是悄然無聲,既無風聲也無電光,隻是平實普通的一戟。

  那番僧也是毫無懼色,手臂圈回,亦是將無數掌影簡略歸化為平平實實的一拳,迎劍而去。“轟!砰!”兩聲迥然不同的聲音響起,先是拳戟相交,一股強烈至極的沖力向四周猛烈的擴散著,沖得距離場中極近的那少年道人陶世恩身形連退,而距離相當遠的方青言亦是心神狂震,運起護身罡氣方才感覺沒有異樣。

  那交手的兩人卻是連衣襟都不飄動一下,顯然是真氣相交後產生的沖力無法沖破各自的防護真氣,沖力被真氣擠壓,進而向下擊去,堅固結實山石仿佛變做紙糊一般,二人腳下之處全部被震成瞭碎片。同時碎石沖天飛起,向著周圍砸去。

  方青言悄然伸指彈開幾塊飛向自己的碎石,卻感覺到手指如遭電擊,碎石上居然蘊含著所想像不到的強勁勁力,幸虧他反應奇速,又號稱“乾坤聖手”,手上功夫頗為不凡,連忙加勁才彈開瞭碎石,沒有暴露行跡。

  番僧那一聽就知不是中原人物的嗓音一聲長笑,忽地高速退後,先前那種鬼魅般的速度再次展現,而這次與上次明顯不同,他並不是單純的攻擊那銀眉老人,而是用真氣激發周圍林立的樹木上那無數翠葉,似乎使葉片從四周聚往同一處射向那不弱於自己的對手,每片都帶著足以致命的強勁真氣。銀眉老人也仰天長嘯一聲,以不遜色於對手的快速身法同時搶上,長戟畫出瞭點點閃光,爭鋒相對地在他未竟全功時將翠葉全部攔下。

  兩人身法均是極為快速,旁觀之人未及眨眼間這一輪攻防已然終結,雙方都未占著便宜。銀眉老人手中的長戟似是長虹般劃破長空,對著又是一拳擊來的番僧,兩人這次沒有接實,而是在空中遙遙相撞。“轟!”聲巨響後,遙遙對望著的兩人並沒有繼續動手。而那陶世恩則是遠遠的站在場地的外面,遠遠的看著兩人的爭峰。

  方青言知道以自己的武功,比之場中二人有著相當的距離,當下屏息凝神,不敢發出一絲聲響,仔細地觀賞著眼前的絕世強者之戰,畢竟這種機會不是很多,大有可能從中受益不少。

  雖然此刻場中那番僧和銀眉老人並沒有繼續動手,但那股有若實質的殺氣卻是彌漫周圍。先前的交手使他們彼此都知道,兩人間相差無多,招勢之間的爭峰已使雙方無法分出高下,惟有以功力爭雄瞭。

  兩人都沒有說話,但卻像是有著默契一樣同時發動瞭攻擊。銀眉老人長戟指天,就在他的身體周圍奇跡般的泛起瞭風雷之聲,他以一己之力居然可以營造出不遜色於大自然的威力,實是孩人聽聞之極。隻見他雙手一張,一往無前的黑色方天長戟仿佛有一道閃電射出,一股帶著強烈之極的呼嘯聲的旋風狀的真氣從戟尖直接相對手撞去。

  番僧面對對手的威勢,面露凝重之色,雙手虛抱,全力對敵,在銀眉老人驚世駭俗的氣勢之下,他就像激流中的一葉小舟,任憑有滔天巨浪,依然是我自端然不動,巨流巨浪也難以奈何他分毫。

  “好!”銀眉老人大聲贊道:“居然如此輕易的就破解瞭這一招,宗南卻郎你過不愧為稱尊西域的安恭寺小活佛,宗磕巴有你這種傳人死也該瞑目啦!”

  番僧臉如古井不波不見半點的晃動,並不因對手的極度贊許而產生情緒上的變化,淡淡的道:“前輩神功絕世,縱橫天下百年未逢敵手,大大地揚瞭我西域武林的聲威,小僧是極為佩服的,能得前輩誇獎一句,小僧不勝榮幸!”

  銀眉老人微微一笑,身形突然晃動,身子如龍卷風般沖天而起,藉著下落的姿勢長戟猛然劃出,雖然看似好像是輕描淡寫的一擊,但在距離番僧頭頂幾丈距離的時候,以他為中心的一丈之內的山石開始向著遠處呈現出瞭蜘蛛網般碎裂的情狀。

  在如此劇烈的勁風壓迫下,那番僧宗南卻郎甚至是連發絲郡沒有飄起一點,可見對方功力雖猛,但卻攻不破他的護體真氣。

  銀眉老人忽地雙手伸開,長戟左右直劃,衣袖飄動,一股隱約可見其形的勁風隨著戟勢向四周擴散,“卡擦”之聲不絕於耳,先前已經被他震松的山石終於全部爆裂開來,無數的碎片向四周飛濺而出。

  同時,宗南卻郎抬手就是一拳,迎上上方已經攻來的長戟。“碎!”拳戟交擊的猛烈勁風向四周擴散,剛剛那飛濺到空中的石碎片轉瞬間便被強風吹得不見瞭蹤影,就連身在遠處的陶世恩也感受到瞭那份威勢,雖然勁風吹到他站立的地方的時候,已經沒有那麼強烈瞭,但在震撼之下還是不由自主的向後退瞭兩步。

  場地中央,宗南卻郎還是在他的位置上一動不動,但方青言發現他之前在風中一直沒有飄揚的衣角有瞭一絲的波動,在風中微微的晃動著。方青言立刻知道他受瞭傷,而且應該還是很重的傷,本來無論在雨中還是風中,他的衣衫都是根本就不受外界自然條件的影響,因為的護體真氣足夠強盛,任何自然的變化影響不到他。如今他的衣角居然可以被風吹動,可見是受瞭頗重的內傷,再也無法保持護體真氣原有的范圍瞭。

  銀眉老人已經回到瞭先前他所站立之處,笑容有些古怪。聲音仍是平平淡淡的,感慨道:“你我一戰可做平手論。宗磕巴啊宗磕巴,你雖已去,老夫苦修百年又有何意義?唉,看來老夫不論在本身修為還是教授徒弟方面,老夫始終不如你啊!宗南卻郎,今日看在你師的面子上,老夫也不與你計較阻礙老夫道路之罪瞭,毋再阻擋,老夫還要去接應我那弟子呢!哼,中原武人那幫無恥之徒,若敢損著老夫傳人一絲一毫,老夫誓將中原武林滅絕,看那時是否還有個管老兒來礙事!”說罷,有意無意地瞥瞭方青言藏身止處一眼。忽地大笑三聲,揚長而去,轉瞬間消失在山峰群中。

  方青言暗子心寒之際,一直未曾出聲的陶世恩此刻走瞭過來,擔憂的道:“活佛,你怎樣瞭?”

  閉目凝神料傷的宗南卻郎好一會才睜開雙眼,以他那生澀的漢語回道:“多謝少師關心!承他手下留情,老衲傷勢不重,此刻已然沒有大礙瞭!”

  陶世恩雙目精光一閃,道:“此次傢父請得活佛出山,若能的活佛止助,給囂張之極的中原禪宗以致命打擊,使得密宗掃除佛門異類,清靖佛門,方可使道佛並存,教化世人。活佛此番無事自是最好!”旋又嘆道:“想不到此獠功力如此深厚,竟能使活佛也自不敵,此番中原武林可有大難瞭!”

  宗南卻郎微微頷首,道:“昔年先師在時,不憤此人在西域胡作非為,親自出手將他趕出瞭西域,想不到半甲子過去,此人竟然還活著,且修為日漸精深,從他方才出手試探於我的表現看來,功力已在當日先師之上瞭,此刻怕天下再無可壓制之人啦!”

  陶世恩面色沉重,搖首無語,隔瞭好一會兒,忽然想起一事焦急的道:“既然活佛沒有大礙,你我不如跟去看看,不知臨竹谷內情勢怎樣瞭?若那魔頭大開殺戒,陵陽郡主便危險啦!”

  宗南卻郎碧目閃閃,語含調侃的笑道:“想那郡主娘娘必定美若天仙,方能使少師念念在茲,記掛於心?”

  陶世恩臉上一紅,暗罵他不似個出傢之人,尷尬道:“活佛取笑瞭!”

  宗南卻郎臉色一正,合十道:“男女相悅乃人之大倫,大日如來尚有明妃相伴雙修,我密宗亦有‘歡喜禪’之學,老衲怎會取笑少師呢!”

  陶世恩此刻沒有絲毫閑心聽他說道,英俊的外貌上全是焦急之色,不耐的道:“活佛我們快去吧,遲恐不及!”邊說邊轉身,朝峰下臨竹谷方向急去。

  宗南卻郎望這他的背影,臉上現出一片奇異之色,不知是譏誚還是惋惜,搖搖頭,緊跟著下山而去。山峰上除瞭一片凌亂的山石碎葉外再無一物,山風勁吹,凜冽襲人。

  方青言長出口氣,心下卻尋思開來,暗道:“向來聽聞那陶仲文秉承龍虎山正一道的道統,與中原佛門勢同水火,明爭暗鬥,想不到此番竟會邀約西域佛門相助,這什麼安恭寺的小活佛宗南卻郎是什麼人,為何我從未聽人說過?哦,對啦,聽這些人言語,那銀眉老人便極可能是那極樂真人的師傅、自己此行要對付的正角奪魄魔君瞭!不好,韻妃、嶽兄等人有危險瞭!”他一直為適才所見震驚,一時無暇思慮其他,未曾想到臨竹谷內眾人的處境。此刻見陶世恩二人緊隨著那銀眉老人下山而去,心下不由焦急之極,想到這裡再不耽誤,騰身而起,朝著臨竹谷迅快地飛身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