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月色皎潔如洗,夜風輕拂,振飄衣袂,祝氏兄妹倆並轡緩行慢馳,雖是心情沉重,亦不由為這如畫美色吸引,沉浸在夢樣的詩境中。須臾,祝鳳翔芳心內終究關心師兄過甚,首先從月色中警醒過來,黛眉嬌蹇,疑惑道:“哥哥,你說趙文華說的是真的嗎?他真的不知楚師兄的下落?”
祝龍仰細細思索瞭一番適才經過,搖頭道:“哥哥也不知道他所說是真是假,按說以‘南鷹’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他和師兄又素來無仇無怨,該不會謊言欺騙我等小輩!但人心隔肚皮,卻也不一定!我們還是在此再搜索幾日,暗中查看鐵鷹黑龍堂的人有無異樣動靜,過些時再作決定吧!”
祝鳳翔徽頷螓首道:“這主意倒好,但趙文華一代梟雄,機智過人,委實不可輕視,我們暗中窺視萬不可讓他察覺,今日我倆已得罪瞭他,有口實在其手中。
若是再無端沖突,可就是我們無理啦!蝶衣會秉承江湖道義人間正氣,若然理虧,就是會主也不會護著我們。那時可就不好辦啦。再說當今嚴嵩勢大,我蝶衣會也不益與他府下走狗的鐵鷹黑龍堂正面沖突!“祝龍仰聞言不由贊道:”妹子行道江湖沒幾日,經驗倒長瞭不少,現下考慮事情也頗為全面瞭呢!會主和楚師兄知道瞭,定會大加贊賞。“
祝鳳翔聽聞楚行雲之名,想起他清容玉貌、俊朗風神,不由芳心更是黯然,枯澀道:“師兄常笑我不知世事,如今——”
正自欲說還休之際,驀地夜風送來歌聲鏗鏘入耳,隻聽:“灞橋路遠,波送輕塵,今古柳橋多送別,見人分袂亦愁生,何況自關情,斜照後,圭月上西城,城上樓高重倚望,願身能似月華明,千裡伴君行!”
祝鳳翔暗中一怔,忖道:“似此荒山月夜,怎有騷人墨客賦詞寄愁,未免可疑。”見哥哥示瞭一個眼色,當下悄然飄下騎來,隨著他身後循聲尋去。
轉過一處山角,隻見一條碧波粼粼小溪,傍溪兩行垂柳翠拂如絲,隱約可見一人坐在柳下垂釣。那人忽釣絲一揚,一條金鯉潑刺刺離水而起。待祝氏兄妹行近身後,隻聽此人朗笑道:“兩位亦有此雅興麼?”身形慢慢立起,轉身平視。
祝鳳翔不禁一呆,隻覺此人豐神如玉,灑脫出塵,與玉樹臨風、瀟灑倜儻的楚師兄堪稱一時瑜亮,難分高下,隻是卻給人一種滄桑之感。
祝龍仰徽徽抱拳道:“愚兄妹乘騎偶經路過,聞聽兄臺清歌,不覺循聲而來,兄臺住處在附近麼?”說著目光註視著對方身畔懸掛的青色長劍。
此人聞言淡淡一笑道:“在下復姓慕容,草字寒燈,四海飄萍,天涯作客,目前尚無已為傢。”手指著一處朦朧山影,續道:“在下寄居荒山野寺,攜有美酒一壇,無物佐餐是以垂釣,兩位倘有雅興,即請枉駕共謀一醉。”
祝龍仰雖向來少在江湖走動,多年來一直跟隨會主莊清音身畔,但卻也不是孤陋寡聞之人,但此刻聽聞這和自己師兄楚行雲並稱三大公子的“魅影公子”的真實姓名,令人奇怪的卻是毫無詫異之色,就如這慕容寒燈是籍籍無名之輩一般。
聞言有些躊躇的道:“萍水相逢,無端多加打擾,在下心中委實過意不去!”
那自稱慕容寒燈的垂釣之人哈哈大笑,意態豪雄的道:“你我皆武林中人,何庸效那小兒女惺惺之態!況且四海之內皆兄弟,相遇荒山亦是有緣,兄臺太客氣啦!”
祝龍仰聽他所說頗為豪氣,心中亦為其氣態所折,又見他並未否認是江湖中人,不覺戒心大放,仰天笑道:“兄臺既有此說,在下再不遵從,就真是太不上道啦!好,恭敬不如從命,兄臺先行,我兄妹還須找回馬匹隨後就到。”
那慕容寒燈立即告辭,拾起釣竿魚簍飄然離去。祝鳳翔眸送他遠去身影,心頭竟然泛起一種奇異的落寞惆悵感覺,隻覺頗為類似昔日每逢楚師兄離去蝶衣會時的感受,不禁暗自吃驚。自己芳心多年前即已屬意於師兄,雖然他幾年來江湖傳說他有過無數女人,但自己卻知此言非實。此情今生不變,今日怎會為瞭個隻見一面的男人就有這種感覺?芳心中不由升起瞭一中對不起楚行雲的犯罪感,默默無語隨著其兄走向來路找回座騎。
兄妹兩人找回馬匹之際,忽察覺暗中近處生出衣袂振風之聲,祝鳳翔柳眉一剔,纖掌徽揚,卻被祝龍仰止住,示意上馬,風馳電掣奔往慕容寒燈所指山巒。
騎後數條魅影追蹤,蒙蒙月色之下宛若淡煌般隨風疾飄,但雙騎疾快如風,愈距愈遠。
祝氏兄妹掠身登山,忽見樹木深處現出一點燈火,臨近隻見一座荒寺築在半山腰上,二人當下將座騎拴在山坡樹上,並肩探身跨入寺內。破殿壁角生著一堆柴火,上架一隻緊蓋的鐵鍋,那慕容寒燈正半蹲半坐烹煮鮮魚,香味漸溢。另一側殿角卻掃得幹凈異常,一張矮腳方桌上擺設有三付碗筷一壇泥封美酒。
他目睹祝氏兄妹走入,起身抱拳,笑道:“這座荒寺想是原住得有人,因山居孤寂難耐,故而離去,廚下杯盤碗盞一應俱全,如不嫌棄,席地而坐如何?”
祝氏兄妹也不推辭,各自就座。慕容寒燈拍開泥封,在每人面前碗內滿滿斟上,酒液膠滯,色如琥珀,芳香四溢。
祝龍仰向來頗好杯中之物,此際聞此酒香不禁贊一聲:“好酒!”
慕容寒燈在鍋內盛出四尾鮮魚,酒碗高擎,笑顏道:“不成敬意,在下先幹此一碗。”仰頸一飲而盡。祝氏兄妹隻覺其談吐蘊藉,文才風流,放逸不群。三人似相見恨晚,傾心交談。
得知二人來歷後,慕容寒燈面露敬仰之色,嘆道:“素聞蝶衣會莊會主武功絕倫、才情非常,今從賢兄妹身上可略窺一二,果不負西南第一人之稱。”
祝鳳翔聞言立時笑靨如花,嫵媚動人,祝龍仰亦是頗為高興,興趣大發的道:“現下武林豪強並起,京都國師府、江南楚傢、巴蜀唐門和苗疆白蓮教這四大豪門外,又有東方的天碧山莊、北方的丐幫和南方的鐵鷹黑龍堂,連同辟處西南的鄙會,號稱武林四絕,此外更有傳統的少林、峨眉、九華劍派等六大門派幾百年來雄峙武林,地方幫派如棲霞觀、嘯天寨、鏡水山莊等近來更是令人震驚側目,武林情勢自古以來從未如此復雜多變,各傢互爭雄長,沈兄預料日後是何人天下?”
慕容寒燈略一思忖,微笑道:“在下不敢妄置一詞,有道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心胸如此,才能永垂不朽,大凡得道者昌,逆悖者亡,此為千古不移之理。”說及此忽放下酒碗,目光落向殿外,凝耳傾聽,須臾冷笑道:“門外那些朋友光臨,何妨請進。”
殿中燈火一暗,三條魅樣人影隨著一股陰風掠入,飄身落在殿內。火光倏又一明,映現來人形樣:臉白如紙,禿發無須——三人面目竟宛似孿生一般,分辨不出有何差異,都是一張長長驢臉,綠豆小眼中射出懾人寒芒。唯一能分辨者卻是三人分著紅白黃三色長衫。
慕容寒燈緩緩立起,冷笑道:“三位終於追上在下啦,呵呵,一路來還吃不夠苦頭嗎?”
黃衣人面色冷漠如冰,道:“閣下偷入西域,盜得本派練功秘訣,且有多名門下死在你毒辣武功之下,老夫弟兄三人奉大活佛之命清償這筆血債,不殺瞭你誓不返回!”
慕容寒燈哈哈大笑道:“殺我?憑你們藏邊三毒也配誇此海口。”
黃衣怪人冷冷答道:“現下你已被我兄弟圍上,再不能仗著輕功身法逃脫瞭!你若能俯首乖乖交出密乘心訣,老夫或可求得大活佛饒你一命,否則縱是寒情公主愛惜你,老夫三人手下亦不會留情少許!”祝氏兄妹正自奇怪這什麼藏邊三毒究竟是何派,大活佛又是什麼人,而這自稱慕容寒燈之人卻又和他們的什麼寒情公主有甚牽連之際,忽然卻見那白衣人突舉掌一拂,滿殿燈火俱熄伸手不見五指,那藏邊三毒疾飄出殿而去。
祝龍仰突感一蓬軟網將他們二人罩住,鼻中嗅得一淡異香,忙道:“兄臺,妹妹,快摒住呼吸!”一迅疾撤出肩後會主賜下的天魂神劍,頓時黑暗中亮出青蒙蒙光華,隻見三人已被一蓬細如毫發的灰白軟網束住。
殿外驀然傳來陰惻側冷笑,三人猛感一片重逾山嶽罡力壓下。慕容寒燈大喝一聲,雙掌猛推而出,身外壓力頓為之減輕。祝鳳翔在百寶囊中取出火折,嚓升煽燃一道熊熊火焰,意欲將軟網燒穿。但非但未能將軟網燒毀,且網內腥味加濃,刺鼻中人欲嘔。
祝龍仰舉劍亂劈亂刺,青虹狂閃,但那蓬軟網卻如無形之物,絲毫未損,軟網更是巨大無朋,垂壓千層委地,號稱武林七大名劍之一的“天魂神劍”卻也竟然挑它不開,三人無法仗之遁出網外。
藏邊三毒飄身而入,分立三才方位,六掌同推,白衣人桀桀怪笑道:“慕容寒燈,你休仗恃內力奇特便以為可保無恙,須知毒性漸漸發作,筋絡僵硬,那時噬臍莫及,悔之晚矣。”笑聲刺耳,令人膽寒魂飛。
慕容寒燈低哼一聲,歉然道:“都是在下連累瞭兩位!唉,兩位切不可為他言語所惑,他們無法撤出這‘屍毒化血網’,目前隻有忍耐,讓在下思忖破網之策。”
荒寺月夜滿山風濤,遠處不時隨風飄送一聲馬嘶,顯是久候其主不至,煩燥不安。此時天上繁星點點,清風徐來,松濤翻湧,間或傳來一兩聲獸吼鳥鳴。
祝龍仰被困屍毒化血網中,顯得異常焦急,握著天魂神劍戒備三毒施襲。祝鳳翔翦水雙眸凝註在瞑目沉思的慕容寒燈玉面上,若有所思,目光久久不能移開。
白衣怪人目中射出兩道綠焰盯著祝鳳翔,忽然陰笑道:“這妞兒天姿國色、玉體生香,平白就此死去未免可惜!若能充作枕席、一床四好,共參‘歡喜禪’……”
祝鳳翔聞他口出穢言,不禁玉靨通紅,叱怒之下打斷道:“若讓本姑娘出網,不將你們這等突施暗手的卑鄙之徒挫骨揚灰,決難消此恨!哼,兀自在這口出穢言,真是無恥之尤!”
白衣怪人獰聲笑道:“我們兄弟這屍毒化血網中至今尚無活著出去之人,隻因姑娘絕代佳人,死瞭未免可惜,故而有意保全,不意你竟不識好歹,休怪我等不知憐香惜玉瞭!”
正欲運起獨門“屍毒功”催發這歹毒絕倫的師門秘寶屍毒化血網,忽見對方三人中那意態軒昂的俊美男子,朝那面貌和他有幾分相似的絕艷佳人使個眼色,她立即解開背負的古雅瑤琴,席地而坐,一陣動人心魄的天籟樂聲隨著素手輕彈,頓時彌漫瞭整個荒山古寺。
樂聲初起時,音韻鏗鏘時疾時許或高或低,疾處如奔馬,徐時若遊舟,極為舒緩和諧。繼而樂聲一變,韻律轉為高昂,裂雲穿石驚濤拍岸,或如勇士對酒高歌,將赴沙場,或如戰鼓頻催馬隔裹屍,或如黃鐘大呂霞聾伐聵。俄而如泣如訴,怨婦思春、母盼子歸、遊子思鄉諸般悲苦,哀切欲絕,極是引人淚下。
如此持續許久,祝鳳翔已是玉額香汗微露嬌喘籲籲,慕容寒燈和祝龍仰二人則盤膝二坐,凝註心神絲毫不敢松懈,因為祝鳳翔的琴技顯是修為尚未到傢,不能操控自如,間或有汩汩內力襲至二人身上,一不在意就將為其所傷。
藏邊三毒齊齊運功抵禦,苦忍良久終難以承受這一代宗師莊清音的音殺奇學,三人同時發出淒厲慘嚎,鮮血狂噴,拋灑如泉,駭然大驚下知道內腑已受重創,再不覓地療傷,必將永難復員如初,且三人何曾見識過如斯絕學,不禁膽喪魄裂,再顧不得獨門至寶屍毒化血網和網中的獵物,變色轉身疾掠而逃。
祝鳳翔見強敵驟去,心神一松,纖指連揮,瑤琴最後三聲清鳴,聲震百裡,琴停弦止,僅聞空山傳聲久久不絕。藏邊三毒亦是內力極為深厚之人,若非祝鳳翔全力運使“箏音摧魂”的必殺絕學,萬不能使三人如此輕易敗退,隻是此時祝鳳翔亦是竭澤而漁,體內真氣賊去鏤空,嬌軀不由仰身後倒,在三毒去後迅速躍起莫立妹子身後的祝龍仰忙伸手扶住,方不致委頓在地。
慕容寒燈突睜雙目,微笑道:“祝姑娘此刻耗盡真力,恐日後留有後患。”
說著從懷中取出三顆朱紅清香撲鼻丹的丹藥,交與祝龍仰手中,接道:“這是在下傢門秘傳的療傷靈藥‘回天再造丹’,祝兄給令妹服用一粒,或有奇效!”
祝龍仰伸手接過,毫不遲疑地給妹子喂服下去,一掌伸至祝鳳翔背心“至陽穴”,一邊度入一股同源異流的“水雲訣”內力,以幫助藥效發散,一邊皺眉嘆道:“適才聽那三人所言,這什麼屍毒化血網蘊涵巨毒,現下你我三人俱都困於其中,卻如何是好?”
慕容寒燈目射異芒,道聲無妨,伸手自懷內取出一顆紅艷玉珠。珠光頓時暴射紅焰使一殿皆赤。他一聲大喝,伸指突點珠上,紅光突暗,旋即一片紫紅暴展,耀眼生眩,屍毒化血網一遇此焰,竟立時如雪向陽光,化作飛絮飄散無跡。
祝鳳翔得回天再造丹和兄長內力雙重之助,已然恢復二成功力,此際見此異相,不由嬌哼道:“你身懷寶珠,為何先前不取出,害得我們平白受此虛驚?”
慕容寒燈拱手解釋道:“在下還是方才靈機一動,想起試用此傢傳奇珠,此珠可避毒避火,三怪曾謂網有劇毒,但在下未及料卻也可以破除這名聞西域的格魯派至寶屍毒化血網。疏忽之處,還望姑娘恕罪!”
祝鳳翔秀眸一轉,柔聲道:“現在大傢算是患難之交啦!閣下該和我們兄妹說實話瞭吧?你究竟是何人?為何盜用‘魅影公子’慕容寒燈的名號?”見對方似乎意欲辯解,玉臂一揮,不滿的嬌哼瞭一聲道:“你無須徹詞掩飾,我兄妹都曾見過慕容寒燈本人,你可是假李鬼遇上瞭真李逵!還有,那什麼格魯派又有什麼來歷?你可得一一交代清楚,否則別想過關!你……”。
祝龍仰知道江湖中人各有隱秘,極是不欲他人打聽己身隱私,忙打斷妹妹的話,橫瞭她一眼,怒聲道:“鳳翔,你休得放肆,名字不過是一人的代號,無關緊要。這位兄臺……”
慕容寒燈苦笑一聲,歉然道:“祝兄莫要怪責令妹,實是在下失禮之極,隻是在下真有難言之隱,非是故意欺瞞兩位。他日有緣相逢江湖,自當告知一切!告辭!”言罷,飛身躍起迅疾離去,留下招呼不及的祝氏兄妹呆呆出神,不知他為何談得好好的卻忽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