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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音殺

  暮色蒼茫,煙雲縹緲,隱約可見一座孤峰兀立天半,若在有無中一鉤新月,斜掛樹梢,散出清淡光輝。孤峰環周約四五百丈,峭壁如刃,光滑似鏡,寸草不生,約莫在數十丈左右,崖上松杉鬱茂,雜生奇花異卉,濃香馥鬱,飄風四散,沁人肺腑。

  遠處忽響起奔馬蹄聲,鼓點兒馳驟而來,蒼茫暮色中,兩匹毛片如雪似的白馬如飛奔來孤峰。騎上人卻是一雙少年男女。

  男的年方弱冠,玉面朱唇,鳶肩蜂腰,俊美不凡,左肩披著一柄鑲金嵌玉長劍。那少女年方二九,瓜子臉龐,眉若遠山瑤鼻櫻唇,明眸皓齒雪頸玉白,膚光潔亮極是幼嫩滑潤,風吹生紅,仿佛碰一碰就會擠出水來,幻彩灩灩肌理生暈,迷蒙月色下彷似仙子臨凡。右肩後帶著一月形七弦古箏,色呈褐黃樸拙古雅。

  兩人一躍下騎,那少年向崖下陰暗之處望瞭一眼,朗聲笑道:“鐵鷹黑龍堂趙堂主可在?”

  暗中突飛掠出三條黑影,身法迅快奔來。為首者是一灰面鐵髯老者,打量眼前這兩位天地靈氣所鐘的俊男艷女一眼,沉聲喝問道:“趙堂主未在此處。兩位是何人,竟擅闖本堂分壇重地?視鐵鷹黑龍堂威嚴何存!”

  少年從容不迫的答道:“在下兄妹乃蝶衣會‘琴劍’莊會主座下劍琴雙侍,在下劍童祝龍仰,這位是琴女祝鳳翔。因事急無暇細思,得罪之處尚請莫怪!”

  老者聞言不禁心神猛震,面色大變。須知蝶衣會乃號稱“西會”,實力強橫,與雄霸東南武林的天碧山莊、鐵鷹黑龍堂,以及北方的丐幫三強並列齊名,號稱當世四絕,是天下四大豪門外最有實力的組合,超越瞭傳統的六大門派。

  蝶衣會主莊清音,綽號“琴劍”,二十年前即位列當時名斐武林的“三艷雙飛琴簫掌”,縱橫天下,放馬平川,嘯傲關山內外,江湖武林人物無不尊之若神。

  其後曾歸隱過一段時期。十年前復出江湖,組合蝶衣之會,一時震撼武林。其人不但一代武學高手,更且風流倜儻,灑逸不群,曾令無數女子傾心仰慕,惹過不少風流孽債,縱然現今風華不再,卻依舊緋聞逸事流傳不斷。

  這老者平日裡也甚自傲所學,依著鐵鷹黑龍堂的實力橫行嶺南一帶多年。但此時見眼前二人既自稱為莊清音座下雙童,自是日受親炙,當得不凡,不禁暗忖須得小心應付,蝶衣會可不是能夠輕易架梁的,莫為鐵鷹黑龍堂惹下麻煩。當下笑容滿臉,恭身揖道:“原來二位是西南武林宗師莊會主門下,果是祥鱗瑞鳳,氣宇不凡!不知二位至此有何貴幹?”

  少年祝龍仰亦回禮道:“閣下過獎,實是不敢當!尚未請教高姓大名?”那灰面鐵髯老者答道:“賤名吳行,添掌鐵鷹黑龍堂嶺南分壇,僻處局隅,少俠或斷無所聞?”

  祝龍仰劍眉一揚,恍然道:“原來是鐵髯秀士吳前輩!前輩一手奇特的‘鐵髯功’在眾傢武學門派中獨樹一幟,我們會主亦極是稱道。”吳行聽聞名震天下的蝶衣會主也知道自己鐵髯絕技,不僅頗為自傲,撫髯赧然道:“在下一介庸人,於江湖蕓蕓眾生中渺不足道,不意竟有污莊會主清聽,不勝惶恐之至。”

  祝龍仰俊臉滿是焦急之色,急聲道:“吳壇主,在下兄妹至此有事請教,尚請不吝賜告!”吳行慨然道:“少俠毋須客氣,有事請說!”

  “在下有位師兄,近日會主招他商討要事,卻發現他忽然自居處失蹤無跡,遂責成在下兄妹出馬務必尋回,否則必加嚴懲!金陵群英會後,我們兩從他慣居之地一路追查,日前於鐘山發現他可能為人所算。一路跟蹤尋來,到達此地時,曾聽聞有人說見過如此模樣的一個人,據他所說極似丁師兄。”祝龍仰一面說著由來,一面細心瞧著對方的面容變化。

  吳行做狀略一思索,訝然道:“令師兄莫非就是素有‘憐花公子’美稱的楚行雲楚公子?”

  那一直未曾做聲的少女“琴女”祝鳳翔,忽然銀鈴般嬌聲的插口道:“正是!”

  吳行聞言露出奇怪的神色,沒好氣道:“楚公子身集江南楚傢和蝶衣會主兩派真傳,實已是當世少有的少年俊傑,何人有能力可擄掠他?兩位沒有搞錯吧?或者他在某處流連忘返也不一定呢!”

  祝鳳翔明白對方語中意指師兄那“憐花”的習性,黛眉微顰,不耐煩道:“你這老兒怎如此羅嗦?楚師兄雖常行俠江湖,行蹤素來無定,但每至一地,都會與本會各處分堂聯絡,總壇與他失去聯系至多五日後必有回音。但至今已二十餘日沒有音訊,若非出事怎會如此?”說及此處,已語帶哭音,稍頓續道:“且我和哥哥一路查到的線索均是不妙!我們到達此地卻發現忽然失去所有行跡,而這裡又隻有你們一傢武林大派,我們當然得上門查問來瞭!你休得砌辭抵賴,否則我可不客氣瞭!”

  一直肅立於吳行身後之人顯是不知對方來頭之大,他們素來橫行已慣,此刻見壇主竟然被外人當面指責喝罵,雖見壇主亦對其滿是恭敬,激怒攻心亦顧不得厲害,聞言厲聲道:“你這丫頭敢莫是認為我等藏匿瞭你那位什麼師兄,他又不是美貌娘兒,我們兄弟藏他何用?你們乳臭未幹,也敢狂言不漸…”

  叭的一聲,祝鳳翔皓腕微振,手中執著的馬鞭已抽著此人右頰,痛澈心脾下尚未出聲慘叫,隻覺雙目又一陣劇痛,不禁狂叫出口,兩手護住,指縫內淌出猩紅血液。

  祝鳳翔麗顏上滿是慍色,朝吳行方向叱怒喝道:“此人有目無珠,出言不遜,可怪不得我下手絕情!”吳行本是滿臉尷尬難堪之色,此際不禁大駭,退瞭一步。

  祝龍仰俊臉一沉,橫瞭妹妹一眼,向吳行歉然道:“舍妹心急師兄下落,下手不知輕重,尚請吳壇主恕過!隻是貴堂若真有所見,盼見告是幸,免得再起沖突,有所傷亡,那吳壇主對尊上趙堂主可不好交代瞭!”

  吳行一聽對方話語軟中帶硬,頗含威脅 ,又見本壇高手、平日裡和自己頗為交好的翟坎滿地翻滾一陣後,氣絕而死 ,他本是桀驁不遜之人,雖極力不欲與蝶衣會結仇,但對方已騎到頭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厲喝道:“兩位欺人太甚!老夫與你們拼啦!”頭項一抬,長髯飄拂,就欲上前邀鬥。

  祝龍仰一陣朗聲長笑,勸說道:“吳壇主莫要逞一時血氣之勇而喪百年之身哪!”吳行雖懼於對方適才微露的神功,不過此刻趕鴨子上駕,卻已然後退不得瞭,否則還有何顏立足於武林,周圍隱藏的壇中兄弟亦將不會再服從於他的瞭,當下作出一付誓不罷休的神態,腳下卻是止步不前,口中怒吼道:“令兄妹鐵定能勝麼?須知這裡可是鐵鷹黑龍堂而非蝶衣會的所在呢!”

  祝龍仰眼含不恥之色,冷然道:“吳壇主大概忽然想及在這崖下尚隱伏有貴堂門下數十人,所以膽色突壯。哼,這些人在我眼中不過是土雞瓦犬,豈堪一擊。”

  說著,伸腕一按肩頭,龍吟過處,一道青虹暴射,寒氣襲人。

  吳行目光銳厲,見聞廣博,瞧出祝龍仰手中這柄劍竟是武林七大名劍之屬的天魂神劍,本就不足的低氣頓時再瀉三分,正欲開口言和。突地,隻見祝龍仰身如星弛電射,飛出斜撲一隻崖下虯柯老松,右腕疾振,生似千百道長劍同時出手,暴幻青虹罩襲而下。

  悶哼聲中,樹上飛墜下三四條斷線般身影,叭嚏墮地,個個洞穿胸腹而亡。

  吳行瞧得異常真切,不禁心神猛震,振吭發出一聲長嘯,崖下陰暗處紛紛閃出甚多人影,如飛奔來。

  祝鳳翔嬌聲的不屑道:“你們敢莫是倚仗人多勢眾麼?哥哥你且退下,待小妹一試會主新授的‘箏晉摧魂’奇學!”倏地解下那支七弦古箏。祝龍仰應聲迅退而回,插劍回鞘,肅然道:“箏晉摧魂曠世之學,小妹你可的謹尊會主吩咐,把握火候,以免多造殺孽上幹天和。”

  祝鳳翔麗魘亦是嚴肅之極,頷首道:“小妹體會得,哥哥放心好瞭。”話剛說完,纖指咚的輕輕撥弄一根箏弦,箏音清脆,隨風播散開去,竟是悅耳動聽已極。但送入鐵鷹黑龍堂眾人耳中,無異霹靂雷霆,震得真氣幾欲渙散,個個面色大變。

  鐵髯秀士吳行面色慘變,心中大驚,暗忖:“久聞莊清音身懷絕跡武林百多年的‘音殺’之技,如今看來,果是名不虛傳,蕩人心魄殺人於無形!現下可如何是好?”

  正強自運功抗拒,不知所措之際,隻見祝鳳翔纖長玉指連續撥彈古箏,咚咚咚清脆音響滲夾著殺伐之聲,罡風飛射。突地換撥第二弦,波的一聲大響,嗡嗡不絕。周圍快意堂諸人慘嚎連連,大都心膽摧裂,口耳眼鼻鮮血狂噴倒地。

  此際衣著素練的祝鳳翔,愁眉微微嬌蹙,淡映春雲,亦似不忍見周圍血雨橫飛的慘況;雅態幽閉光凝秋水,一意專註地揮撥琴弦,玉容平靜,微露皓齒,隨著琴音曼吟道: “十分春色蝶浮沉,錦花含笑值千金。瓊枝戛玉揚奇音,雅調大堤恣狂吟。艷麗芙蓉動君心,動君心,何時賞?願作比翼附連枝,有朝飛繞巫山峰。”

  玉音嬌柔,細語喃喃,宛似情人間溫聲軟語,而近在咫尺聆聽的吳行卻是面容慘白,頷下練有異功的一把美髯戟指怒飛,挺立的身軀搖搖欲墜,嘴角噙著一絲血痕,顯是內腑已被祝鳳翔所奏詭異琴音中所含的真氣震傷,再也堅持不瞭多久,就即將和周圍快意堂嶺南壇的眾人一樣倒地不起!祝龍仰俊臉含著一絲不屑的微笑看著發生的一切,直身玉立,白衣隨風散拂。

  驀然十丈開外猛地起瞭一聲激越長嘯,有人唱道:“疾伸將那飛箭抓住。慣看世間多沉浮,攜琴長嘯出神州。擬向煙霞煮白石,月上碧峰丹鶴唳。韶年淑質曾非固,花貌玉顏還作土。芳榛虛度春與秋,樂事難窮今與古。”隨著這高亢入雲的嘯聲,一條身影快如飛馬般掠至吳行身前,左臂扶住已然欲倒的吳行,右臂迅如電光石火間安在他背心,輸過一道救命真氣。

  這人所唱之曲祝氏兄妹再也熟悉不過,正是武林人物描繪其師“琴劍”莊清音超邁流俗的絕世風骨、代表著莊清音武林威望的一首詞,此刻卻為來人一路吟唱而來,不覺一震。

  祝鳳翔立時心神受擾,體內真氣為嘯音所引,異行出這一曲驚天動地的“箏印摧魂”所依循的經脈,纖指微震,彈跳琴弦,章法已亂,摧魂之音再無可繼續,裊裊琴音頓時在空曠中漸散無跡!

  祝龍仰神色微動,默默看著來人以本身深厚功力為吳行療傷,卻也無所動作。

  片刻之後,愕然的道:“來人可是鐵鷹黑龍堂的趙文華堂主麼?”

  那人果然邊是趙文華,此刻長籲一口氣,手掌離開屬下的背心,聞言頷首道:“少俠所猜不錯,令妹琴音絕學已得莊會主真傳,委實驚人,錯非本人,鐵鷹黑龍堂尚少有人可禁受得住。”

  祝龍仰深深打量瞭對方一眼,正色道:“傢師嘗言,四絕雖以丐幫向天嘯為首,但卻是各懷奇藝,無一浪得虛名之輩!趙堂主‘離火神功’登峰造極,認是平生辣手強敵。如今看來傢師所言果真不假——趙堂主該是早就來瞭吧?我等一無所覺,真是慚愧,為傢師丟人已極!”。

  趙文華一臉峻容,點頭道:“本人與令兄妹到達之時,隻是先後之差而已。”

  頓瞭頓,問罪道:“令兄妹仗著令師所授絕學一下傷瞭本堂這多人,不知兩位對此作何交代?”

  祝龍仰臉色一沉,道:“隻怪貴堂所屬意存不良,舍妹才略加薄懲!趙堂主一派宗師,尚望明斷是非。若是趙堂主立意護短,我們兄妹亦無所懼怕!為友為敵,全在堂主一念方寸之間。”

  趙文華面色立時沉凝如霜,心知蝶衣會素為西南霸主不可輕惹,自己雖有嚴府勢力可峙,但值此情勢奇妙異常之際,亦是不願輕啟爭端。況且自己確實秘密扣押瞭對方重要人物楚行雲,一旦沖突勢必為人發現,如因此而誤瞭嚴相在金陵吩咐自己的大事,那可不妙之極瞭,此刻不能逞一時意氣,須得忍住才好。當下強耐怒氣,雙手緩緩拂弄瞭一下長發,強顏一笑賠罪道:“趙某確知實是本堂所屬行為不當,他們一向驕狂已慣,現下令兄妹肯賜予教訓,趙某尚是求之不得,何來怪罪之說呢!少俠言重啦1 ”

  “趙堂主確實一代高人,果然戒律嚴明,難怪貴堂在閣下手上蒸蒸日上,日益壯大!”祝龍仰似是難以相信桀驁不遜的“南鷹”趙文華竟會如此好說話,臉露訝容的贊道。

  趙文華心下受用,鷹臉上難掩得意之色,口中卻遜道:“過獎!過獎!”

  祝鳳翔本是一直在旁靜靜聆聽,見這二人言來言去的不著調,芳心暗恚,不由向兄長打瞭個眼色。祝龍仰知道妹妹心裡焦急楚師兄的安危下落,當下一整斂容,向趙文華詢問道:“不知趙堂主是否知曉鄙師兄楚行雲的行蹤?若得告知,感激不盡,他日不隻是在下兄妹,縱是蝶衣會亦必當回報貴堂!”

  趙文華目中詭色一露即斂,搖頭道:“趙某委實不知楚公子的下落,適才本堂吳壇主所言不虛,兩位莫怪!”

  祝氏兄妹滿臉失望之色,祝鳳翔更是雙眸迷蒙,珠淚欲滴。祝龍仰嘆道:“趙堂主武林大豪,諒來不要會欺瞞我等後輩!在下兄妹這就告辭,得罪之處,尚請堂主諒恕!”言罷扯瞭一下妹妹衣角,疾掠上崖遠去。

  一直運息調神的吳行此際驀地睜開雙目,觀視瞭一下祝氏兄妹消逝的方向,定瞭定神,向趙文華恭身道:“堂主定力如山,不為箏昔所惑,若非堂主施救,我等而今怕在那對辣手兄妹手下俱已喪命!此際屬下代表所屬向堂主救命之恩謹表感激,有生之日皆為嚴相和堂主效命之時!堂主明鑒!”

  趙文華伸手虛扶,搖首示意毋須如此,贊嘆的道:“莊清音果然厲害,其弟子已然若此,本人則更是神功莫測啦,他日本堂與蝶衣會掙雄武林,此人當是極大阻礙!”

  吳行一覷他臉色,口中不服氣的道:“屬下所見,堂主‘離火神功’厲害絕倫,高深莫測,莊清音的絕技‘箏音摧魂’便對堂主全然無用!”

  趙文華苦笑道:“吳壇主所言未必盡然,如若不讓箏音先發制人,預先有防,箏音未入耳之際,立施真氣凝氣密護”風府“、”雲際“二穴,縱然不能全無可慮,亦能大大降低箏音威脅之力,不過,那也是我縝密觀察後,才悟出其中一些玄妙,所以本座遲遲未現身。”

  吳行想不到向來傲視蒼穹的趙文華會對莊清音擔懼至此,知道此時說這些無益,說不定還一不小心觸怒瞭堂主,雖說自己算得上是他的心腹,但惹怒瞭他同樣沒好下場,昔日同僚“情狼”笑天涯就是前車之鑒,轉首低聲道:“堂主,當日押送楚行雲從金陵來此時竟會被人發覺有異,致招致祝氏兄妹尋上門來,好在他們年輕,江湖經驗不夠,未曾發覺馬腳。隻是畢竟存有隱憂,依堂主看,該如何處置方好?”

  趙文華低首沉吟道:“設法找到泄露楚行雲行蹤給祝氏兄妹的那人,幹掉他!再趕緊把姓楚的轉移到別處,這裡已不安全!此事不得告知上官老兒和商筱孀那丫頭知曉,免得另生枝節。你快快去辦吧!”吳行恭身應是,無聲離去。趙文華再沉思一會,嘴含冷笑,亦轉身隱沒於山林群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