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雲負身挺立而起,凝目向這大漢背後望去,隻見一個身著月白儒衣書生裝束的文士,於尋丈之外單手負於身後,右手握條九尺細刃蟒鞭,像抽苔豬狗般鞭打著大漢。
大漢在地上痛苦嗥哼著,竭力挪動身子試圖閃躲,文士那俊秀面龐卻無絲毫表情,鞭子雨點般猛烈抽打下來。衣衫蝴蝶般散亂飛舞,血被鞭子帶得四散迸揚,大漢暴突著眼睛,牙齒深深陷入下唇,卻咬緊牙關並不痛呼慘嚎。
文士輕抿嘴唇,鼻中微哼一聲,將蟒皮鞭刷的一圈,一下子纏上大漢粗壯頸脖,猛力一抖將他從地上扯飛,再沉重摔下。大漢渾身抖索著躺在地上,四肢不停痙攣,血肉模糊的傷口上沾滿瞭泥沙,那件破爛不堪的衣裳也全為血汗濕透,瞪大的眼中射出強烈得足可焚熔一切的仇恨怒火,死死盯著對方。
文士陰沉沉的望著他,冷冷道:“封十五,你再跑啊?哼,你這畜生當年帶瞭嚴奴嬌私溜,看你這次還能否逃出我的掌心!”
大漢封十五強烈抽搐幾下,啞著嗓子不屈的道:“趙武居,你…你不用這麼狠,我封某人是不…不會向你求饒的!你這嚴嵩老賊的忠實走狗,遲早…遲早有一天會遭報應的!”
楚行雲聞言一楞,朝那文士緊盯瞭幾眼,臉上露出奇異的神色。那人似是武功不弱,感應到他註視的目光,抬頭向這邊瞪瞭一眼,似是警告他不要多管閑事。
楚行雲也不計較,低首暗忖道:“當日遊歷京師的時候曾聞民間傳說有嚴府有三大惡狗,仗著當朝首輔嚴嵩的勢力橫行霸道,欺男霸女,無惡不做,莫非竟是眼前此人麼?看他惡名在外,倒也人摸狗樣的,嘿嘿,隻是他不待在京師怎會來金陵的呢?這叫封十五的又是何人?”心下疑惑,不由對眼下之事產生瞭莫大興趣,當下抬起頭來,註視著場中二人。
作文士裝束的趙武居冷哼一聲,陰森森的道:“求饒也沒用。封十五,你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加入鐵鷹黑龍堂比我還早!不想你色膽包天竟私通趙某人的愛妾!嘿嘿,我早就想找你算帳瞭,嘿嘿,你這蠢蛋雖然叛出本堂,投入戚繼光大軍麾下,老子倒也一時奈何不得你,隻是,哼,這趟卻讓我在金陵碰到你,看來真是冤有頭債有主,今日困看你再找誰來庇護你,哈哈,既然老天要讓我親手收拾於你,那你真是死有餘辜瞭!”
封十五眼裡滿是憤怒,喉結急速抖動,氣憤之極的道:“你這狗賊,顛倒是非黑白!奴嬌和我真心相戀,不料你這喪心病狂之輩惑於美色,竟然仗著兄長趙文華的勢力橫刀奪愛,用卑鄙手段將奴嬌奪瞭去。奴嬌心裡根本沒有你,她不過隻是你的瀉欲工具,隻因不滿你的蠻橫兇殘,找我述說,你便妒火燒心,將她折辱得奄奄一息,我不過是實在看不下去將她救出火坑而已。”
趙武居手中蟒鞭在瘦屑無肉的頰上揉瞭揉,不屑的道:“說的好,說的好,老子就是故意折磨她的,誰叫她當日在京師大庭廣眾之下害人丟人現眼,落到我手中還不叫她生死兩難!你既然要英雄救美,嘿嘿,可想到我趙某也不是吃素的,你就等著付出代價吧!”頓瞭頓,掃視一眼狼狽不堪的對頭,淡淡道:“念在你也是一條好漢,過去為鐵鷹黑龍堂出過不少力,乖乖跟我回到城中,隻要如實說出戚繼光派你來金陵的目的,你會得到一個痛快的!”
封十五咬牙抖索著爬起,怒目噴火地瞪視著隻高氣昂的趙武居,心內暗嘆道:“鐵鷹黑龍堂是嚴嵩父子手下最為得力的爪牙走狗,一貫秉承老賊父子的意旨行事,是他們在武林中的代言人,收羅瞭無數江湖草莽武林隱士,其實力強橫之極,近年來已成為威震天下武林的”東莊、西會、南堂、北幫“之一,自己此次奉瞭大將軍的密令來金陵公幹,卻不巧竟會在這江南之地遇上瞭勢力都在南方的鐵鷹黑龍堂的高手,為他們認出一路追殺至此,雖然那些人都已返回,但自己途中內力耗盡,更曾為柳護法神秘武功震傷內俯,他們顯然認為我再也難以反抗,所以任由趙武居這鼠輩留下折辱於我,唉!看來真是老天註定自己該命喪此處瞭。”
他剛剛搖晃不穩的往前行瞭兩步,蟒鞭已一聲不響地猝然向他抽瞭兩下,鞭子答在皮肉上的聲音清脆刺耳,他打瞭個蹌踉,但沒再摔倒,就如醉酒般往前行來。趙武居輕飄飄的跟在後面,手中蟒鞭左右交換,沒有一點憐憫地抽打著前面的大漢,手腕一振蟒皮鞭,盤旋飛舞,又是一鞭抽在頭上。
封十五悲嗥一聲,一個跟頭仆在地上,全身簌簌抖索,用嘴巴啃嚙著地上的泥砂,雙手十指痙攣的抓挖著地面,旋即奮力往上挺瞭一下,卻癱瘓瞭似的再度仆倒,他竭力試瞭幾次,但依舊沒有爬得起來。
趙武居臉色冷漠,正欲說話,忽然聽得剛至此地便發現的那一直默然靜觀、俊美得使自己極為妒忌的年輕人,冷冷的哼聲傳來:“好威風,好煞氣!嚴府走狗果然名不虛傳!”
趙武居驀地縮手後躍,目光尖利的投向來人身上,隻見剛次一直在旁觀的那個俊美公子驀然從立身的小艇中輕盈之極的掠上岸來,停在身前丈許處凝觀著他,嘴角微微抿著。看來極是眼熟,但無論怎樣想卻就是記不起來。不由微微甩瞭下頭,斜身面向他冷聲道:“想閣下也是道上同源,鐵鷹黑龍堂懲罰叛逆,閣下若是明眼人,尚請抽身讓過。”
楚行雲望望地上的粗粗喘氣的封十五,平靜地道:“得饒人處且饒人,你這麼做似乎太過瞭。我想你可以收手啦!”
趙武居剎時臉色大變,狠狠盯著對方,狂聲笑道:“閣下何方神聖,竟插手到別人傢務事來瞭?須知鐵鷹黑龍堂是雄視武林的四絕之一,可不好惹!”
楚行雲緩緩行近,怒視趙武居一眼,意似不屑,意態軒昂道:“鐵鷹黑龍堂?哼,竟然如此對付一個毫無還手之力之人!我到想試一試你們有多不好惹。”趙武居望著他精光閃閃的眼神,心中竟然莫明一悸,退後一步,強按住憤怒,厲聲道:“站住,閣下可別逞一時意氣多管閑事,可得考慮一下後果!”
楚行雲並未聞聲止步,雙掌自腰下緩緩提上,趙武居暗中一咬牙,猝然就地轉弧,上身輕塌,手中的蟒鞭抖直如貫射長空的飛鴻,帶著刺耳嘯聲戳向對方額心!
黃色身形輕盈地隨鞭舞起,蟒皮鞭擊打著空氣,發出一片嗤嗤聲響,宛似察著黃影卻盡皆落空。趙武居先前雖自他氣宇上得知對方身懷絕技,但未料其身法如此高明,暗自叫苦,竟然莫名其妙的惹上瞭這麼一個難惹的高手,但他此刻已不及再做祥思,弓背曲身拔起瞭三丈之高,而在身形甫一凌空之際,蟒皮長鞭已似驟雨急瀉,劈啪連聲向敵人抽去。
在急雨狂風般的鞭與鞭的微小間隙裡,隻見楚行雲頎長的身軀玄妙地閃挪著,輕雅灑脫,卻又快得像一抹抹電閃,橫過天隙地躲過一輪鞭影。在空中折搖翻滾,趙武居右臂自左肋下探,長鞭抖成盤盤卷卷霍霍呼呼再度纏掃上去。
楚行雲此刻卻再不閃避,驀地雙足釘立如樁,略一側身猝然暴掠如狂風迎面撲來。趙武居迅速翻躥,手中鞭卻已在一緊之下為敵人奪去。他目光急斜,隻見一隻手掌迅快地擊向自己左肩,方道不好時已然閃躲不及,隻覺一股強勁如山的渾厚內力,隨著那映在身上的手掌狂潮般湧來,將他重重的震飛出尋丈之外,一下摔倒在地!
趙武居萬想不到對方不隻輕功佳妙,內力更是綿如海潮,重似山嶽,全不似一個隻二十餘的年輕人所能練達之境。但他身為武林中除“二宗四豪門,六派三世傢”外,最有勢力的東莊西會南堂北幫之一——鐵鷹黑龍堂之人,倒也不是浪得虛名之輩,雖然身子早為酒色所掏空,但卻向來自認功力深厚精湛,因此此番遭難隻認為自己一時失手而已,身軀甫一沾地,猛吸真氣欲待翻身躍起重整雄風,然而一隻穿著淺色精致麂皮靴的腳,此刻正好端端正正的踩在他的背心“迎陽穴”,刷地一聲,將他硬生生踏回地上!
楚行雲居高臨下的斜視他一眼,說不出的傲氣,口中淡淡的道:“趙武居,回去寄語‘北鷹’趙文華,就說人給我帶走瞭。”
趙武居艱辛地側轉臉面,他臉頰上沾滿泥沙,再不復先前的文雅樣兒,怒吼道:“鼠輩,留下你的名字!”背脊上忽的一輕,那隻踏在上面的腳已經移去,封住他背心要穴的強大真氣倏然全退,一陣悠忽清音遠遠飄來,吟道:“晚來百花初著雨,萬朵輕盈嬌欲語!”
趙武居兩眼發直,呢喃道:“當世三大公子裡的‘憐花公子’楚行雲!哦,難怪這麼眼熟,原來當初在京師時曾見過此人。唉,大哥,有江南楚傢的人插瞭進來,這下麻煩啦!”在他驚訝思索的這一剎,那條黃影亦如神龍在朦朧的瞬息裡直升雲霄,隱於重重的雲霧之中,地上也同時失去瞭那個受盡折磨的大漢蹤影。
夜色中的金陵,燈火處處,雖不復日間的繁華喧鬧,但依舊有些車馬往來,行人出沒。這裡是金陵城頗具名聲的一座教坊,喚作淑玉臺。畫棟雕梁,氣派非常,粉香脂艷,歌舞纏綿,最是令人心動的地方。自命風流的騷人墨客公子王孫,在此來往不絕,將這一片歌舞場當作瞭溫柔鄉。
底下來往人眾雖多,誰也沒有註意到就在這淑玉臺的屋簷頂上,竟有一個身材頎長的黑衣人坐在那裡,手中玩弄著一朵顯然是剛剛采摘下來的鮮花。星光迷離,晨風拂面,他也已是微醺。
此此人頭發披垂,仍有剛剛解髻的痕跡,望著下方眼中雖是射出熾熱的目光,但卻依舊面無表情,陰冷之極,望之棱人心寒。若是宮易丹在此,當能認出此人就是在秦淮樓上一直緊隨在棲霞觀主持衛虛子身畔的那個奇怪的道人。
隻見他此刻嘴角吣出一絲微笑,暗道:“倒也有些年未見謝映芷之面瞭,不知她如今怎樣瞭。當日她號稱江東名妓,以撫琴弄箏之技名聞金陵,不知使王孫公子、風流墨客神魂顛倒,傾千金欲求一晤而不可得,不知今日是否還一樣受盡追捧?”
從這裡望去,淑玉臺內當真是燈火樓臺,笙歌院落。四面長廊,中間是一個池塘,塘中荷花已過花時,卻是蓮葉亭亭,一池深碧,別有韻致。就中有一座水榭,精巧雅致,重簾深鎖,帷幕低垂,便是此處最聞名的歌舞臺。此時回廊上已是華宴高張,坐滿瞭客人。
燈燭輝煌,映照如白晝,錦衣麗服的女子穿梭其間,巧笑倩兮,鶯聲燕語,猶如一隻隻彩蝶。這裡有金陵最香醇的佳釀,最嬌媚的女子,說不盡旖旎奢華的光景,幾可使人忘卻人世煩惱。
黑衣人不由暗中感嘆道:“此處的擺設一如四年以前,隻是時光無情,人事再不復從前。當日的英俊少年如今已成瞭這般人鬼不如的模樣!”一時思潮起伏,竟有些發古幽思起來瞭,不禁暗暗好笑,自己什麼人?一名江湖普通的淫賊,而且還是隱身於名門正派、白道高人中見光即死的盜玉竊香之輩!“一邊自嘲一邊打量起周遭景物起來,正興致勃勃間忽聽得彩聲四起,隻見水榭上的簾幕一層層緩緩拉開,十數名少女素衣環佩,頭戴高髻,手捧孔雀翎,扮做月宮仙女的模樣翩翩起舞。絲竹悠揚,舞姿妙曼,風過處輕紗飛揚,幾欲凌空而起,襯著天上圓月,水中倒影,真如剛從月中冉冉而下。
隻聽得羯鼓數聲,緩急應節,樂聲驟止,舞女也齊齊退瞭下去。看臺上立時寂靜下來,有一縷箏聲幽幽響起。仿佛是流水落花的寂寞,又或如纖纖細草的無奈;仿佛是輾轉反側的思念,抑可能是滄海桑田的感懷……
箏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便似剪燭夜話平生事,瀟瀟夜雨落窗欞,說不盡那一種輕柔婉轉,令人隻覺得往事如風,驀地兜上心頭。
隻見珠簾輕卷,彈箏的女子驀然現身人前。隻見她身著淡綠色衣衫,烏雲輕挽,微微現得有些蓬松,除斜插瞭一枝碧玉簪外沒有任何裝飾,臻首半垂,但偶然微抬間瞥眼可見娥眉如畫。
隻聽她唱道:“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摘直需摘,莫待無花空折枝。”歌聲並不尖脆,卻微微帶瞭些化不開的慵懶之意,清冽醇穠,如飲美酒,令人醺然自醉。
一曲既畢,纖手在箏上輕輕一劃,這才抬起頭來,顧盼四周,一雙妙目清婉若水,被她看到的人都不覺骨軟筋舒,渾忘瞭自己的身份作派。她盈盈一笑,站起身來,儀態優雅地福瞭一福,大眾如夢初醒,登時掌聲如雷。
黑衣人自這女子出來就變得目瞪口呆,原來這女子正是他昔日枕畔情人床上嬌娃——江東名妓謝映芷。望著她益發充滿瞭成熟婦人魅力的豐滿嬌軀和那風情萬種的絕代容顏,他隻感腦中一滯,心下黯然,不知這些年來,曾有自己獨享的嬌娃有過多少恩客,又有幾許各色男人在她身軀上墾耘播種,方可形成她今日這付艷麗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