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蟠勝地,江山如畫,金陵景色偏佳。寢殿侵雲,宮娥映日,春風十裡梅花,路繞鳳城斜。當年姿吟賞,樂事無涯。春入江南,嬌香艷粉醉吳娃!”
在金陵城東方位有座深廣異常的宅院,盡管此時已是深夜時分,卻兀自燈火輝煌,遠遠望去,連綿的屋簷被燈光襯托得猶如天上瓊樓,正門口題著三個大字:禎王府。這一大片燈光如繁星點點,亮如白晝,在這太祖時期的皇城東門附近顯得尤為醒目。
華燈初上,瓊宴高張,人間王府,當真富貴榮華風光無限。卻有一人在大廳之中踱來踱去,他年約五十,面白如玉,目細眉長,雖然顯得微微有些發福,舉止間卻自有一種顧盼自威、雍容自若的華貴氣質。
此人正是這府邸的主人——當今皇室宗貴裡位望權勢最重的禎王朱見幞。朱見幞身為朝廷重臣,極得當今聖上寵信,將兵馬大權交於他手,天下兵事任憑裁決。如今雖是位高權重,但他實感宮中宦奸妖道在聖上面前不斷進讒,外有權臣結黨營私,深受制肘,一直以來雖是風光無限,其實內心鬱不得意。
他平時操勞國事已然鮮有笑容,近日來因逢愛女生辰,便也漸漸的有瞭一絲笑意掛在嘴邊。然而此刻他卻不知又為瞭何事,雙眉深鎖,如有重憂。
正在此時一名護衛裝束的年輕壯漢忽然奔瞭進來,朱見幞見狀急聲問道:“人呢?找著瞭沒有?”
那侍衛虯髯繞腮,根根見肉,太陽穴起如蚊,粗豪健壯,頗為威猛,但此刻在王爺的註視之下卻是不敢抬頭,恭身說道:“正在查找,已經知會瞭知府曲大人,料想郡主還沒有出城去。”
朱見幞勃然大怒,喝道:“養你這般飯桶又有何用?緩急時一些事也不濟!”
那侍衛手足無措,隻是禁若寒憚,低首望著地面,不敢置一詞。
朱見幞微微皺眉,自言自語道:“陵陽太過頑劣,本就常常頭溜出去玩耍,有時竟直幾日不見蹤影,唉,想不到卻竟在生辰賀宴即將到來之際,還要私自溜走。唉,悔不該當初放她到別府鏡水山莊去。”瞪視著眼前惴惴不安的侍衛,怒氣勃湧,戟指責罵道:“你們這般廢物,平日裡隻高氣昂,不可一世,有起事來卻什麼也辦不瞭!哼,尤其是你羅文龍,身為王府侍衛副統領,早叫你要多加派人手,多多盯著點郡主,卻還是讓她溜瞭!妄本王還一向對你信任有加,哼!”
那侍衛羅文龍不敢還口,心想王爺向來待人和藹,隻是一碰到郡主的事就乖戾異常,心中極為不岔,隻能暗嘆倒黴,忖道:“郡主一身武功出自‘離恨閣’,高深莫測,就連鏡水別府的第一高手‘乾坤手’方青言也不見得比她高明多少,我羅文龍是何等角色,能看得住她?嘿嘿,王爺也太看得起我啦!”
朱見幞自顧生氣瞭一會,忽然怪起瞭王妃來,直說是她寵壞瞭陵陽這孩子。
羅文龍暗自好笑,心道也不想想你自己平日裡怎樣的待女兒的,簡直千依百順從不違逆,哪還似父親待女兒,就仿佛是子女對尊長般恭順寵溺。
他這邊正想的得意,忽聞一聲暴喝道:“賤骨,還不快去找,明日午時本王邀請的各大門派就將來齊,此次聚會是打著陵陽的旗號,若是到時這孩子不能出場,叫本王情何以堪,還可能得罪瞭大批草莽豪傑!若是到時陵陽不能按時出現,本王為你是問。哼,到時別說是統領職位,就是你那顆吃飯傢夥,哼哼!”
羅文龍汗流浹背,暗暗叫苦,天知道這刁蠻的郡主又瘋到哪兒去瞭,無奈之下也隻得一疊連聲應著,退出廳門倉皇而去。
朱見幞兀自餘怒未熄,一瞥眼見王府總管楊正站在門口,欲言又止的神氣,不耐的道:“又有何事?”
楊正趨前囁嚅道:“稟王爺,陶國師公子陶世恩求見。”
朱見幞不禁一怔,遲疑道:“他來做什麼?”他向來與國師陶仲文不睦,認為他憑借妖術迷惑聖上,使素來英明的聖上荒於政務,改而專志於神仙丹道之中,以致權臣嚴傢父子專權亂政,結黨營私,殘害忠良,實屬禍國殃民之輩,隻可恨聖上不聽自己忠言,沉迷方術不可自拔。
想來平常自己從不曾給過陶妖道什麼好臉色,他兒子此來何事,莫非亦隻是為陵陽慶賀生辰而來麼?他不怕碰壁嗎?當此陵陽喜辰之日,本王也不難為他就是瞭。思慮打定,正欲開口讓陶世恩進來,一直偷眼覷他神氣的楊正吞吞吐吐地說道:“陶公子帶瞭厚禮,說是……說是向郡主求親來瞭……”
“啪”的一聲,楊正立刻跪下,大氣也不敢出,隻看著地上粉碎的磁盅。隻聽得自傢王爺似是不可自信般的喃喃道:“嘿,求親?嘿嘿,竟然想向陵陽求親?陶仲文呀陶仲文,你竟然敢打我兒的主意,哼!”花是綠菊花,香清而冷,臨池照影,淡淡碧色映著清淺的水色,花瓣疏密有致,長長地垂著,如少女秀發般裊娜,一陣風過便幻作萬種風情。人是白衣人,羅衫發散,獨坐撫琴,琴聲清雅,有一種不同尋常的韻致,古樸中恍然有和風撲面。撫琴之人黛眉清細,身姿妍嗤,美眸顧盼之間氣度高華,意態悠然出塵,望去猶如仙子臨凡。
她正自凝神撫琴,對身外之物一無所覺。琴音本自華彩,這曲調又是極為繁復,此女卻將每一個細微轉折之處都奏得淋漓盡致,聽來但覺酣然流暢,妙不可言。
奏至後來,音漸清細,似山凝霧塞,以為將至盡頭;卻突然奇峰驟起,百調齊發,便似一夜春風來,萬朵桃花開,又如雲中飛仙,羽衣華裳,紛紛而下。一曲奏罷,當真使人有身在仙境之感。
那白衣麗人素手輕收在羅袖之中,倏然柳眉微皺,輕聲喝道:“是凌塵麼?躲躲藏藏的幹什麼?”
隨著她話音剛落,假山石邊探出一張秀麗如花般的俏臉兒,十七八歲年紀,直鼻薄唇,臉型削直如劍尖,晶瑩如玉的白皙面龐吹彈得破,清靈黑眸下是微翹的薄唇,頰邊似是總帶有一抹淺笑,動人之極。
她步履輕盈的走瞭過來,嬌笑道:“王妃彈琴,凌塵自然是在聽琴瞭。”
白衣麗人展顏微笑,宛如白花齊放,她慵懶的伸瞭下纖細的腰肢,含笑嗔道:“貧嘴!你早來瞭幹嗎要偷偷藏藏的?過來吧。曲大人今日未曾逼你習武嗎?”
那自稱凌塵的女子依言走瞭過來,在她身邊抱膝坐下,聞言嘆道:“人傢本不喜耍刀弄劍,爹爹說我曲傢絕學一脈單傳,若在他身上失傳可對不起列祖列宗,便硬逼著凌塵練那勞什子‘斷月刀法’,使凌塵苦不堪言。好在王妃曾言道要教我習練離恨閣的內功心法,有瞭這個借口,爹爹才常常放我來此。”
這白衣麗人正是禎王王妃方心依。她師出以琴棋書畫入武而冠絕當代武林的名門大派離恨閣,其本人更是蘭心蕙質才高絕世,尤擅清歌妙韻,金陵城中無不知曉近年來從京師搬來瞭這麼一位國色天香妙絕人間的禎王王妃。
方心依望著不斷述說的曲凌塵櫻唇一張一合,指手畫腳,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這女孩子如此活潑個性,實討人喜歡,難怪自己一見她便喜歡上瞭,所以才時時幫其解脫出他父親金陵佈政使曲沂仁的“魔掌”。
方才訴完苦,曲凌塵忽又微轉臻首,對著那菊花脆聲道:“你真是好美呵,怪不得王妃這般喜歡你。”
方心依噗嗤笑道:“傻丫頭,你誇它,它可聽不見。”
曲凌塵眨瞭眨眼,反問道:“那王妃的琴聲,它一定聽得見的;要不然,王妃為何彈琴給它聽呢?”
方心依秋波流轉,美眸顧盼,嘆道:“今日這綠菊剛剛開放,花蕾深鎖,想是寂寞已久,我一時心動,便為之撫琴一曲。花開不常,此正是賞花之時哪!”
曲凌塵拍手同意的道:“是啊是啊,這麼美的花,實令人心生憐惜之意,不看卻屬可惜啊!”
方心依素手輕拍曲凌塵香肩,贊道:“還是你明白我的心意。”望著那綠菊花,微微出神,輕聲吟道:“獨留秋心托碧水,半緣香冷傲黃昏。”
曲凌塵正欲贊好,廊上匆匆過來一個老仆,躬身道:“王妃!”卻是王府管傢楊正。
方心依被他打斷興致,芳心未免有些不快,怨聲責問道:“你有何事要早此時打擾我?”
楊正連連恭身,惶恐的道:“王妃恕罪!王爺讓老奴前來稟報兩事,一是郡主昨晚溜出鏡水別府,至今未見芳蹤;二是陶國師之子來府向郡主求親,王爺已經把他趕瞭出去!”
方心依聞言微微一愣,眉頭微鎖,暗念一聲“這淘氣丫頭”,卻絲毫未將陶世恩求親被逐之事放在心上。微微沉思瞭一會,回首對曲凌塵道:“我多日未曾出府半步,今日正好,你陪我出去走走,順便也找一下陵陽,這丫頭即使找到瞭旁人也管不住她!”又對恭身肅立的楊正揮揮手,囑咐道:“你去稟報王爺一聲,叫他不用擔心!”
未待楊正答應,旁邊肅立的曲凌塵已然拍手呼好,嬌顏上一片歡欣之色,忖道:“自從上趟遊歷江湖遇險之後,爹爹就嚴禁我獨自出去,縱是有人伴著,亦是不許,唉,多日未見到他,不知他可還好,是否如我般日夜思念著他?”
方心依見她這般神色,笑嗔道:“聽到出去你就興奮!要知此次出去可不是遊玩的啊,我們最重要的是要找到陵陽這孩子!”
曲凌塵玉顏微微一紅,辯解道:“凌塵因還從未曾伴著王妃出遊過呢,此番得著機會哪能不高興呢!金陵城中這多好玩的地方,我們先去哪裡找郡主呢?”
望見方心依臉上一閃而過的一絲擔憂之色,不由安慰的道:“王妃無須擔心,郡主武功高強,吃不瞭虧的。凌塵猜想大概因為王妃的師姐——離恨閣主冰魄神妃前輩即將為臨金陵,郡主是去迎接閣主的吧,否則她應該不會在此大宴將開之際出走的?”
方心依晤瞭一聲,頷首道:“你說的也有道理,隻是這孩子向來粗心大意,要走也該招呼一聲啊,免得我們擔心,唉!”長嘆一聲,似乎對女兒總是長不大煩擾不已。
曲凌塵吐瞭吐可愛的粉紅小舌,拉起方心依潔白如玉的纖掌,道聲:“王妃我們快走吧,等找著瞭郡主你再教訓她不遲!”方心依臻首微搖,順勢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