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新雪如細鹽般紛紛揚揚的撒滿瞭半個大陵朝,禁城之中遍植的紅梅一夜間綻放,重瓣粉朱,千裡映紅,深邃蒼穹之下,仿佛點燃瞭沈寂的雪海,令粉墻黛瓦的宮室樓閣終於在一片肅穆中多瞭份暖意。
這一日是天都的盛宴,十年的戰亂終於平息,飽受驚嚇的貴族們需要徹夜的狂歡來驅散心頭的陰霾。到瞭傍晚,盛裝的宮人們提著一盞盞琉璃宮燈在長廊裡穿梭,人行如織,樹影搖曳,枝頭的緋色花瓣被照得晶瑩剔透。
金央宮前高高搭建的舞臺已經被裝飾得絢爛奪目,炭火混合著熏香讓寒夜變得旖旎萬分,六位內廷儀官執掌圖籍,宣奏,典宗,器玩,文書,司闈,領著各自的女官,分工巡視,確保晚宴的萬無一失。七十二隊禁衛在外圍交替巡邏,十八萬精兵列陣廣羅門等待閱兵,建在天都最高處的皇宮仿佛一頂寶冠在夜幕降臨中熠熠生輝。
秋璃殿是毗鄰後宮的副六殿之一,原是十六公主出嫁前的住處,然而公主出嫁不到三年,駙馬因病過世,勵帝憐憫女兒特許她搬回舊宮小住,這一住便是兩年。
十六公主懷抱著四歲的小女兒,細細檢查著她的身子唯恐哪兒有處傷口。宮女們皆跪伏在地,不敢出聲,隻有一直照顧小帝姬的桃知立在一旁回話,讓十六公主知道瞭午後之事的原委。
小帝姬午睡醒後沒有見到娘親,就獨自跑出瞭秋璃殿,等宮女們追出來時才發現小帝姬不知怎麼就爬上瞭禦花園裡的老梅樹,還來不及去叫侍衛,就遇上瞭前來赴宴的顧傢傢主,這才救下瞭小帝姬,送瞭回來。
“雲州顧傢?”十六公主確認瞭女兒安然無恙才放心的將小人兒緊抱在懷裡,聽得顧傢一詞便順口問瞭句。
“是,今日赴宴的是傢主顧鐮顧大人,和長孫顧風。”桃知細細回道。
“顧鐮也該年過四旬瞭吧?嫡孫的話,應有六七歲瞭。”十六公主尚未出嫁時曾領著桃知和太子肅一同到京中的顧府給顧鐮的嫡長孫賀過抓周,還記得些事。
“是啊,顧大人今年四十有一,顧小公子,約莫七歲瞭。”桃知頓瞭頓道:“顧傢小主子還在孝中,顧大人也憔悴瞭不少。”
“中年喪子乃大不幸。如今顧傢嫡系隻剩得他們三人和幾個孩子,倒是苦瞭那位玉桂夫人。” 十六公主想起那位溫婉端莊的夫人很有些同病相憐:“桃知,你去房裡挑盒貢珠,再配上些南邊少見的補品給顧大人送去吧,替本宮謝他搭救小女之恩。”
“是,奴婢這就去。”
小帝姬有些不耐的動瞭動身子,便是一片叮鈴鈴的聲響,原來她的手腕腳腕上都帶著銀絲鐲子,這是由兩尺長的銀絲編成瞭,上面綴滿瞭銀片,小帝姬隻要一動,銀片相互觸碰就會發出叮當悅耳之聲,叫人聽到動響。偏偏小帝姬很聰穎,下午用細綢子一圈圈裹住瞭銀片才叫宮女們一個沒留神就跑出瞭宮外。
“珍兒從哪學來的法子?”十六公主低頭吻女兒飽滿的額頭,嘴邊帶著笑意。
小帝姬窩在娘親的頸窩裡奶聲奶氣的說:“我每天穿衣服看到袖子卡住鐲子就不會有聲音的,所以就拿瞭帶兒來玩。娘不要生珍兒的氣瞭。”
“不生氣,娘的珍兒好聰明。 那珍兒告訴娘,為何要去爬那老梅樹呢?”這才是十六公主最奇怪的地方。
小帝姬良久不吭聲,最後隻是輕聲的說:“珍兒想看爹爹回來瞭沒。”
她年紀太小還不知道父親已經過世,十六公主曾經哄她說是爹爹遠行瞭,去瞭好遠好遠的地方,要很久才會回來。小帝姬聽人說風都是從很遠的地方吹來的,所以想爬到高處看看風起的地方有沒有爹爹。
十六公主無聲的嘆息,與女兒臉貼臉的抱著,輕輕拍著她的背,沈默瞭很久才問:“珍兒記得爹爹的模樣嗎?”
小帝姬不好意思的搖頭:“珍兒記不得,但是珍兒知道爹爹很高,很好看,會笑,還會抱真兒。”她努力的想著爹爹的模樣,腦海裡出現的卻是下午救瞭自己的那個伯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小帝姬覺得爹爹和那個伯伯就像是同一個人。
十六公主聽著小女兒的話,嘴裡應著,卻曉得那根本不是她爹爹的模樣。念及女兒尚在襁褓中就失瞭父親,哪裡會有什麼印象,那些稚嫩的話語何嘗不是她小小的渴望,心不由得一酸,愈發抱緊瞭小女兒。。
“娘,”小帝姬踢著腳,聽那清脆的響動,歪著頭問:“為什麼珍兒要帶這個?桃知她們都不帶的。”
“年紀小的孩子都要帶的,等你長大瞭就可以取下來瞭。”十六公主聲音柔和,卻不得不對小女兒撒謊。好在宮裡沒有其他的小孩瞭,雖然勵帝已經有瞭孫輩們,但是住在皇城之中還就隻有一個小帝姬。而東宮太子因為戰事推遲瞭大婚,也尚未有子女。
“十六殿下該更衣瞭,再晚瞭恐怕趕不及。”杏知看瞭眼更漏,不得不起身向十六公主提醒。
“恩,你們都起來吧。梅知,玉知替小帝姬更衣。”
“是。”
小帝姬乖乖被梅知抱到一邊的軟榻上,取瞭淺紫色的裙袍替她穿上。小帝姬也尚在孝中,不能穿太艷。這年她還隨著亡故的父親姓,喚做索蘭珍。其父是北陸盟國送來的質子,索蘭鐸。
已經打扮好的索蘭珍從玉知手中的鏡子裡看到瞭自己,也看到瞭後面的娘親。一位宮女解開瞭十六公主的腰封後,兩旁的侍女小心的褪下外裳和長裙,露出裡面沒有抹胸和褻褲的美麗胴體,新雪一般的肌膚上卻有著深深淺淺的紅痕。端來熱水的宮女絞幹帕子,替她擦拭腿間凝固的白液,那濃濁的痕跡從兩腿間一直流到腳踝。宮女們習以為常,又輕又快的替她抹上雪凝露後,就換上同樣淺紫的宮裙,期間,十六公主本想穿上抹胸和褻褲,一位年長的宮女在她耳邊說瞭些什麼後,她便放棄瞭。
負責修容的宮女們替她挽起發髻,隻用一隻鑲珠銀釵固定住。 十六公主是勵帝最美的女兒,無需太多的修飾就能讓人無法移轉目光,宮女們隻替她勻瞭些胭脂,抿瞭淺紅的唇紙,便足矣。
華燈初上,夜宴開始。十六公主抱著索蘭珍入主自己的席位。女眷的席位也有級別,從離主位遠近,到拋頭露面或圍屏遮擋,都要依著身份地位坐。因為十六公主是新寡之婦,又身份高貴,所以也得瞭一個圍屏,位置極好可以正對高臺。所謂圍屏便是六面的落地屏風圍成一個小包間模樣,對著舞臺的屏面用瞭特殊的工藝,可以清楚看見外面,而外面卻看不清裡面的模樣,這樣就免去瞭從前宮妃們在外臣在場時帶遮帽的麻煩。
一聲沈悶的鼓點後,開場就是驚心動魄的破陣舞,急促的鼓點,揮舞的銀劍,頭戴面具身披銀甲的伶人們在高臺上用華麗的舞姿演繹悲壯的史詩。
十六公主正抱著索蘭珍看的入神,身後的屏風突然有瞭動響,十六公主微微皺眉看向那兒,進來卻是蘭音,音字輩是年長的宮女,能熬到現在的都多少有些權勢。蘭音是勵帝跟前的伺候的,所以即使是十六公主也得喊一聲蘭嬤嬤。
“蘭音見過十六殿下,陛下得知瞭小帝姬下午之事,很是牽掛,故遣老奴抱瞭小帝姬去瞧瞧,一會便再領過來。”說著還放瞭一個香爐在十六公主的案頭,說是新貢的梅香,勵帝深知這個女兒酷愛梅花,便賜來叫她嘗個鮮。
十六公主一百個不情願也不得不讓蘭音抱走瞭索蘭珍,剛才的話說得委婉卻根本就是命令。從索蘭珍出事到現在都過去瞭好幾個時辰,怎麼早不看晚不看,偏偏這時才想到來看小孫女。可是,那畢竟是自己父王,是一國之君,她隻得壓制下不安,心不在焉的看著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