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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越來越穩

  李紈見瞭她們三人,笑道:“我算定你們要來,預先在這裡迎接。”

  探春笑道:“我也是聽耳報神報道,大嫂子高興賞花,來湊趣的。”

  紋、綺姐妹都和她們久別初逢,不免寒喧問候。李紋道:“那回在這園子裡釣魚玩,還在眼前似的,我在傢裡做的夢一半都在這裡。想不到真又來瞭。”

  湘雲道:“這幾年裡頭不但三姐姐去過南邊,咱們在城裡的也沒得見面,叫我好想。”

  李綺道:“真是的,姐夫的事,我們姐妹總也沒得去瞧你。頭一件,先不知道住址。第二件,除掉來這裡,我媽也不放我們出去應酬,隻在傢裡悶著。”

  李紋道:“可惜琴姐姐不在這裡,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能來呢?”

  李紈道:“我聽寶妹妹說,那梅傢不久也要起身來京瞭。”

  探春道:“提起釣魚來,我還想起二哥哥裝薑太公的樣兒,未免可笑。那回我們都得瞭彩頭,隻他沒得著,到底不大好。”

  大傢想起寶玉,各自嘆息瞭一回。李紋道:“我聽說這園子荒廢久瞭,又常鬧鬼。到瞭這兒看看還沒改樣,住著也很安頓,可見那些話都靠不住。”

  惜春道:“那些話本來是造出來的,倒是荒廢是真的。新近小修理瞭,才有這個樣兒。”

  李紈又引眾人步至花下玩賞。 此時杏花隻開瞭三四成,恰到好處。湘雲道:“這杏花的枝幹很像梅花,隻沒有那種清香。”

  探春道:“南方的梅花,還不如杏花呢!那年我從海門路過永嘉,見著觀察使陸公的夫人,她約我茶山去探梅,那花全是單瓣兒,又開透瞭,白稀稀的沒什麼看頭。他們說鄧尉的香雪海也是如此,不過花多罷瞭。”

  李紋道:“我逛過虎邱的寒香院,有百十棵梅花,倒都是雙瓣兒,也有砂綠萼,走近瞭就聞見一股清香,那品格當然在杏花之上。”

  湘雲道:“杏花也有綠萼的,我叔叔聽太常寺老爺們說起,社稷壇後面有一棵白杏花,開瞭花就同綠萼梅一樣。花瞭錢找著老公,去偷看過一趟,果然不錯。可惜那地方咱們走不到的。”

  眾人在花林裡徘徊瞭許久,李紈道:“今兒陰天,春寒很重,你們屋裡坐吧。”

  湘雲等也覺微寒,就一同進屋坐定。素雲沏瞭新茶送上,大傢喝著,仍舊說笑。探春笑道:“這可該說到正文瞭,今兒專誠拜謁,請稻香村老農做個社主,這樣好杏花,還不該開個杏花社麼?”

  湘雲道:“今年杏花開得比往年都盛,好像知道我們來瞭似的,不可辜負瞭他。”

  李紈道:“從前做瞭許多詩,總沒詠過杏花。唐宋人的詩單詠杏花的也不多,倒是個好題目。就是今兒太倉猝,這裡地方又窄,筆硯也不齊,怎麼起詩社呢?”

  探春:“改日子又得重約,就是今兒吧。隻要說定瞭,到我那裡去,也是一樣的。”

  李紈道:“咱們先點點人數,除我不算,蕉下客、枕霞、藕榭,和我兩個妹子,也有五個人,不算很少瞭。”

  惜春忙道:“我是隻會看花不會做詩的,不要算上我。”

  李紈道:“還是照舊推藕榭譽錄監場吧,我另想起一個人來,咱們把邢大妹妹也約瞭來,好不好呢?”

  探春道:“她住得遠,今兒來不及瞭。”

  李紈道:“你不知道麼,姨媽傢又搬到梨香院前邊,打這裡便過去,很近便的。”

  湘雲道:“蘅蕪君是種們社裡的臺柱子,豈可短瞭她。”

  李紈:“她眼看就要恭喜,就是滿心要來,太太也不許的。我們把題目送瞭去,做不做由她吧。”

  探春忙著打發人去請邢岫煙,一面同眾人回秋爽齋來。 湘雲見齋中陳設已備,每人一個檀幾,幾上各色舊磁花瓶,都插著杏花,筆硯詩箋,位置妥貼。便笑對探春道:“三妹妹真是善用兵法,你什麼交代的呢?”

  原來探春商定在秋爽齋集社,暗地裡遞個眼色與侍書,令她回來佈置。眾人正在說得熱鬧,哪裡理會,當下見湘雲笑她,便也笑道:“我們還會做賊呢?你不信,隻問王善保傢的就知道瞭。”

  李紈瞅瞭探春一眼,又拿話岔她道:“三妹妹你把題目先議定瞭,還是稻香村賞杏花,還是專詠紅杏?”

  探春道:“若提出稻香村來,便要替你們頌聖。蘭哥兒不是要曲江簪杏麼?那麼著倒俗瞭,還是專詠紅杏的好。”

  李紈取過一幅砑紅窄花箋,寫瞭”賦得紅杏“四個字,便要限韻。探春道:“那回詠紅梅,二哥哥再三央及,不要限韻。我看限韻也太拘束,隨各人做去吧。”

  湘雲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簽洞,有二寸多高,象牙制成,雕刻精巧。說道:“我有個玩意兒,這是韻筒,按著詩韻配的簽,各人抽著什麼簽,就用什麼韻,各憑天斷。”

  探春笑道:“怪不得你剛才去瞭半天,巴巴的把這撈什子帶瞭來,我還當什麼要緊的關防匣子呢!”

  說得大傢都笑瞭。

  正笑著,人回薛媽來瞭。眾人忙起立招呼,岫煙一一見過,又和紋、綺姐妹說瞭一會兒話。李紈先替寶釵拈韻,抄瞭題目,打發老婆子送去,然後眾人各自抽簽定韻。最後是湘雲拿著牙筒,似拜佛求簽的樣子,高舉頻搖,口中念道:“南無大陳芳國主菩薩,給我一個好簽。”

  少時掉下瞭一根,湘雲拈起看瞭,向桌上一摔道:“偏又碰著他,真是該死十三元瞭!”

  眾人又復大笑。

  翠墨點起一要龍涎香來,這才各自凝神構思。探春靠著欄幹,看庭外的梧桐,口中不住吟哦,一時得瞭六句,先要去寫,見湘雲坐在樹蔭下一塊太湖石上,手拈著一枝杏花,在那裡出神。叫瞭兩聲史妹妹,也沒有聽見,便回身進屋。就擅幾花箋寫瞭出來。李紈看是:“賦得紅杏”拈得東韻。 九萬春花占早紅,裁成艷錦仗天工。 凝脂影蘸村簾雨,散綺香兜牧笛風。 簪向上林吟鬃濕,宴回曲苑醉顏融。 尋芳試過長安陌,十裡輕塵一色中。 詩後寫著“蕉下客”三字,不免吟哦贊賞。探春笑道:“我說不頌聖,還是頌聖。簪向上林,宴回曲苑,都是預賀蘭哥兒的。社主應該特別獎勵才是。”

  李紈笑道:“你沒聽見新近一個翰林因為全篇頌聖,倒把館元丟瞭麼?”

  此時邢岫煙正在座上憑幾支頤,紋綺二人出去,在花林中散步,一直至沁橋畔,看那兩棵杏花,好一會子才回來。陸續吟就,交與惜春,譽在一幅冰紋長箋。第一首就是探春的,底下依次交卷先後為序,挨次看去,是:“賦得紅杏”拈得侵韻。 李綺 如燒花義破嫩陰,奉誠園近愜憑臨。 汝濃恐被啼鵑染,香暗重教語燕尋。 歌罷樓臺春雨濕,酒旗城郭夕陽沉。 倚雲此日芳韶好,何況聽鶯近上林。 “賦得紅杏”拈得麻韻。 李紋 如向花前見麗華,水邊林下亦橫斜。 光分彩管吟香榭,影界青簾貰酒傢。 洗淡風光防有雨,堆來春色看成霞。 不須更按燕山曲,自揀繁枝伴絳紗。 “賦得紅杏”拈得庚韻。 邢岫煙 桃花東園一笑輕,風前鬥艷見盈盈。 影扶睛旭分瓊苑,顏逐飛霞過赤城。 寶炬烘春花心囅,錦鈿沾雨酒微醒。 繁華付與閑鶯燕,濃淡看渠總有情。

  李紈念一句,稱贊一句,眾人也都趕來同看。

  邢岫煙道:“紋妹妹‘洗淡風光,堆來春色’兩句不著烘托,全用正面寫法,真見功力。”

  探春道:“我倒愛綺妹妹‘妝濃、香暗’兩句,有底有面,不同泛作。”

  李綺道:“你看邢大姐姐那首,句句扣題,句句都有新意,那才是有底有面呢!”

  邢岫煙正要謙遜幾句,李紈道:“香都點完瞭,史妹妹到哪裡去瞭?怎麼還沒交卷?”

  探春便拉著邢岫煙去尋,尋到院外,見湘雲尚坐在太湖石上寂然不動,隻是入定的樣子,手中還拿著杏花。探春道:“我看她坐在這裡已經大半天瞭,別是坐化瞭吧。”

  剛好地下掉瞭一朵大玉半花,便拾起來向湘雲扔去,正打在臉上,不禁噯喲一聲,瞅著探春、岫煙還在發愣。 探春笑道:“雲丫頭,你怎麼啦?有什麼不舒服麼?”

  湘雲方才覺悟,說道:“你們不好好作詩,瞎鬧些什麼?”

  探春道:“我們卷都交齊瞭,單等你呢!你向來催人的,今兒怎麼落在大後頭瞭。”

  湘雲也不禁自笑,忙至屋內,一面想著,一面寫著,眾人圍繞爭著。寫的是: 裁綺為帷錦作幡,東風昨夜到閑門。 李紈道:“這兩句就好,不用杏花的典故,又確是杏花。”

  探春笑道:“她拿著杏花,捉摸瞭那麼半天,把杏花的神都勾瞭來,焉得不好呢?”

  湘雲掩著詩箋道:“你們再打趣我,我就不寫瞭。”

  李紈忙道:“讓她寫吧,不要攪亂她的詩思。”

  於是眾人走開,自去閑談。等瞭一會兒,湘雲才寫完瞭,又圍著來看。接續寫的是: 流霞引入花天夢,飄雨催醒杜宇魂。 絳闕影回扶彩袂,朱樓春滿勸金尊。 輕煙淡粉休摹擬,夢到江南牧笛村。 探春看瞭笑道:“雲妹妹人有仙心,詩也有仙氣,真要讓她獨步瞭。”

  邢岫煙道:“此詩妙在一片神行,毫無斧雕痕跡,誰知道她是苦思得來的呢?”

  紋綺二人也痛贊瞭一番。惜春道:“詩都齊瞭,還不清社主評定麼?”

  探春便請瞭李紈過來,將各人所做從頭細閱。笑道:“都是好的,叫我怎麼去取呢?必要分給甲乙,當然首推枕霞,邢妹妹次之,再其次是綺妹妹紋妹妹,隻是三妹妹要抱屈瞭。”

  探春道:“公允得很,我那首本來不好,預備拋磚引玉的。”

  李綺道:“我們做的一樣是刻畫紅杏,隻不如史邢一首,把紅杏的神髓都透寫出來。邢姐姐那結句‘濃淡看渠總有情’更見得身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