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過大山裡農傢的人都知道,在冬天裡除瞭那熱乎乎的火炕以外,你要是睡在其他的地方瞭,那不管你是要蓋上幾層被子睡覺的時候,那剛鉆進被窩的瞬間,相信此刻被窩裡透骨的寒氣都能讓你感受出冬天的溫度來。
慕生是農傢的孩子,他對農傢裡的一切都非常的熟悉,但是每當他在冬天的夜晚裡睡在小楊村這間宿舍的床上時,都有一種既熟悉又那麼遙遠的溫馨,把剛剛鉆進被窩裡他所包容。
是啊,一絲絲餘溫的暖意,在冬天寒冷的夜晚裡從身上蓋這被子裡透出來的時候,慕生的思緒就那樣抑不可止地飄回到自己那在北方遙遠的傢鄉。
是啊,在北國遙遠的鄉村,慈愛的母親總是在這樣冬天寒冷的時節裡,或者是用火坑那熱熱的溫度,或者是母親自己身上的體溫,將著冬天裡本該透著刺骨寒氣的被窩,溫潤得暖暖的。等看到自己那最是心愛的孩子,在這樣暖暖的被窩中沉入夢鄉的時候,母親也會在慈愛的微笑裡漸漸地睡去。
被窩裡同樣的感覺是那麼的真實,而這樣的感覺又是那樣依稀的遙遠,似乎隻有在這個時候,年過半百的慕生會覺得那遙遠的北國的傢鄉是那樣的近瞭,母親那慈愛的雙手似乎又如童年的記憶一般,又在自己的臉頰上撫摸……慕生不知道這個叫菊香的女人用瞭什麼方法,讓本該透著寒氣的被窩變得如此的溫暖,慕生也不想去追問和拒絕,在這冬夜的寒冷中,一個女人真心地給予你的溫暖和回味。他感念著這樣的溫暖,感念著這樣的一份真心,好好的睡上一覺,醒來後用下半輩子的時間來償還。
來小楊村的那十幾裡的山路要明年開春以後就修瞭,慕生現在來要做的是把修路所需的石料,在這個冬天裡和村民一起都備好瞭。
和新型建材廠傢(一個使用竹子為原料,生產新型環保建材的廠傢)以及一傢竹制品的制藥廠傢所簽訂的竹原料的供貨合同,在明年五月份也要按著合約開始正式履行瞭,慕生除瞭要和村民一起把首批要供給的原料按合同要求制定出砍伐計劃,再次擴大竹子的種植規模所需要的竹苗,在這個冬天裡也要準備充足。
傢庭化聯產的畜牧養殖,竹編制品的生產與銷售,冬筍的采摘與上市…在慕生忙忙碌碌中元旦的鐘聲響過瞭,當一聲聲爆竹在山間回響著的時候,慕生謝絕瞭村支書一傢一再的挽留,帶著微微的酒意他隻身回到瞭他在楊村的宿舍。
宿舍裡燈火通明,宿舍的門前燈光的影子裡還有倆小丫兒在那兒嘰嘰喳喳的玩耍,看清楚瞭是慕生回來瞭,還沒等慕生說什麼,倆小丫頭中的一個在轉身往屋裡跑的時候,嘴裡也歡喜的喊著:「媽!菊香嬸子!慕生伯伯回來啦!慕生伯伯回來啦!」
「春喜,你和你媽媽怎麼沒有在傢裡過年啊?」
看著在燈影瞭微微笑著看自己的這個小丫頭,同樣微笑著慕生雖然知道這樣的問題有點明知故問,但是對著這個愛笑的卻不怎愛說話的小丫頭,慕生隻能這樣把話頭挑起來。
「我媽說今天三十晚上就伯伯你自己在這裡很孤單的,所以媽媽就和桂枝嬸子商量瞭一下,說我們兩傢今天晚上都到伯伯這裡來過三十的。」
在慕生的大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頂的時候,小丫頭也慢聲細語地把慕生的問話回答清楚瞭。
「呵呵,春喜呀,你和媽媽來伯伯這裡跟伯伯過年三十伯伯很高興,那春喜想不想和伯伯一起過年三十啊?」
大手扶著小丫頭的肩膀,慕生笑呵呵的又問道。
「想啊!所以今天上午我和媽媽,還有姐姐,在伯伯和楊村長他們上山的時候就過來準備瞭。」
忽閃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即使是在說一件很讓自己高興的事情,春喜還是這樣的慢聲細語。
「是嗎?其實伯伯自己一個人在這裡年三十,伯伯真的很孤單的,那伯伯真要謝謝春喜來陪伯伯瞭。不過春喜你想過沒有,要是伯伯剛才被你支書爺爺給留在他們傢過節瞭,你該怎麼辦啊?」
慢聲細語的春喜,讓慕生心裡有說不出的疼愛,這不,有的時候疼愛多到一定的時候,他卻是想在反方向上表達出來。
慕生反方向上表達出來的疼愛,不僅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相反,一直洋溢在春喜臉上的微微的笑瞬間就消失瞭不說,隨著她忽地半低下的小腦袋,她的一隻小腳丫就那樣一下一下地踩著地上剛剛飄落不久的積雪。
春喜現在的樣子,讓慕生的心如針刺一樣的疼瞭一下,他知道瞭,是自己反方向上表達方式刺傷瞭孩子,於是作為補救的措施,慕生一伸手收到自己傷害的小丫頭抱瞭起來瞭說道:「伯伯呀今天就知道咱們春喜要來伯伯這裡過年的,所以啊,伯伯就在你支書爺爺傢坐瞭一會兒,就趕緊回來啦……」
被嘴裡絮絮叨叨的慕生抱著朝屋裡走去瞭,春喜那剛剛如下雪一樣陰沉的小臉兒卻瞬間又洋溢起笑意不說,她那雙大大的眼睛裡更是閃動著一絲絲的狡黠。
隻是,這一切抱著春喜急於補償自己剛才過失的慕生是看不見的,而在以後的日子裡,不怎麼多說什麼話的小春喜,卻用她那無與倫比的一陰一陽所變幻著的小臉兒,讓慕生最深的懂得瞭「人小鬼大」的這個成語,確實有她的精髓所在。
宿舍客廳的桌子上已經擺滿瞭菜肴,春喜的姐姐春柳和剛跑進報信兒的那個小丫頭,正笑盈盈地看著慕生抱著春喜走瞭進來。
不過,慕生抱著春喜對於春喜的姐姐春柳來說是沒什麼的,可是那個剛剛跑進來報信兒的小丫頭這會兒見,卻一下子給不幹瞭!
這不,忽地拉長瞭小瓜子臉兒的她,猛地沖到瞭慕生身前,不為別的,慕生伯伯你太偏心啦!人傢和小喜子一起在門口等你回來,伯伯你怎就抱小喜子,不抱我啊!
說著埋怨著的時候,這個沖到慕生身前的小丫頭,也伸著雙手讓慕生抱她。
「好好好,咱們的小蘭子也等伯伯瞭,來伯伯也抱你啊!」
如果說春喜那張小陰陽臉是含蓄在霧中的化骨綿掌的話,這慕生口中的小蘭子,一定在前世是修煉過霹靂掌的,所以這樣也是一個惹不起的小丫頭沖過來的時候,慕生就一邊說著,就趕緊地騰出瞭一隻手把她也抱瞭起來。
「伯伯,你先放我下來。」
在蘭子喜悅的歡呼聲裡,慕生另一隻手抱著的春喜,就趴在慕生的耳邊悄悄滴說瞭一句。
以為春喜是有什麼事兒瞭,慕生在抱著在抱好蘭子的同時,一順手讓另一邊的春喜從自己手臂的臂彎裡下去瞭。
「你個死妮子,你慕生伯伯都累瞭一天瞭,你咋剛進門就讓伯伯抱著啊!你個死妮子!快!快給我下來!」
從慕生臂彎裡下來的春喜才是剛站穩,從廚房那邊端著盤子走進來這個人,已經沖著慕生懷裡抱著小丫頭怒叱瞭起來!
慕生連聲的解釋,小蘭子委曲的嘟著著小嘴,雖然慕生是抱著小蘭子坐到瞭桌子邊上瞭,可是把手裡盤子放在桌上的蘭子媽媽桂枝,還是數落著劈手就把還在慕生懷裡的小丫頭給拽瞭下來,看著情形,要不是大過節的,沒準啊,就一個巴掌扇在小丫頭那胖墩墩的小屁股蛋兒上瞭。
誰也沒有在這個時候註意到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在那樣施施然走到桌子邊前時,那大大的眼睛裡又一次閃動起來的狡黠。
委曲的要掉出眼淚的小胖丫頭蘭子,看得慕生也是好是心疼,這不,在蘭子媽媽的數落聲裡,他連安慰帶哄的讓小蘭子坐在瞭自己的懷裡。
菊香也從廚房那邊過來瞭,一個男人和五個女人的除夕夜,也就正式開始瞭。
(說起來呀,慕生他們在小楊村這個偏遠的山區裡能過上一個這樣亮堂堂的除夕,和這幾年中央對農村政策大力傾斜是分不開的,最直接就是時下搞得紅紅火火的通電,通電視轉播信號的村村通工程瞭。要不慕生他們在今晚兒上,真的就得在煤油燈邊上過瞭。
桂枝,人很爽氣,而坐在各種宴席上的她,這種爽氣就更表現的淋漓盡致。
這不,招呼著大傢都圍著桌子坐下瞭,她第一個舉起酒杯說道:「慕生大哥,俺知道你是個好人,這四五年的光景裡,你是真為俺們這裡沒少受累操心!這大過節,你自己有傢不能回,就窩在俺們這個窮山溝裡事事提俺們操心,俺們有許多感謝的話可是是就不知道該怎麼說!得!慕生大哥,說不來俺就不說,那俺就先敬你一杯酒,所有的話,俺都放在這酒裡瞭,來蘭子,和媽一起敬你慕生伯伯一杯。」
爽氣的女人,和她那胖乎乎同樣爽氣的閨女,齊齊的端起瞭酒杯舉在瞭慕生的面前。
什麼話放在這個時候都是那麼多餘,慕生接過瞭酒杯一飲而盡以後,桂枝母女倆也一口喝完瞭杯中的酒。
「慕生大哥,剛才感謝的話桂枝妹子都俺說瞭,現在俺和俺這倆丫頭也敬你一杯酒。不過,在喝俺們娘仨敬你的酒之前,俺有件事想問問你,慕生大哥你可要跟俺說真話呀!」
平時話也不多的菊香,現在的話也很簡短,不過她現在這樣認真對著自己的模樣慕生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菊香妹子,你有啥事就問吧,我知道什麼的話,我一定會說的。」
面對非常認真的菊香,慕生也很認真的對她說道。
「那好,慕生大哥,那俺就問瞭啊?」
「好,你問吧!」
「慕生大哥,臘月二十八那天,俺聽支書和會計說,說你在俺們這裡呆到三月份,你就要回去啦?」
「是的菊香妹子,我這次回去的時間是初步定在瞭三月份,要是一切都順利的話,我想就那個時候回去的。」
「慕生大哥,俺問你不是這個意思,俺要問你的是,你這次回去瞭,是不是你以後都再也不來俺們這裡瞭?」
是啊,五年的扶貧任務在今年要畫上一個句號瞭,翠屏鄉,小楊村,自己以後還會來嗎?手中端著的酒杯就這樣直直的頓著,問著自己的慕生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是啊,五年來一路的辛苦汗水,五年來所暖在自己心頭的真情,當一朝要揮手說再見的時候,這句話又怎麼開口說出來!
「嗚嗚……慕生伯伯,你……」
壓抑得幾乎要窒息瞭沉默,被小蘭子那語不成聲的嗚咽給打破瞭。